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月明星稀。
牛宅一片死寂,被黑暗笼罩。
屋顶上一人影飞快的闪过,如风一般轻的穿过宅院进了屋内,停在一个小房间外。
片刻后,房门轻轻打开,一人从里面走出来,皎皎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照亮他绣着云纹的衣摆。
门外候着的人低声道:“少爷,温家小姐与沈嘉清在宅门外。”
清风徐来,窗子被吹得大开,月光覆在人的脸上,勾勒出谢潇南俊俏的面容。
他眉梢微动:“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乔陵摇头:“不知,他们现在正在争论要不要将牛牵进来。”
谢潇南皱眉:“还牵了牛来?”
“沈嘉清牵来的,但温姑娘也提了一个食盒。”
谢潇南:“……”
门口处,温梨笙与沈嘉清争执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拗不过沈嘉清,只得将牛牵进了牛宅中。
这座宅子的大门常年无锁,只需一推就能推开,许是年久的缘故,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在寂静中尤其突兀。
沈嘉清手里牵着牛绳,跨门槛的时候,那头大黑牛无论如何也不肯迈蹄子,任沈嘉清怎么拉都纹丝不动。
温梨笙等得极其不耐烦,最后骂骂咧咧的绕到黑牛后面,擡腿就往牛屁股上踹了一脚。
这一脚的力道是实打实的,黑牛毫无知觉,温梨笙却被这力道撞了一下,仰面栽了个跟头。
鱼桂惊了一跳,忙来扶她。却不想温梨笙自己一骨碌爬了起来,气恼的往黑牛屁股上猛踹,边踹边凶道:“你他娘的,再不进去,明日一早就拿你做牛骨汤!”
一连四脚下去,温梨笙累得气喘吁吁,大黑牛终于动了,迈着蹄子慢慢进了宅中。
沈嘉清看得目瞪口呆,温梨笙翻一个大白眼,小声骂道:“跟你主人一个猪样。”
沈嘉清没听见,欢欢喜喜的将大黑牛牵进去,行过门堂后,一个宽敞的院子隐隐出现在眼前。
由于屋内极度的黑暗,所照明的东西只有天上的月亮和鱼桂手里的一小盏提灯,所以三人的视线看到的东西极其的有限。
温梨笙对鱼桂道:“把灯熄了。”
鱼桂立即动手将灯盏灭掉,周围唯一的光源也消失,眼前猛地一暗,片刻后他们适应了黑暗和月光,就隐隐看见整个庭院的轮廓。
沈嘉清把牛绳拴在一旁的石柱上,轻声说:“铁生大哥,我把你远亲牵来了,你跟它亲热亲热。”
温梨笙斜他一眼,说道:“我爹说这宅子最近又闹腾,所以咱们小心着点,可能会有人出现在这里。”
沈嘉清满不在乎:“人有什么好怕的。”
安置好了大黑牛,三人继续往前走,约莫行了六七步,豁然看见前方摆着一个模糊的玩意儿,方方正正的,就在庭院中央。
温梨笙和沈嘉清同时脸色一变。
他们仍旧记得,幼年时来这里玩的时候,就看到庭院里摆着一口棺材,上面挂着素白的绸布,棺材板被钉死了的,当时沈嘉清一靠近这东西就吓得鬼叫起来,非说这里面有声音。
后来就是沈嘉清吓得差点尿裤子,他们就没往里面走。
温梨笙往前几步,走到了棺材边上,耳朵贴着棺材板仔细一听,半点声音都没有,随即她有曲起手指敲了敲。
“咚咚咚——”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尤为突显,把沈嘉清吓得都打哆嗦了:“梨子,你干什么?”
温梨笙直起腰,一脸失望道:“没什么动静。”
她将棺材上下打量一下,忽而发现先前记忆中挂在上面的白绸布不见了,她咦了一声,绕着这棺材开始走动。
便在棺材的另一方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白绸,她蹲在地上摸来摸去,最后捡了个东西站起来。
沈嘉清疑惑的凑过来:“你捡的什么?”
