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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无情道小师弟倒追了 正文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虽然临行前仙盟弟子对城中百姓一再劝告不可进山,但这些固执的百姓还是举着火把进山了。

    且从目前的情形来看,似乎是鱼皎的师娘将他们带到了这里。

    宋小河头上的龙角早就悄无声息地消失,眼睛也恢复了墨黑,于是从外貌看上去,她一点不像是能够爆发出那么强大力量的人,反而像迷失在山中的小姑娘,一双漂亮的杏眼蕴含着些许惊讶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懵懵懂懂,十分好欺负。

    好在她的身侧站着沈溪山。

    沈溪山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人,虽说他神色并不凶恶,但由于外貌太过出众,身份不凡。

    众人看见了两人站在城门外,一时间也不敢随便靠近,持着火把在两三丈远的距离停下来。

    很快,低低地议论声响起,众人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些什么。

    宋小河动了动耳朵,也零星听到几句,正想说话,却见一个身体强壮,身着衙役衣裳的男子站出来,他腰间配着刀,似乎在城中是个当官的。

    “寿麟城向来热情好客,好心收留了你们,却没想到你们竟然恩将仇报,擅自进山惊扰山神!”他大声斥责宋小河。

    “山神?这里何来的山神?你们真以为那些从山里走出去的,死而复生之人是山神所为?”宋小河擡手,将手上的双鱼神玉晃了晃,说道:“全都是因为这块神玉,它拓印了你们送进来的尸体,才有了‘起死回生’一事,不过现在这块玉佩被我回收,你们以后也别想为利用它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那是山神赐给我们的福泽。”一个老人扬高了声音,声嘶力竭道:“你有什么资格擅动?这是属于寿麟城的神物!”

    “这是我的。”宋小河用更高的声音顶回去,与他争执,“是我师父留给我的!”

    “是山神的恩惠!”

    “你只不过想将这神物据为己有!”

    “你凭什么说这是你的?!”

    “将神玉留下,否则你们别想走出这里!”

    一众百姓在此刻团结一心,此起彼伏地叫喊着,要宋小河将神玉交出去。

    “休想!这是我的玉,不可能给你们!”

    宋小河被如此污蔑,气得一蹦三尺高,跟人吵起来。

    只是她一个人终究吵不过一群人,百姓七嘴八舌地讨伐她,东一句西一句宋小河应接不暇,更多的人则是说她是想将神玉私有的贼人,对山中珍宝居心叵测,扬言要告上仙盟。

    宋小河攥紧了神玉,将它收入玉镯之中,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副生气的样子。

    转脸见沈溪山嘴角带着笑站在身边,于是怒火殃及池鱼,她用胳膊肘捅了沈溪山两下,怨道:“你都不帮我说一句!任由他们如此污蔑我!”

    沈溪山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消消气,偏头对百姓道:“你们用神玉满足自己的私心,将寿麟城变为一座尸城,已铸成大错,不要以为你们不修仙仙盟就管不了,届时我将此事上报,自会有你们的处罚。”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吵闹。

    仙盟掌管人界大小仙门,这些未入道的凡人不归仙盟管,自然也不会接受他们的处罚。

    这些百姓正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敢拿着火把寻来,要宋小河将东西放下。

    她若与百姓动手,便是伤害无辜,少不了仙盟的处罚。

    正是他们这种仗着自己弱小的无赖行为,才让宋小河气恼得不行。

    仙盟一心为庇佑凡间百姓斩妖除魔,出生入死,却反过来成为他们拿捏宋小河等人的工具,说一声白眼狼都算是擡举了。

    沈溪山道:“这山中的东西不属于你们,我们会全部带走。”

    百姓立即大声抗议,叫嚣着要他们滚蛋,不准碰山神留下的宝贝。

    “宋姑娘。”站在边上安静许久的紫衣女子在这时候开口,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宋小河的面前。

    她生得貌美,眼角微微往下耷拉,笑起来时有一种性子温软的感觉。

    她道:“几次见面,都未曾好好与宋姑娘说几句话,趁着这会儿有些时间,我与你聊上两句。我名唤杜雨瑶,祎北人氏。”

    宋小河方才就看见她手上的灵器了,此刻让沈溪山对应付那些吵闹的百姓,自己往边上走了两步来到她面前,擡了擡下巴,说:“要聊可以,先把东西给我。”

    杜雨瑶轻轻摇头,“东西我自会给你,不过还请姑娘答应我一个请求。”

    宋小河没有立即点头,眸光转了一下,睫毛忽闪,“说来听听?”

