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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无情道小师弟倒追了 正文 144 少女与龙神(十四)

    144少女与龙神(十四)

    ◎她站在神龛树前,满心虔诚许下三愿。◎

    宋小河还是头一次在醒来之后,看见沈溪山躺在她身边。

    这沈溪山平日里不睡觉,天一亮就会跑出去,要么躺在溪水边,要么坐在树上,每次宋小河醒来,只自己一人躺在石床上。

    但这次不同,她醒来之后刚一动弹,立马就感觉手臂被人压住,随后身体的知觉迅速恢复。

    她感觉有人抱着她的腰身,光裸的皮肤紧紧相贴,身体的热度相互融合,不分你我。

    宋小河猛地惊醒,茫然地睁开眼睛,就看见沈溪山躺在她的边上,与她分了半个枕头。被子只给了他一角,盖在腰处,露出大片脊背,披着散落的墨发。

    他蛮横地抱着宋小河,半张脸埋进枕中,挨着宋小河的肩膀,闭着眼睛似是睡得正香。

    宋小河用迷茫的眼神晃了许久,慢慢回味过来,刚从睡梦中苏醒,心脏就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浑身的血液往头顶上涌。

    她此刻能感觉到她和沈溪山完全没有穿衣裳,又抱在一处,双腿相互纠缠,一动不敢动。

    昨夜虽是喝醉了,可发生的一切都记得,果真是酒壮怂人胆,她一喝多,胆子大到包天。

    当时就好像是什么东西笼住了脑子,所有思考都乏力,一个劲儿地纵容本心行事,才毫无抗拒地与沈溪山厮混在了一起。

    后半夜更是哭着求饶,在沈溪山身上留下了无数抓痕,又是逃跑又是装睡,窝囊得不行,也没能让沈溪山停下来。

    如今清醒,宋小河吓得不行。

    她竟然跟一个男人睡了,而且还不是寻常男人,是一条龙!

    虽说是头一次做这种事,但是醒来之后不知为何,她身上没有半点不舒服,反而觉得全身上下舒坦至极,精力极为充沛,仿佛能一圈打死两头牛,绕着山跑个十来圈都不会累一样。

    但到底还是有些超出她的接受范围,一时在心里大骂酒这种害人的玩意儿,又骂自己色迷心窍,昨夜她迷迷糊糊,每当坚持不住,哭着要钻回被子里时,沈溪山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两句名字,宋小河又自己跑出来。

    说白了就是完全被这条可恶的龙蛊惑住了。

    宋小河越想越觉得焦虑,啃着手指甲,心想现下要如何收场。

    这沈溪山根本什么都不懂,万一他甩脸不认人怎么办?或者倒打一耙,怪罪她以凡人之躯亵渎神明什么的,说出一些不可理喻的话来。

    宋小河胆子小,到时候也不敢找他的麻烦……

    她思绪纷杂,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腿肚子忽而一阵抽筋,往沈溪山的腿上踢了一下。

    沈溪山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金眸一擡,视线落在宋小河的身上。

    像往常一样,平静无波,淡漠至极。

    宋小河心里一凉,下意识往被褥里缩了缩,将身体裹起来。

    她想说点什么,打破两人的对视,但又不知如何开口:“我……”

    沈溪山不说话,忽而擡手,他的指甲不长,却浓黑,被白皮肤衬得极为明显,像是鬼手,无端有几分诡谲。

    宋小河往后蹭了蹭,就被他一把抓住,给捞了过去,另一只手顺势圈紧她的腰身,紧接着头就埋进了宋小河的脖子处,深深嗅了一口,满是依赖之态。

    从里到外,满满都是他的味道。

    沈溪山很满意,因此心情愉悦,在她满是红痕的脖子上,又添了几处。

    宋小河脸红得滴血,方才的尴尬和慌张在瞬间消散,抵挡的双手也没多少力气,直到耳朵脖子都被他啃咬一遍后,宋小河才喊着要起来。

    沈溪山的牙齿虽然厉害,但力道却拿捏得很好,宋小河都没感觉到疼痛,穿衣时低头一看,身上竟然布满了牙印红痕,少有完好之处。

    她红着脸,用指尖搓了搓,赶忙将衣裳穿好,跑去溪边清洗身体。

    宋小河此前没有任何经验,并不知此事该如何处理,但细细想来,昨夜虽说是酒意上头,冲动所为,可到底也是她情愿,不存在强迫之举。

    况且她也不是未得趣,再回味起,指尖和腿肚子都要打颤。

    宋小河一向不会在心中纠结某件事太久,囫囵的念头翻过,她干脆抛之脑后,不管了。

    沈溪山被她打发去拿昨日买的那些东西,看看时辰,也该是送到这边的时候了。

    他去得快,回来也迅速,宋小河坐在岸边擦着湿发,他就把那些玩意儿全都带了回来,扔回山洞里。

    紧接着又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依旧是穿好衣裳之后坐在树上晒太阳,只是原本漠然的眉眼似染上了餍足,显出几分懒散惬意。

