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鬼国春风眷海棠(一)
且说先前宋小河被吸入壁画之后,谢归要面对的最大的难题,就是被留下来的沈溪山。
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转身便要溜走,谁知刚跑几步,就被人猛地踩在背上,负上巨大的力量,径直压弯了他的双腿,狠狠摔在了地上。
紧接着他的肩膀被踩住,压得死死的,一柄冰凉的利剑抵上了侧颈。
“我知道你是沈溪山。”谢归倒是并不惧怕,缓声说:“若是你杀了我,那些被摄取精魄的人还有现在鬼国里的所有人都不可能活着离开。”
沈溪山觉得好笑,微微俯身,反问道:“你觉得我会在意他们的生死?”
“你当真仙盟的弟子吗?”
“如何?”沈溪山挑眉。
“倒是半点不像是名门正派之人。”谢归说,还在心里补充一句,完全是邪魔头子的做派。
沈溪山牵了牵嘴角,露出十分不屑的表情,“我凭何要遵循他人定义的好与坏?”
沈溪山身上唯一的约束,便是那仙盟第一奇才,青璃上仙座下弟子的身份,若脱了那层衣服,他就是他自己。
不是什么济世救人,心怀大义的正派弟子。
他道:“我是真的会杀你,不想死的话,就快点把宋小河放出来。”
谢归只得道:“好,烦请沈少侠先将我放开。”
沈溪山便撤下了踩在谢归肩头的脚,看着他从地上爬起来。
“沈少侠,实不相瞒,那地方并无危险,只不过是一种名唤回溯之镜的仙器,待她做了选择,自会出来。”谢归随意地拍了拍袖子上的泥土,又道:“幸好先前我留了一手,否则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你。”
说着,他双手结印,指尖泛着青光,片刻后两道赤红的光从他袖中蹿出,直奔沈溪山而来。
沈溪山二话不说,擡剑便砍,却感觉像是砍在了韧性极强也无比柔软的东西上面,只见那两束红光一下子就缠上剑刃,像蜿蜒的蛇一样极快攀上他的双臂,紧紧缠住,而后消失不见。
他眉头一皱,立即看到剑刃上的金光退散,身上的灵力像是猛然被什么东西束缚一样。
撩起衣袖一看,就见白皙精壮的手臂上多了条红色的锁链,仿佛纹在皮肤上的图案。
沈溪山却并不显慌张,只是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说道:“锁魂链?这是天界缉拿穷凶极恶之犯所用之物,你为何会有?”
谢归说道:“自然是借来的。”
沈溪山道:“你还认识天界之人?那当真是有点人脉,不过……”
他将手中的剑一扬,剑气霎时散开,带着汹涌的戾气,直往谢归的面门冲去。
“便是锁了魂我也一样能杀你。”
铺天盖地的杀气席卷而来,谢归只感觉霸道的剑气将他层层围住,即便是早就留了后手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他仍然脊背发凉。
他将双指合并,赶在沈溪山的剑刺来之前,喝声道:“变阵!”
就见周围的景色一瞬间活了过来,在极其短的时间内变幻无穷,最后沈溪山的剑刺过去时,谢归已然不在那处。
他转头,就见前方几丈之处有一个干涸的池子,另一侧则是茂密的树林,已然不在良宵殿前。
沈溪山先前就猜到这个道馆是活的,能够随时变换地形,是以此时并未惊讶,只是心里压着一股气,脸色冷下来,循着声去找人。
还没走上多久,就听见了一阵哭嚎惨叫声远远传来。
虽然这声音难听至极,沈溪山也没有多管别人闲事的爱好,但他隐约能从这无比凄惨的嚎叫中辨认出,这是苏暮临的声音。
他将剑捏在手中,转身朝着声源处去。
随着他的惨嚎声越来越清晰,沈溪山就看见了被绑得严严实实,在地上打滚的苏暮临。
他像是有着用之不竭的精力,叫了那么久,仍旧不感觉累,而一旁站着的步时鸢倒像是被他折磨得不轻,闭着眼睛用手指转着珠串。
“叫得那么惨,我当你是被活刮了皮呢?”