    “还请姑娘高擡贵手,放皎儿一条生路。”杜雨瑶道。

    宋小河很惊讶,以至于她笑出了声,“你倒是真敢提啊,你知道鱼皎在外面害死了多少人吗?”

    杜雨瑶微微怔神,而后道:“他本是个一心研究千机古法的孩子,对外界那些恩恩怨怨向来没有兴趣,定然是受奸诈之人的蒙骗蛊惑,才做出这等错事。”

    “他造出的傀,杀了很多无辜之人。”宋小河收敛了笑容,绷起嘴角,面容一本正经,“不论是有心害人也好,受人蒙骗也罢,他必须为那些错事付出代价。”

    杜雨瑶听着,目光就盈满了泪,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更显得柔弱。

    “其实、其实都怪我……”她颤声道:“皎儿这孩子自小无父无母,是我照顾长大的,他与我最为亲近,但是我那相公脾气暴戾,人前他待我温柔体贴,与我琴瑟和鸣,人后却总对我大打出手……”

    说到这,她将手套缓缓摘掉,露出了一双木头做的手,像是撕开了往日的伤疤,揭开血淋淋的过往,“那日我不堪那凄惨的生活,决心出逃,却没想到逃之前被贴身婢女告知我丈夫,他一怒之下砍了我的双手双脚,将我囚禁在房中,那段日子,我活得还不如个畜生。”

    她狠狠抽噎了几下,似乎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但再次提起这噩梦一般的往事,她仍无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这是一个充满痛苦的故事,哪怕没有用什么歇斯底里的情绪渲染,依然让宋小河心头巨震。

    看着杜雨瑶掉下的眼泪,她神色怔怔,猛然为方才自己那不太好的态度后悔起来。

    宋小河想起那日她帮杜雨瑶捡起掉在地上的糖糕,看见了那一双木头打造的双脚,将糖糕放在她手中时,又摸到了无比坚硬的触感。

    原来她早就丧失了双手双脚。

    她站在街头,对宋小河微微一笑说着多谢时,根本看不出来有如此惨痛的过往。

    “是皎儿救出了我,我丈夫闻讯赶来,怕事情暴露毁他声誉,便要杀了我和皎儿,他迫于无奈,才下了杀手。”杜雨瑶擦了擦眼泪,几下深呼吸,稍稍有些平复了。

    “那你们可以将那人的恶行告知众人啊。”宋小河紧张地接话。

    “没用。他在千机门的地位本就不凡,又有家族撑腰,他们不知做了什么手脚,将证据一概销毁,污蔑是我与鱼皎勾结杀害了我丈夫,为此,鱼皎便故意在众人面前伤我,佯装将我从千机门掳走,独自背上了骂名。”

    “难怪上回在赤地中遇到千机派的人,他们只说鱼皎杀害师父掳走师娘,叛逃了仙门,却并未将你与他并为同伙。”宋小河压看着她,缓声问道:“所以后来你们加入了日悲宗,鱼皎便瞒着你开始残害无辜之人?”

    “他一直想为我打造一副与常人无异的身体,这几年也苦心钻研千机古法。”

    “但不论如何,他也已经走上了邪道。”宋小河喃喃道:“杀人偿命,犯罪伏法,谁也无法成为例外。”

    “可以将他带回仙盟审判赎罪,我只求你们能留他活命。”杜雨瑶往前走了几步,用冰冷僵硬的木头手笨拙地拉住了宋小河的手,弯着腰背用卑微的姿态乞求道:“宋姑娘,我听说你有个相依为命的师父在长安也犯了大错,你应当能明白目睹亲人犯错的心情,是不是?”

    宋小河神色一震,双眸顿时失了色彩,仿佛忆起了不开心的往事。

    正当她开口要说话时,林中忽而陆续跃出人影,分布在百姓所站的位置周围,以一个半圆将正吵闹的百姓给包裹起来。

    那些正是机栝所组成的傀人,看着要比常人高大一些,外面裹着一层人皮,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一双眼睛却是黑黢黢的,在夜色下显得相当瘆人。