温梨笙看了一眼棺材板,歪着头观察片刻,才说道:“原本钉在棺材上的钉子,被人起掉了。”
这句话直接打了沈嘉清一个措手不及,他脸色剧变,浑身都抖了起来,“我之前在话本上看过,这种情况就是诈、诈……”
“诈你个头啊。”温梨笙给了他一拳,“有人来过这里,撬开了棺材。”
沈嘉清捂着侧腰委屈的撇嘴:“谁那么缺心眼啊,还把别人棺材上的钉给拆了。”
温梨笙的手大咧咧的撑在棺材上,另一只手将钉子拿到面前细看,若有所思:“有人拆了钉子,应当是为着这棺材里的东西,牛铁生的信中所说的‘埋藏桃花的地方’,既然是埋,那肯定是在这地下的……”
说着她眸光一动,倏尔道:“过来帮忙,我们把这个棺材板掀了。”
沈嘉清惊道:“梨子,虽说咱们向来不是什么好人,尽做些缺德事,但也不能这么缺德吧?”
温梨笙说道:“你不懂,那什么绝学秘籍啊,名器宝贝啊,都藏在这种看起来不起眼的地方,牛铁生的这个宅子为什么一连闹鬼这么多年,肯定是有人在守着这块地方,不准别人靠近,所以才故意造势,吓跑了所有靠近的人。”
“所以你是说,只要这谣言还在持续,那么这宅子里的宝贝就还在。”
温梨笙点头:“不错。”
沈嘉清出身自风伶山庄,数不清的宝贝从小玩到大,见到什么都不觉稀奇,只是他继承了他爹的一大爱好,那就是对各种各样的宝贝感兴趣。
一听到这话,他直接来了兴致,伸手试了试,觉得这棺材盖颇为沉重,于是道:“这破盖子何须费力擡它,我找块石头直接砸烂了这棺材不就好了。”
说着还伸手比划了两下,似乎在找什么位置下手合适。
温梨笙没搭理他,拿起袖灯点上,挂在了手腕处。
袖灯小巧玲珑,坠着金黄色的流苏,瞧起来极是好看,灯身比一个拳头还要小,用袖子拢上就能把光遮上大半,而温梨笙也特意穿了黑色的宽袖上衣,用起来很方便。
她将蓝宝石的短刀递给鱼桂,两人一左一右的站在棺材边上,短刀顺着缝隙刺入盖子里,同时一扭,登时就将盖子顶起来一条缝。
沈嘉清深吸一口气,蓄力一推,只听木头摩擦发出的声响,棺材盖就被推得错位一小半。
温梨笙看了一眼,见推开的这段缝隙也足够钻进去一个人,就知道自己的推断八成没错。
真正的棺材做的极为沉重,仅仅是盖子也需要几个大老爷们一起使力才能搬动,但眼前这个被她和鱼桂很轻易的就擡起来,就说明这棺材做来本身就是用于掩人耳目的。
只见棺材里一阵漆黑,像吸了光似的,月光也洒不进去。她擡手,将袖灯往里探,还没伸进去,忽而有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猛然扒在了棺材边上。
温梨笙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急急的退了好几步。
沈嘉清看到这从里面伸出来的手,当场就不行了,扯劈了嗓子嚎了一下。
他这一嗓子,算是彻底划破了夜色,打碎了荒郊的冷寂,甚至惊起了几只在树梢上停歇的鸟儿。
温梨笙也没时间去管他,仔细一看,就发现扒在棺材边上的却是是个人手,在微弱的光下显得很是惨白,但肯定是活人没跑。
随后就见一个人从棺材里钻了出来,撑着棺材边跃出,轻盈的落在地上,动作没有一丝声音。
温梨笙将袖灯举高,光亮一擡,就看隐约看见面前是个束着丸子头的少年,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袍子,因着光线昏暗,看不清脸。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温梨笙率先发问。
对面少年并不吱声,却也没有对他们出手,只是静静的立着。
沈嘉清被吓得心脏乱跳,深呼吸了几下一见跳出来的是个人,立即就怒了:“敢在小爷面前装神弄鬼!”
他摘了腰上挂着的剑扔在地上,一擡手就冲那少年打去。
少年立即接招,动作既轻又快,次次能闪躲沈嘉清的进攻,转眼间两人过了十几招。
温梨笙并没有阻止,站在旁边看了会儿,心知这少年没在沈嘉清手底下吃一招,说明功夫也是不低的。
但是他没有继续与沈嘉清交手,而是卷着宽松的袖子就地一个翻滚,往宅子内堂跑去了。
沈嘉清咬牙气道:“你她娘的别跑!”
