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策和沈溪山(二)
沈溪山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宋小河坐在石阶上,一条手臂搂着旁边的半人高的瑞兽石像,一只手搁在膝头,正嚼着他给的糖。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宋小河低着头并不理会,好像专心思考着什么。
他走过去,“小河姑娘,为何坐在这里?”
宋小河听了声音,擡头望他。
漆黑的双眸映了光,显得很亮,她的注视仿佛直直地看进了沈溪山的眼底。
光照下的宋小河有几分明媚,温暖的灿阳像是将她浑身的郁郁驱散了不少,沈溪山走到她边上,说道:“咱们要出发了。”
宋小河点头,“嗯!”
糖还没有吃完,宋小河捏了一块给沈溪山,像分享好东西的孩子,举起来问,“你吃吗?”
沈溪山不爱吃甜的东西,这种糖被他放到遗忘,但宋小河将糖举到他面前了,又期冀地看着他,他岂有拒绝的理由?
沈溪山低下头,轻轻咬住糖的另一头,衔进了自己嘴里。
但是他忘记了,这糖的黏性极强,他之前拿出来给宋小河吃,是因为宋小河当时太过吵闹,他才想了这么一个方法来哄她安静。
这会儿糖进了嘴里,对他来说甜得糊嗓子不说,牙还被黏住了。
宋小河已经将糖咽下去,问沈溪山:“沈猎师,这糖我许多年就吃过,是你给我的。”
沈溪山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后来我再想吃,就托师父找了很久,再也找不到这种糖。”宋小河低头看着掌心里仅剩的一块,揉了揉油纸,问:“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这种糖?”
沈溪山的牙被黏得到处都是糖,没心思细想,随口道:“雪山玉在妖界很常见,人间少有,你们找不到也正常。逢年过节我父母那边都会送东西给我,许多都被闲置这糖便是他们给我的。”
雪山玉,是这糖的名字。
宋小河道:“难怪他也有。”
沈溪山耳朵一竖,“谁?”
“沈策。”宋小河笑眯眯道:“他之前也给我吃过这个糖。”
沈溪山没应声。
宋小河又问:“他先前跟我说是去出任务了,沈猎师知道他去了何处出任务吗?神神秘秘地也不告诉我。”
沈溪山有些疑惑,“你为何突然询问起他来了?”
宋小河叹道:“我与他已许久不见,想他了。”
沈溪山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往宋小河走近一步,微微弯下头,“什么?”
宋小河奇怪地看他一眼,道:“我说,我与沈策许久不见,有些想他了。”
沈溪山的目光中浮上些许茫然。
宋小河为何会突然想沈策?
从先前宋小河对沈策的态度来看,她的确只是将人当作普通朋友,就像是对待谢归和云馥一样,相聚时会开心,分别时会不舍,可除此之外,宋小河想起这些朋友的次数并不多。
尤其是来到长安之后,她一次都没主动念通过共感咒,反倒是沈溪山念通的次数不少。
唯一的一次,还是那个钟浔元半夜找她,被惹怒的沈溪山主动开口,宋小河念通共感咒只为询问他大半夜发什么疯。
宋小河突然说想他,是何意?
她不是一直都说喜欢小师弟,而今他就站在身边,她却说想另一个“男人”?
难道……是对他厌烦了?腻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沈溪山就忍不住皱起了眉,稍加思索,他斟酌着开口,“他是不是欠了你的什么东西忘记还了?”
沈溪山心想,应该没有吧?
