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道馆尘土埋旧事(三)
宋小河看着食指上突然多出来的伤口,已经有些理解沈策口中所说的“活的”是什么意思了。
她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远离了壁画,问道:“你还在这个殿内吗?”
“在。”沈溪山在那头回答。
一开始他并没有察觉这座殿是活的,只是觉得这里大得不同寻常。
但是方才宋小河沿着墙壁往前走时,沈溪山突然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之处。
她走在某个位置时,照在身上的所有光亮顿时消失了,像是莫名站在光线的死角位置。
但是按照她所站的位置来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沈溪山立即意识到,这看起来是一座大殿,实际上却是两个地方,光影所折射不到的位置,正是两个房间之间的交界处。
宋小河丝毫没有察觉,走到了另一头,如此一来,沈溪山就与她处在两个地方。
场景在瞬间变换,都还不等他出声喊宋小河,面前就变成了一堵墙。
依旧是几盏琉璃灯相互映衬,房中的光线没有丝毫变化,墙上也是大片的壁画,只是与方才所看到的不同,沈溪山面前这堵墙上的壁画,画得全是面目狰狞的妖邪,正张牙舞爪地摆着姿势,用凶狠无比的眼睛死死瞪着他,仿佛随时就要从墙中出来。
沈溪山转头看了一圈,就看到他所在的这间屋子中,既没有门也没有窗,若是凡人所建造,不可能不留门窗。
但若是妖邪所建立的域,沈溪山会在第一时间察觉,所以他知道,这里仍旧在道馆之内。
当然,他也没有考虑那么多,若是他孤身一人在此,或许会有几分闲心来探究一下其中的关窍,只是他还记着殿内留着个宋小河。
沈溪山擡手召剑,随手一劈,想直接砸碎了墙出去。
却不想这一剑劈上去后,墙体竟不是碎裂,而是留下了一道利落的剑伤,紧接着那道剑口中竟慢慢渗出了血液。
沈溪山皱眉,立刻就明白,这些东西可能都是活的。
有自主意识,所以会在宋小河走到另一处地方时,主动闭合起来,将他关在这里,与宋小河分开。
倒像是用了个逐个击破的战术。
只是这招对沈溪山来说没用。
他扬剑,剑刃凝光,金芒微闪,反手一刺,剑刃直直刺入墙中,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紧接着壁画上的妖邪开始动起来,也不敢再瞪着沈溪山了,纷纷往周围逃去,对剑刃散发的金光避如蛇蝎,大片墙体变得干净。
由此,沈溪山就断定,这壁画,这座殿,甚至这个道馆,都有可能是活的。
宋小河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了他消失不见,念通了共感咒。
沈溪山就告知她远离壁画,并道:“站着别动,我去找你。”
宋小河却道:“可是我已经跑出来了。”
“你那地方有门?”沈溪山问。
“有啊。”宋小河说。
她站在大殿的外面,从镯子里摸出个夜光珠照明,四周黑森森的,连月亮都被厚重的云层遮住。
食指的伤口被她用治愈术治好,得知壁画有问题之后,她就飞快跑了出来,不敢在里面乱逛了。
“我在大殿门口等你,你快点过来。”宋小河寻了个空地,盘腿坐下来,对沈溪山说。
夜风习习,吹在宋小河的身上,有股难得的舒坦。
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但宋小河一般都是入夜之后便开始犯困。
白天赶了一整天的路,进入鬼国之后也没有休息,从半夜折腾到现在,宋小河早就觉得疲倦了。
如此一坐下来,一身懒骨头又发作,她简直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也并不介意身下是草地了。
她想着,就用等沈策的时间打个小盹儿,等他来了就起来。
于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用手支着脑袋,闭上眼睛,然后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宋小河的头一直往下掉,前后摇晃着,但一直未醒,在寂静的夜中偷得了片刻的休憩。
当然也没有睡多久,很快她的耳边就响起了声音。
“小河姑娘。”
宋小河本来困得不行,眼皮重若千斤,但听到这声音的一刹那,她瞬间就掀开了眼帘,意识开始飞快地变得清醒。
只见云层散去,月华再现,她面前半蹲着一个俊美无双的少年。
身着金纹雪袍,头戴小金冠,眉间的红痣相当晃眼,银华落在他的面上,将精致的五官衬得如画中仙。
“啊?”宋小河发出震惊且充满疑问的声音。
小师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河姑娘,你为何睡在这里?”他嘴角轻翘着,宛若和煦的暖风。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宋小河满脑子的疑问,怔怔地看着他。
下山这么久以来,宋小河最挂念的除了师父,就是小师弟了。
且多次遗憾当日在盟主殿内,青璃上仙否决了小师弟想要同行的请求,若是盟主松口同意了,她就能够与小师弟同行,然后时时刻刻都能看到他。
只是从未想过,他会如此突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宋小河,你在跟谁说话?”
