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沈氏(一)
宋小河看见他的瞬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搭在剑柄上的手一下就松开了。
难怪苏暮临方才就一脸愁苦,原来是已经闻到了门外沈溪山的气味,知道来人是他,所以才这副德行。
白日里才说了沈溪山的坏话,晚上就把正主给招来了,他能不心虚吗?
只是宋小河等人初五从仙盟出发,十来天的时间,赶路的脚程虽说不是非常快,但也走了几百里,沈溪山竟然能追赶上来。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从水牢中脱身了。
以青璃气的那副样子来看,是绝不可能轻易将沈溪山放出来的。
只有一个可能,他逃狱了。
昔日是宋小河不听劝阻,孤身下山,前往酆都鬼蜮。
今日是沈溪山就这样以两成修为之身,从水牢逃离,擅自离山,一路追到了此处。
先是顶撞师长,自毁修为,再是违背师命,戴罪越狱。
宋小河倒抽一口凉气,心说沈溪山不会被逐出仙盟吧?
“仙盟之人?我为何没听过你这号人物?”
孟观行此前没见过沈策,也并不知他就是沈溪山,依旧没有放下戒备。
沈溪山还要再开口,却被宋小河抢先一步,她转身对众人摆了摆手,说道:“孟师兄,这位是我朋友,他是仙盟分部的猎师,先前在酆都鬼蜮和夏国之行中,他都出了力。”
孟观行看了看宋小河,警惕倒是放了不少,但还是抱有怀疑,“当真是你朋友?他为何知道我们在此?”
一行人选择白日休息夜晚赶路,就是为了隐藏行踪,然而在这荒凉的村落里,沈溪山出现得突然,确实不太正常。
宋小河一时没能编出理由,将目光投向沈溪山。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理所当然道:“我和宋小河有共感咒,我知道她在此,就寻来了。”
“共感咒?”杨姝唏嘘道:“共感咒是魂契的一种吧?当真还是年轻人的手段多。”
宋小河再次向孟观行点头,确认了“沈策”此人的身份是自己人,而后几人才放下了戒备,跟着孟观行一同离开破庙。
走在路上,孟观行还没放过沈策,拉着他盘问了些问题。
约莫就是些他怎么会在此处,是为何而来,又是打算去往何处等问题。
沈溪山倒也回答得坦然,他看了边上走着的宋小河几眼,漫不经心道:“我得知宋小河要前往南延,担心她路上安危,所以才跟过来与她同行。”
孟观行又要了他的玉牌看,沈溪山就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乙级玉牌,东西准备得俱全。
仔细盘问一番后,孟观行放了心,勾着他的肩膀笑着欢迎他的加入。
见两人谈话完毕,宋小河赶忙上前,拉着沈溪山的手腕退到了队伍的最后,把声音压低,“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跑过来了?”
沈溪山眉梢微扬,“我不跑,难不成还要一直在水牢里蹲着吗?”
“若是被盟主发现,你就是罪加一等!届时把你赶出仙盟怎么办?”
沈溪山满不在乎道:“左右我这两层修为,在仙盟里也配不上天字级猎师的位置。”
这话宋小河不爱听,嘴角一沉,又说:“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出来?这外面那么危险……”
“不是还有你吗?你说了保护我,不作数?”沈溪山反问。
“作数啊。”宋小河道:“可到底还是仙盟安全,眼下你正是虚弱的时候,若是……”
“我人都来了,难不成你还要将我送回去?”沈溪山扬了扬下巴,往前一指,“那你去告诉孟师兄我的身份,他若是得知了,说不定会亲自押我回去,我现在修为大跌,也反抗不了他。”
宋小河又不乐意了。
她撇了撇嘴,过了会儿又问:“你是怎么逃出水牢的?又如何知道我们在这里?”
沈溪山看她一眼,将前面的问题忽略,只答后一个,“我不是说了吗?共感咒。”
“但我们的共感咒早就让盟主给解除了啊。”宋小河说:“你骗的了他们,骗不了我。”
沈溪山嘴角一牵,轻笑了一下,心说你才是最最好骗的那一个。
他道:“并未解除,只不过是改了触发条件,现在需要我们二人同时念动共感咒,才能相通了。”
宋小河极为讶异,“当真?”
“你试试。”
话音落下,宋小河在心中默念法诀,刚念完,沈溪山的声音就传进了耳朵里,“听到了吗?”
他并未开口,而是用神识与宋小河对话。
宋小河睁大眼睛,惊道:“竟然真是如此!你怎么会得知?是盟主告诉你的吗?”