沈溪山只听了那么一会儿耳朵就受不了,马上喝止他,“闭嘴。”
苏暮临一听是他的声音,赶忙擡起一张蹭得满是泥土的花脸,哭喊,“沈溪山!快来救我!总算是有人找到我了!”
“我可不是来找你的,你先闭上嘴,老实点,我自会救你。”沈溪山往树下走去。
苏暮临一听自己能得救,顿时闭嘴安静了。
步时鸢这才睁开眼睛,缓缓朝沈溪山看了一眼,说道:“你救了我一命,我可应你一件事。”
沈溪山笑了,道:“正好,我一事相问。”
他伸出手,将手臂上赤红的锁链图案,说道:“这东西是谁借给谢归的?”
步时鸢低眸看了一眼,都不用推算,直接道:“是我。”
“你如何有天界的东西?”沈溪山微微眯眼,眸中染上些许探究。
步时鸢就道:“这便无可奉告了。”
她不说,沈溪山也并不追问,只是道:“你与那谢归是一伙?”
“谈不上同伙,我与他都为自己的目的罢了。”步时鸢说话时语气一直都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仿佛一切事情尽在她推算之内。
进入这座鬼国会发生什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她恐怕早就知道。
沈溪山知道,这种知天命的人嘴巴严实,很多东西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泄露天机,必将背负业果。
沈溪山道:“那烦请步天师给我指条路吧,你应当知道我要去哪里。”
步时鸢看了他一眼,随后道:“奉劝沈公子还是别去。”
沈溪山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问:“理由呢?”
“这是宋小河必须了结的一桩因果,此事由她而起,必也由她而终,若沈公子强行介入,因果不结,最后小河便会被业果缠身,终生难消。”
沈溪山问:“业果缠身会如何?”
步时鸢道:“就如我这般。”
骤风起,树声哗然,卷着步时鸢宽大的道袍,隐隐显现出她极其瘦弱的身躯,几缕碎发从她满是病态的眉眼间掠过。
沈溪山的眸光沉着,将她看了又看,无法想象出如此姿态的宋小河是什么模样。
在他的记忆里,宋小河永远是活力满满,连哭的时候都哭得很有力气。
步时鸢仰头看了看天,忽而问了一句,“沈少侠,你可曾见过春雪?”
沈溪山道:“没有。”
空中的风越来越强烈,发出怪异的咆哮声,只见漫天的黑幕缓缓退散,随后黑雾疯狂舞动起来,密集的妖怪开始在天空出现,各种鬼哭狼嚎从天上传下来。
苏暮临直接被吓傻了,缩着脑袋,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沈溪山看了片刻,忽而将捋起衣袖,掌中凝起金光覆在赤红的图案上,只见那原本附着在皮肤上的锁链泛起了红光,而后被他抓住了一角。
随后他握紧拳头开始用力,硬生生将那赤红的锁链从手臂上给扯了下来,听得铮然一声响,锁链顷刻就断成两截。
沈溪山将那锁链扔在步时鸢的脚边,说道:“你的东西,我替他还你了。”
他擡脚要走,步时鸢就说:“沈少侠打算作何?”
沈溪山脚步未停,语气满不在乎道:“你们窥天命之人不是常把天注定一词挂在嘴边吗?眼下我不干涉任何人,凭心而为,所以不论造出什么的后果,那也都是注定之事。”
道馆之内的景色不断在变换,沈溪山只往前走了几步,就立即消失在视野之中。
苏暮临后知后觉他就这么走了,又开始嘶喊,“沈溪山!你说了要救我!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步时鸢蹲下来将锁链捡起,长长地叹一口气,说道:“既然都认出是天界之物还如此对待,这可让我如何归还?”
苏暮临一听,赶忙道:“我娘与天界也有些往来,若是步天师能够放我一马,我可以让我娘帮你在中间说说情!”
