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季朔廷假扮成叶洵去安抚叶芹,她果然从崩溃的情绪之中抽离,安静地伏在他怀中哭泣,两手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
没过多久,她昏沉睡去。
季朔廷将她抱在怀中一动不动,敛起了眼低头看她。
据说叶芹以前摔坏了脑袋之后也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不正常,整日疯疯癫癫,情绪失控。
是叶洵慢慢将她从那种状态之中带出来,换言之只有叶洵在,叶芹的世界才是完整的。
但季朔廷帮不了叶芹,叶洵求死之心如此强烈,他将叶芹安排得好好的,全然没有给自己留退路,他死了,季朔廷没办法将他找回来,把叶芹的世界填补完整。
这让他十分挫败,也极为失落。
抱着昏睡过去的叶芹,季朔廷的心才得到了片刻的宁静,想让这样的时光久久停留。
尽管还有许多不如愿,但叶芹还活着,这就是最好的事,季朔廷难再奢求其他。
叶芹在季府住了几日之后,季朔廷见她情况慢慢稳定下来,便找来了医师,想为叶芹诊断。
但叶芹十分抗拒医师,光是见到人就躲进了床榻之中,不论怎么哄劝都不出来,若是说得多了,她还会着急,露出害怕的表情。
季朔廷不敢强迫,让医师开了安神的药就离开。
房中点了安神香,季朔廷坐在桌前看书,身后是叶芹所在的床榻,床帐放下来,里外都很安静。
他就在房中,不去打扰叶芹,大部分时间就是习字看书,很少与叶芹说话。他认为叶芹总是呆在这房中,总会觉得无趣寂寞,他虽然没能与叶芹交流,但坐在这里也算是一种陪伴,尤其是叶芹并不抗拒。
季朔廷极少再出门,但云城之中的事未完全处理完,还有许多事需要他,萧矜亲自来季府抓人,将他带走。
忙碌到了傍晚,回家时看到有人挑着卖糖葫芦的担子路过,季朔廷心念一动,拦下小贩买了一串。
那糖葫芦都是用红艳艳的大山楂串的,熬的糖浆几近透明,蘸糖的手艺也了得,只见那山楂上裹着一层薄薄的糖浆,倒映着落日的斜阳,晶莹剔透。
季朔廷买下之后就自己拿在手中,心中带着期待和愉悦,飞快地回了家,其他什么都没理会,径直去了叶芹的房间。
叶芹正站在桌前,不知道在看什么,抑或是在发呆。
季朔廷平复了疾步跑过来的紊乱气息,轻轻走过去,唤道:“芹芹,你看这是什么。”
叶芹闻声转头。
就见少年的发丝被一路疾驰的风吹得些许凌乱,白皙俊俏的脸上带着微微红色,虽刻意压制但仍旧不稳的气息飘出来,双眼里都是喜色,专注地盯着叶芹。
他手中拿着一串十分漂亮的糖葫芦,颜色鲜艳,相当诱人。
叶芹看了看,终于开口回应了季朔廷。
但说出口的,却是拒绝,“不要。”
季朔廷脸上的所有表情霎时冻结,
带着笑意的嘴角僵住,慢慢变成一个困惑的神色,“为何不要?”
他下意识地朝叶芹问问题,可现在的叶芹根本不会回答,她只会重复她的想法,“不要。”
季朔廷将糖葫芦往上举了举,“你仔细看看,这是糖葫芦,你很喜欢吃的,我在街上买的……”
他一动,叶芹下意识警戒起来,以为他要将手伸过来,于是反应有些大地挥手抵挡,竟直接将糖葫芦打掉,摔在地上。
外面糖衣摔碎了,糖渣四溅,季朔廷和叶芹同时低头去看。
叶芹意识到自己好像闯祸了,顿时萌生惧意,有些慌张地往后瑟缩着,紧张地盯着季朔廷,摆出了戒备姿态。
季朔廷看着地上的糖葫芦,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他擡眸,看见叶芹一脸紧张害怕,只觉得满心难受,说:“没事,我让下人进来清扫。”
他将侍女唤进来把糖葫芦给清理干净,叶芹已经站去了床榻边,那似乎是她心中的安全之地,一有任何风吹草动她就会躲进去。
季朔廷在桌前坐下来,看着侍女将那串漂亮的糖葫芦一点点清理干净,脸上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失落。
糖葫芦代表着他与叶芹最初的相遇,不管是在他的心里,还是叶芹心里都有着美好寓意。
他相信叶芹一定是喜欢糖葫芦的,不然也不会在扳指上刻下那歪歪扭扭的图案,只是她不再喜欢由季朔廷给的糖葫芦了。
那些刻在心里的美好时光,已然蒙尘,只余下他还在惦念。
他失落了好一会儿,擡头时看见叶芹还站在窗边,紧张兮兮地盯着他,这才意识到他只顾着自己难过,没留心安抚叶芹的情绪。
季朔廷双眸一弯,露出个笑来,温声问她,“你饿不饿?想吃什么东西,我让后厨给你做。”
叶芹答:“不吃。”
又一次被拒绝,季朔廷没像之前那样再努力争取,只“哦”了一声,说:“那你先好好休息。”
他扭过身去,拿出书本低头看,许久过去书页也没有翻动。
房中的灯逐渐挂起,窗子开着,五六月的夜风还有些清凉,吹在身上都是舒服的,但季朔廷却无心享受这种舒服。
叶芹在身后安静得像一只猫,就算是走路,也没有发出声响,在季朔廷敛着眉眼沉思时,她已然走到季朔廷的身边来。
她低头,能看到季朔廷的侧脸。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却能看出一股子明显的沉闷,俊俏的眉眼都因为这郁郁寡欢而失了颜色。
叶芹却不知他为何心情低落,只站在边上,看他手里的书。
等季朔廷发现叶芹在身后站着时,已是不知多久过去了,他吓了一跳,随即郁闷了许久的心情如探入一抹光亮,让他的神色明媚起来。
“芹芹,你什么时候来的?”他问。
叶芹站着不动,也未说话,只是看着桌上的东西。
季朔廷站起来,将桌上的东西一一摆开,说:“你想
要什么?”
