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上学的那会儿,薛茗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中二时期,嘴边总是挂着一句话: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直到她被醉驾司机撞飞的那刻,她心想:妈的,老天再借我五百年。
所以说生命果然才是最可贵的,命没了,其他都成了虚无,还要什么自由,连自行车都没有。
薛茗正愤愤不平,就听见耳边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赤霞兄,赤霞兄……”
薛茗猛地睁开眼,就被眼前的人给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一声大喊。面前此人也被惊住,忙往后退了两步,慌张道:“赤霞兄,你怎么了?难不成是被梦魇住了?”
她慌张地往身上摸了摸,记忆中的上一秒她刚被飞驰而来的轿跑撞飞,整个人飞出几米远,全身的骨头像粉碎一样疼得让人窒息,而下一秒她却完好无损,没有缺胳膊少腿,更没有半点疼痛。薛茗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瞧见自己身上穿着青色长衫,束起的两袖上隐隐有些的咒文,是十分怪异的打扮。
她是一个大学毕业之后就钻进公司,每天都要赶早八,无休无止加班赚取少得可怜的工资的社畜,平时吃一顿好的都要犹豫半天,所以根本没有cosplay这种烧钱的昂贵爱好。她擡头朝周围张望,只见四处都是高大的树木,生得极其茂盛。
树叶将光芒遮得严实,零零散散的光影落下来才显得没有那么昏暗。
薛茗对着陌生的环境有些心慌,再去看面前的人,就见是个清秀的男子,穿得颇为素雅,但衣袍锦缎看起来相当昂贵,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似的少年。
她下意识开口询问,“你是谁?”
那男子愣了一下,继而露出个微笑,无奈道:“在下是宁采臣呀,赤霞兄睡一觉倒是把在下给忘记了?”
薛茗脑中的警铃大作,猛地响起来,惊道:“宁采臣?”
这是一个不太妙的名字,通常跟宁采臣一起出现的,大概都是聂小倩,兰若寺,黑山老妖之类的危险东西。
思及这人方才一口一个赤霞兄,薛茗心里有了强烈的不祥预感,继而开口小心翼翼地求证:“我不会……姓燕吧?”
宁采臣讶异道:“赤霞兄,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把自己的姓给忘了,难不成是觉得在下无趣,拿在下逗乐呢?”
这时候他身后那小厮开口道:“燕公子想来是睡迷糊了,还没清醒,不如先用水洗把脸?”
宁采臣当作是玩笑话,笑了几声之后拍了拍薛茗的肩膀,说道:“时辰不早,赤霞兄若是休息好了咱们就尽快动身吧,应当能在入夜前离开此林。”
薛茗面如土色,唇瓣蠕动几下好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开口,陷入久久的沉默当中。
燕赤霞在《聊斋志异·聂小倩》的故事里,是个相当神秘且可靠的大侠,小时候看电影时一看到他出场,就会让人打心底里涌出安全感。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燕赤霞当真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才行,而不是她这个来自21世纪,一个只会敲键盘做文件的社畜。