    百姓们立即吓得噤声。

    沈溪山正应付得烦躁,见状就松了一口气,心说耳朵总算能清静些了。

    宋小河下意识抽出了木剑,往后退了几步,回到沈溪山的身边。

    她虽然对杜雨瑶方才说的话颇为动容,但也没忘记,她与造出这些傀人的鱼皎是一伙儿的。

    傀人约莫有二十来个,落地之后站得笔直,其后便是一声哨响,二十来个傀人同时擡手,摆出了攻击的姿态,双手甩出锋利的长刃。

    众人受到惊吓发出惊呼声,有些胆子小的甚至开始哭泣,转身要跑。

    “别乱动!”宋小河见状,紧忙大喊一声。

    但那逃跑之人早已吓破了胆,并未理会宋小河,发了疯似地奔跑。

    离他最近的傀人应声而动,身影快到变为残影,只听一声凄惨的叫喊,那逃跑的男子被利刃当胸穿透,倒在地上抽搐挣扎,几个眨眼的工夫就死透了,鲜红的血淌出来。

    “啊——!”

    尖利的叫喊在人群爆发,哭嚎声瞬间打破了深山的寂静。

    沈溪山给吵得难受,擡手掐了个噤声法诀,打在众人的身上,周围顿时安静下来,百姓们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吵闹声消失之后,宋小河就得意听见林中还有脚步声,她看了一眼杜雨瑶,忽而扬声道:“出来,躲着干什么!”

    话音落下,只见月下一道黑影闪过,一个少年就落在了当间的空地上,正是鱼皎。

    他的目光先落在杜雨瑶的身上,“师娘,到我这里来。”

    “皎儿,住手吧。”杜雨瑶落下两行泪,徐徐道:“别再伤及无辜了。”

    “伤及无辜?”鱼皎指着身后缩成一团的百姓,面容有些委屈地说:“是他们自己叫嚷着不准我们拿走山神留下的宝贝,才召集了全城的人上山来送死,若掌控这些傀的人是钟浔元,他们早就死得一干二净了。”

    “当初我要你研究千机古法,是为了让你学有所成造福人界,而不是利用这些东西胡作非为。”杜雨瑶的语气严厉起来,斥责道:“你伤人性命,助纣为虐,还不认错?”

    鱼皎像个被训斥的孩子,垂下了脑袋。

    宋小河转头,朝沈溪山看了一眼,小声道:“这些傀看起来更为厉害,若是你伤势未愈,先去城中躲一躲。”

    “我?”沈溪山都不敢相信有朝一日这种话也能传到他的耳朵里,他疑问道:“先进去躲一躲?”

    宋小河很认真地点头,目光往下一落,擡手就覆在沈溪山的腹部。

    她手上没有用力,害怕伤口没有完全愈合,她关心道:“免得再牵动伤口。”

    沈溪山抓住她的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忍不住笑了。

    “那若是别处也藏着傀人翻进了城中,你要如何保护我?”

    宋小河想了想,随后将木剑往地上一插,双手结印,在瞬息之间释放了极寒之力。

    寒意在空中大肆侵蚀,光芒自她双手朝外疯卷,只听“咔咔”的声音频想,就见赤色的冰层猛然拔地而起,在高大的城墙外又形成了一堵由赤冰形成的高墙。

    冰墙沿着城墙延伸,左右各十来丈,寒意冒着白气,形成了令人震撼的景观。

    宋小河与沈溪山所站的位置,成为这座城正面唯一的缺口。

    她呵出一口气,白雾在脸边消散,顺着脖子往上蔓延的白霜又在顷刻间化成了水,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滴着。

    宋小河拔出木剑,转头对沈溪山信誓旦旦道:“我守在这里,不会放任何人进去!”

    沈溪山转头看一眼这在瞬间拔地而起的高墙,伸手用食指沿着宋小河下颌线刮了一下,将她脸上的水珠擦拭,说:“这么努力的保护我?”

    “当然。”宋小河将头撇过去,表情正经冷酷,耳朵却是红的,“你现在是我的人,我自然要认真负责。”

    这句话让沈溪山心头一甜,没想到宋小河前几日还铁面无情地让他好好修无情道,一朝开窍,竟会说这种哄他开心的话了。

    他俯身,在宋小河的脸颊上嘬了一口。

    周围还有那么多双眼睛,宋小河吓了一大跳,赶忙伸手将沈溪山的脸给推开,臊红了脸,咬着牙低声说:“这么多人呢,你就不能管好你的嘴?!”

