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巫栀·番外·完
巫栀在陈大夫诊位对面另设了位置,与陈大夫同时接诊。
陈大夫并无异议。
附子与牵机很是眼红,早知道师父这般宽容,他们也该壮壮狗胆,置桌接诊。
只是许多病患见巫栀一介女流,并不信任,仍旧排在陈大夫诊位前候诊。
巫栀拍桌起身,丹田蓄力,高声吆喝道:“本人巫栀,乃千金堂陈大夫嫡传大弟子,得师父真传,医术高超,百病百治,人称巫神医。”
众人齐刷刷朝她看去。
陈大夫也被惊得一震,随后听她一番狂言,只觉得脑门筋直抽得慌。
一旁的附子和牵机听了,出离愤怒了。
附子:“嫡传大弟子?”
牵机:“巫神医?”
二人对视一眼后,皆咬牙切齿道:“不要脸!”
病患们却被巫栀的理直气壮唬得一愣一愣。
巫栀将治疫三方示众,高声道:“本人已研配出治疫之方,经亲身试验颇见成效,且此方已上贡朝廷,不日便会推行全京城。过后再想找本神医看诊,只怕不像今日这般容易,各位可要抓紧时机了。”
一名病患对陈大夫问道:“陈大夫,她说的可是真的?”
陈大夫木着脸点头。
此时,也有病患认出来巫栀,“原来是巫大夫,带着面巾一时没认出来,巫大夫医术高超,我腿疼的毛病就是她扎针给扎好的。”
这人见巫栀面前没人,脚一溜便抢到前头,坐到了巫栀面前,“巫大夫,有劳您了。”
“好说,好说。”巫栀坐下替他看诊,诊完后,对一旁的附子道:“轻症,用第一方。”
附子看向陈大夫,陈大夫默许了,他只好一边假笑着领病人,一边朝巫栀飞眼刀,“随我这边来。”
患者们见状,不少都改到巫栀这边诊治,不一会儿,她面前也排起了长龙。
“你没受染,只是发食烧,回去多活动,再饿两顿就好。”
“轻症,牵机!”
“症状较重,单独用药,附子。”
牵机、附子独诊梦破碎,沦为打下手和跑腿,其余弟子熬药。约莫一个时辰后,第一批药便熬好了,众弟子有条不紊地将药分发给病患。
韩夙见这边应对自如,也不打扰,给巫栀留下一盏茶后,往下一坊送方子去了。
巫栀尚未痊愈,嗓子有些不爽,顺手便拿起茶来喝,却见盏底压着张白笺。
展开一看,上书‘顾惜自身,予我无忧。’八字。
落款为微之。
那是韩夙的表字。
巫栀将白笺收好,塞进随身香囊中。
两日后,巫栀的新方见效,不少病患好转,症状轻微者,在复诊领药后,便可归家疗养。
有体弱重症者,即便用药也无力回天,死在了疠所中。
巫栀与千金堂弟子们,甚至是陈大夫,都没少因此挨骂,不过这对医者而言,已是常态。
有年轻弟子心里头过不去,陈大夫只以六字相劝,“尽人事,听天命。”
茵茵服药后已能下床,她闲不住,便帮忙打下手,照顾病患。
听到有人骂大夫,边哭边辩解道:“大夫是人又不是神,便是神也没见事事都应的,你们凭什么骂人。谁也不愿意看到人死,他们更不愿意,所以才没日没夜接诊看诊,连自己受染了也不能休息。他们带病看诊,以身试药,救了咱们的性命,若没有他们死的人会更多,如今咱们活着,一些人非但不感恩,还要出言责骂,你们还有良心吗?”
闹事的人被她骂得擡不起头,好些病患也出言帮腔。
有人恼羞成怒,想上前拉扯,却被梁墨和千金堂的众弟子拦住。
事态惊动了衙役,将闹事的通通都单独关押起来,待治好后,通通都扔出门去。
巫栀拍着茵茵的脑袋,夸道:“不错,强将手下无弱兵,没丢我和你胥姐姐的脸。”
随后又替她擦金豆豆,“不过下次再同人吵架,能忍住不哭,就更好了。”
茵茵擦了擦脸,闷声问道:“阿栀姐姐,他们那么骂你,你就不生气?”
