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床不能睡了,去我的床上。”
叶芹自以为摇了个上上签,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兴奋的情绪里,时不时就往陆书瑾身边凑。
萧矜多次从中作梗,一发现叶芹靠近,就立马用眼神驱赶她,将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挂在嘴边,对叶芹进行非常薄弱的约束。
一直到最后一组,即萧衡与何湛一组的到达,也正赶上午膳时间,萧矜才赶忙催着叶芹和陆书瑾二人回到先前的屋子里。
萧衡提前派人在寺中打点好,午膳也是由寺庙提供,虽是一桌素菜,但闻起来却十分香,众人逐一落座。
萧衡虽然来得慢,但看起来气息平稳,神色从容,较之叶洵累成狗喘的模样要好上许多。
他笑道:“是谁拿了彩头?”
蒋宿举了下手,积极道:“方才我与季哥商量过了,他说将扳指让给我。”
萧衡便道:“待下山之后就给你,难得朔廷也会将东西拱手让人。”
季朔廷听了,笑着说:“萧二哥这话说得,我何时成了小肚鸡肠之人了?”
萧矜点头赞同:“没错,他就是小肚‘季’肠。”
几人笑过一阵,菜上齐了,上菜的和尚鞠礼退下,顺道将门带上。后院靠近湖的这一带像是提前就打点过,附近没有一个和尚逗留,除却风声之外没有旁的杂音,安安静静的。
陆书瑾喜素菜居多,爬了一上午的山早就饿得不行了,桌上的菜十分合她的胃口,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话,只管埋头吃。
这次叶芹被特地与陆书瑾隔开了,没人再给她夹菜,一些放得远一些的菜她也不会动手去夹,只吃面前的几道。
正吃着,萧衡突然开口,“本以为这次回云城捞得是个简单差事,却没想到一连几日都忙得脚不沾地,事情却少有进展,着实棘手。”
方晋和何湛约莫是这几天都辅助萧衡办案的,听了此话也同时拧紧眉头,说:“此案不难了,刘家与齐家贪污官银已是板上钉钉,从假账到藏官银等诸多证据皆已整理分明,萧大人直接定罪即可,不知萧大人还为何事苦恼?”
萧衡叹一口气,道:“若是如此定罪,我是担心会牵连到叶大人。”
话一出,几人同时看向叶洵。
叶洵这会儿已经没有累成狗的狼狈模样,他正襟危坐,面带微笑道:“萧二哥何出此言?那官银一事我爹并不知情,如今事情翻出,我亦跟着萧大人忙前忙后处理此事,怎么会扯到我叶家身上?”
萧衡笑道:“我并非意指叶家与贪污官银一事牵扯,只是叶大人乃是云城知府,掌云城所有大小事宜,其下之人贪污这么一大笔官银,若是如此定罪岂非坐实了叶大人的失职?”
叶洵从容应对,“多谢萧二哥的忧虑,不过官银贪污亦是我爹这两年相当头痛之事,命我暗地里追查,一直未曾停过,倒是多亏了萧小爷误打误撞,翻出了此事。”
萧矜听闻,眉毛扬了扬,并未说什么。
“如此,就太好了。”萧衡笑道。
几人都在打着太极说话,即便是陆书瑾这个局外之人,也听不出什么信息,且在场几人之间的关系也扑朔迷离,十分奇怪。
萧矜与季朔廷自是一伙这毋庸置疑,方晋似乎与萧矜关系也不错,先前刘全,火烧猪场以及叶洵抓她那次方晋也都在场。可何湛倒是与萧矜关系极差,与萧衡又亲近,不知什么立场,叶洵自是站在对立面,但与何湛关系也不赖。
不知道是太会演戏,还是真实关系就是如此,陆书瑾看不明白。
唯一一个能看明白的就是叶芹,她是跟谁都关系很好。
陆书瑾想着,不经意地朝叶芹瞥了一眼,却发现叶芹正在朝她使眼色。她有话要与陆书瑾说,但先前有几次都被萧矜给阻拦赶走,显x然还没有放弃。
陆书瑾方才一直在想,萧矜今日一再阻拦叶芹与她亲密许是有自己的用意。既然他不希望她跟叶芹单独相处,那她今日就暂且与叶芹陌生些。
她佯装没看见叶芹的挤眉弄眼,平静地移开视线。
叶芹的双肩瞬间耷拉下来,撇着嘴角,用一副不大高兴的表情吃完了饭。
几人饭饱酒足,去了里屋坐着休息,陆书瑾自己在外屋站着,萧矜与季朔廷则结伴出去。
不一会儿,叶芹的脑袋就从窗子探出来,轻声喊道:“陆书瑾”
陆书瑾转头望去,“叶姑娘何事?”
