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檀雷法
寒冰之力不断地扩大,几乎将整个钟家城覆盖。
宋小河的皮肤凝结出大片的雪霜,以至于她整个身体都散发着极其寒冷的温度,就连站在旁边的沈溪山也感受到寒意侵入身体,腐蚀骨头。
他催动灵力护身,下意识上前一步,站在宋小河的面前,挡住了她的路。
宋小河将润黑的眼眸一擡,伤心的眼睛就落入沈溪山的视线中,她轻声问,“你要拦着我吗?”
说实话,沈溪山是不太想拦的,毕竟钟氏与寒天宗联手作恶,害得梁家兄弟那么惨,害得宋小河失去了师父。
若宋小河想要给师父报仇,谁都没资格劝她。
只是依照仙盟律法,所有犯了律法的不管是妖怪还是仙门之人,都要先抓回去由仙盟审判,再定罪。
沈溪山好歹也是猎门的首席执行者,眼看着宋小河在他面前触犯律法,理应阻止,但他只是动了动嘴皮子。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宋小河的身体承受不了这样寒冰之力的释放,也担心暴露了这样强大的力量后会遭遇数不尽的麻烦。
“溪山!”
左晔奔来,远远地喊他,“快阻止她!”
沈溪山没应声,而是擡手扣住了宋小河的手腕。
触手冰冷无比,像摸到了腊月的雪,一点活人的温度都没有了。
“宋小河,莫要冲动。”沈溪山很是随意地劝了一句。
其后就将灵力汇入宋小河的体内,淡淡的金色光芒顺着她的手臂而上,蔓延至心口,就见她胳膊处的霜雪开始慢慢消融,脖子上的霜也褪去,那仿佛被冻僵的身体也软和下来。
“去吧。”
沈溪山压低了声音,几不可闻,却传入了宋小河的耳朵中。
宋小河抿了抿唇,攥着剑往前走,脚步落在光洁的赤冰之上,每一步都泛起微微红光,好似步步生莲。
呼啸的风冷到了极致,将她的长发衣袍吹鼓起来,刮过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她却像是毫无感觉,脚步坚定。
“小河!”钟慕鱼奋力地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完全挣不脱这寒冰之后,才戚戚地哀求起来,“这些年虽说我与你师父离心,可待你却是真心,也是看着你自幼长大,就当做师娘舍命求你,放过钟氏吧!钟家固然有错,但仙盟会给出公正的制裁,你就收手吧。”
宋小河恍若未闻,脚步不停。
涅槃阵法吸走了太多人的灵力,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填补体内的亏空,宋小河所释放的业火红莲又是神器之力,这超出她身体极限的力量让前后两者在短暂的时间内形成了压倒性的差距。
于是所有人被这股强大的寒冰冻在原地,不仅是钟家和寒天宗,连带着其他门派也跟着害怕起来——若是宋小河在这时候大开杀戒,将无人能够阻止。
有人喊道:“钟家的确难辞其咎,可梁檀也造出此难,铸成大错,该由仙盟审判是非,不该是你肆意妄为!”
也有人道:“这是你与钟家恩怨,牵扯我们做什么!”
其中千机派女长老性子倒是豪爽,冲宋小河大喊,“小丫头,别听这些人胡言乱语,少年人当快意恩仇,你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谁惹了你,你就找谁!”
于是众人又开始声讨那女长老。
女长老性子烈,当即与他们对骂起来,四处顿时嘈杂一片,闹哄哄的。
宋小河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走到众人面前,隔了两丈的距离停下。
她将木剑缓缓擡起,身上的衣裙瞬间涌出绚烂的红色光芒,就见她原本穿着的仙盟宗服在光中变换,换上了一件雪白短衫长裙,外面披着一件墨黑的衣袍。
宋小河换下了仙盟宗服,意为在此时舍了仙盟弟子的身份,表明所有举动都与仙盟没有干系。
她仅代表她自己。
她站在洁净的天地间,夺目的赤冰上,成为天光下一抹绝色。
“崇轩三十年。”
宋小河一开口,周围的叫骂声就停下来,变得安静了。
“寒天宗有位名唤谢归的弟子,他的母国因为阴阳鬼幡而遭遇群妖袭击,他曾多次宗门求以援助,最后却一个人从寒天宗离开。”
她看着寒天宗的宗主严仁立,语气缓慢地问道:“当初夏国遭遇灭顶之灾,寒天宗为何拒绝谢归的求援?”