    沈溪山认真点头:“好,回去后我好好教训它。”

    宋小河听他不正经,用双手将他往后面用力搡了一把,然后转身正了正脸色,对鱼皎道:“方才你师娘为你求情,让我们放你一条生路,如若你现在将这些百姓放走,我们可以酌情减轻你的罪责。”

    鱼皎还未说什么,杜雨瑶就忙道:“如此,那便多谢宋姑娘了!”

    她又转头,对鱼皎道:“皎儿,还不快将这些无辜的人放走?”

    鱼皎缓缓擡起头,双目有些赤红,咬着牙道:“师娘,这是最后一次。”

    杜雨瑶脸色大变,“皎儿!”

    只见他将手指放进嘴里,吹了一声响哨,所有傀人应声而动,猛地跳到了百姓的边上,利刃往人的脖子上架,被挟持的人吓得痛哭,由于被沈溪山的噤声咒限制,仍旧是无声状态。

    鱼皎无视了师娘的呵斥,盯着宋小河道:“我知道双鱼神玉在你手里,把它交出来。”

    宋小河答:“不可能。”

    鱼皎道:“那这些无辜的百姓,就别想活着走出去。”

    他身后一个傀人不知得了什么指令,高举利刃,正准备照着一妇女的脖子下刀,宋小河擡手,掌中迅速聚集光芒,冰霜就隔空攀上了傀人的手臂,将它落刀的关节冻住。

    “你还要继续作恶,辜负你师娘为你求的情吗?”宋小河扬声质问。

    杜雨瑶也泪流满面,祈求道:“皎儿,别再继续犯错了……”

    “师娘。”鱼皎眼底泛着泪光,梗着脖子倔强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如若得了双鱼神玉,我就有办法为你打造一具完整的躯体,你不是最喜欢骑马舞剑吗?等有了完整躯体你又可以回到从前!”

    “若是这些东西皆是你用无辜之人的鲜血换来,那我宁可余生如此!”杜雨瑶转头,对宋小河道:“宋姑娘,若他执意如此,我的确没有能力阻止,我将这最后一个灵器还给你,离开此地,日后与他断绝关系,再无瓜葛。”

    “师娘……”鱼皎慌张地唤了一声。

    宋小河的目光落在鱼皎身上,又转回杜雨瑶的面,道:“那便给我吧。”

    杜雨瑶取出帕子擦了擦泪,然后捧着灵器朝宋小河走去。

    她站在宋小河的身边,将灵器递还。

    却在宋小河擡手接灵器的时候,她猛然出手,双手握住木刃,用力往自己心口捅去!

    事发突然,宋小河原本注意力全在师父的灵器上,又被杜雨瑶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根本来不及反应,本能用力将木剑往后抽。却不想她求死之心急切,用足了十成十的力道,一时间没能让宋小河将木刃抽回去。

    “师娘!!”

    鱼皎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木刃刺入杜雨瑶心口的前一刻,忽然停住了。

    沈溪山不知何时出的手,握在剑柄的前头,轻描淡写地遏制了杜雨瑶的力量,任凭她再如何用力,都无法再将木剑往前一寸。

    宋小河趁机将木剑给扯了回来,虚惊一场让她出了一背的冷汗。

    只听沈溪山语气淡漠道:“宋小河的剑不杀无罪之人,你若想死,可以来找我。”

    杜雨瑶被力道冲了一下,整个人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失声痛哭,“都怪我,我才是这一切的罪人!我本就是该死之人,皎儿自有聪颖无比,多少人参不透的千机古法他一看便懂,若非为了救我,皎儿也不会背上罪名叛逃千机,如今怕是早就成为名震四方的天才,而不是在四处为恶,走上残害无辜的道路!”

    “源头是我,我死了,他就会醒悟……”

    “路是他自己选的。”沈溪山不为所动,波澜不惊的眼眸扫了一下鱼皎,说道:“今日你就算是杀光了所有百姓,也难逃一劫,若你伤一人性命,我便就地裁决你,若你现在束手认降,就留你几日活命,押回仙盟候审,你自己选。”

    鱼皎吓得浑身是汗,没了方才的锋利,语气添上几分央求,“我可以认罪伏法,不过我求你们将双鱼神玉借给我一用,只要给师娘一副完整的身躯,我便是死了也无妨。”

    “你没有第三选择。”沈溪山漠声道。

    “皎儿,皎儿。”杜雨瑶喊道:“我不要双手双脚了,你快放了那些无辜的百姓!”

