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茗听见那惊天地,泣鬼神的雷声,隐隐明白自己刚才的猜测是对的,那些聚集在天上,以她为中心的雷云,就是因为那面百鬼旗。
谁成为新的鬼皇,谁就要被这天雷诛灭。
饶是绛星速度已经达到了极限,还是被身后那巨大的冲击给波及,它努力稳住翅膀滑行了一段,还是被整个掀翻,像只断线的风筝在空中旋转。
燕玉鹤抱着薛茗及时跳鹤逃脱,随手捏了个法诀将绛星变回纸鹤收入袖中,搂着薛茗落在地上。
而薛茗被那一道雷的冲击力整个撞晕过去,在燕玉鹤怀中失去了知觉。
风声仍旧呼啸不停,他以背挡风,抱着薛茗慢慢坐下来,让她安逸地窝在自己的怀中。飞舞的墨发撩在薛茗的脸边,被他随手抓住给拨开,露出一张雪白而安宁的脸。
那雷劈下来之后,原本乌黑的云层迅速往四面八方退散,露出了玉盘似的月亮。飞沙走石尽数落下,尘埃落定后,面前则是天雷留下的巨壑,跪拜在地上那成千上万的鬼,以及地下的尸体,连带着百鸦盘踞的老窝一并消失得干干净净,大约都变成了齑粉,落在地上,被清风一吹,完全没了踪影。
一切尘埃落定,周围静谧无声,燕玉鹤坐着不动,低头看着薛茗。月光照得她面容清亮如玉,呼呼大睡的样子显得十分可爱,燕玉鹤便这样保持着低着头的动作,许久没动。
薛茗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许是心里惦记着事,醒来的时候双腿一蹬,一下将自己撅醒了,睁眼就对上燕玉鹤的视线。她心头一跳,发现自己躺在他怀里睡,赶忙爬起来。
这四周简直像是被密密麻麻的炸弹炸过一样,没有一寸土地是完好的,只是看上去比之前干净不少,所有东西都消失不见,方圆十数里尽数夷为平地。
她匆匆忙忙转头,去检查燕玉鹤的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势。燕玉鹤也跟着站起来,态度非常乖顺,配合薛茗上下检查。
这么一查,果然看见除了手臂上的伤之外,还有脖子上也留下了爪痕,包括肩胛处的衣裳也破了,伤势如何看不见。薛茗没想到那个百鸦鬼王竟如此厉害,几个人打一个没能彻底降服他不说,燕玉鹤还受伤了。
而且先前的天雷只能确定姜箬鸣肯定被劈死了,却不知百鸦有没有中招,不过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薛茗仰着头,担心地问他,“严重吗?”
燕玉鹤轻落眼睫,黝黑的眸子微微一转,最后只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摇了下头,没有说什么。
薛茗想起他身上原本就是有伤的,之前脱衣裳的时候从背后延伸至肋骨的伤痕,冒着黑气,且看起来很深,或许不是那些伤,他今日也不会在应对百鸦时受伤,也不知百鸦究竟是什么来头。
薛茗还想再追问,忽而感觉到手背传来炙热的感觉,似乎是燕玉鹤散发的体温,但这样的温度对于常人来说过于高了,像是发高烧时候的状态。薛茗立即踮着脚用手背去贴他的脑门,“你的体温怎么那么高?”
燕玉鹤没有躲闪,让薛茗摸了摸脑门,果然体温高于常人,皮肤传来滚烫的感觉。薛茗刚想说是不是需要疗伤,这时候才发现她的手惨白若雪,漆黑的鬼爪在瓷白的皮肤上显得极其刺眼。
她大吃一惊,猛地擡起双手,捋起袖子看,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慌慌张张地拽着燕玉鹤问:“你有镜子吗?”
燕玉鹤默默无声地掏出来一面镜子,她拿着一照,就看见里面自己的脸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她的双眼赤红无比,唇线的位置隐约露出两颗尖利的鬼牙,肤色白得没有半点其他颜色,显得眉毛眼睛愈加的黑,唇色愈加的红。
看着像是美艳的妖精,却实在让薛茗惶恐不安,打着磕巴道:“我、我、我这样……怎么回事?”
燕玉鹤见她吓得厉害,擡手将她的镜子按下,缓声道:“吸入了太多阴气。”
薛茗这才明白,原来根本就不是燕玉鹤的体温太高,而是她体温太低,所以衬得燕玉鹤的温度很高,加上她的身体似乎趋近于半鬼的状态,对活人的温度更加敏感。
她想起来先前姜箬鸣催动最后一个聚阴阵的时候,她的确是吸了太多阴气,连聂小倩都无法护住她,所以她才变成了现在的模样,“那以后我……”
薛茗正想问个清楚,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唤,“燕大侠!”