沈溪山喊她。
“我不能出现在这里吗?”面前的“沈溪山”笑着反问。
“当然可以……”宋小河耳朵有些红,又说:“我只是很好奇而已,沈猎师是何时来的?”
“宋小河!”
沈溪山见她不搭理自己,不由有些气,再一听她嘴里喊着沈猎师,当即就启用共感咒,共享宋小河的视线。
果不其然,看到了一个假冒的自己。
假冒的沈溪山对宋小河伸出手,温声道:“你先起来,莫要坐在地上。”
宋小河像是毫无了防备之心,马上就把手伸出去,搭在“沈溪山”的掌上。
沈溪山拔高声音,气道:“把手松开!”
这一声可是给宋小河的耳朵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她要伸出去的手缩回来,下意识捂了捂耳朵,气道:“你叫唤什么?!”
“我叫什么?我是怕你等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沈溪山冷声道:“你睁大眼睛看看,你面前的到底是人还是鬼,连真的假的你都分辨不清吗?”
宋小河被他吵得耳朵疼,心中冒出来一抹怀疑,站起来时往后退了一步,仔细将面前的“沈溪山”打量。
只是当她对上面前这人的眼睛时,忽而一股强烈的念头在脑中铺满。
就是无比相信,此人定是真的沈溪山。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何时来的此地呢。”宋小河的语气软下来,有着几分拘谨。
“沈溪山”便道:“仙盟怕你们人手不够,又增派了一队,由我带领,前来支援你们,不过也是刚到此地不久。”
沈溪山嗤之以鼻,“理由倒是编得像模像样,此等妖物极善伪装,怕是没多大能耐,你直接出手宰了它。”
“胡说什么。”宋小河斥责一声,说道:“小师弟来了这里,你就偷着乐吧,这道馆里所有的妖物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他的,你我安全了。”
“你是被鬼迷了心窍。”
“我才没有。”宋小河反驳道:“我的心里怎么可能装得下鬼,明明就是被小师弟迷了心窍。”
说着,她乐呵呵地跟上“沈溪山”的步伐。
沈溪山快要被气死,于是口不择言,“我看你是猪迷了心窍,心里不住着十头猪,你的脑子笨不到这种程度。”
说完又反应过来,这岂非在骂他自己?
“你总嚷嚷什么?”宋小河不满了,奇怪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沈策呢?指不定你才是妖物变的,想迷惑我是不是?”
“宋小河,你再说一遍?”