    “不行啊师娘,我还想再看你奔跑起来。”鱼皎哭着说。

    那边两人正哭得可怜,这边人群中突然蹿出一个中年妇女,奔跑到宋小河面前一下子跪了下来,双膝重重落在地上,不停地朝宋小河磕头。

    沈溪喊擡手,解了她的噤声咒。

    “仙师,仙师!我知道你要将山上的宝贝给带走,但是能不能在带走之前再帮帮我?我儿,他才二十岁啊,正是年轻的时候,还未娶妻,他不该死啊——”

    那中年妇女,正是先前在客栈门口炸糖糕,又在路上被撞翻了一桶冰的人。

    她往前膝行几步,一把抱住了宋小河的腿,哭着央求,“仙师,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日后一定会有好报,你就再帮我最后一次吧!没有了儿子我可怎么活啊!”

    宋小河偏头看着旁处,只留了个侧脸对着中年妇女。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刺痛了掌心,泛起生生的疼来。

    双鱼神玉就在她身上,只要她点头,就能拿出来,解决这个女子的苦难。

    沈溪山安静站在一旁,并未出口干预此事。

    片刻后,宋小河说:“不行。”

    中年妇女听到之后哭得更加厉害,脑袋不停往地上磕,一次比一次用力,几乎哭得喘不上气。

    可不论怎么乞求,宋小河都未松口。

    她道:“不行就是不行。此玉我们不但回收,还要将城中那些本就已经死去的人送入轮回。”

    城中利用山上神力起死回生的,大多都是自己的爱人亲人,自然是听不得此话,旋即急眼,纷纷想冲上来与宋小河理论。

    却又因为噤声咒与身边的傀人不敢随意动弹。

    磕头许久的中年妇女声嘶力竭,仿佛知道宋小河不会改变主意,面上陡然浮现恨意,扑上来要撕咬她。

    沈溪山一擡手,她便被金光打飞,倒在地上。

    中年妇女爬起来,开始大声咒骂宋小河。

    沈溪山想再次给她上噤声咒,却被宋小河的手挡了一下。

    就听那女子如恶妇一般,坐在地上用嘶哑的声音喊道:“先前我见你心善,还真以为你是个好人!他们说得对,你就是为了这山中的宝贝而来!根本没有什么好心,不过是借用一下你都不肯!你凭什么将这仙物据为己有?!你知道失去至亲是什么滋味吗?你知道我们所经历的痛苦吗?你凭什么剥夺我们与亲人再见面的权利!”

    “我不懂?”宋小河用力地咬了一下牙,一擡头,双目已是赤红一片。

    她的目光滑过面前的每一个人,用缓慢的语速来掩饰话中的哽咽,“就在两个月前,养育我长大,陪伴我近二十年的师父亡故,我如何不懂失去至亲的痛苦?”

    “我身后的这座城,还有这块让你们再次与死去的亲人一起生活的神玉,都是我师父留下的东西,是留给我的,我凭什么不能带走?”

    宋小河擦了一把泪,看向杜雨瑶,说:“你方才问我,是否能明白目睹亲人犯错的心情,我当然能明白,我知道师父犯了错,伤害了无辜之人。”

    她声音拔高,每一个字都十分用力,“所以我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身体化作无数记忆碎片,从我指缝中流走,留不住分毫,可是这又如何呢?师父犯错,理应受罚,天下间所有人都是如此。”

    “师父不是例外,鱼皎也不会是。”

    宋小河的眼睛还是湿润的,火把的光将她的黑眸映得明亮,衬出了坚韧二字。

    “这城里的东西,我不仅要全部带走。”她冷然道:“就是你们用这块玉所‘复生’的人,我也要杀掉,一个不留。”

    “可都听清楚了?”沈溪山走到她边上,揩了几下她脸上的泪痕,转头对众人道:“若是再闹,人头落地我可不管。”

    说完,他又对抱在一起哭的两人道:“鱼皎,若你现在认罪伏法,我倒是有方法帮你师娘恢复双手双脚。”

    鱼皎惊喜地擡头,“当真?你说话可当真?”