“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叶芹冲她小幅度地招手。
陆书瑾站在原地没动,道:“就在这说吧,刚吃完饭不想走动。”
叶芹神色一顿,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但终是顾虑里屋的人,最终还是没说,声音也小了许多带着些许失落,“那、那以后再说吧。”
她的脑袋从窗子缩了回去,再没了声音。
陆书瑾见状,难免心口发闷,对她来说,去拒绝一个人的善意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叶洵不是好人,叶家人恐怕也没几个干净的,可偏偏摔坏了脑子的叶芹如此纯真,仿佛丝毫不被淤泥所染,待人真诚脾气又柔软,实在让人不忍心冷漠以待。
更何况她还待陆书瑾十分热情。
坐了片刻之后,陆书瑾觉得乏味了,便也自己出了门,打算在寺中到处转转,毕竟上次来因为人太多,也没去别的地方。
宁欢寺非常大,他们吃饭的这个地方不过是其中一方别院,只不过这里建筑都相同,若是不注意记路就很容易迷失方向。
正赶上午膳的时间,庙中的和尚都在房中吃饭,外面几乎看不见人。
陆书瑾记忆力好,不会迷失在其中,从别院外面绕了一刻钟后,又觉得脚跟开始疼痛,爬山上来的痛楚还未消减,想着待会儿还要走路下山,便不再折磨自己的双脚,打算先回屋休息。
结果刚回去,就看到湖边站着叶芹与季朔廷二人。
她脚步一顿,没再往前。
距离有些远,陆书瑾听不到二人说了什么,就见季朔廷冷着脸,忽而往湖里扔了个东西,继而转身就走,脚步匆匆行过栈桥,进了别院之中。
叶芹倒没什么激烈的反应,只是盯着湖面一动不动,像是在难过。
陆书瑾想起先前蒋宿所说的话。其实大家都在的场合之中,叶芹要么黏着叶洵,要么就是凑在萧矜身边,现在多是与陆书瑾亲近,并未见她有靠近过季朔廷,陆书瑾本对蒋宿的话持有怀疑态度,但却没想到方才无意中撞见的这一幕,倒是坐实了猜想。
但她也没想多久,因为她看到叶芹忽而动身,径直扑到了湖中去!
“叶姑娘!”陆书瑾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赶忙朝湖边跑去。
叶芹约莫是为了捞方才季朔廷扔的东西,寒冬腊月的湖水刺骨冰凉,哪怕是身体极为健壮的男子也无法忍受,但叶芹却像感觉不到似的,就在陆书瑾跑到湖边这一段的路程,叶芹已经半个身子没入湖中去。
“来人啊!来人啊!叶姑娘落水了!”陆书瑾嘶声高喊,见叶芹一个劲儿地往湖中去,也顾不得其他,踏入湖中去拽她的衣裳,“叶姑娘,叶姑娘!”
一踏入水中,寒冷至极的湖水瞬间就浸透了她的衣裤,棉花吸饱了水,将她身体的温度极快流失,冻得她颤抖不止,咬紧了牙根喊:“叶芹!回头!别去了!”
叶芹听到她的声音,转头看她,脸上布满了液体,不知道是扑腾的湖水还是泪水,她说道:“不对啊,我不是摇了上上签吗?为何他把我的东西扔了呢?”