沈溪山差一点就被她这话给气得厥过去。
他真没想到宋小河会说出这种话。共感咒已经不是头一回用了,这种立于魂魄上的契约,根本就无作假的可能,宋小河就为了这么一个假冒成他模样的妖物,来质疑共感咒,怀疑他。
宋小河道:“我再说很多遍也是一样,你别吵。”
话音落下,忽而一声巨大的轰响不知从某个方位传了过来,宋小河吓了一跳,转头朝着那地方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座供奉着金像的大殿之前了。
她所处的位置,边上有一群假山石,山石上爬满了草藤,正盛放着各色的花朵。
“小河姑娘。”
宋小河一转头,“沈溪山”就站在山石旁唤她,面上满是温眷的笑,冲她招手,“快过来呀。”
她目光忽而一落,看见他腰间挂着一块玉佩。
玉佩雪白,流苏黑金交织。
这块玉佩是挂在沈溪山佩剑上的,但是在酆都鬼蜮时朝声剑断了,沈策就将玉佩拿走,玉佩已经不在小师弟的身上。
这一瞬间,清明的念头穿脑而过,她像是猛然醒悟过来一般,下意识抽出了木剑,剑刃对准了面前的人。
紧跟着就听到沈策的怒声,“你不是说在殿前等我,人呢?”
宋小河刚想回答,却又无意间对上面前人的眼睛,刹那间,她的神识又开始恍惚,一个信任面前这人的念头又重新涌上来。
“说话!”沈溪山喊她:“宋小河!”
她顿时又被惊醒,赶忙意识到这人的眼睛有大问题,于是稍稍安抚了一下有些气急败坏的沈溪山,“等等。”
然后抽出一条赤色的长发带,将双眼给蒙了起来。
她催动灵力,双耳立即变得无比灵敏,将周围所有细微的声音收入耳中,同时将灵力汇聚于木剑上。
沈溪山问:“你的眼睛怎么看不见了?”
宋小河答道:“我蒙住了。”
“为何?”沈溪山问完,马上就意识到宋小河终于是察觉面前这东西是假冒的了,便轻哼一声,语气也没有方才那么气了,“你总算是看出来了?”
少女双手握住剑柄,静静地站在微风中,蒙在脸上的赤色发带更衬得面容白皙,充满着认真。
她擡剑,耳朵细细听着面前的所有动静,通过极其微弱的呼吸声听出它所在的位置。
“任何邪物,都不得冒充小师弟。”宋小河的声音冷锐,话音落下的同时,木剑迅疾而出。
只听破风之声响起,木剑以看不见的速度猛地刺进软处,随后听到尖锐刺耳的惨嚎声。
宋小河拽下眼上的发带,低头一看,那假扮成沈溪山的东西已然现出原形。
它通体棕黄,躯体扭曲着,正极速膨胀变大。
四肢猛地变长,脑袋像一口缸,上头有两双眼睛,随后一对巨大的螯爪瞬间长出来,锋利无比,悬在宋小河的头顶上。
它张口,一口沾满绿色黏液的獠牙尽现,发出嘶哑难听的鸣叫。
足足高出宋小河五尺之高,周身环绕着一股黑气,一挥手,螯爪猛然落下来。
速度快到宋小河都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浓郁的黑气扑面冲来,她整个人被弹飞,在空中翻滚着卸力,落下时才没能摔得难看。
擡头看去,就见方才她站的那地方被螯爪深深刺入,地上顿现一个大坑。
宋小河冷汗直流,心里无比清楚,这一爪子要是落在她头上,怕是脑壳当场裂开,杀伤力比方才的天官石像要大得多。
一般面对这种情况,宋小河转头就跑了。
当然,现在就等于是一般的情况。
于是她收回剑,撒腿就溜,朝着方才发出巨大轰响的地方跑去,她猜测沈策应当在那处,“啊啊啊啊啊,救命——”
“你跑什么?”沈溪山说:“杀了它。”
“你少说风凉话!”宋小河骂道:“我本不想打草惊蛇,是你一直在我耳边嚷嚷,我才对它出手的!”
“我嚷嚷?”下山以来多日的相处中,沈溪山早已不会像之前那样与宋小河口头争执吵架,平日里稍稍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但是现在实在忍不了:“不是我唤醒你,你早就成为它爪下亡魂,如此轻易就上当受骗,竟还反过来怀疑我的真假,愚不可及。”
说起来,宋小河竟然是比他还生气,一边逃跑一边蹦三尺高,简直是要喷火:“这怎么能怪我?是那该死的妖怪太懂得拿捏人心,变成小师弟的样子来骗我,我岂能不上当!”