    “我可是正派人物,岂能跟你们这些邪魔外道一样?”沈溪山扬了下眉毛,说:“自然是说到做到。”

    鱼皎吹了一哨,撤去了所有的傀人,而后双膝一弯,跪在地上,是为认罪。

    百姓们没了生命威胁,纷纷开始跑回山林,逃离此处。

    宋小河这才松泛下来,忙活了一夜,只感觉无比疲惫,想立即倒头睡过去。

    沈溪山见她满脸倦怠,擡手往她脑门上抚了几把,说:“累了是吧?我背你回去,这城中的东西,明日叫仙盟派人来清点,到时候运回仙盟,全部存在你的名下,你随用随取,一个都不会少。”

    宋小河点点头,趴在沈溪山宽阔的脊背上,让他背着自己。

    回去的路上,宋小河打开了最后一个灵器。

    崇嘉三年,七月初七。

    我寻到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山头,将这座城藏在山中,今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开启此城。

    梁颂微,我要回去了,奔波这些年,我似乎也没做成什么事,那盏长生灯也不知有没有用,但我不能再四处游荡了,那些害你的人还没有得到报应,我不甘心。

    虽然我现在对抗他们犹如蜉蝣撼树,不过我不会轻易放弃,哪怕耗费我十年二十年,我总会有将真相大白于天下的那一日。

    届时我将揭穿那些恶人的嘴脸,让世人记住你的名字,记住你的风雷咒。

    最后,还是要对你说一声抱歉。

    你生前,我不是懂事的弟弟,经常与你争执置气,让你为我兜底。

    你死后,我却还是一事无成,既没有学会风雷咒,也无法为你报仇。

    我希望下次见到你,不是在梦中。

    能让我再唤你一声,哥哥。

    崇嘉三年,梁檀在山上留下了这座城,埋下了七个灵器,然后去了仙盟,上了沧海峰,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后来,他收养了宋小河,日子才没那么难过了。

    宋小河趴在沈溪山的背上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灵器。

    上面的泥土没有被擦干净,随着走路时的摇摆,在沈溪山的胸前蹭了不少泥巴。

    沈溪山低头看了一眼,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抑制将灵器没收的冲动。

    下山时,一只狐貍蹲坐在高高的树梢上往下眺望,背后是一轮皎白的圆月。

    月明星稀,尘埃落定之后,风也变得柔和了。

    仿佛在抚慰每一个在深夜难眠的伤心人。

    沈溪山把宋小河背回客栈,才刚关上门,苏暮临破门而入,扬声喊:“小河大人!”

    他回身瞪了一眼,吓得苏暮临立即缩起脖子。

    然而为时已晚,宋小河已经被吵醒。

    她从沈溪山背上滑下来,揉着眼睛,满脸的困意,“怎么了?”

    苏暮临弱弱道:“你让我们抓的人,已经抓到了,在楼下的大堂里,我还带回了别的东西。”

    宋小河打了个哈欠,起身往外走,“那下去看看。”

    沈溪山拦了她一下,手覆在她的侧脸,用指腹摩挲着眼睛,“不累吗?先睡觉吧,明日再看。”

    “就现在吧。”宋小河有些羞赧,不习惯在旁人面前与沈溪山如此亲昵,她赶忙偏了偏头往前走了两步,清醒不少,“现在解决了,我睡得踏实。”

    苏暮临也小声道:“我也觉得现在比较好,那关如萱……”

    “她怎么了?”宋小河边往外走边问。

    “她快要死了。”苏暮临答。

    客栈中点上了灯,一楼大堂明亮。

    宋小河下了楼梯就看见钟浔元与关如萱被捆得结结实实,背靠背坐在地上。

    边上还有一个吴智明。

    桑悦跷着腿坐在桌子上,身边是濯雪。

    见了宋小河,濯雪两三步跳到她身边,想顺着身子往上爬,被沈溪山一把提住,扔到了一旁。

    钟浔元像是受了重伤,身上几乎全是血和爪痕,正低着头不知是死是活。

    这应该是桑悦抓到的,宋小河心想。

    走到近处,宋小河绕到另一边,关如萱擡头,与她对上视线。

    宋小河只看了一眼就大惊,分明就这一会儿的时辰,关如萱竟然苍老得像是七八十岁,脸上的褶子层层叠叠,双目也浑浊无比,浑然看不出年轻时候的清冷貌美。

    “你……”她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擅用了神鬼铃。”桑悦将发辫捏在手里转,嘲笑道:“驱使神鬼铃需以阳寿为代价,驱使的魂魄越厉害,则换取的阳寿越多,她便是用神鬼铃驱使我和桑暮临,才耗尽了阳寿。”

    宋小河发出疑问,“但是她的寿命有那么长吗?”

    沈溪山解释道:“神鬼铃不会杀人,只会夺取寿命,看她的样子似乎被夺取了超过五十年的寿命,那么下一世下下一世,她都是早夭之人,直到偿清被夺取的寿命才能正常轮回。”

    “原来如此。”宋小河问关如萱,“你可能连着两三世都早死,你可后悔?”