她转头望去,看见是黑白无常二人,正满面笑容地飘了过来,到了燕玉鹤的跟前,两人同时揖礼,说道:“燕大侠,此番你诛杀鬼皇之女,保护阴阳两界而立下大功,他日我们等着你位列仙班的好消息。”
薛茗不知为何,下意识有些怕黑白无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现在是半鬼的状态,所以天生对阴官抱有畏惧,于是往燕玉鹤身后藏了藏,想让他掩盖住自己的身影。
谁知这时候白无常却对她笑道:“薛姑娘,你变化不小。”
黑无常就接话道:“薛姑娘也十分了不得呀,若不是你最后催动了百鬼旗还给那鬼皇之女,恐怕我们还要与他们纠缠上一宿呢!此番你立下大功,日后封赏必是头等。”
薛茗不知他这自来熟的态度从何而来,望着黑白无常二人,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白无常伤心叹道:“不过才几日不见,薛姑娘就将我们二人忘得一干二净。”
“这话说的……”薛茗讪讪一笑,问道:“我见过你们吗?”
白无常道:“我是春夜。”
黑无常道:“我是秋生呀。”
春夜秋生?薛茗一寻思,这不是先前那个假宁采臣身边两个小厮吗?她惊讶地瞪大眼睛,脑中浮现出先前种种,诧异道:“原来你们……我还以为你们早就死了呢……”
“我们的确已经死了呀。”白无常晃了晃手里半截哭丧棒,笑道:“先前倒也不是有意骗你,只是我和秋生当真以为你便是燕大侠,后来才得知真相。”
薛茗想起来这两人被聂小倩杀了的那日,她提着灯笼去找魂救人,发现两个人站在原地吵架,这些许端倪她当时并未在意,如今想来,寻常人死了之后魂体飘散,哪里还有人会站在原地吵架呢?
薛茗这一路下来,算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一问就是还有事瞒着,因此拽着黑白无常二人,打算仔仔细细问个清楚,正要问时,谷井阑也回来了。
他手里攥着根绳子,在手掌和手臂上缠了好些圈,绳子的另一头拴在一个孩子的脖子上。只不过这次被拴起来的孩子不再是游音,而是一个皮肤黝黑,张着一对尖利犄角的孩子,头发散乱地披在背后,身上仅有几片松垮的布料遮体,赤着双脚。
他眼眸赤红,看谁都充满攻击性,被谷井阑拽着,不情不愿地往前走着。
“这是?”薛茗问。
“这便是那百鸦鬼王。”白无常道:“他受了天雷波及,修为尽数散去又受了重伤,才变成了这般模样。”
“为何那天雷没一道劈死了他?”薛茗好奇。
百鸦轻哼一声,很是不服气的样子。
黑无常便将手拢在嘴边,凑近薛茗小声道:“百鸦乃是神山诞生的灵物,本应该是山神,多年前因为贪玩来了人间,入了鬼道,他师父先前特地来冥府走了一趟,叫我们将人带回去,他老人家要亲自收拾呢。”
薛茗心下明了,原来是上头有人,也难怪燕玉鹤几人联手对战百鸦都打得那么吃力。
正想得出神,燕玉鹤攥着她的手腕,将她往后带了两步,其后薛茗感觉头上落下来一件轻薄宽大的衣袍,伴着淡淡清香,眼前的视线一下被遮了大半。她用手微微撩开些许,发现是燕玉鹤脱了外袍套在她的头上。
还没想明白他突然这样做的原因,就忽而瞥见东方的天际出现了一抹亮光,是朝阳的痕迹。
鬼界里向来没有朝阳,所以看见了这一幕,薛茗就知道鬼界已经破了,此处是人间。她心情大好,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想要将头上的衣袍拉下来好好看看朝阳,却不料手才刚探出去,她就感觉手背骤然一痛,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又赶忙缩了回来。
薛茗大惊失色,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燕玉鹤,求证道:“我不能晒太阳了?”
燕玉鹤道:“暂时不行。”
薛茗一下着急了,没有太阳她可活不了,惊慌地抓着燕玉鹤问:“这个暂时指的是多久啊?”要是十年八年的,她可忍受不了。
燕玉鹤望了她一眼,眼神在此时有了微妙的变化,十分深邃,让人捉摸不透。他道:“要看你身上的阳气何时恢复。”
薛茗听后便大松一口气,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只要不是需要漫长的时间,薛茗都可以接受,关于阳气一事,让燕玉鹤多给她渡些就好,虽然过程十分辛苦,但只要结局是好的就行。
黑白无常以及谷井阑都不喜太阳,便提议换个地方再细细商量剩下的事,于是几人启程又回到了最开始所在的庙中。
路上薛茗抓着黑白无常仔细问了一通,才算是将这些事的来龙去脉,彻底了解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