端的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沈溪山被气得语噎。
不过这话倒也不算嘴硬。
但凡这个妖怪变的是别人,宋小河都绝不会上这个当,从而被迷惑心智。
这头吵吵闹闹,另一头也不太安宁。
“你有本事你就放了我,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你这样拖着我做什么!”苏暮临扯着脖子怒喊,“好歹我也是你救命恩人,你就这么对我?你要杀我就直接杀,何必把我衣裳搞成这样?”
他浑身无力,不知道被下了什么咒,被谢归抓着手腕拎着一只胳膊,就这样拖在地上走,让他滚得满身泥巴。
先前苏暮临刚来人界的时候,看到凡人就是这样把要宰的猪拴上麻绳,挑在担子上拖着走。
他现在就跟那头快要死的猪一模一样。
谢归像耳朵聋了一样,并不理会。
明明平日里看起来病弱到像是被风一吹就倒的人,这会儿拖着八尺高的苏暮临竟然如此轻松,好比拎着一只崽子。
苏暮临骂了一阵,又开始哭,“呜呜,你放了我吧,我能有什么用处?你们凡人之间的恩怨,能不能别牵扯到我身上?再怎么说我之前也救了你两次,你忘了吗?昨夜在大雾里,我还因为背着你跑,差点就被妖尸给杀了,你不能如此无情吧?书上说,忘恩负义乃是畜生行径,你是畜生吗?”
然后又觉得最后一句话像是在骂他,苏暮临赶忙找补,“我不是骂你,只是说你们人族不是讲究礼义廉耻吗?有什么事可以慢慢商量,何必如此……”
谢归算是油盐不进,不论苏暮临叫喊着骂他,还是哭嚎着装可怜,嘴几乎没停过地吵闹着,他都无动于衷,面色温和,更没有发怒的迹象。
苏暮临喊了许久,是真的累了,说:“你能不能起来让我自己走?我不想像头死猪一样被拖着了。”
“我道是谁如此吵闹,原来是你啊。”旁处忽而传来一道声音。
谢归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去。
苏暮临大骂:“你这耳朵不也没聋吗?”
谢归对来人揖礼,“步天师。”
步时鸢擡了擡手,说道:“不必如此拘礼。”
她身着红色道袍,头上用根木簪绾了一个小发包,其余长发垂下来,手中拿着一串黑白相间的走珠,仿佛驱了几分病气,显得没有那么柔弱了。
步时鸢问谢归,“当真执意如此?”
谢归沉吟片刻,再开口时语气缓慢,“有些人,有些事,不能就这样被遗忘。”
苏暮临立即扯着嗓子道:“你告诉我!我绝对给你记着,百年千年都不忘!”
步时鸢道:“嗓门还如此嘹亮呢?当真是种族优势。”
苏暮临的眼泪淌下来,“坏人,你们都是坏人,你们全都串通好了。”
步时鸢微微笑了一下,“我可没有与谁串通。”
苏暮临一听,心道难不成步天师还不知道谢归是个坏种,于是马上嘶喊:“步天师!谢归此人居心叵测,能够掌控妖尸,绝非好人!你快救我,然后我们一块去找小河大人,收拾了他!”
步时鸢笑意更甚,说道:“我步氏一族,知天之命晓将来事,算无遗策,很多事情我早先就知道了。”
“那你为何不说,让我们提防他?”苏暮临皱起眉头,满脸的不理解。
“凡事因果循回,各有命数,我若泄天机,则必将承担其果。”步时鸢扬了扬手,说:“你看我这残败之躯,还能承担多少业果呢?”