    宋小河去检查了东西,都齐全,就是开始心疼起钱来。

    昨夜不知天高地厚,进了花楼,结果进去的时候钱袋还鼓囊囊的,出来就空了。

    早知那地方那么费钱,再好玩宋小河也不会去,更何况还贪杯喝多了酒,误事!

    宋小河心中将那酒翻来覆去骂好几遍,而后悄悄扭头,偷偷瞄沈溪山在干嘛。

    他盘腿坐在树梢上,并不高的位置,束成马尾的发随风飘着,眸光正正落在她的身上,宋小河这么一转头,就与他对上视线。

    奇怪的是他分明没什么表情,却总让宋小河觉得这视线灼热,好似一直在盯着她一样。

    她倒像是做贼心虚,被逮到偷看之后赶紧又转回去,将视线撇开。

    再回头,沈溪山还在瞧她。

    宋小河干脆站起身,仰头对他道:“沈溪山,你下来。”

    若是搁在往日,沈溪山会在此时嗤一声,装聋不理会。

    但此刻,他一听到下方的呼唤,马上就动身从树干上跳下来,落在她面前,“何事?”

    宋小河也没想好要说什么,见他站在面前了,就又开始面红耳热,抠了抠手指头,她问:“你想不想学认字?”

    “什么是认字?”沈溪山面无表情地问,“又是凡人的东西?”

    她低头,往他的手上看了看,随后擡手,牵住了他的手。

    掌心相贴的温暖,似乎抚平了宋小河狂乱的心跳,须臾,她露出一个笑容来,说:“你跟我来。”

    虽说昨晚的事发生得突然,宋小河在面对他时总是忍不住心跳加速,但两只手牵到了一处,却神奇地让她慢慢平静下来。

    她牵着沈溪山进了山洞,洞中石壁上挂了烛台,点亮之后也十分亮堂。

    宋小河昨日进城,买了些笔墨纸砚,比不得步时鸢送的好,却也能用。

    她研墨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说:“文字就像语言,只不过一个用说,一个用写,世间万族都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的对吧?”

    沈溪山对于文字自然不懂,他苏醒之后,学会的第一种语言,就是凡人的语言,是从宋小河身上学到的。

    他垂眸看着宋小河在纸上写出的字体,完全看不懂。

    “这是你的名字。”宋小河用手指点着,教他认,“沈、溪、山。”

    “此物何用?”沈溪山问。

    宋小河想了想,如实回道:“好像没用。”

    “无用我为何要学?”沈溪山双手抱臂,说:“凡人的东西于我无益。”

    这大概是拒绝的意思了,但语气竟是比从前温和不少,若是搁在之前,约莫这时候该是把头仰上天,说“蠢笨的凡人的东西,也值得我学习?”之类的话。

    宋小河也不勉强,问他:“只是暂时用不着,若是以后你入世呢?”

    “人世没有任何我值得一去的理由。”沈溪山倨傲道。

    宋小河转眸看他一眼,后面没再接话了,反而是运起笔,在纸上作画。

    沈溪山分明对这些从不感兴趣,却还是站在宋小河身边,看着她笔尖运转自如,徐徐在纸上勾勒出一幅画。

    她的画技依旧很稚嫩,没人教过她,光是靠自己拿着树枝在地上练习,当然没什么进展。

    她画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小人,说自己,又画了一条长长的蛇,顶着一对角,说是沈溪山,然后把自己逗乐了,咯咯笑起来。

    沈溪山看了她一会儿,忽而从她手里拿过笔,然后往那长虫一样的东西上点了眼睛。

    就见金光一闪,那条顶着角的玩意儿竟然从纸上爬起来,用四个小小的爪子在纸上行走,惹得宋小河一声惊呼,瞪着眼睛看。

    随后那长角的长虫竟腾空飞起,约莫一只手掌的长度,水墨身子一摆,沿着宋小河的手臂往上,绕着她转了一圈。

    宋小河大大地哇了一声,擡手去触摸,却在指尖触碰到它的瞬间,那长虫化作墨色的烟雾散去,拢回了纸上,仍旧是方才她画的模样。

    “你能赋予它生命?!”宋小河抓着沈溪山的手轻晃,由衷地感叹,“好厉害!”