喊着也跟了上去。
鱼桂见状,拿不定主意的问道:“小姐,现在怎么办?”
温梨笙捡起沈嘉清扔下的长剑掸了掸灰尘,看着面前快有两层高的内堂:“方才沈嘉清闹出的动静太大,宅子里若是还有其他人,肯定也都听见了,咱们再留在此处怕是会被人找来,走吧,咱们进去看看。”
牛铁生的信是沈嘉清的爹给的,沈雪檀虽然与她爹温浦长是有恩怨的,但是他与温浦长的态度不一样,沈雪檀打小就宠温梨笙。幼时温浦长忙于官署之事,温梨笙就时常跑去风伶山庄,沈雪檀都会搁置手里的一堆事,亲自抱着她在山庄里玩。
一些别人争破了头的宝贝,就随便丢给温梨笙捏着玩,毫不夸张的说,温梨笙能养成如今这般性子,沈雪檀要承担绝大部分的责任。
所以沈雪檀送来的东西,温梨笙都是十成十的信任的,她知道这个宅子里一定有可以解开她面前谜团的关键。
踏进内堂之后周围一片空荡寂静,沈嘉清留下的声音也消失了,不知道往何方去了。
温梨笙擡了擡袖灯,照着面前的路,见往前走了十来步之后,地上的铺的石板就消失了,变成了光秃秃的土地,她心觉疑惑。
再往前走一段路,就看到面前豁然出现了一扇两开的门,是正常大小的木门,门的两边都围着半人高的栅栏,往两边延去。
走近了看,木门上已经斑驳不堪,看起来年代久远,破旧而寒酸。
眼前的景象有些匪夷所思,鱼桂转头想问问温梨笙,只见她盯着木门眸光轻动,显然是在思考,便没有开口,保持安静。
紧接着就听见温梨笙低语:“原来如此。”
鱼桂顺势问道:“小姐可是看出什么了?”
温梨笙道:“这才是牛铁生的房屋。”
牛宅的内堂从外面看倒是看不出什么,但进去之后才知道是大有乾坤。
整座宅子是后来修建的,但并不是推翻重建,而是在原本的牛宅上加盖了一圈,所以内堂里的,才是原本真正的牛宅,是有人为了掩藏什么,特意将原本的牛宅遮掩住。
肯定不是牛铁生的儿子。
若是他想改建自己家,不会保留原本的模样,所以加盖牛宅的另有其人,关于鬼婆婆宅的传闻里,恐怕有大半是不对的。
她伸手推了一下门,刚开一条缝隙,身后就传来了声音:“又一个来送死的。”
温梨笙和鱼桂同时转身,就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身着黑衣蒙着面,长发编成辫子垂在左肩上,身量不算高,是个女人。
温梨笙飞快的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反问道:“那我是第几个来送死的?”
大约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种问题,女人愣了一下,而后接下了后腰上挂着的长鞭道:“这问题对你来说不重要。”
“嗯。”温梨笙点点头:“但是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重要。”
女人疑惑:“什么?”
话音还没落下,鱼桂身形猛地一闪,下一刻就出现在女人面前,猛然挥出的右手上握着那柄极其锋利的蓝宝石短刀。女人大惊失色,下意识往后下腰躲闪,却还是被短刀削去几缕碎发。
她后翻落地,还没站稳,鱼桂的攻击又到了跟前,速度快到她根本无法反应,女人这才意识到,面前的两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是不能招惹的人物,可还没等她发出求救信号,下巴就猛地一痛!
因为实力差距过于大了,温梨笙都没看清楚招数,那女人就被鱼桂卸了下巴,刀柄猛烈敲击侧颈,巨大的力道当场让她晕死在地上。
鱼桂收起短刀,气都不带喘的:“小姐,这人要处理了吗?”
温梨笙走过去,在她身上看了看,忽而问道:“我跟她谁高?”
虽然早就习惯温梨笙的路数跳脱,但鱼桂还是没忍住满脸问号:“什么?”