目前好消息是薛茗被撞飞出去几米仍然捡了一条命活了下来,且身体完好,没有伤痛。
坏消息是她穿进了聊斋中,变成那个斩妖除魔的燕赤霞。
于是薛茗现在面临着一个非常尴尬的处境,宁采臣对她优礼有加,他的两个小厮也对她颇为殷勤,频频送水送干粮。
她在路上随口与宁采臣聊了几句,很快就发现她所穿越的这个背景并非影视作品。宁采臣从衣着打扮和谈吐举止皆不凡,跟着的两个小厮也是恭恭敬敬一口一个少爷,显然与影视中的宁采臣完全不一样。
他此行是想去金华办事,路从此地经过,在树林中迷路,正原地打转时遇见了在树下休息的燕赤霞,说是能带他们离开林子,于是宁采臣便与燕赤霞结伴。
薛茗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占据了这具身体,只是当下可以确认,原本的燕赤霞一定死了,否则现在肯定是一体双魂的情况,定会与她争夺。
而薛茗作为一个魂魄,自然更没有改变人体性别的能力,所以在她得到这副身体之前,这燕赤霞也根本就是个女子,不过是扮作男装罢了。
但《聊斋志异》的原著故事中,也没说燕赤霞是个女扮男装的人物,薛茗一时间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穿越进了哪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
薛茗没有向宁采臣询问那么多,怕破绽太多引起人的怀疑,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沉默着。
林中的路像没有尽头一般,宁采臣与两个小厮都仰仗薛茗带路,她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原本想着等天黑了之后找个树少的地方观察一下天上的北斗七星,却没料到还没等天黑,几人就被一座庙拦住了去路。
这座庙修得极为奢华,隔着老远都能瞧见墙体上斑斓的色彩,往上不知几层,甚至比参天的大树还要高。庙宇的周围没有树木,腾出了一片相当广阔的地方,也正因如此,几人才得以走出茂密的叶穹,看见天空。
越走近,则越发觉这庙的庞大雄伟,檐下没挂牌匾,是座无名庙。此时已经是黄昏,西边天际的云彩染上橘红的颜色,金光落在庙宇上,竟衬得像是仙殿一般壮丽。
宁采臣与两个小厮见到此景,对着薛茗就是一顿夸赞,言她果然有本事,将几人带出了林中迷障。薛茗心虚得要死,打瞧见这庙之后心中就隐隐慌了起来。
虽然从外面看上去这座庙与她认知中的那个相差甚远,但在这样的环境下遇见“庙”这个建筑,也着实不妙。
薛茗擦一把冷汗,说道:“这庙看起来不太吉祥,要不还是再往前走走吧。”
宁采臣见她面色犹犹豫豫,便开口劝道:“赤霞兄,这林子比想象中的大,且眼下天快黑了,再走下去待入了夜,恐怕又会发生昨夜那样的事。”
“昨夜?”薛茗紧张地问:“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宁采臣与那两个小厮的脸色同时变得难看,像是回想起不太好的记忆。随后宁采臣道:“无甚大事,不过是睡在野外蚊虫众多,比不得屋内,且这庙宇瞧着富丽崭新,想来是有人住在此处,我们去借宿一宿也好问问如何走出林子。”
薛茗见这宁采臣跟鬼迷日眼一样铁了心的要往庙里进,也不再隐瞒,严肃道:“我就实话实说了,这庙里有鬼,你去了指定是要死的。”
原著中宁采臣并没有死,但那全是仰仗燕赤霞相救,然而眼下薛茗这个“燕赤霞”根本没有进庙的打算,她宁愿在野外的地上坐一夜也不进去。没有燕赤霞,宁采臣进庙绝对是死路一条。
宁采臣听了却一笑了之,说道:“赤霞兄说笑,庙中是佛法重地,怎会有哪只小鬼不长眼往里闯?”
