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谢潇南从席路手里拿过木剑,递到温梨笙面前,目光疏冷:“接着。”
语气没有起伏,完全是命令的口吻。
仿佛半年前那一声刻在耳朵边的“跪好”。
温梨笙脑子都没思考,手就已经伸出去,接了木剑。
木剑轻盈,剑刃是钝的,压根没什么杀伤力,因着千山的学生回回练武学的时候总有一两个受伤的,所以这兵器才一改再改,与几岁孩童的玩具没什么两样。
即便是如此,温梨笙还是觉得手里沉甸甸的,双眉满是愁色。
她握着木剑的手久久擡着,倔强的不肯放下,仍在心里想婉拒的理由。
一来是她功夫本就不成气候,真与谢潇南组队,无非是拖他后腿而已。二来则是她与谢潇南还没有熟识到这种程度,或许他本身没有参与这次陪练的打算,极有可能方才在与她对视的时候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说不定还记着先前在大峡谷上的仇呢。
来者非善。
只是她还没想好理由,谢潇南瞥她一眼:“你不愿意?”
他仿佛就是随口一问,但温梨笙却后背一凉,连忙摇头。
边上已经结成小队的人还未散去,三三两两的站在不远处看着,温梨笙平日里行事随心,加之身份惹人眼酸,在千山的时候就不大受欢迎,大大小小的恩怨有不少。
温梨笙站着不肯动,就听见走出几步的谢潇南声音传来:“温梨笙。”
她顿时心一震,回头看去。
前世谢潇南一剑斩下她未婚夫的头颅,站在庭院中央,四周赴宴的宾客皆朝他俯首而跪,隔着满地的鲜血和尚未僵硬的尸体。
如今她与谢潇南只隔着几步的距离。
他立在日光之下,面上没什么表情道:“过来。”
温梨笙走过去,低着头一派老实模样。
最后一个没人挑选的矮个子姑娘被齐功叫过去单练,单一淳见所有人都分好了小队,便挥手将聚在一起的人驱散:“快点去练,两个时辰之后便开始比试。”
其他人一哄而散,纷纷找地方带着自己的搭档开始练习。
温梨笙隔了些距离跟在谢潇南后面,约莫走了近百步远,周围的声音稍许安静些,谢潇南才停下,转头时阳光从他的侧脸擦过,勾勒出不大明显的金边:“你学武多久了?”
温梨笙实话实说:“去年刚进的长宁书院。”
谢潇南的目光下落,停在她持剑的手上:“会用剑?”
她想也没想,就说道:“不会。”
谢潇南抱臂看着她,墨石一般的眼睛平淡无波,却好似透着一股无声的压力,片刻后他说道:“我再问你一遍,会不会用剑?”
温梨笙心中一慌:“学过皮毛。”
沈嘉清是学剑长大的,温梨笙之前多多少少看过他练剑,一时兴起也学过一些。
不会用剑的人,跟学过剑的人拿剑的手势和习惯都不一样,所以谢潇南一眼就看出来她学过剑。
撒谎被拆穿之后,谢潇南周身泛着冷意。
“会什么招式?”他接着问。
温梨笙倒是真没学过什么正儿八经的招式,刚想说不会的,沈嘉清不知道怎么听到了这边的对话,抢先一步答道:“她会云燕掠波!”
谢潇南本来就是随便问问,听到这句话时,眸光一凝,语气带着轻微的疑问:“你会云燕掠波?”
她咽了下口水,喉咙微动:“不、不会。”
“使来看看。”谢潇南显然不信。
温梨笙恨不得给那杀千刀的沈嘉清当场做掉。
这云燕掠波其实是她自己自创的一个剑招,是小时候跟沈嘉清学了一招之后,便想着借这一个响亮的名字用于吹牛皮的,后来练的少,也不怎么在别人面前展示了。
沈嘉清走过来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小声说:“梨子,别给咱沂关郡人丢脸知道吗?”
“滚!”温梨笙一脚踹在他大腿上,让他摔了个大屁股墩儿。
谢潇南神色漠然,并不像是开玩笑,她只好硬着头皮在地上拾了一把落下的绿叶攥在手中,然后挽了个生疏的剑花,木剑挥出去的一瞬间左手绿叶一撒,没控制好力道有两片甩到了谢潇南的衣袍上,轻飘飘的落下。
温梨笙收剑站好。
见谢潇南神色未动,她忍不住出声提醒:“使完了。”
下一刻,他俊俏的脸上出现疑惑的神色,瞧了瞧地上的绿叶:“这就是云燕掠波?”
温梨笙点点头,加上一句解释:“我自创的。”
他的神色有些细微的变化,而后才慢声道:“说你是三脚猫的功夫倒是擡举你了。”
若是换了别人这么说,温梨笙早就把木剑甩别人脸上了!
“席路。”谢潇南扬声:“捡些长树枝来。”
本就站的不远的席路应声,对沈嘉清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去搜寻树枝。
隔了十来步的距离,温梨笙站姿端正的望着沈嘉清。
温梨笙:你个小王八蛋,你等着!