    这便是神明的力量?竟然能给笔下的东西变得如此鲜活!

    沈溪山搁下笔,说:“不是生命,不过是分了些力量给它,让它动起来而已。”

    那也厉害,宋小河捏着他的手指,眼眸一转,问道:“你既是龙神,庇佑着这片土地,为何在先前山下大旱时,你未曾降雨破灾,有妖怪入侵我们村子时,也没有出手相助?”

    她的语气平稳,并非质问之语。

    就听沈溪山漠然道:“凡人之灾,与我何干?”

    宋小河拿起笔,继续画起来,道了句,“也是。”

    她其实已经发现了,凡人总是认为神明会解救世人,除恶消灾,但实则并非如此。

    一方面如步时鸢说的那样,天神无法插足凡人的命途,另一方面,是大多神仙恐怕并没有悲悯天下之心。

    他们生来就是仙族神族,本就不是同族,又何以有那慈悲心解救凡人?

    就好比凡人也不会拯救那些被当作食物吃掉的猪羊,庇佑世人于神仙来说,并非理所当然之事。

    但凡人所飞升的神仙不同,他们出自苦难累累的凡世,自会以拯救苍生为己任。

    这恐怕才是人界需要有人打破飞升牢笼最重要的原因。

    宋小河画了太阳,画了云朵,画了云上站着的人,和地上万众。

    她指着云上的人对沈溪山说:“你看,这是我们凡人的神仙,日后他出现了,我们就不需要你们这些神仙了。”

    沈溪山看着那个人,一时又觉得宋小河画得丑陋,拧着眉问:“是男是女?”

    宋小河被问得愣了一下,“我不知啊。”

    她哪里知道这位飞升的神仙是男是女,又出于何年,只不过打心底里盼望着这神仙的诞生罢了。

    沈溪山心眼极小,眼看着宋小河满怀期待地看着纸上那不成形的人,那眼神落在他眼中,立即引起了他剧烈的不满,便欺身上前把她抱住,捂着她的眼睛。

    “做什么?”宋小河被遮了视线,也不挣扎,笑嘻嘻地问他。

    “人神能做到的,我也可以。”沈溪山贴在她耳朵边说话,呵出的气息染红了她的耳尖。

    “能保护山下的百姓?”

    “当然。”他说。

    宋小河眨眼,睫毛扫过他的掌心,心尖抹了蜜,甜味开始泛滥起来,“你不是说,凡人之事与你无关吗?”

    “你不在其中。”沈溪山非常直白道。

    他似乎没有半点遮掩心思的打算,想什么便说什么了。

    于龙神来说,这个他苏醒之后第一个看见的凡人,不在众生之列。

    所以在这座被他占为己有,划为自己领地的山头,宋小河可以随意进出,也能容忍她肆无忌惮地靠近,甚至伸手触摸他的身体。

    沈溪山不在乎凡人的苦难与生死,却会因为风里有宋小河血液的味道下山去,从一开始,宋小河在沈溪山的眼里,就不是寻常凡人那么简单。

    他吻上宋小河的耳朵,缠缠绵绵,他说:“你是我的。”

    声音落在宋小河的耳中,勾得她怦然心动,把脸往沈溪山的肩头埋,被他顺势搂住。

    她贴着精瘦的胸膛,听见其中跳动的心脏,扑面而来的气息紧紧将她裹住,让她泡入蜜罐之中,分明没吃什么糖,竟是嘴里心里全是甜丝丝的。

    宋小河从前总笑话村里的女孩,捧着红脸低声细语地说着喜欢谁家的儿郎,为他魂牵梦绕的呆样。

    如今尝知,才知那些女孩一点都不夸张,当真是会被迷得晕头转向。

    况且沈溪山还比村里的那些人都要俊俏。

    分明昨日还没觉得有什么,怎么睡了一晚上后起来,不过是对视一眼,牵个手,都能让她情难自持,情愫来得汹涌猛烈。

    若是搁在现在荣娘为她张罗成亲的事,她指定紧紧攥着沈溪山的手把他带到荣娘面前,说什么也要与他成亲。

    想起荣娘,想起村里那些惨死在妖怪手下的人,宋小河的心又沉下去了,甜蜜尽数褪去。

    她站直身,仰头看向沈溪山,说:“你随我下山一趟吧。”

