第45章
温梨笙的两颊确实很软,谢潇南一捏就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手劲掌控非常有分寸,能掐准一个让她觉得疼痛但却又不伤到她的临界点。
不过当他看到温梨笙被他捏着脸颊还能抿着嘴嚼口中的包子时,就意识到自己的力道失准了。
他索性松了手,不咸不淡道:“今日明算课有随堂测验。”
“啊?”温梨笙当场一个大吃惊。
她最烦的就是各种各样的测验,那些夫子会出一些十分刁难的题,然后装模作样的说这些都是平日里授课内容,难度不高,只需要动动脑子就行。
温梨笙每回思考得脑仁都疼了,测验还是不合格。
她凝神沉思片刻,最后站起身道:“我先走一步。”
谢潇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想去哪?”
“我不能参加测验。”温梨笙道:“若是我不及格的话,我爹又要罚我。”
“既每次都被罚,何不努力及格一次?”谢潇南很不理解,他之前参与过随堂测验,觉得上面的题目都属于简单范畴的,与他在奚京学得东西差得远,按理说学习难度并不大。
温梨笙却夸张的翻个白眼:“世子说得也太简单,那我哪日若是走累了,你是不是还要问我为何不长出一对翅膀来飞呢?”
谢潇南双眉一敛,没好气道:“你若真是有那本事,何须被困在这里,大可飞走就是了。”
温梨笙手腕一翻转,反客为主的抓住了谢潇南的手掌,朝阳初升的清晨,谢潇南的手有一股干燥的热意,贴着她的手掌心源源不断传来。
谢潇南感觉到掌内钻进一个嫩滑柔软的手,他下意识往后抽,却不想一下被温梨笙给抓住了,力道手紧,她说道:“世子爷,听闻你在奚京是出了名的天才少年,不论是文学还是武斗都出类拔萃,我们生来就不是同一类人,我打小就愚笨的很,学什么都学不好,我不想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更不想在文学上有什么高的造诣,我只求能安安稳稳的过好我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她一番话说的诚诚恳恳,眼眸紧紧的看着谢潇南,显得无比诚实:“你别为难我,好吗?”
谢潇南是坐着的,看着她的时候眸光稍擡,见她的眼睛像蒙了一层雾似的,黝黑的瞳孔倒映水光,第一眼不觉得有什么,但再看第二眼就会发现这眼睛漂亮的过分。
他道:“不行,回去坐好。”
温梨笙顿时泄了气,垮着肩膀回到自己座位上,心说谢潇南还真是吃一堑长一智,第一次能骗到,再想骗第二次就难了,方才她的那番话说得那么真诚,竟没让他上当。
她把自己桌上的东西摆正之后,忽而发现昨日谢潇南扔给她的书不见了。
她疑惑的在桌上翻找,又在前后左右看了看,而后朝谢潇南问:“世子,你把昨日给我的书拿走了吗?”
谢潇南瞟了一眼她的桌面,立即明白是什么事,便道:“没有。”
“不见了。”她紧皱着眉头,拍了拍坐在她前面的一个姑娘:“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桌上有一本书?”
那姑娘转头看她一眼,摇头道:“没有。”
温梨笙的右手边是谢潇南,左手边和后边都没人,学堂的地面也整洁干净,一眼扫过去根本没发现那本书的踪影,她立即明白,是有人把书拿走了。
《松说》这本书是皇家藏书,温浦长说很多在京城翰林院的官员一辈子都没机会摸到这样的书,更别提远在大梁之北的沂关郡,这里不可能有人知道那本书的珍贵程度。
或许是她找东西的动静太大,坐在前头的姑娘又转身,问她:“你的那本书丢了吗?”