陆书瑾心中一紧,此时已全都明白。
叶芹大约是想送季朔廷一个东西,今日几次三番想要与陆书瑾独处就是跟她说此事,但先前头几次都被萧矜阻碍,最后一次无人阻止,却是陆书瑾自己拒绝。
而后她一个随口而出的谎言,成了叶芹决定行动的关键。
陆书瑾顿时感到一股巨大的愧疚,她看着叶芹泪莹的双目,一阵阵地难受,涩声道:“对不住我骗了你,你摇下来的不是上上签。”
叶芹皱着眉毛,瘪嘴委屈,“陆书瑾,我不识字,你不能骗我。”
“下次不会了,咱们先上岸好不好?”陆书瑾拽住了她的衣袖,死死地收紧冻僵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我教你认字,日后你就能自己识别签子了……”
陆书瑾先前的喊声叫来了别院里的人,萧矜是第一个出门的,当即就看到陆书瑾与叶芹两人半个身子都泡在湖中,瞳孔骤然一缩,扭头冲里面怒喊:“季朔廷,滚出来!”
其余几人跟在后面,一出来皆看到这景象,俱是一惊,纷纷往湖对岸赶去。
叶洵也冲得极快,嗓子喊劈,“叶芹!”
萧矜动作最快,大步跑过栈桥来到湖边,陆书瑾见了他赶忙喊:“我抓住她了!快救我们上去!”
叶芹离岸最远,湖水没在她的肩胛处,但她并没有挣扎,只是说道:“我的东西还在湖里,我想去捡起来。”
“不可以,别乱动!”陆书瑾厉声制止,“让你哥哥捡就是了,咱们先上去,千万别再往里走了,会连累我的。”
叶芹一听果然不再乱动,甚至回头往陆书瑾身边走,轻轻地搂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呢喃:“对不起,我是不是又做错了,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去捞东西……”
陆书瑾抱紧了她,分明这湖水寒让人战栗不止,她却能在后脖子上感受到叶芹手上那微弱的温度。
萧矜见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下意识指着叶芹喊道:“叶芹你把手撒开!”
叶洵紧跟在后面,惶急道:“别撒别撒!抱紧了,哥哥现在就救你上来!”
陆书瑾也不敢松手,抱紧了她费力往岸边走。她离岸并不远,只不过因为身上的棉衣浸满湖水,沉得千斤重,靠自己的力量根本爬不上去。
好在萧矜来得非常快,蹲在岸边道:“陆书瑾,把手给我!”
听到他的声音,陆书瑾立马将手伸长,下一刻纤细的手腕就被温热的手掌紧紧扣住。
她浑身冰凉,萧矜掌心传递来的温度就变得无比明显。
他此刻也顾不得会不会捏疼陆书瑾了,只加重了力气将她猛地朝岸边拉来。
叶洵也跑过来帮忙,被萧矜一肩膀给撞走,“别碍事。”
他将陆书瑾和叶芹两人拉到岸边,在陆书瑾的配合下,成功从湖水里爬出来,再转头将叶芹也一起拉上来。
陆书瑾仅湿了半身,但叶芹几乎全身浸透,一上岸两人就剧烈地颤抖起来,冰冷包裹住每一根骨头,牙关不停地打战,一个字也说不出。
叶洵将外袍脱下来披在叶芹身上,厉声道:“叶芹,出门前是如何答应我的?!一个错眼就敢往湖中跑,命不要了么?!”
叶芹颤抖得厉害,说话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哥哥……捞……”
陆书瑾转头,想到若是她能在此之前听叶芹说一说话,劝一劝她,又或是没有骗她摇出来的是上上签,或许叶芹也不会将东西送出,更不会跑去湖里。
此事与她关系虽不大,但她也很难从中摘出来,便强忍着寒意,断断续续道:“叶少,叶姑娘……是想去湖里……捞东西。”
话刚说完,一方柔软的锦帕就覆在面颊上,将她脸上沾的湖水从左到右给擦去,陆书瑾一转头,就见萧矜正耐着性子给她擦水,一双轻浅的眸认真而专注。
“手擡起来。”他擦干了陆书瑾的脸,将锦帕捏在手中,拎起陆书瑾浸满水的衣袖用力拧出其中水分。
陆书瑾愣愣道:“我还以为……”
方才见萧矜情绪那么激动,陆书瑾都以为自己要跟叶芹一样,挨一顿批评了。
“以为什么?嗯?”萧矜半跪在地上,一边将她袖子上的水往下捋,一边用低低的声音说道:“我总不能责怪叶芹,她脑子是个傻的,责怪一个傻子没有任何意义;我更不能责怪你这一颗救人之心,在周围无人的情况下你能拉住她,阻止她往湖中心而去,这样的行为是对的,无可指摘。若是我再苛责,我还有人性吗?”