苏暮临马上善解人意地退了一步,说道:“那你救我,我这个业果肯定很小,步天师宏伟之躯,定能承担得了,日后我再努力偿还。”
步时鸢温柔地说:“救下你一事,这业果我的确能承担,只是如今我病弱之躯,能力不敌谢公子,恐怕爱莫能助。”
苏暮临立即泪眼汪汪,“你努力一下。”
“努力也无法。”步时鸢无奈道。
谢归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听完两人的对话,然后对步时鸢颔首,道:“步天师,谢某有个不情之请。”
“别答应他,别答应他!”苏暮临大喊。
谢归低头看他一眼。
随后一拳敲晕了他。
宋小河耳朵的灵识放得很远,总感觉能听到苏暮临的哭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心说她还是有点担心苏暮临的,不过依照他那胆小的性子,这会儿估计困在鬼蜮里出不来。
她蹲在一块石头后面躲了好一会儿,听着那长着一对螯爪的妖怪越走越远,知道自己脱离了危险,这才松了口气从石头后走出来。
“藏够了?”沈溪山说着风凉话。
宋小河道:“这也是战术,我只是保留体力,不想浪费给不相干东西罢了。”
沈溪山管她是战术还是胆小还是在嘴硬,只问道:“你现在身居何处?”
“我哪知道。”宋小河回了一句,朝四周张望。
先前沈溪山跟她说过这道馆可能是个活的,宋小河很快也就领悟了这话的意思。
她明明就坐在那灵霄殿前打盹儿,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再睁眼竟然到了别的地方。
若是她没动,那必定是这个道馆在动。
她方才忙着逃跑,只记得自己隐约是往灵霄殿的方向去的。
往前走了一阵,宋小河忽而听到了前方有打斗的声音,她跑起来,朝着声音而去。
跑了百来步,就看到那座庞大的灵霄殿在月下露出轮廓,心中一喜,加快脚步。
谁知跑去了殿前,打眼就看见大殿的正面那两扇高大的木门被砸得稀巴烂,墙也破裂,鲜红的血迹布满残破的墙体,从正面看去,整座大殿破了个大窟窿,里面的琉璃灯和金像给看了个正着。
沈溪山听到了脚步声,将长剑从面前一人身体拔出,擡脚一踹,将人踹出几丈远。
方才正打算动身去寻宋小河,忽而来了一队身着仙盟宗服的弟子,喊着他同行。
沈溪山当然没有宋小河那么好骗,他看见这些仙盟弟子的身上萦绕着黑气,然后直接拔剑给杀了个干净。
宋小河找来时,正好看见浑身染血的他。
她瞄一眼地上的尸体,立即止住脚步,有些戒备地看着沈溪山。
沈溪山用手背擦了下溅在脸上的血,看她一眼,说道:“过来。”
宋小河却十分警戒,抽出木剑,说道:“我已经上当过一回,岂能再轻易受骗?”
隐隐又要生气,他道:“你方才怎么没有这般警惕?”
“少说废话。”宋小河扬起下巴,冲他问道:“我问你,沈策究竟是何时爱慕于我?”
沈溪山:“?”
“说啊。”宋小河催促。
“从未。”沈溪山收剑,答道。
“那你是假的!”宋小河转身就要跑。
沈溪山扬声,“缚灵。”
金绳立即在两人的手臂之中显现,他拽着绳子朝后一拖,宋小河就感觉手臂传来很强的力道,一下就将她往后拽去。
但宋小河并未摔倒,而是后背撞上了沈溪山,从而顺势被他抓住了后领子,他道:“老实点。”
沈溪山身上的血腥味很浓,宋小河很不喜欢,将头撇到一边去,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人是真是假?”
他念了清尘法诀,将身上的血一扫而净,随后擡手,指尖在空中一转,金光包裹着一团黑气,举到宋小河面前,说道:“妖气。”
“妖气?”宋小河问:“怎么看到和辨别这些妖气?”