“就是我跟她,我们俩谁的身量比较高。”温梨笙看起来很认真的问。
鱼桂回忆了一下,“好像差不多……”
温梨笙道:“确实差不多,我也看出来了,你把她外衣扒了,我突然心生一计。”
鱼桂动手很快,眨眼间就把女人的外衣扒了下来,温梨笙脱了外袍换上,将她的辫子卷了卷扣在后腰处,又让鱼桂将她的长发编成辫子,再撕了块外袍用刀随便裁了一下,就蒙在了脸上。
此处没有光源,袖灯落在地上照得不分明,黑暗之下她竟与方才的女人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
温梨笙将袖灯捡起挂在手上,倒是没继续进那扇木门,而是转头沿着篱笆走,手中的等宛若黑暗中的明星,十分显眼,隔了老远也能一下子就看见。
她走了一段路之后,见面前的地上好似有一片被人刨过,明显与周围压实的地面不同,她蹲下来想细细查看时,身后突地传来一声低喝:“你点灯干什么!”
温梨笙扭头,就见一个男子正大步走来,指着她手里的灯气冲冲道:“这宅子里进了人,现在还没找到,你点灯岂不是先暴露自己的位置?”
温梨笙没应声,像是假装不懂的晃了晃挂在腕子上的袖灯。
见她不灭灯,男子有些急了,走到近处劈手就要抢夺,温梨笙却将手一扬躲过了他的争抢。
就这么一个动作,男子立马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右手就往藏在身上的刀刃摸去,同时带着疑问的口气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还没机会动手,就突然有人从后面给他来了一闷棍,男子忍着剧痛转头,发现砸他的是个面色清冷的姑娘,手里的木棍因为太过用力而断成两截。
男子扭过身的一瞬间,温梨笙坏笑一下,举起刚才从地上捡的石头,用力朝他后脑袋砸了一下。
眨眼间他头上就挨了两记,只觉得双眼猛地一黑,身形一晃摸出的刀刃随便往前一挥,却没碰到任何东西。
他踉跄了两步,再一摸后脑,就感到一片濡湿。
鱼桂持刀与他过了几招,一刀刺进他的肩膀处,男子自知不敌,捂着受伤的地方飞快的奔着黑暗逃去。
鱼桂用绢布仔仔细细擦干净短刀上的血,问道:“小姐,为什么不杀掉他们呢?”
温梨笙扔了石头拍拍手上的灰尘:“我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杀掉一个还会有下一个,若是能用这种方式引起内斗,岂不是更方便?”
方才那男子已经受了重伤,若再是遇见其他同伙,在这种黑灯瞎火的地方,又能有几分信任呢?
温梨笙不善权谋,却也知道人心最不可靠。
她回到方才的地方,将袖灯挂在木门旁,才动手换上自己的衣袍。
等穿好了衣裳一回头,却发现鱼桂不见了。
温梨笙心跳一停,取下袖灯左右走了两步,仍是不见鱼桂的身影。
竟是在她身边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温梨笙有些慌张了,低声喊道:“鱼桂,鱼桂?你出来,别吓我!”
没人应声。
她指尖有些发凉,恐惧从心底漫出来,被她几个深呼吸压制着。
鱼桂不可能突然丢下她,更不会在这种地方跟她闹着玩,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在她换外袍的时候,将鱼桂掳走了。
若是鱼桂连发出声音的机会都没有,那就表示来人相当的厉害。
温梨笙攥紧了袖灯,四处张望着,这地方没有一点光源,哪怕是月光也没有,所以温梨笙不能灭灯,一旦熄灭了袖灯她什么都看不见,寸步难行。
巨大的黑暗像是要将她吞没一样,仿佛有什么致命的危险隐藏在其中,一点点吞噬着她手中的灯光。
温梨笙站不住了,她推开面前的木门擡步跨进去。
真正的牛家其实规格很小,就一个小院子和并在一起的三个屋子,厨房茅厕都在木门的左侧,与卧房隔开,整座屋子都透露着贫穷二字。
温梨笙靠着有限的灯往前走着,期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牛家的院子空荡荡。
也只走了十几步,脚下出现两层泥石台阶,她跨上去就看到面前出现破旧的木门,门上粗糙的窗花已经破烂不堪,她伸手轻轻一推,木门就发出摧枯拉朽的声音,在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的地方,一束光照进了黑暗的屋子里。
温梨笙先是小心翼翼的将头探进去,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后,她才轻手轻脚的跨进屋内。
屋内极空旷,但屋顶修得很高,几根柱梁支撑着屋子。
温梨笙不知道这屋中有没有什么线索指向“埋葬桃花的地方”,只是猜测若是有人故意将牛家隐藏起来,肯定是因为牛家之中有着特殊的东西。
她极其小心的在屋中挪动,手撑着墙慢慢往前走,将目光所过之处都细细查看,想从中找出什么发现。
但绕了一圈,却发现这贫穷的宅子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桌椅都少得可怜,除却墙上挂着的一副画像之外,别的都没有了。
温梨笙停在画像面前盯了许久,有把画取下来凑到眼前看,无论如何翻看,都是一副再普通不过的老人画像,什么发现都没有。
她一时有些着急,沈嘉清不知去向,鱼桂也神秘失踪,在这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她哪里都去不了,也不能大声喊,若招来了其他人,那身处在最危险境地的其实是她自己。
她耐着性子打算再仔细将画看一遍,却忽然听到房中有声音响起:“你在找什么?”