    沈溪山自然应允。

    两人换上新买的衣裳,稍微收拾一下就有模有样,随后并肩下山去。

    她也不去旁的地方,就领着沈溪山去了先前那个先前将她打为灾星的村子。

    艳阳高照,宋小河一袭桃色新衣,长发绾着简单的发髻,细辫垂在肩侧,杏眼盈盈,未施粉黛的面容像是深秋绽放的花,有着惹眼的朝气,十足漂亮。

    走在她身边的沈溪山则是雪白长袍,衬得肤色越发无瑕,眉间一点红痣更是明显,不过是随意束了个马尾,也显得绝色无双。

    二人在这晴朗之日来到村口,刚往那一站,就已经引来数人的注视。

    对于村名来说,这两个人都不陌生。

    一个是这段时间常常下山来抢东西的土匪,一个则是被他们视为洪水猛兽给送走的灾星。

    而今两人同时出现,不少人眼前一黑,自知厄运来临,立时奔走相告,传遍全村。

    今时不同往日,宋小河站在村口,浑身都是气势,就算是眼神并不凌厉,但不管看向谁,都不敢有人与她对视。

    她脆声道:“喊你们村长过来。”

    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立即被奉为命令,没多久,那村长就满脸愁苦地赶了过来。

    深秋清凉,他却吓出了一脑门的汗,看见宋小河站在前面,也不敢走近,只站得远远地问,“这位姑娘,有何贵干?”

    “怎么,不叫我灾星了?”宋小河双手环胸,冷哼一声,“岂不知前些日子,你们究竟如何想要置我于死地。”

    她心里其实明白,若不是沈溪山站在她身边,这一趟来,恐怕还是会被打为灾星,所以才打定主意,狠狠给这些村民一个教训。

    村长吓得大汗淋漓,双腿都打起摆子了,连声道:“先前都是我们被猪油蒙了眼,受人诓骗!姑娘可千万千万莫要怪罪我们。”

    “受何人之蒙骗?”宋小河问。

    “那姓王的算卦先生,现在就在姑娘所在的村子里住着的,我们自是愚昧,受他蛊骗,险些犯下大错,而今见姑娘安好,也算是了却我们一桩郁郁心结。”村长赶忙说些好话。

    宋小河已经猜到那背后作乱之人是王并天,只是村长的后半句话,她自然是不信的,眸若寒霜,“当真以为我傻不成,你们有多人心中明白的很。”

    她不说那些废话,只道:“且先将村中那半仙婆婆请来。”

    村长转身挥了挥手,急声让人去请。

    其他人则围在更远处看着,不敢轻易离开。

    沈溪山倒是一直安静,几次下山,众人多少也摸了些门道。

    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虽然像是冷着脸,但情绪是正常的,若是皱眉,则是开始烦躁,等他出声说“聒噪”“找死”之类的话,那就是有人要遭殃了。

    自打他那回险些打死了一个拿着砍刀,企图从背后砍他的男人后,众人便再不敢轻易靠近他。

    这村子其实有着众人皆知的“恶名”,村中有不少强壮的男人,也就导致他们经常在争抢地方上与别村的人动手,不管是男是女,打死不论。

    地方偏远,没有官府管制,比的便是村里的男人多不多,壮不壮。

    是以这村子没少欺负别的村,自然也是如此,他们才敢将背有灾星之名的宋小河捡回来关在屋里。

    可自打沈溪山来了之后,这村子被整顿得完全没了嚣张气焰,老老实实再不敢作恶。

    宋小河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还没说什么,沈溪山就开始不耐烦了,“无用的凡人,不过是喊个人来,用得着那么久?”

    众人吓得一激灵,皆不敢应声。

    宋小河偏头看他,接话道:“你当凡人都跟你一样吗,还能飞来飞去,我们只有两条腿,须得慢慢走。”

    这话落在众人耳中,已经是相当不客气的忤逆了,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宋小河惹怒了这凶恶的少年,平白害得村子遭殃。

    却不想,那少年没有半点动气的样子,对宋小河说:“凡人四肢不勤,就是最致命的缺陷,若是你想摆脱,我可以助你。”

    宋小河好奇地反问,“怎么助我?把狼的后腿装在我的腿上?”