沈溪山道:“日后再教你。”
说话间,地上的尸体慢慢现出原形,变作长着双螯的妖物,体型也就半人高的花瓶大小。
沈溪山说:“先去别地找找,若此地没有阴阳鬼幡,就离开。”
宋小河却道:“我想再回殿中看看。”
她心中还有谜团未解开,壁画上的良宵公主究竟为何会被涂了脸,金像又为什么被砸毁,为何鬼国中只有这良宵道馆破旧不堪,而这座大殿又保存完好。
宋小河觉得还需要再进去瞧一瞧,有没有别的信息。
她擡步往里走,倒不用走正门了,直接从破了个大窟窿的墙壁中走进去。
沈溪山没有异议,落后两步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进去,就基本站在那面画着壁画的墙边了。
宋小河仰着头,细细地观察着壁画。
这回倒不担心这大殿突然作妖,将两人分开了。
因为沈溪山方才一怒之下将这大殿捅出个巨大的窟窿,就算真是活的,这会儿也已然死透了。
正当宋小河认真看着时,门口忽而传来熟悉的声音。
“怎么将这大殿砸成这个样子?”
两人同时转头,就看见殿门处站着步时鸢。
“鸢姐?”宋小河先是朝身边的沈溪山看了一眼,见他脸色没什么异样,就问:“你为何在这?”
步时鸢踏过门槛进来,说道:“听到了动静,便过来瞧瞧。”
“你来得正好,我正研究这壁画呢。”宋小河说:“你来看看这上面有什么学问。”
“良宵公主的故事,我略知一二。”步时鸢道。
宋小河赶忙道:“那你快说说。”
步时鸢侧身,望着面前这尊高大的金像,眸光变得幽深,仿佛忆起从前,缓缓启声。
“夏国位于此荒僻之地,方圆百里无城镇村落,常年被妖族侵扰,不过即便如此,夏国依旧富裕强盛,妖族难以攻破国门,就是因为夏国的镇国之宝,阴阳鬼幡。”
“良宵公主乃是最年幼的一位公主,自幼天赋异禀,那些仙门之法她不学自通,皇帝见她如此天赋,便请了一位高人教导。那高人也极是厉害,将良宵公主教得不过十岁就能出城迎敌,屡战屡胜,十年光景,无妖敢犯,夏国安宁太平。”
“只是后来,阴阳鬼幡在夏国的消息不知如何泄露,群妖集结,组成一支庞大的队伍,夏国皇帝亲自带鬼幡迎战,被群妖杀而分食,临死之际将鬼幡送至良宵公主手中。群妖之首放言,只要交出阴阳鬼幡,便可不再进攻夏国,并百年之内保夏国安宁,只是良宵公主高傲自负,不将那些妖怪放在眼里,独自出战。结果可想而知,良宵公主自然不敌群妖,不仅丧命,且被群妖吸取了灵力,妖力大增,从而攻破城门,自此,夏国灭。”
“所以……这就是良宵公主被砸毁金像的缘由?”宋小河仰头,怔怔地看着壁画。
“她狂傲自大,认为仅凭自己就能够解决那些妖怪,殊不知正是她冲动之举,导致夏国子民被屠杀殆尽。”步时鸢淡声道:“已不配再为世人所敬仰。”
宋小河将壁画细细地看着,其中有良宵公主带领将士打妖怪的,还有良宵公主骑马在路中被两边的百姓抛鲜花的,其他更多的,就是她在宫中修习法术,与高大的金像站在一起,位于高高的台上带领子民祭天等等,可以看出曾经的良宵公主在夏国的地位非常之高。
不过她身边总有那么一个人,每一幅壁画中,那人都站在良宵公主的身边。
由于面容刻画得不细致,看不清脸,不过她仔细看过去后,发现了一处奇怪的地方。
她回头看看步时鸢,再去看良宵公主身边的人,然后疑惑道:“鸢姐,你身上这件衣裳,怎么看起来与这壁画上,站在良宵公主身边的人穿得一模一样啊?”
“难道……”她脑中冒出个念头,震惊道:“当初夏国皇帝给良宵公主请的高人是你?”