    关如萱此时情绪平淡,翻开眼皮看了她一下,道:“要杀要剐,尽快来,少废话。”

    宋小河挠了挠脑袋,“你倒是挺硬气。”

    沈溪山却看出她的心思,嗤笑一声,“想得倒挺美,我们不会擅自给你定罪,明日会有人将你押回仙盟,连同你们关氏所做的一切都会被查个清清楚楚,该有罪的,一个都跑不掉。”

    此话戳中关如萱的软肋,她猛地挣动了一下,喊道:“杀了我!杀了……”

    噤声咒一落,她再如何歇斯底里,都没有半点声音。

    关如萱的疯狂挣扎惊动了钟浔元,他缓缓擡起头,嘴边全是血,被打得不轻。

    钟浔元看了几人一眼,道:“鱼皎死了?”

    “他认罪了。”宋小河说:“你呢?你认不认罪?”

    “我这里只有输赢,没有什么认罪。”钟浔元有气无力道:“计划执行得不顺利,他们两个太蠢,才导致如今的败局。”

    “怎么说?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我只接手了后半段的计划。”钟浔元道:“前面的事,你得问吴智明。”

    吴智明原本正装死,听到有人提了他的名字,吓得没忍住,浑身一抖。

    苏暮临上前狠狠踹了两脚,“让你装!”

    吴智明痛得大嚎,连连求饶,“别打我别打我!我什么都招!”

    宋小河和沈溪山各自捞了个凳子坐下来,摆出一副认真听的样子。

    吴智明道:“起初,是有人传信给我,说有机会杀死沈溪山,我将信将疑地回了信,对方给了我一个消息,我虽是散修,但前两年混得吃不上饭,大家族也看不上我,于是就跟着关氏后面捡掉下来的米粒儿吃,得了此阵之后,我立即献予关氏家主,家主就立即派人前去布阵。”

    “那消息,便是日晷神仪出现在酆都鬼蜮境内,关氏家主将消息传给了仙盟之内的关如萱,由她在里面引导,将消息递给了仙盟盟主。日晷神仪如此珍贵,必定会派出沈溪山带人前往回收,是以计划到了这里,便是一切顺利。”

    “沈溪山出发之后,关氏家主仍不太放心,陆续向其他仙门放出他行动的消息,因此沈溪山在路上颇为受阻,进了鬼蜮之后恐怕也不得安宁。”

    沈溪山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对宋小河说:“当时爆发了很凶的内斗,我差点就死了呢。”

    宋小河心想,这话我能信吗?

    吴智明继续道:“当时也的确传出消息,说你葬身在鬼蜮之内,我们都以为此计成功,只是还未庆祝多久,你却又回来了。计划失败,若是顺藤摸瓜必定会追查到我和关如萱身上,于是我们便将那一段记忆抽取出来,封在灵石之中,由我埋在了此城边上的山里,如此一来,就算你们调取记忆抽查,也不会查出当时之事是我们所为。”

    “只不过我后来再来此处寻找,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才在此逗留多日,今夜山上迷阵破了之后我才找到那块灵石。”

    “难怪当时一提你埋在寿麟城的东西,你就如此慌张。”宋小河听完,心里憋着一股火,骂道:“心肠歹毒,卑鄙无耻。”

    吴智明连忙磕头,“我已诚心悔改,也将事情全盘托出,还望各位大人念在我积极认错的份上,饶我一条性命!”

    “想都别想!”宋小河才没有那么傻,凶道:“你便是不说,抽取你的记忆也一样能知道!你死定了,等死吧你!”

    吴智明吓得浑身发颤,打着哆嗦想要继续为自己求饶,得到的也是噤声咒一个。

    “该你了。”宋小河道:“钟浔元。”

    钟浔元垂着头,咳了几口血,慢慢说道:“一开始的计划,是要沈溪山破无情道,修为散去八成,不论如何埋伏都是死路一条,此事主要由关如萱来办,只是她太无能,浪费了许多时间也没能办成,最后无法,才有了这山上的一计。她说那阵法是高人给关氏的,在酆都鬼蜮锁住了你一次,同样会锁住你第二次,没想到竟失败了,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相信她。”

    他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完全没了往日的神气,尤其是现在还受了重伤,说话都气若游丝。

    宋小河听了这话,忽而偏头看了沈溪山一眼,意味不明。

    沈溪山与她对视一眼,弯唇露出个灿烂的笑。

    “好没用……”钟浔元喃喃道:“本想着做出一番大事,再回钟家扬眉吐气,让曾经所有看不起我的人皆仰望我,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我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宋小河忍了忍,最终还是拍桌而起,气道:“你不是这样的结局还能是什么?当真以为肆意行恶就能被人仰慕了?我告诉你,这人界正道长存,就算不是我们,也会有别人制裁你!”