严仁立一瞬间成为众矢之的,所有人都转头看他。
他惊惶失措,脸上苍老的皮都怕得抖动起来,“我、我哪知道那些事,崇轩三十年,距今都九十余年了,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孩童!”
“我知道答案。”宋小河淡声说:“是寒天宗想得到阴阳鬼幡,但又不能对夏国掠夺,否则不仅要被仙盟制裁,还要背上同族相残的恶名。但若是阴阳鬼幡落入妖魔手中,你们就有了正当理由灭妖夺幡,是吗?”
严仁立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虽说他是大宗门的门主,见惯了风浪,不该被这一个晚辈吓得失了形象。
可先是他们当年犯下的错被公布于世,后又灵力又被大肆抽取,经过了这一番折腾,心态早就濒临崩溃。
死亡的气息笼罩了严仁立,真的死到临头,常人哪里能保持从容,更何况他又是如此贪生怕死之人。
“当年之事,我的确不知啊!上一任宗主早就入土为安,我不过上任四十年,如何能决定近百年前的事!”他失态地大喊,无法维持体面,挣扎间发髻尽散,狼狈可笑。
“别急,你的账不是这一笔。”
宋小河说:“我不过是将寒天宗当年的恶行告之天下罢了,我想问问你们,当初为何要害我师伯?”
严仁立下意识朝钟懿盛看了一眼。
却见钟懿盛已然冻得半死不活,脸色乌青,用体内仅存的灵力吊着一口气。
此时的他,已然没有了半点当初威严家主的模样,完全变成了一个将死的老人。
严仁立慌了神,赶忙说道:“是、是钟家人策划的这件事,当初我刚接任宗门不久,手底下的人并不服我,三番五次想要夺我宗主之位,钟懿盛便找上我说了此事,一开始我是不愿意的!但我实在没办法……”
他吭哧哭起来,哀嚎道:“我才刚坐上宗主之位,我不能亲眼看着这份权力被人夺走,原想着逼一逼梁颂微,让他改个姓便能了结此事,谁曾想他脾气那么倔……”
钟懿盛是无法开口说话了,但钟昌薪还清醒着,大怒地骂道:“你放屁!当年分明就是你找上我父亲,说自己抓到了梁檀,有办法逼梁颂微松口,我们才参与了此事!你当我们都死绝了任由你歪曲事实,颠倒黑白?”
严仁立道:“你说这些话,可有证据?”
钟昌薪语塞。
当年为了掩盖此事,连梁颂微的生平都抹去了,哪还会存留什么证据?
不过究竟是严仁立的主意,还是钟家人先谋划,对宋小河来说已然不重要。
她不过是想问一个缘由而已。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宋小河持剑往前走,认真道:“师父说过,天下仙门成千上万,匡扶人族气运的责任,是我们所有修仙弟子共有的。我们为大道而生,以善束己身,以勤修万法,以道护佑人界安宁,而不是为家族利益,为一己私欲残害同族。”
“你想做什么!?”
钟昌薪拔高了声音,表情都扭曲起来,尖利地叫喊,“仙盟!仙盟的人死哪里去了?!钟氏有罪也轮不到这个丫头来给我们定罪!”
宋小河双手握住剑柄,耀眼的红光卷起风浪,一层一层攀上木剑,于剑尖汇聚成风涡,在顷刻间爆发出无比庞大的极寒之力,风声如龙神的怒啸,震彻天地。
她擡步奔跑起来,迎着喧嚣凛冽的寒风,像一柄破天地混沌的利剑,乘着朝阳般璀璨而炽热的光芒飞速靠近。
飓风描摹了她杀意尽现的眉眼,寒气洗涤她雪墨交织的衣裙,天光倾泻万丈,落在宋小河的身上。
她高高跃至半空,跨越半丈的距离,于万众瞩目之下用尽全力喝道:
“我宋小河旦有一剑,便要为师父平憾事,血仇敌!荡尽世间妖邪,除尽天下不公!”
“小河!”钟慕鱼喊劈了嗓子,“放过我们!我们自会有仙盟惩处!”
“不!”钟昌薪也疯狂挣扎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扭动着被死死冻住的双腿,“救命,救命——!”