步时鸢道:“不错,正是我。”
“别装了,也不知你嘴里几句真话。”沈溪山忽而冷声开口,唤道:“谢归。”
宋小河一脸茫然,将步时鸢看了又看,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步时鸢笑了笑,温声道:“真奇怪,我都扮得如此相像了,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说着,就见她身上光芒一晃,变成了谢归。
宋小河完全没看出来,大惊道:“谢春棠!竟然是你!你这一路上倒是装得有模有样,没承想竟是个包藏祸心的坏种!”
谢归擡手作揖,“过奖。”
宋小河心说这人不掩饰真面目之后,脸皮也跟着变厚了,于是骂道:“真不愧是活了一百多年的老东西。”
谢归被骂,面色依旧平和,并不恼,说道:“我来此并无恶意,只是解答你的疑惑而已,况且,我这不也没骗过沈少侠吗?”
沈溪山双手抱臂,眼眸冰凉地看着他:“因为我在你身上留了东西。”
谢归露出讶异的神色,“何时留的?是何物?”
沈溪山沉下声音,缓声道:“邪祟退散。”
忽而一抹金光猛地在谢归身上炸开,将他整个人炸得在空中翻滚,而后重重落在地上。
他半跪于地,用左手撑在地面,右臂却是生生被炸断了,血肉模糊。
谢归拧着眉,低头一看,就看见腰间挂着的那串刻着“邪祟退散”的珠子正隐隐散发着金芒,他赶忙拽断,扔到一边去。
沈溪山擡手,珠子便飞到他掌中,又串了起来,飘在掌上。
“看来还真是不能乱收沈少侠的东西。”谢归慢慢站起身,右臂的经络开始再生,顷刻间又恢复如初,“你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沈溪山勾起个笑,讥讽道:“你当真以为,你能把我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谢归道:“看来还是低估了沈少侠。”
宋小河看看沈溪山,又看看谢归,杏眼中是大大的迷惑。
但她知道这串珠子,是在进入鬼国之前她问沈策要来,暂时延缓谢归伤势的东西,于是明白那时候沈策就已经在怀疑谢归了。
她问道:“你是怎么怀疑到他身上的?”
沈溪山就道:“日后再跟你说。”
宋小河好奇得要命,现在就想知道,说:“你就现在说嘛,好让谢春棠死得明明白白。”
谢归也点点头,像是很赞同她的话。
沈溪山只好说道:“庙前那个名唤临涣的人,死之前曾说了两个字,你可还记得?”
“他那不是跟你道谢吗?”宋小河道。
“那根本不是致谢的眼神。”沈溪山说:“那个人的眼睛里,装满了怨恨与不甘,是刻骨长达近百年的恨意,让他在临死前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说出仇人的名字。”
“所以那两声谢,其实想说的是谢归?”宋小河惊讶地看着谢归,“临涣变成那副模样,是你所为?”
“正是。”谢归笑着说,“没想到沈少侠是在那里看出了端倪。”
宋小河凑到沈溪山身边,小声说:“那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呀?”
“没有一定把握的事,如何能乱说?”沈溪山也压低声音回道。
宋小河轻咳两声,扬高声音,喊他大名,“谢归,你这一路演戏也该演够了,布下这么一盘局究竟是想做什么?”
谢归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语气平和地说:“此事先不急,慢慢来。”
“宋姑娘像是对良宵公主的事颇感兴趣,既这么想知道她的往事,何不亲眼去看看?”
宋小河皱眉,刚想说话,余光却瞥见墙上黑影忽闪。
“宋小河。”沈溪山察觉不对劲,喊了一声,匆忙要伸手抓她。
然而还有更快的,骤然间十几只黑影手猛然从墙中伸出来,抓在了宋小河的两只臂膀,猛地将她扯入墙中!
入墙的刹那,她的眼睛在无意间瞥到了壁画一角。
那处的良宵公主身着藕色锦衣,面容虽然被涂黑,但发上留了一些,露出长长的,随风飘扬的织金发带。
随后她视线猛然一黑,整个人消失在壁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