    钟浔元垂着头,没有接话,不知道是没力气说话,还是自知有愧。

    不过宋小河觉得是前者。

    桑悦下手太重,快把人给打死了。

    这时候沈溪山拿出一个药丸,抛给苏暮临,道:“别让他死了,得留他活口将孟观行的手臂还回去。”

    “孟师兄的手臂?”宋小河问:“什么意思?”

    “他摘了孟观行那条印着仙印的手臂装在自己身上。”沈溪山道。

    “难怪我上回见他两只手的肤色不一样呢!原来如此。”

    宋小河与桑悦和苏暮临道了别,随后追着沈溪山的脚步上了楼。

    两间房门都开着,沈溪山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脚一拐,就进了沈溪山的房中,反手将门给关上。

    沈溪山正将外袍给脱了下来,随手扔到屏风上挂着,舒展筋骨。

    宋小河走过去,他听见了脚步声,就转身来,顺势将走到面前的宋小河抱进了怀中,低声问:“是不是很累?要睡觉吗?”

    “倒也没有。”宋小河将脸埋在他的心口,听到他心腔传来的心跳,闷闷道:“怎么有那么多人想要害你?”

    沈溪山笑:“或许我比较招人讨厌?”

    宋小河说:“才不是。”

    她以前从来不知,这世上会有那么多人,只是因为那些天才不是出自自己家族或是仙门,就想方设法,百般迫害。

    从前是她师伯,现在是小师弟。

    猪油蒙了心,他们眼里只有家族的荣耀,没有人界的荣耀。

    只在乎他们在人界的地位,不在乎人界在六界的地位。

    宋小河觉得自己确实累了,她连一句愚蠢都不想再骂。

    只是沈溪山的拥抱给了她十足的安慰,仿佛什么事都能迎刃而解,不足为惧。

    宋小河贪恋沉溺,用力汲取。

    她擡起头,仰脸看着沈溪山,“究竟是什么高人给出的阵法,能让你差点折在酆都鬼蜮呀?”

    沈溪山想了想,说:“其实方才吴智明的话中有一处地方说错了,或许他自己并不知道。”

    “当初酆都鬼蜮的阵法,是用业火红莲作为压阵之物,才能将我的灵力尽封。而在我第一次去鬼蜮之前,业火红莲的力量没有得到压制,仅凭关氏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够抵达红莲腹地,设下阵法,更别提以业火红莲压阵,所以当初在鬼蜮的阵法,不是关氏所布。”

    “或者说,不是凡间之人所布。”

    “难道想你折在人界的,不止凡人?那还有谁?魔族?妖族?”

    “天界之人。”沈溪山道。

    宋小河惊愕地瞪大眼,“怎么会?”

    沈溪山语气平静道:“有些蹊跷,我不细究,不代表没察觉。那阵法非凡人所能掌控是其一,当初进入鬼蜮,我知道其中地貌是因为我本就走过一遍,苏暮临知道,是因为他在里面生活多年,还有一人却也从头到尾都知道,这是为何?”

    宋小河一怔,没答上话。

    沈溪山继续道:“其二,当初在鬼国之中,良宵公主身边的那位国师,你可还记得?”

    宋小河当然记得。

    “其三,仙盟藏宝之处隐秘而牢固,你师父如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取得日晷神仪?又是如何得知开启日晷神仪的办法?当日将你师父带进大殿之中的,并在最后把你师伯的魂魄从苏暮临体内抽出的,都是她。”

    “要知道这些事情,光是活得久可不够。”

    “你想说什么?快告诉我。”宋小河猜不透,急得直挠他手心。

    “传闻天界有一神族,掌万象罗盘,算尽六界之事,拥有知晓过去,窥探将来之神法,被称为,卜算神法。”

    沈溪山抓住她作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捏着她的指关节,道:“而那个神族,便是步氏神族。”

    宋小河心头大震,盯着他问:

    “你怀疑,是鸢姐计划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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