说着,他声音大了些,头稍稍往叶洵的方向偏,“我才不是那种不顾妹妹全身泡着冷水身体虚弱,还要寒风之中教训她的人。”
叶洵一听,当场鼻子气歪,“你!”
“叶洵,先让你妹妹回房里去烤烤火,我让寺中的和尚寻两套干净衣裳来,把湿衣裳换下来再说。”萧衡站栈桥说。
几人都在栈桥边上站着,扔了东西导致叶芹跑去湖水里的季朔廷站在最后,靠着栈桥的栏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不成,她不能在寺中换衣裳。”叶洵一口否决,将x叶芹抱起,语气总算温和下来,“哥哥带你去烤火。”
萧矜低头看陆书瑾,一手在给她拧发上的水,说道:“我带你去换衣裳,免得伤寒身体。”
“不换了,我现在就下山吧。”陆书瑾说道。
叶芹衣裳湿透,虽说冬衣厚重看不出什么,但陆书瑾身份到底是个男子,不方便与叶芹共处一室。换衣裳更是不便,倒不如现在就下山去,或许能够在衣裳干之前回到舍房。
萧矜想了想,也没有反对,跟萧衡说了一声后,便带着陆书瑾出了宁欢寺,还让人从寺中搬出一个半大的炉子置在马车上。
他出来时手上还拎着一壶滚烫的开水,上了马车就倒在杯子里递给陆书瑾,让她赶紧喝了。
陆书瑾两杯开水下肚,又坐在暖炉边上,身子逐渐回温,冻僵的手也能活动。
路上萧矜问了陆书瑾当时的情况,她如实说出,萧矜听完之后叹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陆书瑾也没精力说话,本来爬了山身体就极为疲惫,后又泡了刺骨的湖水,现在衣裳仍是湿透的状态,只靠着面前的暖炉汲取温暖,马车一摇起来,陆书瑾就有一种想要立即睡去的冲动。
起初忍了一会儿,后来确实忍不住了,歪在车壁上昏昏沉沉睡去。
等萧矜将她唤醒时,已然回到了舍房门口。陆书瑾迷迷糊糊睁眼,发现身上盖着一件厚厚的披风,凝目思考了片刻,想起这是萧矜今日所穿的那件。
“下来吧,水已经备好了,你赶紧去泡泡热水,将湿的衣裳换下来。”萧矜将披风拿开,抓着她的手腕,引着她下马车。
陆书瑾只刚一动,就立即觉得脑仁疼起来,沉甸甸的,不大舒服。
这是要患病的前兆,她拧着眉毛下了车,回房之后找了套干净衣裳,抱着进了舍房之中。
舍房里的热水是萧矜在下山的时候,就吩咐随从快马加鞭先赶回来递消息备好的。她锁好了门,动作利索地将湿衣裳脱去,泡进冒着热气的浴池之中。
热水包裹了她的身躯,极快地驱逐寒冷,不出片刻,身体整个回温,这才让陆书瑾觉得又活了过来。
这样一折腾肯定是要染上风寒,陆书瑾想着上回萧矜受伤时留下的药还没用完,今日正好能派上用场。
她泡了许久的热水,顺道将头发也洗尽了,完全感觉不到寒冷之后,才慢慢从浴池里爬出来,擦干身体缠上裹胸,穿上干净的棉衣。
出门时,一股姜的气味就飘过来。
她擦着湿发往前走,就看到舍房的门紧闭,而萧矜站在桌前,对着小炉子扇风。
萧矜也换了身衣裳,穿着雪白的长衫,手里拿着的是陆书瑾前些日子送的扇子,模样俊得很。
他听到陆书瑾出来的动静,但并没有擡头,将炉子盖掀开之后看了一眼,说:“过来把姜汤喝了。”
陆书瑾换了快干的棉巾继续擦着头发,坐在萧矜床边的矮桌旁。马车里的暖炉给搬下来,就放在矮桌边,陆书瑾刚一坐下就感觉到一股暖意。
她看着萧矜把姜汤倒在碗里端过来,便道了声辛苦,捧着刚滚开的姜汤呼呼地吹着。
萧矜在她对面坐下来,盯着她看了会儿,忽而道:“你……不好奇他们的事吗?”