“我什么不知?”沈溪山毫不谦虚道。
其实从上次连通共感咒之后,沈溪山就隐隐有了怀疑。
既然能够连通,就代表他与宋小河魂契所结的共感咒并没有消失,那么青璃动的手脚,必然是需要某种前提之下才能念通此咒。
沈溪山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猜测了。
现在的前提是,在一个时刻,两人都想通过共感咒与对方建立神识连接,共感咒才会触发。
青璃并非独断专行之人,她察觉宋小河身上有他下的共感咒之后,并未选择摧毁,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沈溪山就算是入了无情道,也有交朋友,也有选择并拥有情的权力。
若她存心想要阻止,自有许多方法,类如将宋小河分派去千里之外的仙盟分部,或是从沈溪山的脑中抽出关于宋小河的全部记忆,更有甚者,她可以抽走沈溪山的青丝,让他真正变成无情无欲之人。
在不希望沈溪山动心毁道的同时,青璃也不希望单纯澄澈的宋小河被沈溪山欺负,所以才将那个无时无刻都可以念通的共感咒改了连通条件。
然而正是因为青璃的这一举动,沈溪山无法探知宋小河的内心,才加重了他患得患失的情形,给他破无情道助力了一把。
夜色浓重,夏风习习,撩动沈溪山的长发,张扬地飞舞起来。
他忽而道:“再往前百里,就是江南地界。”
宋小河起先没反应过来,而后才想到,江南是沈氏盘踞之地,是沈溪山的故乡。
宋小河斟酌半晌才开口,“此行危险,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保护好你,等去了江南,你就留在家中吧,届时就算是盟主想要责罚你,还有你的亲朋护着你。”
沈溪山一听这话就来气,他从水牢里偷跑出来,下山之后狂追八百里,见到宋小河还没半个时辰,她就已经开始想着怎么把他撇下了。
他没好气道:“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回家?沈氏在我三岁的时候将我送入仙盟,每年不断往仙盟送宝贝,就是盼望我能刻苦修炼,将来为沈氏争光,而今我破无情道散了修为,已经为沈氏蒙羞,让沈家成为笑话,我若回去……”
宋小河吓得不行,紧张道:“你若回去会怎样?”
“轻则沈氏不认我,将我赶走,重则把我抓回去乱棍打死,警示沈家后人。”沈溪山信口胡诌,怎么胡扯怎么来,誓要把宋小河吓死。
她惊呼一声,赶忙往前奔,放声大喊:“孟师兄——!”
孟观行正在与杨姝闲聊,被这一嗓子吓得差点魂飞魄散,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慌张道:“怎么了?有敌袭?”
宋小河穿过队伍,跑到孟观行的面前,一脸惶恐,“咱们的路线里,会经过临安吗?”
孟观行都被吓出了一脊背的冷汗,却见她慌慌张张跑过来只为问这个问题,险些硬了拳头。
但他还是答道:“临安是此行的必经之地。”
宋小河忙说:“那我们能不能绕过临安?”
孟观行摇头:“不可,我们要进城休整和补给,且前往南延还需要出关的路引,须得去临安的官府办。”
人界的大小仙门,只有去官府登记,且送上一份文书给仙盟,得到两方批示之后才能创立,算得上正规门派。
仙门弟子在国内各城通行就不需要路引,只要是记录在册的仙门,其中令牌就能当做路引。
但此次宋小河等人前往的地方是南延。
南延原本是个名唤戚的独立小国,多年前归顺本国成为附属,被当朝皇帝改名为南延,历来作为外姓侯爵的封赏。
只是近年皇权削弱,南延日渐强盛,在边关设立了军防,是以从本国前往南延,需要路引。
此次去临安,便是托沈家帮忙,给几人安排出关的路引,于是临安就成必去之地。
解释完之后,孟观行疑惑问道:“你为何不想去临安?”
宋小河当然不能说是怕沈溪山被沈家人给抓走,她期期艾艾,随便编了个瞎话说:“我怕在临安耽搁太多时间。”
“不会。”孟观行道:“最多两日,拜访了沈家人,我们就离开。”
宋小河失魂落魄地点头,默默走回了队伍后面。
沈溪山瞥她一眼,“问完了?”