步时鸢转头看了看他,还当真将他身上的绳索给解开了,说:“去吧。”
“啊?”苏暮临乍然得到释放,还有些缓不过神,“这就把我放了?谢归不会寻你的麻烦吧?”
步时鸢弯唇笑了笑,说:“比起你给我的耳朵带来的灾难,他那些不算什么。”
苏暮临挠挠头,寻思着那还不是你们捆着我不放我才喊的吗?
多说无益,他也怕谢归突然回来,于是跟步时鸢说了声告辞,匆忙跑了。
鬼国内起了大风,黑雾在空中流窜,所过之处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大道两边的酒馆商铺,路中的小贩摊,亭台楼阁,家宅宫殿,所有建筑都在黑雾掠过的瞬间变作断壁残垣,呈现出百年岁月的残破来。
宋小河从良宵道馆中跑出来,放眼望去所有景色都在极速变化,街道上是密密麻麻正在逃跑的百姓,尖叫与哭喊声不绝于耳。
奇形怪状的妖怪从天上落下来,大肆屠杀手无寸铁的夏国子民,有些男人女人拿起锄头镰刀奋起反抗,有些老人则带着孩子奔逃,从街头到街尾,无一不是哭嚎呐喊。
宋小河置身其中,却无法成为其中之一。
她迈开大步在街上奔跑,自拥挤□□的人群中穿梭,身边逃命的百姓相互碰撞,推搡,踩踏随处可见。
凡人如何能斗得过妖怪?
他们拿着武器拼死反击,被利爪穿胸,被獠牙撕碎,也固执地为妇孺老人争那么一丁点的逃命时间。
漫天的血色,几乎铺满了整条街道,夏国百姓前赴后继,从尸体与鲜血上跑过,向皇宫而去。
然而良宵公主已死,夏国再无能够护佑他们的人,所有百姓面临的都是一个被早已算定的结局。
宋小河慢慢停下来,像是跑累了,站在路中央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满脸绝望,高喊救命的男男女女从她的面前跑过,赤红的鲜血从她的脚边流过,肆虐的妖邪用丑陋而狰狞的面容将百姓玩弄于股掌之间。
所有乞求的声音汇聚,皆传入宋小河的耳中。
她的心口泛起浓烈的疼痛来,有些喘不过气了,不仅仅是因为这一场她从未见过的人间炼狱。
更是因为她是曾经的良宵公主,是夏国所有子民爱戴敬仰的守护神。
这便是当年她死之后的夏国,是所有百姓所遭受的一切。
“公主殿下。”
身旁忽而传来幽幽的声音,宋小河愣愣地转头,就看见身边站着身着绿色长衣,衣冠整洁的严三谷。
随着风声散尽,这些发生在九十六年前的惨剧也随之消散,东方吐白,天色逐渐有光。
入目一片荒败,许多建筑早已坍塌,墙壁碎裂,街上随处可见的狼藉与白骨,近百年的时间里,血迹早已干涸,经历数不尽的风雨后,没了所有痕迹。
这才是夏国如今真正的模样。
严三谷的身边还站着许多人,慢慢地显现出身形来,男女老少皆是穿着干净衣袍,头发整齐,体体面面地出现在宋小河的面前。
他们用一种宋小河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她,有人落了泪,有人却在笑。
夏国子民在近百年的岁月之后,终于再次得见他们的良宵公主。
于是所有人纷纷跪下来,高举双手,像曾经做过很多次的那样,对宋小河高呼:“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宋小河看着这黑压压地跪了半条大街的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坚强的神色,眉眼郁郁情绪却仍旧平静,只是心中彷徨迷茫,下意识抓紧了腰间别着的木剑。
前世暂且不论,今生宋小河所有的道理都是从师父那里学来的,她从未应对过这种情况,更不知道去如何回应这些满眼崇敬的夏国子民。
她想起年幼时曾问师父的话。
“师父,为什么我叫小河,小河也叫小河?”