陆书瑾自然听出萧矜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平静道:“是有些好奇的,但不是非要知道。”
萧矜有一会儿没说话,他起身拿了一件自己的厚外袍,展开披在陆书瑾身上,这才又坐下来,说道:“季家与萧家并非同僚。”
她嘴里含着有些辛辣的姜汤,一开始还没懂这句话的意思,随后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说的是季家和萧家的父辈们。由于萧矜与季朔廷平日形影不离,经常出入各种地方,导致陆书瑾先入为主,以为萧季两家关系极好,在朝堂之上也是同一阵营。
他微微压低了声音,说:“当今皇上抱恙已久,而皇后无所出,东宫之位一直空悬,这几年几个皇子之间的斗争越发厉害。三皇子的生母良妃,其同胞兄长是我爹多年至交,萧家自然力鼎三皇子继承大统,但眼下六皇子功绩频出,也颇得皇上偏爱,极可能入主东宫,叶家所依附的丞相则为六皇子一党。”
“季朔廷的祖父为工部尚书,手中权力不小,如今尚未拥护任何皇子,属于中立一党。”萧矜停了停,缓声道:“但却有意让季朔廷与叶家结亲。”
陆书瑾讶然,“跟叶芹?”
日暮时分,春风楼。
月水间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伴着一声“滚”,几个姑娘陆续从房中出来。
门被关上,叶洵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季朔廷的鼻子咬牙道:“季朔廷,你今日差点害死了芹芹!”
季朔廷双眉微蹙,露出个疑惑的表情,往软榻上一靠,奇怪道:“怎么这桩事还能赖到我身上?又不是我将她推到湖中去的。”
“不是你将她的东西扔到湖里,她能进去捡吗?你分明知道她脑子不好,就算是不要她的东西,也不该往湖里扔!”叶洵恨声。
“既然知道她是个傻子,为何还总带出来,这不是存心给我们找麻烦么?”季朔廷语气里满是不耐和厌烦。
叶洵冷冷盯着他,忽而嗤笑一声,“你这是在做什么?勇敢地抵抗?你根本抗衡不了整个家族,届时季家长辈让你娶芹芹,你反抗得了吗?我们迟早会是一家人,何必将事做绝?”
“哎,话可不能乱说。”季朔廷说:“我从未得到过要与令妹结亲的消息。”
叶洵道:“芹芹有什么不好?她乖巧顺从,你娶回去之后,想纳几房妾就那几房妾,就算是把小香玉擡进府里芹芹也不会说什么,生气了随便哄一哄就好,如此还不够?”
季朔廷脸色渐冷,“谁乐意娶个傻子进门?岂不是被全城人笑话?”
叶洵攥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约莫是想骂什么,但最终忍住了,随手抄起桌上的茶壶泄愤一般砸在地上,踩着粉碎的瓷片大步出了月水间。
房门被重重摔上,季朔廷眉间笼着一层烦躁,坐着久久未动。
“季朔廷应当不会答应吧?他不是喜爱春风楼里的小香玉吗?”
舍房里被暖炉烘烤得无比暖和,陆书瑾喝了姜汤之后浑身发热,将身上的厚外袍取了下来。
“嗯?你从哪里听来的?”萧矜惊讶地笑了笑,“蒋宿说的?”