她面如土色,十分惆怅地叹了好几口气,这才擡头小声叮嘱沈溪山,“临安是必经之地,届时进城后,你可千万要隐藏好你的身份,别让你们家的人发现了。”
“若是他们发现了我,执意将我抓走,你会如何?”沈溪山饶有兴趣地反问。
宋小河想了想,说:“我跟你跪在一起求你爹娘原谅你。”
沈溪山:“……”
“哪来的这么窝囊的人?”沈溪山指使道:“谁抓我,你就打谁。”
“啊?”宋小河大惊失色,“但是……要对你家人动手,忤逆你爹娘吗?我觉得不太好吧。”
沈溪山站在她的角度考虑了一下,“你又不认识我爹娘,为何会觉得不好?”
这一句话当即就把宋小河问懵了,她看着沈溪山的脸,见他眉宇之间的神情相当认真,似乎并不是在玩笑。
“因为那是你爹娘啊。”宋小河弱弱道。
沈溪山却说:“若是为了保护我,你只管动手就好,不必顾虑那么多。”
十足像个六亲不认的恶人。
宋小河愁归愁,但是沈溪山的出现到底是让她开心的,刚分开的那几日,她的思念就开始泛滥成灾,尤其对散了修为的沈溪山放不下。
即便是他并未说什么,也没表现出脆弱,但宋小河还是十分介怀。
昔日站得那么高的人,一朝摔下来,说不痛怎么可能。
宋小河最怕的就是有人折了他的骄傲。
这与别人嘲笑她自己是不同的心情,她自有灵力低微,占了个内门弟子的身份,没少被讥讽笑话,每每报复回去后便不会放在心上。
可若是旁人嘲笑沈溪山,哪怕只有一句,那会比她自己受到嘲讽都要心痛难忍。
宋小河偏头去瞧身边的人。
他从表面上看去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如往日一样俊俏,一袭赤色的衣袍衬得唇红齿白,满是少年意气。
也不知是怎么开解的自己,即使是修为散了那么多,他仍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瞧着神色似乎心情还不错。
沈溪山的眼睛都没往她这儿看,却开口说:“偷看我?”
宋小河偷看被逮到,干脆大方地盯着,“你散了那么多修为,不觉得惋惜吗?怎么看起来还很开心的样子?”
“惋惜?”沈溪山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修为没了再练便是,去了束缚的自由之身,不是喜事?”
沈溪山究竟在想什么,没人能够猜透。
就连宋小河也无法窥探,她干脆不想,主动牵起了沈溪山的手,像是许诺,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沈溪山说:“你多说些这种话,我就能多活好几年。”
宋小河十分依着他,多说了好几句“我一定保护好你”“不会离开你身边半步”“对嘲笑你的人绝不轻饶”之类的话,把沈溪山哄得眼角眉梢都是愉悦,攥着她的手轻晃,一直不放。
前行三个时辰,已是深更半夜,月上柳梢头。
一行人没有点灯,借着月光赶路,荒郊野岭,四处寂静无声。
自出发以来,队伍一直都是按照孟观行和杨姝走在前头,宋小河苏暮临走在中间,其他猎师跟在后面的分布,能够保证在遇袭的第一时间摆出应对阵形。
沈溪山的到来,让队伍打乱了,宋小河跟他走在最后,而苏暮临则是躲得远远地,直接偏离了队伍。
只不过躲了半个夜晚的苏暮临忽而走到宋小河的身边来,面色凝重,沉声对她道:“小河大人,我闻到了生人的气味儿。”
“生人?”宋小河心中一紧,反应也很快,立即就擡步往前走,想将此事告知孟观行。
却见队伍一下子停下来,往前一看,走在最前面的孟观行和杨姝同时停下,孟观行的剑甚至都握在手中,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宋小河拉着沈溪山往前走,都不用等她开口问,便瞧见前面的空地上,隐隐约约站了十来个人。
月下看得不分明,打眼看过去,究竟多少人宋小河也分辨不出来,只看见他们身量高大,穿着打扮都相似,戴着斗笠,微微低着头,无一人露着脸。
这架势,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孟观行忽而侧目,凌厉地看向沈溪山,冷声质问,“这些人是不是你带来的?!”
沈溪山也觉得巧,怎么他刚找上宋小河,那些找麻烦的人就跟着来了呢?
这一路上他也没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啊?
他稍稍拧眉,带着些许不被相信的不满,“不是我带来的。”
“下山以来十多日我们都安然无事,偏偏你前脚来,他们后脚就拦在路前,还说不是你?”
孟观行一转手,将剑对准了沈溪山,喝道:“小河,到我这边来!”
宋小河连连摆手,“孟师兄你误会了!这些人绝不是他带来的!”