薛茗见宁采臣不听劝,也言尽于此,与他在庙外道别。宁采臣表现得极为惋惜,随后带着两人进了庙内,而薛茗也不再停留,背着身上的小箱子和包袱绕过庙宇继续往前走。
说来也奇怪,这庙从正面瞧着无比庞大,占地广阔的样子,但绕过侧边走了没多久,薛茗再回头一瞧,庙已经在身后很远的地方了。
她压下心中的诡异,抱紧身上挎着的小箱子继续向前,重新走入林中。茂密的树叶遮了黄昏的光,视线越来越暗,行了几里地过后整个天都黑下来。她往包袱里摸了摸,取出一盏巴掌大小的铜罩灯,再摩挲着火折子给点亮。灯笼提在手里所照明的地方也不多,就身前这一小块地方,再往前就瞧不清楚了。
薛茗独自行于这寂静的林中,没见过什么风浪的她自然是相当害怕,只觉得周围阴风阵阵,黑暗中好似藏着什么,窥伺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估摸着现在的时间也就七八点左右,平常这个时候她都是满身怨气地坐在公司里加班,诅咒老板秃头,没想到这会儿走在林中,竟然开始怀念从前加班的日子,面目可憎的老板也变得和蔼可亲了,想要主动加班努力工作的心在此刻达到顶峰,要是能回去,她必定成为老板最忠心的头号狗腿子。
灯光将薛茗的影子拉得老长,偶尔有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周围尽是哗哗的声响。正心里碎碎念时,她忽然瞥见眼前有月光照在地上,洒下一片皎白。这是林子到了尽头的模样,薛茗大喜,赶忙小跑起来,巴不得下一秒就离开这破地方。
只是没想到她刚踏入皎洁的月光里,就看见面前空旷的地界上有一座富丽壮阔的庙宇,与黄昏时金光满照不同,月色下的庙充斥着诡谲和森然的气息,原本华丽的色彩也变得斑斓怪异。薛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吓得走不动了。
走了近三个小时,她只是兜了个圈子,又回到了与宁采臣分别的地方。薛茗不知道她是撞了鬼打墙,还是这片诡异的林子打定主意留下她,反正她是没有站起来再走一遍的勇气了,干脆爬到一棵树边坐下来,从包袱里翻出干粮,先填饱肚子再说。
干粮硬得厉害,噎得薛茗直翻白眼,勉强吃了点就再也咽不下去,拿起来往树上敲了敲,梆梆响。她往地上一摔,干脆抱着行囊在树下干坐着,等天亮。
这一坐不要紧,她像是吸了迷药一般,眼皮似千斤重,意识开始模糊不清。薛茗努力打了自己两个大嘴巴,疼得倒是清醒了一会儿,但很快又昏昏欲睡。最后她不敌朦胧的意识闭上眼睛睡去,歪在树上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而一阵阴风吹来,简直冷到了骨子里,吹得她身上汗毛乍起,整个人猛地惊醒。
却见月华削减了几分,原本坐落在空旷地正中央的殿宇竟然变大了不少,像是在她闭眼睛的那段时间自己长了腿朝她靠近一般。薛茗吓得赶忙爬起来,往后一看,这才惊觉不是庙宇长了腿,而是她自己在无意识的时候往前走了一段路,走出林子如今正在空地上。
而她原本随身携带的小箱子和包袱还在树边。薛茗知道原著中的燕赤霞就靠着箱子里的宝贝斩妖除魔,因此今日走了一天这箱子包袱也从不离手,睡觉的时候都要死死地抱着,眼下却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丢下包袱,这让薛茗瞬间脊背发凉,惊惶失措起来。
她想也不想地往回跑,只有将箱子拿回这么一个念头,没承想刚迈出两步,脚下一空,紧接着她整个人都跌落进了温热的水池中。这水的触感非常奇怪,当即就将她的五感完全封住,溺水的感觉几乎让她窒息。薛茗在慌张间手脚并用地挣扎,双脚触碰到了地面而后猛地站起,这才重获呼吸。
紧跟着她就看见这哪里是池水,分明是一池子的血!赤红的颜色占据她所有视线,将她的衣袍染透,温热的触感像是刚从人的体内刚抽出来的一般,湿热黏稠地附着在她的皮肤上。
薛茗惊叫一声,在血池里扑腾两下,擡头就瞧见远处的岸边竟是密密麻麻站着许多人影,瞧不清模样,但似乎都面朝着她。
薛茗被吓破了胆,拔声尖叫,身体猛地一抖,从梦中惊醒。她低头一看,包袱和箱子还好好地抱在怀里,但她所处的地方却不是原先的树下,而是靠在庙前檐下的石柱边,身后就是庙宇的大门,已经开了一条缝,像是暗示她进去。待她站起来往周围眺望,就完全看不见周遭的林子了,只隐隐约约瞧见远处有池水一样滚动的波浪,映照着月光不停起伏。
方才的所有经历是梦,但又不完全是梦。
薛茗这下被整得老实了,背上包袱抱着箱子往庙中走,求饶道:“我进,我进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