因为周围太过安静了,突然发出的声音把温梨笙吓得浑身一抖,转头用袖灯探查:“是谁?”
“你捧着别人祖宗的画看半天,到底在找什么?”那声音又出现了。
温梨笙的视线里半个人影都没有,也完全听不出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吓了个半死,说话竟有些颤抖:“你,你是这画上的人吗?”
“嗯,我是。”那声音回答。
温梨笙差点跪下来给别人认错,她赶忙颤颤巍巍的把画挂好:“莫怪莫怪,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冒犯的……”
那声音轻笑一声:“这你都信。”
温梨笙一听,当即明白自己被耍了,顿时恼怒不已,又觉得这声音很是耳熟,于是道:“你到底躲在哪?”
“上面。”
温梨笙闻声擡头,同时将袖灯举高,光影扩散之下,她看见头顶上方有一根很大的横梁,横梁上坐着一个人,一条腿支着一条腿垂下来,依稀能看见绣着云纹的衣摆。
温梨笙说:“我看不清楚,装神弄鬼的搞什么,有本事站在小爷面前……”
话才说了一半,那身影就动了动,一下就从横梁上跳了下来,落到了几步之外,站在模糊的黑暗中。
“到你面前来如何?”
温梨笙没想到这么高的距离他竟真的二话没说就跳了,她改口的非常快,竖起自个的大拇指:“到我面前来让我好好夸夸你,简直太厉害了竟然能爬那么高。”
说着她举着袖灯往前走,光影一点点攀上那人的身体,照出一张极为俊俏的脸。
竟是谢潇南。
只见他好整以暇的抱臂而站,眸光映着袖灯的微芒,嘴角一扯,俊俏的面上显出几分轻佻:“怎么,白日里还说跟我回京生大胖小子,现在倒是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原来是世子爷呀!”温梨笙知道他肯定有一种对声音伪装的技巧,否则她是不可能听不出谢潇南的声音的,但这并不影响她的高兴,满是惊喜的往前凑:“您怎么在这里啊,不早说,我当时哪路神仙下凡呢!能在这碰到世子,简直是久旱逢甘露,荒漠遇绿洲!我的喜悦之情如滔滔江水……”
见她说起来没完,谢潇南打断:“行了,用不着说那么多。”
温梨笙欢欢喜喜的跑到他身边来,连道了几声太好了。
谢潇南瞥她一眼:“大半夜你来这里做何?”
温梨笙答道:“我来这牛宅里找个东西,但这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瞎摸。”
“这座宅子什么东西都没有。”谢潇南道。
“怎么会呢,肯定还有。”温梨笙笃定道。
沈雪檀是不会耍着她玩的,他既指明了这里,就说明这牛宅肯定有什么东西让她来寻。
谢潇南嗤笑一声:“捧着别人家祖宗的画,能找到个什么东西。”
温梨笙又看了那画一眼,这才知道这画上的可能是牛铁生的祖宗,牛家贫困潦倒,自是建不起祠堂的,只能将祖宗供在这窄小的堂屋里。
她卷了一下手中的袖灯,一擡头见谢潇南脚步在动,两三步就能走出光照范围,于是也连忙跟了过去,黏在他的旁边,问道:“世子,你来这里带了多少人啊?我方才在外面遇见了一男一女,模样还挺凶的,没说两句就要杀我。”
谢潇南并不意外,几步就跨出了堂屋:“我只带了乔陵。”
温梨笙心道果然这个宅子里还有一批不知来路的人,算上她和沈嘉清,这里存在着三伙人。
温梨笙随口道:“那这里还挺危险的。”
谢潇南目光掠过她腕上挂的袖灯:“你才是最明显的目标。”
她也知道在这无任何光亮的环境下,她提着一盏灯极为显眼,但是若熄了灯她就跟瞎了似的,别说找东西了,什么时候被人从背后砍了一刀,都看不见是谁做的。
但谢潇南并未让她灭灯,那就表明这行为不算很危险。
见他一直往外走,马上就要走到木门了,温梨笙急忙问:“世子爷,你要离开了吗?”