    “你喜欢这样?”沈溪山疑惑地反问,“倒也不难。”

    宋小河赶忙掐住脑中的幻想,

    村中众人何曾见过沈溪山和颜悦色说话的模样?这下更是大为震惊,面面相觑而不敢有异声。

    “来了来了!”后面一声呼喊,继而人群当中辟开一条道路,那老妪就被人请着,脚步飞快地赶来。

    她不似那胆小的村长,直直走到了宋小河面前,颔首似要行礼,却被宋小河上前一把扶住,“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哪有向我行礼的道理?”

    说完,她后退一步,双手交叠,大拜三礼,道一句,“多谢当日你施恩相救。”

    老妪也将她扶起,眼中含泪,只道:“当日你被抓回后,我彻夜难眠,愧疚难当,如今见你还好好的,也算放心了。”

    “多谢恩人挂怀,愧疚之人应当是我才对,不知恩人时下可有居住之地?”宋小河温声道。

    那夜这老婆婆烧了自家房屋引起火灾救她,于她已是大恩,不管后来有没有成功逃脱,这份恩情宋小河已时时记挂于心,今日也总算能说出一句感谢。

    老妪道:“有的,我兄长的房舍尚有空房,容我栖身。”

    宋小河点点头,转身两步,来到沈溪山的边上,踮着脚尖像是要与他耳语。

    沈溪山就低下头,将耳朵靠过去,任宋小河用手掌挡在嘴边,与他说了几句。

    随后他走向前去,擡起手,食指在老妪的脑袋上方点了一下,旦见瞬间金光大作,闪了所有人的眼睛,瞬息又消失。

    惊呼声中,宋小河站出来,扬声说:“看清楚了?如此心怀大善之人,自会得到龙神的庇护,余生福泽傍身,平安长寿,而作恶者,自有恶报!”

    那刺目的金光晃了所有人的眼睛,见是如此,所有人都吓得跪在地上,乌泱泱的黑。他们频频磕头,嘴里喊着“饶命”,“求龙神庇护”,“再也不敢犯”之类的话,吵闹一片。

    宋小河嘴角轻压,显出几分满意来,其实方才沈溪山那一下,也不过是闪了金光而已,并没有半点别的用处,唬人而已。

    她拔高声音,让语气变得极有气势,“你们都听好了,若想得龙神福泽,须得偿清以往罪过,凡欺人者须得人原谅,再每日跪地一个时辰诚心忏悔,如此方能偿清身上的罪孽,得到龙神祝福,若不赎罪者,必会遭龙神天罚,祸及子孙,世世代代不得安宁。”

    这村中的人,先前就是害怕她这灾星影响了村子的气运,将祸灾延至子孙后代的身上,才会将她关起来,又擡去山上。

    而今,宋小河以牙还牙,用同样的话让他们受制于此。

    千百村民莫敢不信,莫干不从,赶忙磕头谢龙神恩泽。

    宋小河看着众人,只觉得愚昧又可笑,难怪沈溪山总是将愚蠢的凡人挂在嘴边,莫说她造这场骗局是有真的龙神站在身边,先前他们被王并天骗时,应是只靠他那张三寸不烂之舌,便轻易起了加害别人的心思。

    她冷笑一声,将那村长揪着领子拽起来,厉声道:“说!那王并天去了何处!”

    村长被吓得屁滚尿流,老泪直流,打着颤回:“我我我不知道啊!那日花轿擡上山之后,他就再没出现在村子了!我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是被他蒙骗,如今已经真心悔改,饶命啊,饶命啊——”

    宋小河见他吓得浑身瘫软,琢磨着若是再吓指定当场失禁,便将他用力推倒在地,道:“若是他再出现在附近,即刻上山告诉我!”

    沈溪山不乐意,他不想要任何人踏入他的领地,于是插话道:“你只需高喊龙神即可。”

    “那就高喊龙神。”宋小河改口,道:“此人与邪魔勾结,你们不是对手,切勿轻举妄动。”

    其他人连连点头称是。

    宋小河又说:“再者,你们告知全村的人和附近村落之人,若是瞧见一盘着长发的美丽女子,且以我的名义请她暂留,再唤我来,可懂了?”

    村长连忙问,“敢问仙姑,那女子是何模样?”

    宋小河想了想,便道:“生得貌美,好似仙气飘飘,总之你们瞧见第一眼就会知道她不是此地之人。”

    众人又应了,再磕数个头,又各自奉上了许多铜板,才将宋小河与沈溪山二人给送走。

    回去路上,宋小河数着手上的铜板直乐,笑着对沈溪山说:“你知道我们这叫什么吗?”