可他也拿不准,因为最初假扮沈策那会儿,对宋小河并不在意,不在意的人或物,沈溪山就记得不大清楚。
宋小河不会无缘无故想起沈策,定然是想起了他们之前发生的什么事。
谁知宋小河答道:“没有啊,沈猎师你别想太多,我就是单纯想他而已。”
说完又道:“不是要出发了吗?咱们快走吧。”
沈溪山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气愤地想,到底是我想太多还是你想太多?这会儿想上沈策,过会儿还不知道要想谁。
他落了几步跟在后面,刚走两步,目光轻掠之时,忽而短暂地对上了关如萱的目光。
她似乎在看着这边,也不知看了多久,与沈溪山对上视线后也不闪躲。
沈溪山没停留视线,擡步离开了。
苏暮临确认好了名单,一个没落下之后就上报给了沈溪山,队伍中所有人都已到齐,沈溪山便一声令下,在前面带队,众人启程回仙盟。
较之来时不同,回去的途中众人疲惫且情绪低落。在涅槃阵法中,有人失去的灵力少,要个十天半月才能恢复,有人损失的灵力多,可能三五月都无法恢复,是以回程途中少了许多欢声笑语,再没有来参加百炼会时的兴奋和激动。
宋小河就更不用说了,与师父一同下山,这次回去却既没了师父,也没了师娘,沈溪山尤其留心她的情绪。
不过她表现得倒是很稳定,时常将长生灯抱在怀中,对着灯盏说话。
只是梁檀现在应当是在恢复期,所以鲜少给宋小河回应,有时候会亮一亮下灯,回应得很冷淡。
宋小河因此有些不高兴,沈溪山就说这可能是梁颂微在给她回应。
毕竟梁颂微的魂魄状态良好,只不过话少,所以回应也少。
宋小河听后觉得特别有道理,对灯盏说话的次数就更频繁了,几乎一天到晚都抱着个灯,吃饭的时候都捧着碗对着灯盏,问师父吃了没,像魔怔了一样。
沈溪山看在眼里,心想梁颂微这下是长见识了,没想到梁檀收了个世上话最多的弟子吧?
自长安出来后,一连几十里都是城挨着城,没什么御灵赶路的机会,大多数时间众人都骑马,天亮了就出发,入夜了就进城找客栈休息。
按理说宋小河的睡房应当跟队中的女弟子在一处,但沈溪山考虑到她夜间会于梦中夜游,为了方便她找到自己的房,沈溪山就特意将她安排在自己房的隔壁。
与往常一样,一到夜间子时尽时,宋小河就会在睡梦中跑来沈溪山的房。
但不一样的是,她这几日来,手里都捧着灯。
头一天晚上宋小河抱着灯爬上沈溪山的床榻时,灯身硌醒了沈溪山,他悄摸下床,将灯搁在桌上,只低声疑问了一句,“带着这玩意儿来做什么?”
却没想到那灯突然连闪了好几下。
像是梁檀在愤怒地质问大半夜的,沈溪山为什么会出现在宋小河的房中。
沈溪山想了想,就稍微跟梁檀解释了一句,小小声道,“是你徒弟来找我的。”
长生灯又闪了几下,沈溪山也不再多言,继续爬上床睡。
宋小河的睡眠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就算是站在她身边说话,也不会再将她吵醒。
她有时候会抱着沈溪山的胳膊,有时候会将脑袋抵在他的胸膛,像第一次出现在他床榻上一样,往他怀里钻。
沈溪山于是就心安理得地将她拥进了怀中。
是她自己钻进来的,不是他先动的手。
况且宋小河刚失去师父,受了那么重的打击,正是需要温暖和安慰的时候,是个人都不忍心将她推开的吧?
他想着,同时将宋小河抱得更紧,让她的身躯整个嵌入自己的怀里,只感觉她身上哪哪都是软的,还热乎乎的。
宋小河睡得沉,呼吸就平稳,有时候落在他的胸膛处,透过薄薄的衣裳,仿佛将心口熨烫,然而散发着灼热的不仅是胸膛,还有后脖子,还有那个时时强调自己存在的断情禁咒。
这种热意烤个几日,沈溪山就已经习惯了。
他又不做什么越界的行为,还能被这断情禁咒给烫死不成?