沈溪山攥着她的手不松开,往前看了一眼,“这是夜行鬼,受人雇佣而来,若你怀疑我,可以留个活口审问他们究竟是谁派来的。”
杨姝也跟着劝,“孟猎师,现在不是质问那些的时候,先将这些人解决了吧。”
孟观行双眉紧紧拧着,在沈溪山脸上看了又看,似在心中衡量,最终还是将剑撇开,但依旧没有放下对沈溪山的戒备,往旁边行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
三两句话的工夫,前方的人已经逐渐靠近,约莫隔了十来步的距离才停下,打头的人一擡头,面上戴着惨白的面具,将脸遮了个干干净净,乍一看还有几分吓人。
那人一张口便问:“何人宋小河?”
宋小河手心都出了汗,还以为这些人是沈溪山的仇家,没想到却是奔着她来的。
她正要说话,却听孟观行道:“诸位求财若求财,我给些买路钱便是,莫要寻死。”
杨姝却将话接过去,豪气地笑了一声,“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说这么多做什么?全都杀了就是。”
说着,她右手猛地往空中一拽,一杆竹青的长枪便握在手中,挽了一个极为漂亮的枪花,锋利的枪头指着前方的人,“想找宋小河,先从我的枪下过。”
英姿飒爽,杀气凌人。
话已至此,不必再谈,只听那领头人吹了一声口哨,身后十来个斗笠黑影应声而动,如缥缈鬼魅一般,涌入宋小河等人所站的队伍之中。
宋小河反手抽出木剑,喊道:“苏暮临,掩护我!”
没人应声。
她一转头,就见苏暮临抱着头吱哇乱叫着跑了。
宋小河已经习惯,见怪不怪,转头对沈溪山说:“跟紧我!”
话音一落,凌厉的疾风从身侧袭来,宋小河侧剑去挡,赤色的光芒自身体奔腾而出,在兵刃相撞的瞬间裹上木剑。
寒气扑面而来,两股力量狠狠撞在一起,宋小河只觉得千斤撞在了剑上,猛然间整个人就往后退了几丈远,翻了好几个空翻卸力,才堪堪停下。
只这一下,她的右臂就痛得不停颤抖,几乎拿不稳剑,才知这些人的实力不可小觑。
宋小河一擡头,就看见两人围住了沈溪山,自左右向他进攻。
沈溪山散了修为,还有伤在身,如何能抵挡两人的攻击?
她心中一凛,压根没有多想,擡手挥出一道剑气。
寒意汹涌奔腾,在地上留下长长的冰棱痕迹,疾速朝沈溪山所站的位置飞去。
沈溪山召出长剑,先是挡了几下贴身的攻击,感受到空中逼近的寒气,便翻身往后躲。
两个夜行鬼也没硬抗这道剑气,同时向后撤,与沈溪山拉开了距离。
宋小河奔跑到他的身边,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几个夜行鬼又飞快缠上来,出招的速度快得没有间隙,从不同角度封宋小河的剑点,几乎不给她反击的机会。
宋小河学剑没多久,无法应对这种熟练的近战招式,更何况还是几个人的同时攻击,她紧绷着神经没有一刻的放松,不停地闪躲。
挡下来的剑招虽说没在身上造成伤害,但那人用的武器是一个巨大的铁棒,用力挥出的力量堪比牛顶,每接一下都震得她手臂剧痛,她无法强接,被逼得步步后退。
如此一来,她又被迫离开了沈溪山。
沈溪山见她应对得吃力,朝声剑缠上金光,猛地朝她的方向掷出。
随后双指一并,冷声道:“破罡!”