梁檀便说:“小河是由地势堆积的雨水而形成,这样的小河随处可见,天下间数不胜数。但宋小河却是这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宋小河,没有任何人或是东西能够替代,你不是天生地养,你有父母有姓氏,这名字便是他们唯一给你的东西,谁若是取笑或是看不起你的名字,你切记,一定要将他打得满地找牙,哭着道歉为止。”
宋小河从玉镯中取出那块木牌。
已经很旧了,木牌几乎要褪色,上面有着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宋小河。
她心念一定,将木盘紧握在手中,擡头对面前的众人道:“我已轮回转世,前尘尽忘却,今生我只是仙盟弟子宋小河,不是你们的公主殿下。”
众人惶惶擡头,有些人面露失落难过,有些人却像是已经料到,面上仍是笑容。
严三谷道:“我们其实都清楚,如今多年过去,我们已经不再奢望其他,只求还能再见你一面,对你道一声谢。”
宋小河缓缓抽出木剑,眸色沉静,稚气的面庞上充满着认真,说道:“即便我已不再是良宵公主,但仙盟律法,有错必究,你们可以告诉我是谁将你们困在鬼国中近百年,我一定替你们讨个公道。”
这些事已经过去百年光阴,无法再寻到那些灭了夏国的妖怪,宋小河也无法夸下海口为他们报仇。
但是凡人死后,魂魄归于冥界轮回转世,这些夏国子民却在这鬼国中停留了那么多年,显然背后有其原有。
她道:“是谢归吗?”
其他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说话。
过了片刻,严三谷才缓缓开口,“我等再见到公主殿下足矣,未曾想过要向谁讨回公道。”
得到这个答案让宋小河很意外,她诧异道:“哪怕被困在这里九十多年,也毫无怨言?”
严三谷扬起个温和地笑,说道:“我们不过是这天地间的一抹残魂,何来什么怨言?”
宋小河刚想再说话,却忽而一阵微风过境,将所有百姓的鬼体给吹散,面前的街道当即空无一人。
她疑惑转头,就看到谢归站在屋顶上,手执阴阳鬼幡,正淡淡地看着她。
宋小河握着木剑擡起,剑尖指向谢归,扬声道:“你究竟想如何?卖了那么久的关子,也该说个清楚了吧?”
谢归道:“你以为我将那么多人引来此处是为何?”
她道:“你不说我如何知道?”
“三师兄!”
远处传来一声叫喊。
宋小河转头看去,就见钟浔之正大步朝这里跑来,身后还跟着云馥和一众寒天宗弟子与钟氏之人,另有仙盟的程灵珠与关如萱带领的仙盟猎师门,剩下则是其他门派之人,浩浩荡荡一支大队伍。
他很快就跑到近处,仰头道:“三师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说你能引动妖尸,是真是假?”
谢归没言语。
“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程灵珠眼尖,一下子就看出他手中的阴阳鬼幡,当即面色骤变,说道:“你何时得到它的?”
谢归低头,看着手中的阴阳鬼幡,勾起个极淡的笑容,说:“很早之前。”
程灵珠厉声道:“此为仙盟奉天界之命回收,将东西交出来!你举止怪异,身份成谜,我要将你押回仙盟候审。”
“谁敢动我师兄!”
钟浔之在这时候跳出来大喊,也顾不上什么门派之间的面子,更不在意她是天字级猎师,只怒声道:“谢春棠是我寒天宗的人,岂能让你们仙盟带回去!”
“不错。”寒天宗长老此时站出来,也说道:“且谢归手中之物是什么我们尚未可知,既然在他手中拿着,那便是寒天宗门内之事,不劳烦仙盟插手。”
其他人纷纷附和。
程灵珠气得咬牙切齿,自然知道寒天宗的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钟浔之或许是真心袒护师兄,而其他寒天宗的人分明就是想要趁机争夺阴阳鬼幡。
如今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没必要维护那些本来就不存在的和气关系,她一扬手,十数张符箓顿现,在她周身飘浮着,强大的灵力在空中扩散,“此物我仙盟必须带回,阻拦者,莫怪我不客气!”