巫栀挑眉一笑,“生气有什么用?只要他们还在我手上讨药吃,有的是法子诊治,何必与他们白费口舌?”
“真的?”茵茵的委屈都化作了好奇,“如何诊治?”
巫栀哼笑了两声,并不言语。
直到下午用药之时,被封锁的那几间屋子传来一阵干呕声,闹事的病患叫苦连天,茵茵才知得罪大夫的下场。
她鼓着小脸,凶巴巴地骂了声,“该!”随后将所有委屈都抛到九霄云外,勤快地帮忙去了。
梁墨自是她去哪儿,自己便跟哪儿。
那天茵茵问话,他来不及回答便被门外动静打断,过后茵茵再没问过,他也没机会再回答。
她还不懂呢,等她再大些吧,反正有自己守着,谁也拐不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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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太常寺贴出告示,命医署统理京中与城外各乡里之医馆、药坊、寺院、道观,全面收治疫民。
巫栀所献之药方,被授于各疠所与收治点。
衙门组织百姓们展开灭鼠行动,斩断疫病根源,各坊、各街、各巷,皆熏艾燃柏,驱除疫瘴之气,各处水源亦投放解毒之药,化除疫毒。
同时,朝廷以免除赋税为奖赏,向民间募集捐款与药材,按一、三、五年为等级,设立捐款数额,满额者,可按等级免除赋税。
一时间,各地掀起募捐之风,药材商纷纷冒险入京,因防疫、治疫而吃紧的国库、药局,逐渐充盈。
有钱有药,疫民们得到妥帖安置、救助,加之治疫之方疗效显著,不过半月,疫情便被控制不再四处扩散。
可即便如此,京中因染疾而死之人,也很快过万,死者皆被焚尸化骨,青山之上,处处皆是新立之衣冠冢。
又过一月,疫情彻底被控制,疫所、医馆、药坊、寺院等陆续解除封禁,到五月底,疫疠彻底被肃清。
朝廷于六月初六进行皇天大祭,各佛寺、道观,也在六月诸佛、诸神诞日,进行祭祀,为逝者祈福。
此月,京畿各县府,皆除彩着素,禁雅宴集会,忌生杀酒荤,为亡灵戴孝守节。
巫栀回到药庐,大睡三日,谁叫都不起,此三日,皆由柳眉亲自看护。
三日后,一封迟来一年的回信,递到楼宅,胥姜欢喜地将巫栀摇醒。
巫栀半睁着眼,有气无力道:“若没个好理由,便记你肚里孩儿三十手板。”
“那你怕是打不着他了。”胥姜扒开她的眼皮,将信贴在她脸上,“医署署令的回信。”
巫栀拍开她的手,往后倒去:“就是天王老子的信,这会儿在周公面前,也得往后稍稍。”
胥姜在她屁股上重重拍了一巴掌,“你还想不想进医署了?”
巫栀紧闭双眼。
又睡了?胥姜凑近去看,却不妨她直直坐起,将她碰了个头晕眼花。
巫栀一把夺过胥姜手里的信,三两下扯开信封,掏出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好吧,总共也没有十行。
胥姜捂着脑袋问道:“署令回信里说什么?”
巫栀皱着眉,“他说近日才看到杜大人的举荐信,所以才回得晚了,约我明日去其府上会谈。”
“近日?”胥姜问道:“你信?”
巫栀哼笑,“信个鬼。”
“那你去吗?”
“为何不去?我正是冲此来的京城。”
巫栀滑下床,招来药侍,让她帮忙准备热水,她要沐浴焚香,明日好好去会会那署令,看看晾了她一年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儿。
胥姜拿着信来回看了两遍,脑海里不禁冒出一个疑问。
这署令约见巫栀,为何不在医署,而在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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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巫栀梳洗打扮一番,借了楼宅的马车,早早地便往兴道坊而去。
而她前脚刚走,后脚太医令的宣见诏令,便传到了楼宅。
署令复姓淳于,名浑川,取浑浑若川之意,为神医淳于颐之后。
巫栀来到淳于府递上拜帖,不一会儿,便出来一人迎接。
在此处见到韩夙,巫栀既觉意外,又觉在情理之中,却仍忍不住问句场面话,“你怎么在这儿?”