    沈溪山记得很清楚,回答:“乞丐。”

    宋小河笑容一僵,马上反驳,“说什么呢!这个叫做供奉!是他们这些人供奉给你龙神的东西。”

    “何为供奉?”沈溪山问。

    宋小河想了想,便在此时存了私心,有意要擡高凡人,于是道:“我们凡人虽渺小脆弱,生命短暂,但却拥有着世间最纯粹坚定的信念,所以我们的信奉自然是无比强大的力量,有些是食物,有些是银钱,有些是念想,以各种东西承载。”

    沈溪山也不知有没有听懂,或许这种故意擡高凡人的言论在他看来也是十分不屑,所以没有再接话。

    但宋小河并不放在心上,数着铜板哼着小曲儿,得意的小模样颇为明媚。

    回山的半道上,宋小河就这么与多日不见的步时鸢不期而遇。

    她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站在路边,一身素色衣裙,长发半绾,遥遥看着宋小河,也不喊她,只等她走到近处了,擡头时才瞧见她。

    宋小河正找她呢,眼下看见了,即刻大为欢喜,刚想跑过去,却被沈溪山一把抓住了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怎么了?”宋小河疑惑地转头,就见沈溪山盯着步时鸢,眸光沉沉,似有着敌意。

    “神族。”他道。

    “原来鸢姐也是神仙啊。”宋小河当然也猜到了,只是听沈溪山说出时,则更为神往。

    细说原因的话,约莫是步时鸢比沈溪山看起来更像是神,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仰慕和敬畏。

    沈溪山不松手,不让宋小河过去,他对步时鸢的敌意外放得越发明显。

    步时鸢敛眉合掌,微微躬身道:“小神为天界步氏神族的掌盘之人,此地得见龙神,乃小神之幸。”

    不过是六界的一些虚礼,沈溪山自然是不在意的,也没有给回应。

    宋小河觉得气氛有些剑拔弩张,扯了扯沈溪山的衣袖,小声说:“鸢姐是我的朋友。”

    “不欢迎。”沈溪山抿着唇,嘴角紧绷。

    “她是来找我的,何时需要你的欢迎?”宋小河往他手心里挠了几下,他觉得痒,手指收了收力道,不肯松开。

    步时鸢倒是不急,站在旁边等待,也没再开口说话。

    宋小河拉着沈溪山往后走了两步,低声说:“你回山上去,我有些事要与鸢姐说,待说完了自会回山。”

    沈溪山颇为不爽,“何时我听不得。”

    “你这副样子也没想听啊,别在此处吓到我朋友。”宋小河轻轻推了他两下,哄道:“快回去。”

    “何时回山?”沈溪山绷着脸问她。

    “说完就回,很快。”宋小河答道。

    话已至此,沈溪山也不再勉强,他对步时鸢敌意确实不小,但从宋小河的表现看来,此神族当真是她在意之人,所以再留下去,他很难保证自己还如此和颜悦色。

    临走前,他那双淡漠的眼睛扫了步时鸢一下,才一跃而起,化作金光没入云层中。

    宋小河仰头,用目光追逐了一下,但肉眼实在难以捕捉沈溪山的行踪,旋即放弃,转头小跑到步时鸢身边。

    “鸢姐,已有许久不见!我方才还让人在附近留心你呢,没想到你竟然在这里等着我!”宋小河亲昵地拉着她的手,笑得眼眸弯成月牙。

    步时鸢看着她,心里已经全然没有当初相遇的喜悦。

    宋小河还并不知村中所遭遇的无妄之灾,皆是她引起。

    一想起这些,她满眼苦涩,挤出一个淡笑,“这些日子,我也在寻你。”

    “那看来我们还怪有缘分。”宋小河哈哈一笑,问:“鸢姐,你方才说你是掌盘之人,掌的是什么盘?”

    步时鸢温声说:“是天下万灵的命盘,亦是我步氏神族的至宝,万象罗盘。”

    “命盘?是卜卦看向一门吗?”宋小河在王并天的口中听到过这些。

    步时鸢点头,“正是。”

    “那你能给我算一卦吗?”宋小河说:“我想算前程。”

    步时鸢犹豫片刻,应了声好,而后拉着宋小河就地坐下,从袖中摸出了一串黑白相间的珠串,往地上一放,那珠子幻化似墨水,流动瞬息,重新聚合组成了一个巴掌大的圆盘。

    她双手结印,在万象罗盘上轻点,指尖泛出幽幽白光,万象罗盘腾浮半空,很快便形成烟雾似的图形,萦绕于罗盘上空。

    时而幻化飞禽走兽,时而幻化河流山川,呈六界万象。

    须臾,白雾浑作一团,像是被搅乱了一般,完全没了章法。

    步时鸢用手拨弄半晌,最后光影消失,白雾散去,罗盘也掉落在地,发出闷闷的响声。

    又是一样的结果。

    步时鸢一筹莫展,深深叹道:“实不相瞒,你的前途难以成相,我算不出。”

    宋小河大为震惊,“神仙都卜不出我的前途吗?”