她身后的一众猎师也纷纷祭出武器,呈现出攻击之态。
阴阳鬼幡在前,谁不想要?
钟浔之的小叔便道:“便是仙盟也该讲点道理,这里可不是你仙盟境内,你还想以少敌多?”
其他闲散门派也开始声讨程灵珠,一时间莫大的压力落在程灵珠的身上。
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计划,谁也没想到寒天宗的弟子谢归竟然先找到了阴阳鬼幡,如此一来一场恶斗无可避免,可程灵珠带着的人纵使是仙盟猎门中的佼佼者,也无法与那么多门派的联手分庭抗礼。
动手则必败,不动手,就等同将阴阳鬼幡拱手让人。
程灵珠沉默着,既不肯撤下散出去的灵力,也不肯开口退让。
正当气氛焦灼之时,忽而有一道声音插来。
“你们在争什么?”
众人同时转头,就看见道路的另一头站着个出尘脱俗的少女,手里攥着一把木剑,迎风而立。
钟浔之道:“你为何在这?你在跟三师兄商议什么?此事是不是有隐情?”
宋小河眨了眨眼,说道:“谢归乃是夏国之人,九十六年前夏国被妖族灭国,唯他自己活了下来,也是他设了局将我们引来此处。”
短短一句话,简单概括了谢归的所为,揭露他的真身份,却让钟浔之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他怒声道:“你胡说!师兄是我寒天宗的弟子,我们二人一起长大,根本不是什么夏国之人。”
她道:“我懒得跟你争论,是与不是,你且问你师兄去。”
钟浔之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只是固执地不愿承认,再看向谢归的时候双目就染上了红色,他道:“谢春棠,你快说啊,这些与你无关,是不是?”
谢归冷漠地看着他,面上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他还没开口说话,倏尔有一人不知从何地跳下来,落在一旁的断壁上站着。
“当然都是真的。”那人道:“我可是亲眼所见,他的确能操控妖尸,说实话,那些妖尸其实都是我偷来的,只不过是掌握了一点操控它们的方法罢了,我可没本事炼妖尸。”
他笑嘻嘻地看向谢归,又说:“都是他炼的,用他手里的阴阳鬼幡。”
此人正是先前带着鱼皎企图来威胁仙盟的莫寻凌,仿佛是一直躲在暗处,此刻看见众人要起内斗,便赶忙出来煽风点火。
许多人并不知道这次的目的是寻找阴阳鬼幡,而今一听这是个局,还有传说中的神器在其中,立即躁动起来。
人心不齐,光是内斗就足以让他们整支队伍分崩离析,更何况还有虎视眈眈的势力藏在暗处,随时准备出来撕咬。
议论声嗡嗡不断,不少人已经开始愤怒地叫嚣,眼下再将仙盟擡出来已经不能够镇压威慑众人了。
程灵珠就道:“既然你们都想要,那便各凭本事呗,看谁能从谢归的手中抢到阴阳鬼幡。”
矛头顿时全部指向了谢归。
如今的情况,一致对外才是最好的办法。
谢归讥讽一笑,说了句:“过了那么多年,人界仙门仍然如旧。”
话落,他将手中的阴阳鬼幡往空中一扔,双掌凝结出青色的光芒,光束飞快环绕住下落的阴阳鬼幡。
只见鬼幡轻柔地落到谢归的面前,缓缓旋转了几圈,猛然变至等身长度,黑白交织的长幡轻轻飘摆着,谢归伸手将它握住。
下一刻,阴阳鬼幡就释放出巨大的黑气,天风四起,乌云掩盖了晨曦,劲风卷着地上的废墟尘埃,浓郁的黑雾从四面八方的天际而来,以阴阳鬼幡为中心形成一个风涡。