谢潇南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显然这里是没有他要找的东西了。
温梨笙觉得她的东西肯定就在牛宅里,但她一个人在这样的地方属实危险,她万分需要帮助,于是道:“先等等,我这里有个东西,或许世子会感兴趣。”
谢潇南脚步一停,侧目看她。
温梨笙极有颜色,马上把那封信掏了出来双手奉上:“这是当年牛铁生不知道写给谁的信。”
谢潇南起初并未接,目光在温梨笙的脸上晃了一圈,如墨玉一般的眼眸像是一下就能看透温梨笙的小算盘,正当她心中忐忑,怕他拒绝的时候,他却伸手接过去了。
信一展开,温梨笙立马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将袖灯举高,给他提供照明。
她的头凑到边上,伸长脖子也去看信上的内容,然后伸出一个指头轻轻点在信上的一处:“你看这,说的是‘埋藏桃花的地方’,这里藏的肯定有东西。”
袖灯的光线扩散,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地上,让她看起来好似依偎在谢潇南怀中一样。
他很快就将信看了一遍,然后擡头在黑暗中左右看了看,仿佛在辨别方向,随后擡步往回走。
温梨笙跟在他身侧,仅用了几步就到了围着屋宅的篱笆处,停在一片被凹凸不平的地方。
方才她在外面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里其他地方都被压实平整,只有这一处像是被谁刨过一样,土地松软。
她蹲下来用手扒拉扒拉土地,就见里面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根,显然是这里曾经种了什么东西,然后被人挖走了。
谢潇南看出她心中的疑虑,说道:“是桃树。”
温梨笙一激灵,扭头问:“那这下面岂不是埋藏桃花的地方?”
谢潇南道:“你没看见这里已经被人翻过了吗?”
桃树都被整个拔走了,土地也被翻了个遍,这里若是藏了什么东西,早就被人找到了。
温梨笙摇头:“不对,谁藏东西会藏的这么简单?”
牛宅这样小,一进门就能看见的桃树,再简陋也不至于把东西藏得这样随便。
肯定不是这里。
温梨笙站起来,正想跟谢潇南说一下心中猜想时,却又听他道:“牛铁生酗酒如命又好赌,穷得连一杯温酒都买不起。”
“我知道了!”温梨笙沉默片刻后,忽而眼睛一亮,拍手道:“牛铁生穷得买不起酒,所以他种了桃花树,自己酿酒喝,那埋藏桃花的地方,指的并不是桃花树下,而是他藏桃花酒的地方!”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转头向谢潇南求证:“世子爷,是不是这样的?”
她的半张脸拢着袖灯柔和的光,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似的,满脸写着期冀,像一只雪白软糯的兔子。
温梨笙的外表极具欺骗性,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每次都能不用什么技巧的骗人,不管嘴里说出多离谱的话,脸上都是真诚温良的。
谢潇南低眸看她,嗯了一声,应证了她的猜想。
温梨笙开心极了,摇头晃脑的笑起来:“牛家这么小,牛铁生若想随取随喝,肯定会把酒藏在自己房间里,所以这个信上指的地方就是牛铁生的卧房的地下。”
完全猜对。
谢潇南的几句提醒,让温梨笙的思维衔接上了,两人又往堂屋去。
堂屋的左右各连着一间房,温梨笙并不知哪一间是牛铁生所住的,但谢潇南的脚步未有停顿,径直往左边一间去。
推门而入,一股陈旧的霉味扑面而来,温梨笙皱眉在面前挥了挥手,刚进房间光线就触壁,房间窄□□人,约莫只能放得下一张床和桌子了。
床榻被人打烂,隐约能看见下面有两个破碎的坛子,堆积了厚厚的灰尘。很显然这里也被翻找过了。
温梨笙不死心,蹲在床榻边将其中一个破碎的酒坛拉出来,还没上手摸,那厚厚的灰尘里就突然钻出个东西,一下伸到了温梨笙的面前。
她定睛一看,顿时头皮发麻,全身的冷汗在一瞬间就出来。
这是一条花斑毒蛇!