韩夙道:“前来拜望老师,碰巧听人通传,说你来了,便出来看看。”
鬼才信他这话。
巫栀直觉有异,不过既已登门,便断无打道回府的道理。
“带路吧。”
“跟我来。”
韩夙领着巫栀进门。
淳于府内药香盈盈,满园肥绿的药草,看得巫栀垂涎三尺,差点走不动道。
韩夙耐心陪她游赏,足足赏了半个时辰,才来到会面之地,芍药园。
此时芍药开得正好,仙姿渺渺,绰绰沁芳,巫栀见山石旁开着一株极为清艳的青山卧雪,一时被拽住,对其爱不释手,流连忘返。
韩夙见她喜爱,便夸赞道:“真是好眼光,此株青山卧雪为老师亲手所植,很是爱重,称之为‘花相’。”
巫栀扒开花桩,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这怕是种有五年以上了吧。”
韩夙点头,“这是第七个年头。”
巫栀掰过花来嗅了嗅,其花带着淡淡苦香,沁人心脾。
韩夙见不远处亭子里已有人在张望,便提醒道:“咱们先去拜见老师,过会儿再来看。”
巫栀恋恋不舍地起身,跟着韩夙往花堆深处走去。
“你说,我若向你老师讨这青山卧雪,他会给吗?”
“不一定,你可以试试。”
“那你帮我美言几句。”
“可有奖赏?”
“爱帮不帮。”
“帮……没奖赏也帮。”
两人来到一座亭子前,亭中有一青衣美髯公,正指挥两名童子修剪一盆朱砂判。见他们到来,便命两名童子抱花退下,换人来沏茶。
巫栀上前拜见,“千金堂巫栀见过署令大人。”
淳于浑川将巫栀打量片刻,“巫大夫不必多礼。”随后指着亭中石凳说道:“请坐。”
巫栀坐下后,他才对韩夙道:“你也坐吧。”
韩夙恭敬礼道,“是。”
三人皆落座,方才那两名裁花童子,奉上茶水。
园是芍药园,亭是芍药亭,茶也是芍药茶。
巫栀饮了一口,略苦,便放下了,淳于浑川却品得有滋有味。
忍过他一盏茶,巫栀才问起:“不知署令大人召民女来见,所谓何事?”
是个直性子。
淳于浑川也没拐弯抹角,“便是为杜大人举荐你入医署一事。”
“署令大人的意思是?”
“时隔一年,不知巫大夫可还有入医署之志?”
关键时刻,巫栀脑子很清醒,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道:“举荐信已传交一年,署令大人为何今日才召问?”
“信件遗失……”
“民女不想听这般蹩脚的借口。”
淳于浑川被堵了一嘴,有些发愣。
韩夙在旁忍俊不禁。
淳于浑川刮了韩夙一眼,韩夙立即正色,垂眸擡盏作喝茶状,耳朵却支得尖尖的。
“举荐信老夫确实早就收到了,只是女子入医署过于倒纲逆矩,总得考量审查,证实有过人之才,录用过后方能服众。”淳于浑川见巫栀神色平静,继续道:“这一年,你的行为举止老夫都看在眼里,所著医案老夫亦找陈大夫讨来看过,很是不错。”
巫栀咂摸,这里头还有陈老头的事?
“此次京中大劫,你以身试药,炼方平疫,立功不小,且还带病出诊,日夜不休救治百姓,引来赞誉无数。此时允你入医署,乃最佳时机,所以才召你过来问问你的意思。”
也就是瞧着她有些名气,又在圣人面前露了脸,这才松口答应她入医署。
这话倒有几分真,巫心头踏实了些,“入医署后,我任何职?”
淳于浑川看了韩夙一眼,答道:“自是从学生做起,经考核合格后,方能任职。”
学生,甚至不是正式医工、医师,这落差让巫栀心头有些不平,可想着这是难得可入医署之机会,她思量片刻后点头了,“好,我答应。”
当学生就当学生,反正她还年轻,九年后也不过三十出头,正值大好年华,总有一展抱负那日。
巫栀盯着淳于浑川,野心勃勃地想,说不定往后将这老头熬死,她还能坐上署令的位置。
淳于浑川被她盯得只起鸡皮疙瘩,问道:“还有何疑问?”