天地之间一片混沌。
宋小河以袖掩面,被这强悍的风吹得眼睛几乎都睁不开,眯成了一条缝。
恍惚间,她看见谢归晃动阴阳鬼幡,光芒大现的瞬间,周围开始涌出密密麻麻的妖尸来。
它们有的破土而出,有的自别的断壁后走出,总之视线所触及的地方皆能看到妖尸。
这必然是一支无比庞大的妖尸队伍,单单是眼睛看到的数量就数以千计,更何况还在源源不断地出现。
且这妖尸的能力显然较之赤地遇到的那些更要厉害,发动攻击时快到几乎让人看不见,躯体更是无比强韧,长长的利爪撕人比撕棉花都简单,顷刻间就能把人撕成两半。
随后宋小河发现,这些妖尸与先前看到的可能根本就是两个种族。
先前虽然妖化得厉害,但好歹还有人形。
而现在出现的这些,放眼望去却鲜少有完全人形的妖尸,多的是生得奇怪的妖族,一些未化形的兽体相当丑陋。】
谢归停手收幡,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众人。
下面已然乱作一团,各派仙门弟子匆忙应对突然出现的妖尸,有了先前的遭遇,现在也无人敢轻敌,于是各自祭出看家本领,一时间光芒乍起,各路法术交融在一起,打斗的声音掺杂其中,场面竟有着别样的绚丽。
其中以仙盟的表现最为出挑,毕竟都是仙盟相当有能力的猎师,自然面对过各种战斗,即便是在混乱无比的场面下,程灵珠也能指挥着各个符修精准而迅速地行动,很快就编织出一张符箓聚网。
关如萱也在其中,手中的符箓一张张往外甩,辅佐程灵珠杀妖。
莫寻凌见状,兴奋地拍手,大笑道:“果然,这才是真正的妖尸,先前那些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这种妖尸队伍一旦炼成,何愁统一不了人界百家仙门?”
宋小河听见这刺耳的笑声,先是擡头看了看站在屋顶上的谢归,然后又看了看拍手叫好的莫寻凌,在心中稍微衡量了一下。
也没考虑多久,她握着剑朝莫寻凌的方向而去。
先是走了几步,随后又起步奔跑起来,灵巧地躲避路上的妖尸,在一片混乱中穿行,速度越来越快。
随后来到莫寻凌的背后,她猛地一跃而起,腾着半空,手中木剑高高举起,直直地朝莫寻凌的头颅处砍去。
他反应也快,在剑刃落下的瞬间,便往旁处一跃,躲过了攻击。
宋小河的剑砍在断壁上,顿时将风华了百年的石壁砍得四分五裂,粉尘飞扬。
“你这是做什么?”莫寻凌好笑地看着她,问道:“别人都在打妖尸,你为何打我?”
宋小河说:“先杀你,再除妖尸。”
莫寻凌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捂着肚子笑了许久,然后将她上下打量,“就凭你?你看起来不像是能杀得了我的样子。”
宋小河嘴角轻勾,说:“那你可要看清楚了。”
说完便将木剑倒着扔起,随后一个后翻,借力用脚尖猛地踢中剑柄,一下就将木剑踢至了高空。
莫寻凌不知她这是什么招数,疑惑地仰头,看着那柄高高飞起的木剑。
宋小河双手结印,念动口诀:“炼狱八寒。”
迅猛的寒意在瞬间自宋小河的周身释放,以一种十分霸道且凶蛮的气势涌出,莫寻凌在霎那间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意,他脸色骤变,往后连翻两滚,与宋小河的距离拉开两丈。
木剑落下,宋小河擡手接住,双手握住剑柄,再道:“春寒料峭!”