抱一抱还不行了?没听说过哪个修无情道的,不能跟人拥抱。
沈溪山反骨发作,后脖子越烫,就把宋小河抱得越紧。
不过到了天快亮时,他还是会悄无声息地将宋小河连带着那盏长生灯一同送回她的房中。
行了近百里后,众人才逐渐走到山路,延绵的大山中少有人烟,村镇也稀少,众人御灵飞行赶路,仍旧是每日一歇,只是需要露宿野外。
苏暮临在夜间又担任起半夜叫醒宋小河的重任,只要她一爬起来,就会被苏暮临叫醒。
眼看着还有差不多一日的路程,沈溪山没让众人连夜赶路,找了一处镇子落脚,开了客栈休息。
一路从长安回来用了十天,宋小河的情绪状态一直不错,就是灯不离手。
除却出发那日说了想沈策之后,后面的几日都再没提过沈策,宋小河也不像先前那样健谈,跟谁都能聊上两句,大部分时间都在对着灯说话,师父师父地喊着。
沈溪山觉得她这种情况很不对劲。
看起来像是什么事儿都没有,面上也能瞧见笑容,与她说话也会回应,好像没有经历长安的那些事一样。
可落在沈溪山眼里,她明显就是心结还未解开之症,不过是用一些虚假的开朗在粉饰太平。
趁着今日在镇上落脚,沈溪山打算去买点吃的,找宋小河说会儿话。
他将所有人安顿在客栈之后,独自出了门。
关如萱站在房中的窗口,悄悄开了一条窗缝朝下看,正看见沈溪山离去的背影。
她关上了窗子,将玉简拿出,上头正泛着微弱的光芒,关如萱并起双指一抹,玉简上就出现了一行字。
【何时对沈溪山动手。】
关如萱微微周围,提笔下字,回道:【还未找准时机。】
【攻击他软肋。】
关如萱就写:【消息片面,其软肋太过凶猛,暂动不得。】
玉简安静片刻,随后浮现字迹:
【你无能。】
关如萱大怒,一把将玉简给摔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
喘着气平息了情绪,她又掏出个新的玉简,复上灵力,字迹再次出现:【尽快破沈溪山无情道。】
关如萱强忍着骂意,回了一个“是”字,然后将玉简收好。
趁着沈溪山此刻不在客栈,她赶忙用纸笔写了几个字,附灵烧毁。
没一会儿,就有人出现在她房中。
“何事?”
关如萱吓一大跳,回过身压低声音怒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传了信,我便来找你。”
“我是让你入夜之后在镇外等我!”关如萱几步上前,施了个法诀将门窗封锁,再道:“若是沈溪山这时候回来,你必死在这里。”
男子嗤笑一声,抱着双臂道:“我说你们也将他捧得太高了些,不过是一个还未飞升的仙盟弟子而已。”
“而已?”关如萱皱着眉,道:“在沈溪山面前狂妄的人,现在都已学会了如何闭嘴。”
那男子轻哼,约莫不服气。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昏暗的灯盏下,问道:“你既不让我在此处停留,究竟为何事还不快说?”
只见男子眉目俊秀,身着红色劲装,绣着日悲宗的徽文,关节各处覆着机栝一样的东西,面色阴冷。
正是千机派发了重金悬赏的逃犯,鱼皎。
“今夜动手。”关如萱顿了顿,又问道:“他没来吗?”
“许是正在路上,这几日他正忙着。”鱼皎道:“不过我一人也足矣。”
关如萱道:“一人不够,等他来了再行动。”
她道:“对上沈溪山万不可掉以轻心,你的命没了,没人会替你寻仇。”
鱼皎皱眉,“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能。”
关如萱听到这句话,便不再与他再聊,摆摆手道:“箫声为信。”
鱼皎应了一声,而后消失在她房中。
关如萱开了窗,点上味道浓郁的烟,将房中的气息散出去,虽知道沈溪山不会上二楼来,但也要确保他察觉不到鱼皎的气息。
另一头,沈溪山买了宋小河爱吃的东西去而复返。
说是宋小河爱吃的,其实就是询问了一些镇上的人什么菜馆的菜好吃,毕竟好吃的宋小河都爱吃。
他轻敲宋小河的房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声音,“什么人?”
“是我。”沈溪山应道。
宋小河将门打开,嘴里塞得鼓鼓的,显然已经在吃东西了,含糊不清地问:“沈猎师?”
沈溪山越过宋小河往房中看,就见苏暮临坐在桌边大快朵颐,桌上摆满了菜肴。
宋小河把路让开,将他迎进来,他面色不改,温笑道:“来同你们一起吃饭。”
说着就走进房中,目光往苏暮临身上一落,恰好苏暮临擡头,两人对视。
沈溪山面上没什么表情,趁着宋小河在关门的时候,他的头向门外轻轻偏了一下,意思再明显不过。
苏暮临攥紧了碗,用眼神抵抗。
沈溪山就在脖子边上,做了个手刀的手势,冲他微微一笑。
简短的眼神交流,苏暮临捧着碗就起身,一边往碗里夹菜一边说道:“小河大人我吃饱了,先走一步!”
宋小河才刚关上门,回身看见苏暮临的动作,疑惑道:“可是你还在夹菜。”
苏暮临说:“吃饱了还能再吃两口。”
随后他捧着碗,脚步飞快地离开了房间,留下一头雾水的宋小河奇怪道:“走那么着急做什么?”