“我上回被你带去月水间时,听到你们说话,好像他与叶洵同争小香玉。”陆书瑾没把蒋宿给卖出来。
萧矜双眉舒缓,笑着说:“你竟还记着。”
他停了停,过了会儿才道:“春风楼其实是季家的产业,只不过并非于季家名下罢了。那小香玉的母亲,曾是季朔廷祖父当年还是云城知府时,亲自培养的细作,用于固权。后来他一路高升,去了京城,春风楼便逐渐成了真正的青楼,只不过小香玉自小被培养,现在仍然是效忠季家的一条暗线。”
房中袅袅香烟飘散,浓郁的味道让季朔廷有些不大舒服,正要起身时,一人推门而入,反手落锁,几乎没有脚步声地快步而来,跪在帘外,“少爷,有事相禀。”
“你先去把香炉灭了。”季朔廷用手挥了挥飘来香烟。
那人撩帘而入,正是容貌艳丽身条婀娜的小香玉,只是此刻她面上没有任何勾人媚态,轻步走过去香炉熄灭,又吹熄了旁边的两盏灯,转身跪下,说道:“禀少爷,老爷从京城传来消息,皇上将治理淮北水灾,安置难民一事交由六皇子操办,恐有封六皇子为太子之意,若六皇子事成,你与叶家的亲事……”
季朔廷揉了揉眉宇,压着情绪中的不耐,“别说了,烦。”
“老爷传话让少爷提前做准备。”小香玉仍是将话说完。
季朔廷用指腹轻轻滑过眉毛,沉默半晌,忽而说道:“让他们少管我。”
“少爷?”小香玉错愕擡头。
季朔廷的神色隐在暗色中,晦暗不明,声音清冷:“我知道该如何做,不需旁人来指点。”
天完全黑了,房中暗下来,萧矜点了一盏灯,重重叹一口气。
“哎……总之呢,就算叶家最后不会与季家结亲,也会与旁家,这也是她为何脑子都摔坏了还作为叶家嫡女被养到现在的原因。她必定会成为牺牲品。”
陆书瑾沉声道:“我知道。”
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姨母养她的原因,也是想用她结一桩利于柳家的好姻缘,卖一笔大财。
“不过也是旁人的事,咱们管不了那么多。”萧矜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行了,快去休息吧,今日也够累的。”
陆书瑾点点头,觉得今日的闲聊差不多也该结束了,便起身爬回了床榻,准备休息。
萧矜只留了一盏灯,起身去洗漱,忙活完出来后又拉了个椅子放在陆书x瑾的床头边,在上面摆了一碗水。
陆书瑾还没睡着,扭了个头望他。
她的眼睛黑溜溜的,在微弱的灯下像黑珍珠一样好看,浑身都紧紧裹着棉被,只露出一个脑袋。
萧矜弯着唇笑,用柔和的声音低低道:“这碗水放在这,你夜间若是渴了就直接喝,不必下床找水了。”
陆书瑾道:“好。”
他转身回去,没有熄灭那盏微弱的灯,爬上床榻睡觉。
陆书瑾今日疲惫至极,听见屋中没有任何动静之后,就入睡得非常快。
但寒冬腊月在湖水里泡了一遭,又穿着湿衣裳那么久,即便是后来喝了姜汤,她的身子仍扛不住。
睡到半夜时,她身体便开始发热,像是被架在火架上烤一样,没多久嗓子就烧得干痛,鼻子里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她在灼热之中醒来,想起床边有一碗水,便伸手去摸。
水已经凉透,但陆书瑾此刻烧得极为难受,只想喝点水润一润疼痛的嗓子,便没在意那么多。她将水端过来,想要坐起身时因着脑袋烧得发昏而没掌握好力度,瓷碗倾斜,水瞬间涌出。
冰凉的水顺着陆书瑾的胳膊而下,瞬间就将床榻给浇湿了,惊得清醒不少,赶忙将碗搁回椅子上,拽起垫在底下的被褥摸了摸,已然湿透。
她烦躁地啧了一声,没有精力去管,喝了两口水之后便缩到了里面,将身上盖的被子折了些许压在湿透的地方,接着睡。
她以前不是没有染过风寒,没药吃的日子全靠硬抗,也不想大半夜再起来熬药折腾,想等一觉睡到明早再说。
但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时,忽而有人碰了碰她的肩膀,陆书瑾惊了一下,惊慌睁眼转头,就见萧矜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条腿跪在床边探入了床榻里,正悬在她的上方低头看她,俊脸几乎被昏暗光线埋没。
“怎么了?”陆书瑾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
萧矜没说话,看了她几眼,而后伸出手覆在她的额头上探了探,又稍稍往后退,将折起的被褥拽出,摸了摸湿透的床垫,声音轻缓而低沉,像是诱哄道:“这床不能睡了,去我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