下一瞬,剑刃卷起风涡,一层几乎看不见的赤色飞快萦绕在剑刃之上。
少女的气质在顷刻间就有了剧变,寒风将她的衣裙吹鼓,额前的碎发纷飞,拂过冷霜侵染的眉眼,稚气散去,只剩下凛冽的杀意。
寒气逼得莫寻凌一退再退,便是捏起护身法诀也无法阻挡,他终于察觉到了致命危险,问道:“这是什么门路法术?从未见过。”
宋小河便答:“是你马上就要走的黄泉路。”
话音落下,她脚尖往地上一点,整个人便冲向莫寻凌。
寒意眨眼便至,莫寻凌拔出后腰的弯刀,刃上附灵,似想正面接下宋小河这一剑。
木剑落下之时,与莫寻凌的弯刀狠狠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一瞬间,莫寻凌就感觉一股猛烈的寒气极其凶猛地自握着弯刀的手臂侵入,直直扎入骨头之中,从手臂往上刮,疾速往他心口而去。
他立即知道不妙,当下顾不得其他,丢了弯刀将手往回撤。
宋小河一脚蹬在他心口处,借力往空中一翻,木剑在空中抡圆了一圈,朝他脖颈处劈。
莫寻凌慌忙闪避,剑尖还是刮到了他的臂膀,瞬间那条膀子就传来冻裂骨头般的伤痛,他没忍住惨叫一声,捂着伤口后退。
仅仅片刻的工夫,他丢了武器,一整条左臂因剧痛而完全无法动弹。
宋小河的剑招并没有多么厉害,但剑上所蕴含的力量却是十分要命的。
莫寻凌毫不怀疑,那把剑只要在他颈子处刮一个小伤口,他就会立即毙命。
他生出了逃的心思,二话不说便转身要跑。
宋小河打定了主意收拾他,上回在赤地让他跑了,这次怎么可能再放过。
她助跑几步,心念一动,似乘着寒风飞起,刹那间就出现在正在奔逃的莫寻凌的身侧。
双手握住剑柄,宋小河与他有一个短暂的对视。
莫寻凌像是根本没想到她的速度竟然会这么快,在震惊的情绪中就愣了那么一瞬。
下一刻,木剑卷着寒霜挥来,干脆而利落地,一下就将他的头颅砍掉。
血液溅出来时,宋小河偏过头,于是血红就染上了她白腻的脖颈和侧脸。
莫寻凌的表情还定格在极度的惊恐中,头颅在地上滚了老远,身体骤然倒下,血流了一地。
宋小河对着那尸体呸了一声,然后拿出锦帕擦拭脖子上的血液,只觉得相当恶心,无端又想起沈策先前给她画的清尘符来。
“公主殿下。”
谢归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宋小河的身后,声音轻缓,说道:“该是你我做个了结的时候了。”
宋小河擦着剑转身,认真地对谢归说:“百年前的良宵公主已尽其责,庇佑夏国至生命的最后一刻,生死轮回,前缘散尽,此生我只是宋小河。”
天地变了颜色,俨然一场浩劫降临人间。
沈溪山在不断变换的良宵道馆中打转,耐心几乎耗尽。
苏暮临追着他的气息跟在身后,见他总是在此处走不出去,也急得抓耳挠腮,说道:“你为何不直接砸了这道馆出去?上回你砸酆都鬼蜮不是很顺手吗?”
沈溪山扫他一眼,他立即吓得闭嘴。
“这是宋小河必须了结的一桩因果。”
步时鸢的话又在沈溪山的耳边响起。
沈溪山从不爱管旁人的闲事,更遑论是对别人的因果妄加干涉。
只是宋小河……
他沉着眉眼,眉头微皱。
忽而空中吹来一阵寒风,如汹涌的气浪,一层一层地拂面而来,寒意逐渐强烈。
鬼国之内一直都是春季,即便是起风也是和煦的春风,何来的寒意?
沈溪山立即就想到了答案,隔了那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风中的寒气,可见宋小河释放了多么强大的炼狱八寒。
犹豫了许久的事情,在这个时刻有了决断。
沈溪山召剑而出,踩上去。
苏暮临见状也赶忙跳上去,喊道:“别丢下我!”
随后御剑而起,朝着高空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