白色的骨剑猛然爆发出强悍的灵力,爆炸的气浪翻出几丈远,锋利的剑刃携着光眨眼便至,刺向不断逼退宋小河的那人。
地皮翻飞,尘土纷扬,那人感知到身后的危险,匆忙转身,将百斤中的铁棒挡在身前,复上浓厚的白色灵力作挡。
却不想朝声疾风般刺来,一下就击碎了前头一层白色护盾,再之后就是“砰”地一声将铁棒整个粉碎,而后重重刺进那人的心口,将人捅了个对穿。
宋小河震惊地看向沈溪山,所有的心理活动几乎写在脸上。
沈溪山的两层修为,似乎与别人的不同。
他将手往回一拉,朝声剑又从那人体内抽出,极速翻转着飞回他的手中,见宋小河发呆,便轻哼了一声:“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来保护我。”
宋小河这才匆忙回神,将木剑收起,大步朝沈溪山所站的方向奔跑,却见大地忽然震动,土地似活了一般,拔地而起几丈高,化身一条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在地上疾行。
杨姝似乎有着非常扎实的战斗经验,她的枪霸道迅猛,但一人对战三人终究勉强,眼看着逐渐落了下风。
孟观行的剑影纷飞,幻出上百把,剑气震荡四方,倒是游刃有余,只是其他几个猎师完全不是对手,为保证同伴不受伤,他难免分心。
宋小河好赖只看顾着沈溪山一人,且他似乎也不是弱到连剑都擡不起,而孟观行却同时看顾那么多人,导致那条土巨蟒从地上钻出的时候他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巨蟒的尾巴扫到几人身前时才匆忙凝气抵挡。
这尾巴撞过来,少说也有千斤重,一下就将孟观行匆忙祭出的灵盾拍了个稀巴烂,正中侧肋,随后他与几个猎师同时出去狠狠摔在地上,四零八散。
土巨蟒直奔宋小河而来,即便身体庞大,行动也快到肉眼无法捕捉,眨眼就到了宋小河的面前。
既知这些人实力不弱,孟观行几人又受了伤,宋小河也顾不上极寒之力影响同伴,只得念动法诀。
“炼狱八寒——”宋小河擡起右脚,往前重重一踏,“天寒地坼!”
赤冰宛如燃烧的烈火一般,烧上巨蟒的身体,咔咔声不断作响,从底下开始冻结土巨蟒的身体。
随着巨大的蛇口往下刺来,悬在宋小河的头上几尺之处,赤冰将它整个身体完全冻住,再不能动弹一分。
“打它七寸。”
沈溪山在旁边说。
宋小河召出沈溪山先前送她的昼明剑,持剑跃起,跳到半空中。
四个夜行鬼同时跃起,朝宋小河飞扑而来,似想在空中擒住她。
沈溪山指尖轻动,朝声剑飞刺出去,散发的金光千丝万缕,剑气剧烈翻滚。
与此同时,杨姝龇着牙扛着严寒,用力掷出手中长枪,如星芒飞过黑夜,悍然破空而去。
宋小河浑身以赤色环绕,白刃泛着森然寒光,用力刺入巨蟒的七寸之处,同时夜行鬼被沈溪山的剑气冲翻,下落的两人被杨姝的长枪当胸一串,另外二人则被朝声斩首。
被赤冰冻住的巨蟒瞬间碎裂,化作千百块掉落,宋小河一落地,再道:“万径人踪灭!”
凝结的冰以她为中心往方圆铺开,像是赤色红莲在脚下绽放,大面积地将土地渲染,刮骨的寒冷几乎将风都冻住,形成无比瑰丽的景观。
这一招是宋小河目前所能用出的业火红莲神力的极限,先前在长安的钟家,她所释放的寒冰冻住了千百人的同时,她的身体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每一寸骨头都被寒意侵蚀。
这次倒是学聪明了些,控制了寒意的释放,只是还没能熟练掌控,难分敌我,导致杨姝等人也被冻得瑟瑟发抖,用灵力抵御也收效甚微。
宋小河速战速决,挥剑在冰上滑动。
弓步直刺,提膝下截,这段时间的不懈努力有了成效,身法越发娴熟,即便是面对几个人的同时攻击也能灵巧闪避。
这夜行鬼的近战能力极强,若是方才的情况,宋小河只有闪躲的份儿,但空中的寒意和地上的冰给他们的行动造成了极大的不便,关节几乎被冻死,也难以保持身体平衡,便是六七个人同时出手,也没能伤到宋小河。
此地为宋小河所掌控的领域,她学会了挥剑时使用法诀,凝结出的冰棱辅佐攻击,很快占领上风。
杨姝勉强打了几下,被冻得受不了,只得撤身后退。
沈溪山见这形势就知胜负已分,收了朝声剑,前去查看孟观行的伤势。
宋小河将最后一人的脑袋斩下时,才想起沈溪山方才说的要留一个活口,证明他的清白。
她一时后悔自己手快,随后又想,我会努力证明他的清白的。
于是把最后那人的头颅一脚踢飞,迅速收了寒冰之力,拿出锦布擦拭剑上的血。
苏暮临又不知从哪里的藏身之地蹿出来,飞快地将散在地上的几个猎师给背到一处。
沈溪山正在检查孟观行的伤势。
其他猎师已经昏迷不醒,孟观行倒是清醒着,只是捂着肋骨神色痛苦,应当是断了好几根。
“你的剑……”他强忍疼痛,有气无力道:“怎么那么像朝声?”