她点头:“昨日走的时候没带走,今早一来就没了。”
“咱们学堂不锁门的。”那姑娘说:“谁都有可能进来,若是丢了的话还真不好找。”
关于是谁拿的,温梨笙心里大概有谱了。
范围很轻易就能缩小,这么大个教室里,只有她的书丢了,很明显偷书之人就是针对她而来的,且知道那本书是谢潇南送的,昨日谢潇南随手把书扔来的时候,最多也就她座位的前方这一片人知道。
想起昨日下午被气走的施冉,温梨笙几乎立即就有了答案。
千山书院确实没有几个喜欢她的,但就算那些人看不惯她,也只会在暗地里嚼两下舌根,还没人敢明面上与她作对,唯一一与她公开争执的,只有施冉和庄莺,而恰巧这两个人平日里关系亲密,互称闺阁密友。
她视线一转,忽然间就看见坐在左前方的庄莺正侧着头悄悄看她,对上她的视线之后又匆忙扭身过去,这欲盖弥彰的样子,温梨笙都没开始查案,案子就破了。
她轻笑一声,有些轻蔑。
谢潇南见书丢了,不以为意道:“丢了便算了,像这种书谢府还有很多。”
“那可是世子送我的书啊。”温梨笙微微提高了声音,周围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你想如何?”谢潇南问。
温梨笙肯定是要抓住这个偷书的贼,岂能这样白白送出一本御赐的书?只不过现在虽然有怀疑的人选,但贸然前去要书,定然是竹篮打水的,她心生一计。
于是笑道:“世子再给我一本吧,这次我一定好好保管,不会再丢了。”
谢潇南的眸光从她的笑脸上缓缓滑过:“你想要书?”
温梨笙连连点头。
“给你可以,但不能在你手里白白浪费,”谢潇南道:“从今日起,直到你结束在千山书院的学习那日,每日抄八篇文章。”
“八篇?!”温梨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急忙摆头:“不行不行,我抄不了。”
“既然抄不了,那你要书何用?”
“太多啦,一天抄八篇我手都要累断的,能不能减少一点?”温梨笙与他讨价还价:“四篇怎么样。”
“六篇。”谢潇南让步:“不能再少,若是抄四篇,你在授课中至少有一个时辰老实不下来。”
温梨笙若是在课堂上得了空闲觉得无聊,那一定会做出很多奇怪的事,虽然昨日下午的时候她是在提笔作画,倒也没影响别人。
“行行行,六篇就六篇。”温梨笙啧了一声,为了揪出偷书的贼,也算是豁出去了。
约定达成,谢潇南又给了她一本书,封皮上是烫金的四个字——《荀夏杂谈》。
她随手翻了一下,见书中的大部分文章并不算长,像是被谁抄录收编的一样,上面的字体规整而干净,粗细有度落笔带勾,段落之间洋洋洒洒,是那种第一眼就让人心生喜欢的字体。
她细细看着上面的字,而后问道:“世子,这本也是皇上赏赐的吗?”
谢潇南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书:“这本不是。”
温梨笙沉吟一瞬,而后哇了一声,提声道:“什么,这是御赐的书啊,这么珍贵的书拿在手里真是让我紧张。”
谢潇南:“……你耳朵坏了?”