    步时鸢拿起罗盘攥在手中,低着头,像是做错事的人,低声道:“你是人界集结千年气运诞生的天命之人,命格有仙途,系着人界众生,非同一般。”

    这话听得宋小河心花怒放,笑眯眯道:“原来我竟是如此厉害的人物!只有我一个吗?”

    步时鸢摇头,“也会有别的人,不过你是头一个。”

    宋小河继续乐,“那我也是很特殊的嘛,鸢姐你算不出来,也情有可原。”

    步时鸢没再接话了。

    有些话她隐瞒未说。

    她本是能够算出的,天命之人出于何地,有着怎样的前程,她在天界卜了两卦,都能算得明白。

    可自从下了界与宋小河相遇之后,步时鸢就再算不出宋小河的前程了,或许在更早之前就算不出了,她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是步时鸢当时在天界酒宴的一卦,搅乱了宋小河的命途,让她的前路成了未知。

    大祸已酿成,步时鸢只想极力挽救。

    她道:“先前与你说的,你可想好了?我可以将你送去仙门修习,踏上道途,以你的资质,哪怕如今年岁快满二十,也远远胜过其他人。”

    宋小河看着她,倒并未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她,“你之前说,天界的神仙是无法插手凡人的命途,那若是强行插手了,会如何?”

    她的眼眸澄澈干净,直直地看着步时鸢,明晃晃地要从她那里听到实话,步时鸢作答:“若是干预,则会背负天道业果,业果的大小,需以干预之后影响的范围而定,轻则病魇缠身,不得安宁,重则魂飞魄散,殃及全族,致使族运衰败,亲朋尽亡。”

    宋小河吓得拢眉,缩着脖子道:“竟如此严重。”

    她低着头,若有所思,也不知转动着脑袋瓜在想什么。

    步时鸢等了她片刻,又道:“此番下界,我便是为引你入道而来。”

    “若我此生根本没有入道之命呢?”宋小河忽然将头擡起来,看着步时鸢的眼睛,缓声说:“可能我这一世,本就是村中猎户捡回来的小孩,是个寻常凡人,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若我的命格如此,你却从中干预,引我入道,那么你将背负什么业果?”

    步时鸢叹道:“这是我应得的。”

    宋小河说:“不,不论你的意愿如何,若是那些业果因我才施加于你,那我不愿。”

    她听步时鸢说自己是天命之人时,就已经想到此事了。

    步时鸢下界是为她而来,若她命格当真不是寻常凡人,步时鸢强行插手改换她此生的命途,那么她所背负的业果,恐怕非病魇缠身那么简单,宋小河不愿意。

    她从地上爬起来,神色认真道:“鸢姐,我知道这村子周围还藏着妖怪,因我而来的,我会想办法解决它们,然后启程前去求道,寻得拜入仙门之法,无论今生我是否能入道,道途是否顺利,还请你都不要插手。”

    “这是我的命途,只能由我自己去走。”宋小河朝她揖了个四不像的礼,说完这些郑重的话,她又扬起一个笑,道:“我与沈溪山说了,会尽快回山,就不与鸢姐多聊啦。”

    “沈溪山,是他的名字吗?”步时鸢问。

    “是我给他取的凡名。”宋小河提及他,嘴边的笑就荡开了,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俨然一副坠入爱河的模样。

    步时鸢看在眼里,语重心长道:“他来历不凡,乃是创世之龙神,诞生于混沌最初,天历万年之前,他参与六界动荡的神魔大战,助神族获胜后便沉睡于此,近日才苏醒。小河,他生命漫长,天性冷情,怕是不会轻易对凡人动心,且凡人寿命百年,与他不过弹指一挥间……”

    话说至此,后面的也不必再点明,宋小河听得懂。

    她眼里的笑意敛了许多,平添几分落寞,然后道:“是呢,我不过是他漫长生命里的一寸光阴,不过正因我寿命短暂,且让我活在当下吧。”

    说罢,她与步时鸢道:“鸢姐可愿陪我走剩下的一段路?”