温梨笙全身僵住不敢动弹,见面前的毒蛇支着躯体在她面前左右轻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张开獠牙咬过来一样。
毒蛇与她的距离非常近,她不敢贸然后退,万一刺激了这玩意,绝对会在她来不及撤退之前给她一口。
温梨笙对蛇一类的东西本身就怕得很,加上这蛇身上花斑点点,一看就是那种剧毒无比,一口能放到门口的大老牛的那种。
她也不敢出声喊,只缓慢的挪动身体,想一点一点远离。
谢潇南原本站在边上看,但目光就错开了一瞬,再转回来的时候,温梨笙面前就多了条蛇,他神色微沉,低声道:“别动。”
温梨笙闻言立即停止动作,僵住身体。
余光看见谢潇南动身,落地一点脚步声都没有,两步就走到了坛子后边,那条蛇还在盯着温梨笙,完全没有察觉。
他慢慢俯身,温梨笙视线一擡就看到了他的眼睛,沉着镇定,不起波澜。
他动作很快,一下就捏住了蛇头,将它提了起来。
蛇身细短,像是幼蛇,被捏住之后瞬间卷住了谢潇南的手臂,长大了蛇口。
温梨笙重获安全,深吸一口气,惊险落下之后她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腿也有点软。
谢潇南看了一眼蛇口,然后随后将蛇扔到了一旁:“蛇牙被拔了。”
也就是说,方才只是虚惊一场。
看着那条花斑小蛇飞快的蹿进角落逃走,温梨笙双眼又浮现迷茫。
她起身,将身上的灰尘拍了拍,忽而问道:“世子爷,你说,真的有人会醉到溺死在水缸里吗?”
“大醉会让人失去行动能力,意识不清,微醺……”他顿了一下,继而道:“你不是尝试过吗?”
温梨笙听后想起先前在山上,为了蒙骗阮海叶降低她的警戒心,她愣是喝了好几大口烈酒,当晚就晕乎乎的,但她尚有自己的思维,只是感觉飘飘的,情绪有些不受控罢了。
牛铁生酗酒多年,定是每回都喝得烂醉如泥,自己起来走两步都困难,更何况跑去水缸边上。
说明他当年的死不是意外,是被人杀了,杀他的人后来或许是发现了这封信,知道他曾经留下了东西,所以复又回来盖了一座牛宅将这屋子笼罩住,然后在里面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找到了牛铁生藏着的东西。
正如谢潇南所言,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然而沈雪檀要她来寻找的,其实并不是牛铁生藏的东西,而是那条被拔了牙的小毒蛇。
当初杀了牛铁生的那伙人在把牛宅翻了个底朝天之后拿走了东西,然后在这里放了毒蛇,为的大概就是杀死来这里找东西的人,那小蛇剧毒行动又极快,若不是毒牙被拔掉让它没了攻击能力,方才那一个瞬间温梨笙就已经被咬了。
擅毒的,只有胡家。
胡家大概是整个沂关郡里,温梨笙最不敢招惹的了。六七岁的时候沈雪檀就经常在她耳边警告,让她离胡家的孩子远一些,那些孩子自小就会在身边养一些毒物带在身上防身,幼蛇毒虫一类的,只要距离过近就防不胜防。
温梨笙不愿意招惹,但若真的是胡家想对她下杀手的话……
她握拳砸在一旁的床榻上,气愤道:“我温梨笙也不是吃素的!”