温梨笙继续演道:“那我一定一定好好保管,绝不会有半点损伤,若是弄坏了御赐的书怕是要出大事的。”
继而又说了两句能得御赐之书乃祖上几辈积德之类的话,谢潇南见他演得起劲,也不再搭理,低头去看自己的书。
这几句话被她特意提了声音,周遭的人基本上都听见了,明里暗里的盯着温梨笙手中那本书,满眼的羡艳。
御赐的东西,在这偏远的沂关郡根本就是不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哪怕是整个沂关郡官职最高的温浦长,也没有得过皇帝的赏赐。
也只有谢潇南这种身份的人,随手掏一个东西就是皇帝亲赏,价值连城。
哪怕坐在同一间学堂里,位置如此之近,他们与谢潇南也有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
谢潇南在鸿沟的那头,他们就站着这头远远眺望,然而本该是与他们一样的人,温梨笙却跨过了鸿沟站在谢潇南的身边。
就是如此,才惹得有些人妒得红了眼,酸得心口全是苦水。
温梨笙想,那偷书贼的目的应该就是想挑拨她与谢潇南的关系吧,否则桌上的砚台笔墨皆是上品,若真为了偷东西肯定是拿那些一看就值不少银子的东西,却偏偏拿了一本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书。
不过这本书丢了之后谢潇南竟没有追究,这也是让她颇为意外的一件事。
这次挑拨关系未果,偷书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温梨笙要来的这第二本书,就是带着饵的鱼钩,只不过她下鱼钩的方式比较特别。
没过多久,上课钟就敲响,教明算的是一位女夫子,她手中拿着一本书和一张纸,刚进堂中就扬声道:“今日是六日一次的随堂测验,所有学生准备好笔纸,我会把出好的题目念给你们。”
她目光在下方掠过时,注意到了堂中有个新学生。
“是新来的吗?”女夫子用下巴点了点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温梨笙站起身,规规矩矩的行礼,弯眸笑道:“夫子好,我叫温梨笙。”
女夫子虽说在温梨笙离开之后才来的千山书院,但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直白的问道:“你是温郡守的女儿?”
温梨笙点头。
女夫子道:“今日的测验有些难度,需要两人一组合作攻克问题,你无人一组就与我一同做这些题吧,有什么困难之处我也可直接告诉你。”
“等等。”温梨笙纳闷道:“这学堂本来三十七人,加我三十八个,不正好两两分组吗?怎么我就成无人一组了?”
女夫子闻言看了眼坐在窗边的谢潇南:“世子不参与测验。”
“他为什么不参与?”温梨笙脱口而出问道。
“这些题对于世子来说太简单了。”女夫子道:“没有测验的意义。”
温梨笙听了想笑,于是也就真的笑了一下。
这一声笑中好似带着满满的讥讽和不信,谢潇南听声侧目:“你有异议?”
就是这句话,让她瞬间想到了昨夜在梦中的场景,脑中浮现施冉那骄傲母鸡似的得意脸,顿时回道:“我有异议,我异议多着呢!”
“有也没用。”谢潇南身子往后一仰,姿态有几分随意:“笨蛋提出的异议,通常会被否决。”
温梨笙对女夫子道:“夫子,我要与世子一组。”
女夫子惊愕的看了看她,而后道:“这个我做不了主。”
温梨笙坐了下来,心说就算你做不了主,那我也要跟世子一组。
谢潇南唇角轻扯,面上显露一个不算笑容的表情来,他并没有拒绝温梨笙的要求,心里想着这学堂里温梨笙也只能和她一组了,若是跟别人一组肯定在解出题目之前就跟别人闹急眼了。
学堂短暂的安静过后,忽而有人说话:“夫子,若是温姑娘无人一组,我可以跟她同组。”
没想到有人会主动与温梨笙一组,众人循声看去,就见坐在前排的胡书赫站起身,继续说:“这些明算题目对我来说也不算难。”
温梨笙是断然没想到胡书赫会主动提出这个,联想到现在胡家的刀还悬在她的头上随时落下,她顿时觉得胡书赫不怀好意。
然而胡书赫转身看她是,目光平静而自然,似乎并不带什么目的,就是单纯的要叫她算术。
女夫子笑道:“这样也正好。”
“可是我想与世子一组。”温梨笙道。
女夫子有些头疼:“世子不参与测验,我也安排不了,书赫的明算在千山也是名列前茅,这几道题难不倒他,你可以与他同组也能学到很多,快搬着凳子到前面来。”
温梨笙本不想去的,但想着谢潇南平日不参加随堂测验,方才也没说要带她一组,如此单方面自作主张也不大好,再来她可以去稍微探探胡家人的口风,这胡书赫能在千山书院念书,想必在胡家的地位也不低。
如此想着,她便动了心思站起身。
就听谢潇南的声音响起:“我参加。”
女夫子惊讶的看他:“世子是要参加测验?”