“我知道错了,求求你饶了我,我真的知道错了!”严仁立颤抖着声音,毫无颜面地乞求。
钟懿盛张了张嘴,满面惊恐,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双眼中映出宋小河高举木剑的飒飒身姿。
她用力挥动长剑,红色光芒迸发而出,形成一道剑气,所过之地掀起悍然灵力,赤冰粉碎,尘土飞扬,如海中巨浪,猛地淹没了几人。
一扫而过,待尘土落地时,只听“咚咚咚”三声响,三颗人头也齐齐砸在地上,卷着细碎的赤冰滚了几圈,堪堪停下。
分别是钟懿盛、钟昌薪、严仁立三人。
他们的头颅保持着被砍下来那一瞬间的神色,目眦尽裂,恐惧万分,使得面容相当扭曲。
钟慕鱼凄声哀叫:“爹——祖父——!”
千百钟家人同悲,哭声顿时震耳欲聋。
钟氏家主,三十五岁接任,凭借着心狠手辣,行事凌厉,将式微的钟氏救活,还培养出梁颂微这等天赋卓绝的弟子,一度让符修问鼎人界。
百岁高龄,走在人界无人不尊称一声“钟老仙师”,跺一跺脚便让长安抖三抖,就算是青璃上仙来了,也要给上三份面子。
却轻易被宋小河割下了头颅,临终前更是一句遗言都没有。
钟家千百弟子的哭嚎声中,其他人都保持静默,掩不住目中的震撼。
宋小河的力量强不强大倒是另说,光有这份胆识,就足以让人另眼相看。
然而宋小河却没有就此停下,也没有拎着钟懿盛的头颅耀武扬威,而是运起体内的神力,径直飞起来,跃至高空,冲着玲珑塔的高层而去。
而后众人就看见那座高耸的玲珑塔被横截削断,坚固的墙体遥遥传来碎裂声响,就见裂痕猛然炸开,玲珑塔尖四分五裂,轰然砸下来,发出巨响。
玲珑塔的最上面一层,正是钟氏的五道大符玉雕,当中那张,则是钟氏引以为傲的金雷咒。
她举着剑,猛地刺进金雷咒的玉牌之中,旦见光芒在瞬间爆发,玉牌在顷刻间爆裂尽碎。
钟家传承百年的镇族之宝,就此化为齑粉。
宋小河站得高高的,将剑上附光,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招一式地打出梁檀曾经教过她无数遍的剑招,剑尖留下的光芒,在空中逐渐形成一道符咒。
赤光高照,符咒在所有人的眼中出现,宋小河收剑,将声音扩出去:“此雷法能召九天神雷,明昼百里,诛尽世间一切妖邪,从前它叫风雷咒,即日起,它有一个新的名字。”
樱唇轻启,宋小河大声道:“清檀雷法!”
雷声炸响,自云霄传下来,仿佛在回应这一招雷法。
宋小河做完这些,才收了剑,从空中落下来。
极寒之力释放太多,远远超出了宋小河所能承受的极限,落地的瞬间,她险些没有站稳,一头栽倒。
沈溪山来得及时,将她扶住。
绵延几里的寒冰迅速消散,宋小河的身体也褪去寒意,皮肤还是刺骨的冰,但覆在上面的寒霜倒是消失了。
她看见钟家人一拥而上,对着钟懿盛的尸体跪着痛哭,也看到左晔脸色极为难看,许许多多的人朝宋小河望着。
寒冰侵袭了心口,她的意识开始涣散,宋小河擡起模糊的眼,有气无力对沈溪山道:“沈猎师,对不住,要给你添麻烦了。”
说完,她当即晕过去,一头扑进沈溪山的怀中。
他轻叹一声,一下就将宋小河抱起,悄然离开了这混乱之地。
宋小河这几日实在是累极了,就算是睡觉也极其不安稳,总是拧着眉头或是突然惊醒,沈溪山知道,她是该好好休息了。
他将宋小河抱回自己的房中,将她搁在床上。
宋小河晕过去之后,整个人都平静下来,没有了难过和眼泪,在短暂的瞬间,她变回了从前睡着时候的样子。
沈溪山抚了抚她的额头,将碎发拂开,指尖点在宋小河的眉心处,金光一闪而过。
“好好睡一觉吧,宋小河。”沈溪山呢喃道。
这次百炼会一行,不仅挖出了当年钟氏与寒天宗联手残害梁颂微一事,还有破了这两年来不断有仙门弟子被抽干灵力,和日晷神仪被盗的悬案,其后梁檀起阵献祭,险些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最后则是宋小河不顾仙盟律法,杀了钟氏家主以及寒天宗宗主。
沈溪山这会儿合该出去与左晔一同处理,只是他难得消极怠工,守在宋小河的床榻边,于地上坐着,一动不动。
接下来可有一段时间要忙了,百炼会的所有事都是由仙盟来善后,追查当年事情的参与者,抓捕,审问,定罪,桩桩件件都少不了沈溪山去执行。
且宋小河做出的这件事,仙盟会如何处罚还未知。