叶芹的目光落在那支玉杆墨笔上,似乎表现出了兴趣。
季朔廷想起来叶芹已经学过识字,是陆书瑾教的。她玩性大,平日里对什么感兴趣的东西都无法坚持,学字对她来说并非简单之事,她却能够学到这种程度,可见是真心热爱。
他道:“你若是想写字,就尽管坐下来写,我给你研墨。”
说着,他将砚台拉到手边,倒了点水开始研墨,雪白的宣纸也摆在桌上,大有一副伺候叶芹写字的架势。
窗子没关,季朔廷说的话,所做的事外面站着的侍女皆知道得一清二楚,家里矜贵的嫡少爷何曾这般小心翼翼服侍过人?可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出声阻拦。
叶芹果真在季朔廷的盛情邀请之下坐了下来,她动作缓慢,像一只不断试探外界的幼兽,拿起笔之后擡头看了季朔廷一眼。
就这么一眼的间隙,季朔廷赶紧鼓励,说:“写吧,想写什么写什么。”
叶芹握着墨笔,沾了墨之后,在纸上落笔。
她还记得陆书瑾教她的一切,如何拿笔,如何写字,还有她曾经学的那些字体。
只是叶芹学写字的时间终究不长,平日里也没有时间大量练习,写出来的字依旧不大成形,也不好看,更别提什么笔法。
她写了几个字,停笔看了看,季朔廷的指尖点过去,落在其中的一个字上,轻声说:“这个字你写错了呢。”
叶芹道:“这是‘武’。”
“武人不带刀,你这里多了一笔。”季朔廷拿起另一只笔,在她的手边写下一个干净利落的“武”字,“这样才对。”
相比于季朔廷给的糖葫芦,叶芹显然更喜欢他的字,她对着那个漂亮的“武”字模仿了许久,一张纸上写满了武字。
季朔廷就站在边上,看着她颤颤巍巍的笔尖留下一笔又一笔的墨痕,有着出乎意料的耐心。
叶芹中途休息了一会儿,吃了东西,又拿起笔,只是这次不再模仿武字,而是对着书抄字。
季朔廷站着看了许久,而后自己找了椅子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这张桌子足够长,两人可以互不干扰,季朔廷看着书,时不时擡头看一眼叶芹。
她的眉眼染上温和的烛光,长长的眼睫投下细密影子,半遮黝黑的眼眸,大片的暖光覆在她纤细白嫩的侧颈,安宁又美好。
季朔廷擡头看时,总是无意识将目光停留很久,低下头去看书时,思绪也不在书面上,什么字都看不进去。
夜深了,待季朔廷再一次擡头看去时,叶芹竟不知何时握着墨笔趴在桌上睡着。
他坐着看了会儿,而后起身走过去将墨笔抽走,俯身将叶芹抱起来,擡步往床榻边走去。
叶芹睡得很沉,她的脸上还沾了墨痕,被抱起来之后仿佛下意识找寻依靠和温暖,像以前一样将头枕在季朔廷的肩膀上,是一种完全信赖的姿态。
他把叶芹放在床上,脱了她的鞋盖上薄被,命人送了一盆热水进来。
叶芹像个熟睡的孩子,尽管有些轻微的声响,也没有惊动她。
季朔廷坐在床边,拧干棉布的水,动作极轻地擦她脸上的墨痕。
他看着叶芹恬静的睡颜,不知道叶芹究竟要用多长时间才能恢复,才能像以前那样再次信任他,回到从前。
季朔廷心想,没关系,他还有很多时间。
如此想着,他低下头,偷偷在叶芹的侧脸上亲了一下,带着满心的喜欢和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