谁知那床榻早已破败不堪,就这么被她一拳捶了个稀巴烂轰然倒塌,灰尘四起顿时将她笼罩其中。
谢潇南见状后撤两步,刚想说话就见温梨笙惊叫一声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躲到了他的身后。
定睛一看,原来是她捶塌了床板惊动了藏在床角落里的几条小花斑蛇,在地上乱窜起来寻找躲藏的位置,才把温梨笙吓了一跳。
低眼看了看她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谢潇南没有说话。
这些被留下的毒物都被拔了牙,已经没有半点威胁,沈雪檀给温梨笙指了一条路,但却将路上的危险都铲除了。
这的确符合沈雪檀的作风,小时候去山庄玩,他就经常用一些不难完成,且没什么危险的机关让温梨笙去玩。
温梨笙已经解开了牛铁生信上的谜题,觉得是时候离开了,朝谢潇南看了一眼。
这地方他之前就探查过,并没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便一边掸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往外走,脚刚踏出房门,外面就传来了轰然声响,声音无比巨大,如惊雷一般。
两人先后走到院中,就见院中竟然着乔陵与鱼桂二人。
鱼桂喊道:“小姐!”
温梨笙连忙上前,拉起鱼桂的手左右看看,又冲乔陵道:“好哇,果然是你劫走了鱼桂!”
先前鱼桂被无声无息的掳走,功夫这般厉害若要杀她们二人是轻而易举却并未动手,温梨笙就猜到那人并无恶意。继而又听谢潇南说只带了乔陵来,就已经猜到这事可能是乔陵干的。
乔陵并未讶异她如何猜得,只微笑道:“温姑娘见谅,是少爷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温梨笙一听,脸顿时黑了,插着腰指着他道:“什么意思?世子不允许有人进入你把我放了进去,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人?你拐着弯骂我呢是吧?”
乔陵笑了一下:“并非如此。”
谢潇南适时的打断两人的对话,问道:“外面出事了?”
乔陵神色一正,说道:“又有一批人进了牛宅。”
“是谁?”
乔陵道:“胡家人。”
温梨笙暗暗惊讶,忍不住问道:“你怎么认识胡家人?”
还没等乔陵回答,忽而有一人从房顶上跳了下来,落在地上的时候喘了一口气。
温梨笙一看,发现居然是许久没见的席路,他穿着一身黑衣仿佛融在夜色中一样,跨了两步才走到光下,对谢潇南道:“少爷,方才的巨响是沈家的小公子在追打别人时造成的,现在已经有人往那边去了。”
“沈嘉清?”温梨笙想着也该是他,这家伙动起手来确实不知轻重的,她向席路询问道:“请问,他在什么方向?”
席路看向她,擡手指了个方向,而后道:“需要我带你过去吗?”
温梨笙心中泛起疑惑,这人怎么对她态度这么好?
迄今见了席路三次,每回他都是站在谢潇南身边,虽然脸上笑嘻嘻的,但眼睛里的敌视却没能完全隐藏,温梨笙能感觉到。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一见,他的敌意似乎消失了。
温梨笙思绪一散,回应就迟了一些,席路又道:“他一直在移动,光凭你自己可能找不过去。”
她点头:“行,不过你先等一下。”
她对鱼桂使了个手势,鱼桂就立即将手里一直提着的大食盒给放在地上,然后打开了盖子,在几人的注视下从里面拿出了一件雪白的外袍递给了温梨笙,然后又取出了一件自己披上。
温梨笙换掉了黑色的衣袍,刚一披上素白外衣,在袖灯的光照下身影变得模糊,看起来有几分森然。
“你食盒里装的就是这东西?”谢潇南忍不住问道。
“不然呢?”温梨笙反问:“难不成还真的装一盒子吃的给牛铁生他娘吃啊?”
乔陵道:“那沈小公子的牛也别有用处?”
“不,他跟我不一样。”温梨笙整理好了素白的衣袍,翘着嘴角笑道:“他是真蠢货。”
谢潇南精准的评价:“他是真蠢货,你是假聪明。”
温梨笙嘻嘻一笑,将袖灯又挂在腕子上,取出一副面具拿在手上,而后道:“世子,你的事情若是办完了,就快些离开吧,莫要被牵扯进我们沂关郡的恩怨之中。”
话音刚落,乔陵和席路同时笑了一声。
谢潇南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那张面具上,就见那是一张与人肤色很相近的面具,只是上面没有五官,只有几条被画出来的皱纹,乍一看跟真的似的。
看得出她早有准备。
乔陵忍不住问道:“温姑娘是想干什么?”
温梨笙神秘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