不过宋小河斩恶人为师父报仇,算是情有可原,再加上沈溪山在里面劝一劝,为她说说话,上头罚下来的应当不重。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如何安抚失去了师父的宋小河。
沈溪山虽然亲缘淡薄,但这几日目睹了梁檀为兄长献祭赴死,看见宋小河为师父不停落泪,也明白亲情于他们来说,是难以割舍的存在。
梁檀放不下兄长的死,宋小河自然也放不下师父的逝去,师徒俩一脉相承。
房中点了一盏小灯,暖色的光将宋小河安宁的睡颜照亮,沈溪山在房中下了结界,任何声音都传不进来,耳朵边只有宋小河平稳绵长的呼吸声。
沈溪山静静地看着她。
宋小河喜欢笑,一张嘴就会露出洁白的贝齿,沈溪山想象不出来笑容在她脸上消失的样子。
他不想看见一个郁郁寡欢的宋小河。
整整四个时辰,宋小河才从昏睡中醒来。
她身体各处的冰冷,以及心口的刺痛已经完全消失,四肢百骸泛着一股暖洋洋的灵力,体内的业火红莲也老老实实地闭合着。
龙魂的力量治愈了她。
宋小河睁开眼睛,视线从模糊到清晰,她一眼就看到坐在床边的沈溪山。
而沈溪山也在第一时间发现她醒来,偏头问道:“醒了?身体可有不适之处?”
宋小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缓缓坐起身,摇了摇头。
“我……”
她一张口,声音沙哑无比。
沈溪山就递来一个杯盏,里面是温热的水,送到宋小河的嘴边,“先喝两口。”
她接过去几口喝完,只觉得干涩的嗓子像是被清泉流过,舌尖上余下一点点甜,再出口,声音就恢复了,“我睡了多久。”
“四个时辰。”沈溪山道:“外面的事不必担忧,有人善后。”
宋小河垂下眼眸,不再说话了。
沈溪山看着她的侧脸,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像窥知她此事的想法,然而宋小河敛着黑眸,神色茫然,根本猜不透在想什么。
沈溪山就主动开口,“小河姑娘,你……可有怨我?”
宋小河微微转头,眸光落在沈溪山的脸上,缓缓道:“什么?”
“苏暮临能使用风雷咒召九天神雷一事,其实我早就知道,上回在鬼国中的那道雷,就是他召来的。”沈溪山道。
“你如何知道?”宋小河的语气中微微有些疑惑。
她尚记得沈溪山当时并不在鬼国之中。
“是沈策告知我的,苏暮临召雷之时,他亲眼所见。”沈溪山从善如流地编瞎话,又转移话题,道:“其后回了仙盟,盟主曾问我此事,但我却选择了隐瞒,若是我早点将苏暮临能召神雷之事告诉盟主,或许敬良灵尊也能早点得知,不会再走到如此境地。”
宋小河怔怔地“啊”了一声。
她神色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而是问,“你为何要隐瞒呢?”
沈溪山就道:“人族气运渐衰,飞升已经成了所有修仙之人的死穴,千百年来为了成为第一个飞升的家族、仙门,不少人无所不用其极,搜罗民间资质上乘的孩子,和人界各地的法宝。正如当初酆都鬼蜮和阴阳鬼幡之行,许多人明明知道那地方危险致命,却还是前往,皆是为了争夺其中法宝。当初鬼国现神雷的消息传开之后,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仙门搜寻召雷人的下落,更有无数歪门邪道伺机而动,到处追查,为了苏暮临的安危,所以我才选择了隐瞒。”
沈溪山是将话简略了,实际上的情况要危险得多。
当时沈溪山以为苏暮临是妖族,再加上九天神雷之法太过招人惦记,一旦众人知道了苏暮临是召雷人,麻烦将会接踵而至。
然而苏暮临是魔族,当真被人发现了,他所牵扯的人就太多了,更何况他当时的身份还是仙盟弟子。
届时与他关系亲密的宋小河,以及整个仙盟,还有跟他们混在一起的沈溪山自己,都会被牵连。
所以隐瞒,才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就像他隐瞒了宋小河身怀业火红莲一样。
但谁也没想到,苏暮临体内竟然是因为有了梁颂微的魂魄才能引来神雷,也没想到其背后还有梁檀以及三十年前这桩往事。
不过终究还是没瞒住,这一场百炼会的事故,所有人都知道苏暮临能召九天神雷,宋小河拥有骇人的寒冰之力,真正的麻烦还在后头。
沈溪山正想着,却听宋小河慢慢开口,“不怪你。”
她说:“就算是师父知道苏暮临体内有师伯的魂魄,也不会停止今日所为。”
沈溪山稍稍靠近了她,摆出一副求知的模样,问道:“何出此言?”