    步时鸢点头为应。

    两人并肩走着回山,宋小河情绪里的失落似乎只是那么一瞬,然后又被铺天盖地的欢快给淹没,一路上她对步时鸢说了很多凡间的东西,说她下界一次不容易,要好好在人间玩一玩才是。

    步时鸢多数时候沉默,偶尔应几声,语气温柔,倒也没扫宋小河的兴致。

    走到山脚处,宋小河让她停步,打算自个上山了。

    临分别时,步时鸢还是不想放弃,最后劝了一遍,“小河,随我走吧。”

    宋小河笑着与她道别,然后裹着满袖的秋风,踩着落叶,往山上走去了。

    上山之路刚走一半,等候多时的沈溪山从树上跳下来,拦住她的去路。

    宋小河被吓一大跳,握拳捶了他两下,被他攥着手腕,然后学着她平时的小动作,将她的手牵住。

    他并不关心宋小河与步时鸢说了什么,他只要看见宋小河回山,知道她还会在自己身边,这就足够了。

    宋小河晃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一蹦一跳地往前走,行过一处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踮着脚张望。

    沈溪山:“看什么?”

    宋小河擡手指了指。就见旁边有一处矮坡,坡上有一棵树,那树比旁边的所有树都要庞大茂密,即便是临近冬季了,树枝上的叶子全都泛黄枯萎,却还没有落光,可见这树在夏季时有多么茂盛。

    这条路宋小河走了许多遍,今日才发现这棵树,于是颇觉得神奇,“我从前怎么没见过这树呢?”

    沈溪山看了一眼,说:“这有什么稀奇,不过一棵树,你若是不想看我劈了它。”

    “不是不是。”宋小河赶忙攥紧了他,说:“我先前听村中的老人说过,很久以前这山上是有神龛的,用以供奉龙神,废弃了多年之后,再有人上山寻找,就不得见了,想来这便是神龛树吧。”

    被废弃的神龛树,会将自己隐蔽起来,直到神明再次路过,以神力唤醒,才会再次出现。

    沈溪山先前下山,都是直接飞下来,唯有这次是与宋小河走下来,神的气息唤醒神龛树,这才再次现于世间。

    宋小河瞧见那树前似乎有小小的神龛,还摆放了一尊小鼎,因枯草丛生,遮掩了大半。

    她送怀里摸出了三个铜板,闭上一只眼睛,把手伸高比划了两下,然后转头看了一眼沈溪山,就铜板递给他,说:“你帮我扔,扔到神龛前面的那尊小炉子里。”

    沈溪山捏着铜板问为什么。

    宋小河就说:“别问别问,你快照我说的做就是了,分开扔,别扔偏了。”

    沈溪山当然不可能扔偏,他将三个铜板分开,扔了三回,皆砸进了那小鼎之中,发出叮当的脆响。

    宋小河赶忙站得笔直,微微低头,双手合十在身前,闭上眼睛开始许愿。

    沈溪山见惯了她怪异行径,并不打扰,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

    直到她睁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说什么保佑保佑,沈溪山听见了就知道她又不知在求哪路神明,不高兴道:“你向何人求保佑?”

    “是我向天道许的愿望,然后求天道保佑我心愿成真。”宋小河牵起沈溪山的手,接着往前走了,说:“我们凡人想要许愿,就必须用东西去交换,多数都用金钱,希望神明收到之后能够帮我们实现愿望。我方才许了三个愿望,所以让你帮我扔三个铜板。”

    “你许了什么愿?”沈溪山顺着她的话问。

    宋小河嘿嘿一笑,颇为神秘道:“这可不能说,说出来可就不灵验咯。”

    沈溪山轻哼一声,表示不屑,却也当真没再继续追问,只道:“我一样可以给你实现。”

    宋小河笑着称是,牵着沈溪山的手,故意将落叶踩得哗哗响,于漫天的云彩之下散步。

    在凛冬来临之前,她站在神龛树下,满心虔诚地许下三愿:

    一愿死去的同村百姓得以安息,来生顺遂,少受人间疾苦。

    二愿那天命之人早日打破凡间牢笼飞升,让人界众生有了守护神,不再受妖邪残害,从而繁荣昌盛,生生不息。

    第三愿,则满是私心,为她自己。

    她想与沈溪山这条笨龙一直在一起,长长久久不分离。

    虽然她知道自己寿命短暂,此三愿是异想天开,绝无可能实现。

    不过许愿嘛,谁还不能贪心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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