她回到桌边,却猛然发现桌上的菜全部换了新的,就连她碗里的东西也没了。
沈溪山道:“这是我询问了镇上的人后去买的吃食,小河姑娘快尝尝。”
宋小河落座,拿起筷子时随口道:“你叫我宋小河就好。”
沈溪山微微愣住,拿捏不好她的意思,就道:“连名带姓显得不太亲近。”
宋小河夹一口菜吃,“那叫小河。”
“又太过亲近。”沈溪山道。
宋小河满脸疑问,擡头将沈溪山仔细打量,往他的眉眼处看了又看,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是真的沈溪山吗?
他笑道:“说笑而已,你快吃吧。”
宋小河低下头,声音低下去,道:“沈猎师不想与我太过亲近,没关系,我能理解。”
沈溪山想要解释的话,完全可以像平时那样,摆出一副温润的笑脸,说一些客套话糊弄人。
但现在已经不想那样对待宋小河。
他只道:“没有。”
落在宋小河的耳朵里,这两个字就有些勉强,她道:“无妨,我知道我向来不讨喜,从小到大也没能交过几个朋友,有人说我话多聒噪,也嫌弃我灵力微弱,脑子不聪颖,不愿意与我做朋友。”
“谁说的?”沈溪山微微皱眉。
宋小河要是现在说出一个准确的名字,等回了仙盟,他就一拳打掉那人的牙。
“沈策。”宋小河道。
沈溪山顿时沉默了,片刻后,他又道:“你不是说他是你的朋友,或许你们之间存在误会。”
宋小河说:“当真?”
沈溪山就说:“自然,小河姑娘这般聪明伶俐,可爱动人,性子有趣的人,怎会不讨喜?谁与你相处,都会喜欢上你。”
说完,他自己都是一愣。
真心话顺着嘴就说出来了。的确,任谁与宋小河相处,都会喜欢上她,她是个在黑暗中也无比明亮的人,站在远处只觉得光芒刺眼,到了近处才发觉她身上散发着炽热温暖的光。
人大多都趋光,所以会被她吸引。
“你没有骗我吧?”
宋小河倏尔擡头,看着他的眼睛,问了这么一句。
沈溪山有片刻的犹豫,思维在瞬间发散了些许,不知道她问的是这句话,还是其他事。
姑且当她问这句话,他答道:“没有。”
宋小河没再说话,认真地吃起来。
看得出沈溪山买的这些菜的确很合她的胃口,她吃得腮帮子满满,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
见她吃得差不多,沈溪山这才说:“仙盟已经陆续将钟家罪犯押回仙盟了,你师伯的那一魄会被重点审问,用不了多久就能得知魂魄的下落。”
宋小河点点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从她自长安离开,就没提起过梁颂微那一魄的事,她知道仙盟会审问,但却并不关心进度如何。
其实她的心思很好猜,概因梁颂微补齐魂魄之后,就要送他与梁檀转世轮回,宋小河像个任性的孩子,抱着灯盏不撒手,自然也不愿意那么快送师父和师伯离开。
她还没有真正接受师父的离去。
当中寂静,只有宋小河碗筷偶尔会撞在一起的轻响,灯盏的光明亮,把她的面容照得清晰,仿佛任何表情都能一览无余。
沈溪山道:“总是要分别的。”
宋小河手上的动作慢下来,敛着眉眼,直到她嘴里的东西咽尽了,碗筷也放下来,才慢慢说:“你说得对,总是要分别的。”
“一些我下山交到的朋友,云舒窈,沈策,鸢姐,还有谢春棠,师父。”宋小河的声音平淡,语气缓缓,“没有人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因为我愚笨又不努力,所以留不住任何人。”
沈溪山心中一痛,下意识道:“我还在。”
“你也不会。”宋小河说:“没有人会。”
她擦了擦嘴,起身说:“我要休息了,沈猎师请回吧。”
沈溪山还想说些什么,但宋小河已经将灯抱在了怀里,转身爬去床榻上,面朝着墙蜷缩起来,背影看起来无助极了。
他轻叹一口气,心说还是要慢慢来。
他带走了桌上的剩菜,走时道了别,宋小河没有回应,他关上门离去。
深夜时分,满月高挂,银光洒在大地上,一片清明。
宋小河睡不着,看着灯盏发呆。
四下寂静无声,忽而有人敲门。
“笃笃笃——”
三声轻响。
宋小河朝门望去,心中满是疑问,于是收了灯,将木剑别在腰间,走到了门边问道:“何人?”