宋小河盯着被褥,怔怔道:“因为师父不管是用日晷神仪回到过去,还是布下涅槃阵法,他的目的不是找到师伯的魂魄,而是让师伯复生,重返人间。”
“但起死回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所以师父注定失败。”
“当年是盟主将师伯的魂魄送往魔界,就表明她和盟主都知道这件事,也知道钟氏和寒天宗犯下的罪孽,甚至她们知道的更多,在师伯被害之前就已经知晓,哪怕她们稍微出手,或许就能救下师伯,就没有了后面的惨事。”
宋小河说到这,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眶掉了下来,她飞快地用手背揩去,声音仍是平静,“但鸢姐说过,天界之人无法插手人界之事,我想,凡人飞升,或是天才陨落,都是人界的气运所致,我不怨你,也不会怨她们。”
人界七千多年没有凡人飞升,为了不让人族落没,天界创立仙盟,让青璃上仙亲自下凡任职,维护人间秩序与安宁的同时,大力栽培修仙弟子。
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人族凭借自己的气运,重连天梯,飞升成仙。
不是因为神族无法度化凡人飞升,而是天道压了人界,至今尚无飞升之人,就说明时机未到,若有人强行插手,必将承担天道业果,将人族推向灭亡。
六界各分其位,有着各自的命运,绝不可相互干涉。
宋小河并不知道这些,她听了步时鸢的话之后,只觉得这些事情若要论个对错,也该从师父和钟氏以及寒天宗之中论才是,与局外人无关。
看着她强忍眼泪,又为他和青璃等人开脱,就算是伤心地哭也要善解人意的模样,让沈溪山心头就一片柔软。
想把她一把抱进怀里,抚着她的背安慰她,却又觉得此举唐突。
沈溪山轻声安慰:“无妨,如今真相大白,罪人自有惩处,敬良灵尊的魂魄也收入了长生灯,待找到他兄长的最后一魄,魂魄完整之后,就能送他们二人去转世轮回。”
有转世,就有以后。
梁颂微是天选之人,即便是转世他的天赋也仍旧在,只要潜心修炼假以时日一样能够飞升。
宋小河听了之后,自己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问沈溪山:“苏暮临是我师伯吗?”
沈溪山顿了一下,“是一体双魂,你师伯只不过借苏暮临之身养魂而已,没有掌控苏暮临身体的权力,他在苏暮临的体内是无意识沉睡状态,被苏暮临所修炼的灵力供养着,跟满月和谢归相同。”
“可是苏暮临会用风雷咒。”宋小河又说。
沈溪山觉得这得好好解释,于是想了一下,举了一个更浅显易懂的例子,“就好比是苏暮临将一件灵器带在身上,平日里用灵力滋养着,若是遇到什么危机状况,他也能借用几分灵器的力量,只是你师伯这个‘灵器’在他体内,而苏暮临自己也并不知情而已。”
宋小河这下听懂了,心中的郁结稍微少了几分。
毕竟她之前经常揍苏暮临来着,还经常使唤他做事,若他真是师伯,宋小河心里当真过意不去。
但苏暮临就是苏暮临,是白狼王的后裔,是纯种的魔族,他与梁颂微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宋小河不说话了,转动着手里的镯子,若有所思。
沈溪山见她神色郁郁,又温声道:“小河姑娘,生老病死是凡人必经之事,敬良灵尊虽抑郁半生,后来又犯下大错,但凡人再多的过错,不过一死偿债,他已清了债,死前又得知兄长魂魄尚于人世,是心怀满足地离开人世,送他与兄长一同转世,来生一样是兄弟,你也不必为他们太过伤心。”
宋小河听了之后很久没反应,正当沈溪山还要再说点别的劝劝时,就见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她说:“我知道,师父犯了错,人间留不住他,我要找到师伯的最后一魄,再送他们去轮回。”