沈嘉清:好兄弟你站得可真笔直啊!
席路动作很快,捡了七八根长短不一的树枝,每个都有手臂长,站在谢潇南身边:“少爷,附近只有这些。”
谢潇南道:“木剑给我。”
席路将木剑奉上,见谢潇南扬起木剑,便十分有眼色的拿出一根木枝平举。
随着谢潇南手中的木剑一动,没有什么声响地,木枝断成了两截,其中一截落在地上。
谢潇南侧头,对温梨笙说道:“两手握剑,举起来。”
温梨笙不明所以,但是照做,将木剑举到当胸位置。
谢潇南道:“再举。”
她又往上举,木剑举在头顶上。
“手臂伸直。”
温梨笙双臂绷紧,木剑指天。
席路忙换上新的一根木枝,横在她面前,就听谢潇南说道:“若你能将木枝断成方才的模样,便算你过关。”
过关?
温梨笙脑中冒出一个疑惑的念头,看着眼前的木枝,心想那还不简单,这木枝差不多手指粗细,铆足了劲儿的往上一砍,木枝就断成两截。
她看着谢潇南,没想到如此简单,试探道:“这样?”
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谢潇南瞥了一眼:“这与我方才断的不同,你看不出来?”
温梨笙装模作样的认真看了看,还真看不出来不一样,不都是断成两截?
她摇摇头。
谢潇南仿佛就等她这个摇头,唇角勾出浅淡的笑,眸中带着嘲意:“那就先练着吧。”
练什么?
温梨笙浮现迷茫的神色。
————
将木剑高举至头顶,再用力劈下,就这么个动作,让温梨笙重复着练。
起初练到十来下的时候,她的双臂已经隐隐疼痛,想停下来休息一下,却撞上谢潇南的目光。
她不敢停,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这人压根就是没怀着好意来的,这完完全全就是在为难她!
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还是记着大峡谷上的仇吗?但是当时绑他手下的人分明就是沈嘉清啊!怎么针对起她来了?
之前在梅家的老树堂见面时,她也是一副板板正正的乖巧模样,按理说不可能结仇的啊!
难道是那小扒手?!
是了,肯定是他!肯定是他私底下给谢潇南告了状,才惹来了这场祸事。
温梨笙思来想去,找到了祸根,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挥舞着疼痛的双臂往那扒手脸上抡几个来回。
谢潇南立在树荫下,日光碎影落在脚边,他时不时朝温梨笙看一眼,看她有没有在偷懒,其余的时间都在眺望远处烟雾缭绕的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动作练到后来,温梨笙都感觉双臂痛得不是自己的了,举起来的手也颤颤巍巍的,尤其是两个臂膀,一动就痛得她咧嘴。
起初她还咬着牙坚持着,知道这笔账得消,否则谢潇南指不定找别的方法来折腾她。
中间手臂痛得难忍,她叫停几次,胡乱猜了几个答案,都不正确。
练到后来,温梨笙实在是举不动了,累得浑身出了汗,汗珠挂在额角滑落,先前在河边追老母猪的时候都没这么累过。
她跟谢潇南果然是相生相克,就算是重生再来,关系也处不得好。
她破罐子破摔的往地上一坐,木剑扔在脚边。
谢潇南是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她坐下了,擡步走到她边上,站定。
温梨笙余光撇到他衣袍下那双绣着云纹的黑色长靴,记忆中闪出当时她跪在路边时,偶然间看到的那双靴子,浑身一僵。
要不干脆躺倒装死算了。
正想着,谢潇南忽而蹲身,身子往前一倾,那双漂亮的眼睛就一下子凑到面前来。
温梨笙本能的往后仰,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你什么功夫都不会,为何胆子那么大?”谢潇南好像挺认真的在问。
温梨笙咽了咽口水,盯着面前这双墨一般黑的眼睛,脑子轴住了。
不知道他是指先前在梅家酒庄的事,还是指她妄言自己会云燕掠波的事。
她小声为自己辩解:“我这双手,本来就不是用来练剑的。”
“那是做什么的?”谢潇南眸光平淡:“抢别人玉佩,还是扒别人衣裳?”
果然是来翻旧账的!
温梨笙有些心虚的移开视线,小声道:“是用来擦汗的。”
说着赶忙用袖子装模作样擦了两下额角的虚汗。
谢潇南目光一收,没有再停留,也没再追问她答案是什么就起身离去,席路跟在后面,两人很快就不见踪影。
温梨笙坐在地上,正烦躁的时候,沈嘉清不知死活的凑过来,拍着她的肩膀说:“好兄弟你可真是勤奋,竟然练了这么长时间,简直吾辈楷模,我要向你学习。”
温梨笙的火一冒三丈高,爬起来就一脚蹬在他腰子上:“他娘的,我不知道你是拿我试探谢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