沈溪山的手指在他侧腹上轻轻按压着,淡无波澜道:“天下只有朝声一把骨剑?”
“你的气息也很像。”孟观行又道:“但是又,又不一样。”
苏暮临见他都是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还要刨根问底,便道:“哎呀,他也姓沈,你还不明白吗?”
沈溪山眼风一扫,他又缩着脖子溜去了杨姝身后。
孟观行沉默半晌,然后说:“我明白了,你……你也是沈家的人,与溪山是表亲?”
“嗯嗯表亲表亲,我跟他是最亲近的表亲。”沈溪山随口应了几声,说:“你闭上嘴,别把最后一口气耗光,免得死路上了。”
宋小河匆忙赶来,蹲在孟观行的身边,“如何?”
沈溪山收回手,淡声说:“暂且死不了,但赶路是不成了,恐怕要在临安耽搁几日。”
“我无事……”孟观行似不同意停留,怕宋小河无法在七月半之前抵达南延。
“百相师兄,你先别说话。”宋小河双手凝聚红色的微芒,覆在孟观行的侧肋,用治愈术给他缓解了些许痛苦。
杨姝疑惑:“百相?”
好像越是让孟观行闭嘴,他的话就越多,马上接话道:“我大名观行,字百相。”
沈溪山一擡手,往孟观行脑门上一按,人就昏睡过去了。
他肋骨似乎碎得厉害,密密麻麻的骨头碎片全扎进了内脏里,宋小河无法治愈,只能暂时稳住伤情。
她给其他几个猎师也施了治愈术,有些吃力,额角和鼻尖都出了薄汗才收手,而后对沈溪山道:“我们得快点去临安。”
“去沈家。”沈溪山随手抹了一把她的额头,随后站起身,长臂一捞,一把就将苏暮临拽出来,“你掌符飞行,带上这几个猎师,杨猎师带着孟百相,现在就出发。”
下山以来众人一直在地上赶路,为的就是怕暴露行踪,而眼下已经被人追上,也不必隐藏。
几人即刻动身。
宋小河御着灵器飞行带着沈溪山,紧张地抓着他的手,脑子里想的都是若是去了临安沈溪山被人认出来该怎么办?
沈溪山靠着宋小河的肩膀睡着了。
连续几日不眠不休地追赶,加上方才的战斗,沈溪山的眉眼难得露出了倦怠,枕着宋小河的肩头沉沉睡去。
月光在勾勒他的五官,额前的碎发耷拉在眉间,被风吹动时那颗红痣就时隐时现,像个贵气又漂亮的世家公子。
平日里他乖张不羁,睡着之后又莫名有几分温顺。
宋小河转头看了他一眼,打定主意这一路要保护好他,就算是沈溪山的爹娘,也不能伤害他。
天刚破晓,沈府就热闹起来。
所有下人都在忙碌,将府中各处都细致打扫,犄角旮旯也不放过。
从前院到后院,到处都是匆匆的身影,下人出门采买,被问及何时这般喜笑颜开,下人便答:“是我家少爷要回来了。”
不错,比沈溪山先到的,是沈溪山的一封家书。
寥寥几字:“爹,娘,在路上了。”
当今沈氏一族掌权人,亦是沈溪山的父亲,名唤沈启安,捏着信虚心地请教身旁的夫人:“小山说的在路上,是指黄泉路上,还是指回家的路上?”
沈夫人崔明雁狠狠剜了他一眼,“不咒死我儿你心里不舒坦是吗?”
“不是。”沈启安否认了一句,又疑惑道:“不应该啊,他破了无情道修为散去大半,指定被不少仇家找上门,还能活着回来?”
崔明雁怒骂:“滚!”
沈启安也就是这么说说,毕竟沈溪山已经进入江南地界。
在江南动沈溪山,不是找死那么简单,沈家能连人带着家族,甚至地皮都铲个底朝天。
他们一入江南,沈启安就已经得到消息,便道:“这小子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定然是追着那姓宋的丫头而来。”
“你是说,早前仙盟盟主给咱们传的信中提到的宋小河?”
沈启安点头,又道:“今明两日我都有事,夫人前去接待他们吧。”
崔明雁一拍座椅扶手,冷哼道:“好啊,那便让我去会会,到底是个什么厉害人物,何以就让我儿为她舍了通天大道,自毁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