“你能想开就是好事。”沈溪山想去牵她的手,但手往上伸了伸,只落在宋小河的指头边上,轻轻搭了一点点,他说:“我会陪你一起。”
宋小河没注意这微小的动作,转头看他,“谢谢你。”
沈溪山微笑了一下,又不着痕迹将手挪开,问道:“你还想再睡会儿吗?”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但没想到宋小河当真又躺下了,说:“我睡了。”
她乖乖将被子盖好,只露出一个脑袋,瞧了沈溪山一眼,然后闭上眼睛。
沈溪山在床榻边看了片刻,才转身出了房。
他不能再守着宋小河了,在她睡觉的时候青璃亲自传信给沈溪山,表明自己已经知道百炼会的事,正在赶来长安的路上。
按照青璃的速度,怕是快要到了,他得去拜见师父才行。
沈溪山心想,师徒关系有时候还真的挺麻烦。
又想,人界为何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
檐廊下,步时鸢负手而立,仰头看着枝头上相互梳理羽毛的鸟,她叹道:“春日要结束了。”
“是啊,人界的四季匆忙,总是一眨眼就过去了。”有一人接话。
步时鸢偏头,就瞧见了缓步走来的青璃,没有应声。
只见青璃几步上前来,忽而行了拜礼,躬身恭敬道:“小仙拜见上神。”
步时鸢眉目淡然,“在人界不必行礼。”
青璃起身,说道:“上神瞧着又憔悴不少。”
步时鸢道:“天道业果,委实负累。”
那是必然的。
青璃虽然并不知步时鸢这些年在做什么,但当年是她将梁清的魂魄送到青璃手中,要她送去魔界。
她干涉人族的命运,必承受其业果,其中梁清也非寻常凡人,天道所降下的业果则更为凶猛,也亏得是步时鸢有神躯,换做平常神仙,早就撑不起这业果魂飞魄散,人间也遭了反噬,不得安宁。
“上神何不收手。”青璃道:“当初您带来梁颂微的魂魄让小仙送去魔族,此举干涉天命,业果难消,再如此下去,恐怕就算是您的神之躯也无法承担。”
步时鸢倒是不在意,缓缓转着手中的珠串,“我的棋子已落了半盘,不可能就此收手,不必忧虑,我自有分寸。”
青璃便也不再说话。
步时鸢又道:“梁清的一魄,可还留在那地方?”
青璃道:“多年来不曾动过。”
“如此,便尽快让他们去找吧。”步时鸢道。
“是。”青璃应了一声。
“沈溪山……”
“上神有何指教?”青璃问道。
“此人的命运你掌控不得——”
步时鸢的话刚说了一半,天空就卷起了乌云,隐隐响出雷声,步时鸢只好住了嘴,摇头道:“这天道现在就时时刻刻盯着我,一句也不让我说了,总之此人命格难驯,你少管他就行。”
沈溪山是青璃亲传弟子,她不管谁管?
青璃腹诽了一句,嘴上应道:“小仙谨记。”
步时鸢长长地舒一口气,叹道:“又可以休息几日了。”
然后她往前走了两步,身影化作轻烟消散,只剩了青璃一人。
片刻后,沈溪山踩着剑落下来,站在檐外揖礼,“弟子拜见师父。”
青璃道:“前因后果我已知晓,这里交由左晔带人处理,你带着其他弟子先回仙盟,着手准备其他事。”
沈溪山颔首,问:“敢问师父,是何事如此着急?”
她道:“北方有一城名唤寿麟城,上个月出了一件灵器在那处,我派人前去回收,却发生了怪事。”
青璃道:“他们去了半个月,不仅空着手回来,我还发现回来的那一批人几乎都是假的。”
沈溪山一愣,“这是何意?”
“那些人面貌行为毫无破绽,但却不是我派出去的那批队伍。”青璃道:“有人将他们调包,目前我未查明原由,具体细节你回去后程灵珠会告诉你,你尽快休整出发去寿麟城一探究竟。”
沈溪山心知他有的忙,却没想到忙的是与百炼会这些事毫不相干的。
仙盟那么多人,吃白饭的还真不少,欠整治。
沈溪山道:“那宋小河……”
“宋小河你也一并带回去,她的事我自有决断。”
他揖礼应道:“弟子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