过了片刻,只听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沈策。”
宋小河松开握在剑柄上的手,打开了门,仰头看去,就见多日不见的沈策站在外面。
走廊上只有一盏微灯,将他的面容照得有些模糊,他道:“许久不见。”
宋小河与他相对而站,先是惊讶,然后又轻笑了一下,说:“你来此处,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外头那人就说:“来回传信太过麻烦,我就想着直接来找你了,别在门口站着,先进去让我喝口茶。”
宋小河却说:“屋中没茶了,我去找前台掌柜要一壶。”
她走出来,将门反手关上,又道:“你来得正好,我想着你呢,有事要与你说。”
话音刚落下,隔壁的房门开了,沈溪山一袭白衣从里面走出来,眉眼被微光照着,有几分寒意。
“小河姑娘,这么晚了,你去何处?”他说这话,目光又落在宋小河身边的男子身上,笑着问:“此人是谁?”
宋小河道:“是我朋友沈策。”
“当真是他么?”沈溪山的话表面上是问宋小河,眼睛却是一直看着那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沈策”的。
从方才有人敲门开始,沈溪山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一听有人报出了沈策的名字,沈溪山的剑差点就飞出去了。
竟然还有这么荒谬的事,冒充到他头上来了?
直到沈策就是他的根本没有几人,再加上明知他在隔壁,还趁夜晚寂静找上门来,想做什么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是有人故意逼他在宋小河面前暴露沈策的身份。
但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沈溪山甚至猜到了是谁主使,但却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她此举为何。
只听隔壁宋小河与那假冒之人几句对话,竟是要大半夜地一同出去,沈溪山哪里还坐得住,立即动身出门,将两人拦住。
那假冒之人装得不怎么像,脸上的笑容有些灿烂了,沈溪山在变为沈策的时候,从不会这样笑,就是不知道宋小河会不会察觉这一点。
“自然,还能有假的不成?”那假冒货如此说了一句。
沈溪山都怀疑自己的剑能不能捅穿这假冒货的脸皮,他道:“有什么事还是明日回了仙盟一并说吧,你不也是仙盟弟子吗?”
假冒货说:“左右也没睡,现在说了不是正好?”
沈溪山平静地看着宋小河,说:“这个时辰,小河姑娘也该睡了。”
宋小河却道:“我不睡。”
沈溪山顿了顿,没接话,走廊寂静下来。
宋小河笑了一下,说:“我与沈策许久未见,今日晚睡些也无妨,与他叙叙旧。”
说着,她对身边的假冒货道:“我们走吧。”
她转身走,那假冒之人弯着唇,对沈溪山露出了个笑容,仿佛充满挑衅。
“宋小河。”沈溪山在后面喊她。
宋小河闻声回头。
只拉长了这几步远的距离,微弱的灯光就照不清沈溪山的面容了,显得他神色晦暗不明。
他说道:“你与他叙不了旧。”
宋小河直直地看着他,问:“为何?”
沈溪山又不说话了。
宋小河就说:“因为你也知道,他根本就是假的沈策,对吗?”
沈溪山与她对望,沉默着。
“那么你呢?”宋小河在这个瞬间,念通了共感咒,问出了后半句话,“你究竟是沈溪山,还是沈策?”
沈溪山知道,既是谎言,总有被拆穿的一日。
一开始他想着,他是沈溪山还是沈策,没必要让宋小河知道。
后来他想着,宋小河好像更在乎沈溪山,暂时不能让她知道。
沈溪山早打算了与宋小河坦白沈策这一重身份,只是一直没找到时机,犹豫不决。
他心中不知何时,滋生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怕宋小河喜欢的,是那个谦逊有礼的翩翩君子沈溪山,而非那个初次见面就拿树枝砸她脑门,总是与她争执吵嘴的沈溪山。
他嘴上说着人有千面,何分真假。
心里却怕宋小河喜欢的那一面,不是他最不加约束,最无羁真实的一面。
然而事到如今,已然瞒不住。
沈溪山看着宋小河,缓声道:“皆是我。”
共感咒将沈溪山的声音传入灵识中,耳朵也听见了他声音,宋小河在这双重声音中,一下子红了眼眶。
她先是低头,稍微掩了掩要落下的泪,随后一擡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沈溪山。
宋小河咬牙,负气道:“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