谢潇南眸光波澜不惊,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描绘了他的轮廓,显得瞳孔的颜色有些浅:“不过是些小题,我教她便好,不必麻烦外人。”
纵使堂中的学生从昨日开始就已见惯温梨笙在世子面前的特殊性,但这话一出,却还是惊着了众人。
女夫子也愣愣的点头:“哦、好。”
胡书赫见状也没再说什么,看了眼谢潇南之后又坐下,唯有温梨笙面色如常,咧着大白牙搬着自己的凳子坐到了谢潇南的桌子旁,一下就占了他半个桌子。
她将纸平铺在桌上,然后笑道:“那就劳烦世子爷了。”
谢潇南微微侧头,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显得一只眼睛墨黑一只眼眸色浅:“你高兴什么。”
她理所当然道:“能跟世子一组,我就高兴啊。”
“你方才不是要去前面吗?”他问。
“怎么可能啊。”温梨笙睁眼说瞎话:“我是要站起来跟夫子说若不能跟世子一起,我也不参与测验。”
谢潇南瞥她一眼,心里压根就不信,他方才清楚看见温梨笙就要弯身搬凳子了。
学堂里两人同桌很快分组好,女夫子拿起那张纸开始念第一道题,温梨笙边听边在纸上记录下来:
九百九十九文钱,及时梨果买一千,一十一文梨九个,七枚果子四文钱。梨果多少价几何?
问题一出,学堂内立即乱哄哄的讨论起来,温梨笙放下笔将问题从头看了一遍,刚一思考脑子就如一团乱麻。
她拧着眉毛装模作样的盯着题目看了一会儿,半晌后提笔开始写字,倒让在一旁看着的谢潇南有些意外。
这么快就有解题思路了?
只见温梨笙挥笔几下,而后停笔看向谢潇南,面上的表情显得一本正经。
“答完了?”谢潇南颇为惊讶,他肩膀靠过去,偏头一看,就见温梨笙在纸上写了两个字:
不懂。
谢潇南:“……”
装得跟真的似的,他还以为温梨笙会解这道题。
温梨笙哭丧着脸:“我读了三遍题,发现我连题都不大懂了。”
谢潇南从她手里接过笔,将纸拉到他面前,而后说:“我只给你讲一遍,先立梨子的数量为天元,果子的数量为地元……”
温梨笙立马挪着凳子靠过去,身子倾斜,侧脸几乎贴上谢潇南的左臂,顿时那股淡淡的甜香又传来,绕在鼻尖若隐若现,每回闻见都会让温梨笙觉得非常好闻。
到底是什么香呢?
先前温梨笙逛了好几家香料店,闻了上百种香气,都没能发现有一种能与谢潇南身上的香味有相似,那种淡香很独特,哪怕有一点的相似,她也能立刻闻出来。
若是以后有机会,能从谢潇南那里买一点就好了,睡觉前点上,约莫一整晚都能睡得很香。
正想的出神,温梨笙忽而感觉右耳朵尖被温热的手指轻轻捏了一下,谢潇南低头问她:“想什么呢,为何不听我讲题?”
温梨笙立即擡头,鼻尖几乎要蹭到他的下巴,呼吸都交融在一起,这才意识到两人的距离太近了。
她方才好像在无意识之中不断的朝他靠近。
仿佛那撞钟用的木桩在她心口咚地撞了一下,耳朵尖就迅速开始泛红,染上了白皙的皮肤,她愣愣道:“我在想,这人为什么要买一千个梨子,吃的完吗?”
谢潇南瞥了一眼已经红透了的耳尖:“吃不完你给兜回去?”
温梨笙想了想,而后认真的回答:“我可能也兜不了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