韩夙咳嗽了一声。
巫栀看向他,却见他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赤芍茶上。
巫栀蒙顿片刻,恍然大悟,随后环顾四周,朝淳于浑川拱手道:“回署令大人,方才民……学生,于园中见着一株青山卧雪根肥叶硕,很是可人,正巧学生有一养容回血奇方正差这一味,四处寻访也未得这般可心的,不知大人能否割爱成全?”
淳于浑川脸皮一僵,随后干笑道:“你倒是好眼光。”那可是他千辛万苦寻来,又精心调养至今,上品中之上品,这么多年都未舍得以根入药。
这妮子倒好,一来就讨他的心头好,还一口一个‘学生’,将他架得下不来台。
韩夙凑到淳于浑川耳朵旁,微声道:“老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学生来时,听说正碰上太医署的信使,收了这花她就不好反悔了。”
淳于浑川心子痛。
韩夙继续道:“上次入山,学生曾在一家花农院中发现一株,品相很是不错,待下次再去,学生带回来给您补上。”
巫栀见署令为难,正想罢休,却见韩夙在他耳边不知嘀咕了什么,竟使他点头了。
“你既有用处,便拿去吧。”
“多谢署令大人割爱。”
淳于浑川捂着胸口,招来方才那两名童子,吩咐他们去起花,“那花已有侧苗,小心些别伤着了。”好歹给他留个种。
两名童子领命而去,没过多久便将那株青山卧雪入盆给擡来了。
巫栀看得两眼放光。
淳于浑川则两眼一黑,越看越心塞,随即留下一枚腰牌,交代巫栀明日去医署报到入籍后,便踉跄着走了。
巫栀接过腰牌见那上头刻着‘药师局’三字,便知自己要从识药学起了。
她将腰牌挂在腰间,随后拍了拍,翘着尾巴抱着那盆青山卧雪,美滋滋回楼宅了。
韩夙送她出府,见马车远去,笑得犹如在树下接着肉的狐貍。
巫栀小心翼翼将那盆青山卧雪抱下车,准备养到其花谢收精,再取根入药。
她刚把花安置好,单管家便找过来了,奉上太医署宣见的诏令。
“太医署?宫中太医署?”
“一大早就来传人了,你快去吧。”
医署与太医署共隶于太常寺,太医署只供内廷及朝廷五品以上官员调遣,其医官、医师、医工,职位比医署更高。
这忽然传召,难不成也瞧上她了?
巫栀收拾一番,赶紧去了。
这一去,至晚方归。
胥姜等了大半日,听闻她回来,忙赶到门前迎接,“怎么这会儿才回来,还以为你出事了。”
“确实出事了,不过是喜事。”
“怎么说?”
两人携手往园里去。
“太医署想录我入宫当医师,为宫中娘娘们看诊。”
“你答应了?”
“我答应看诊,却并未答应入宫。”她既已答应入医署,便不会再二许,何况入宫虽得富贵名利,可医道却止此了,这不是她所立之志,所求之向。
胥姜松了口气,巫栀性子耿直,入宫会处处受限,且容易得罪人,还不如在外平平安安的好。
她碰到巫栀身上的腰牌,捉起来一看,“你答应入医署了?”
“为何不答应?”巫栀怪道:“我入京不正为此么?”
“说来也是。”可胥姜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哎,我今日去署令府上,得来一个好东西,走,带你开开眼。”
巫栀献宝似的,拉着胥姜去看那株青山卧雪,顺道将去淳于府上之见闻都讲给胥姜听了。
“韩大夫也在?”
“嗯,多亏了他,署令才把这花送给了我,待这花可取根后,我用来制回血养容丸,给你和阿樆补产虚。”
胥姜感动不已,搂住她直蹭,“阿栀,你怎么这么好?”
巫栀直躲,“你孩儿顶着我了。”
“不解风情。”胥姜掐了一把她的腰,随后脑中灵光一闪,“哎,等会,你说你入医署,要从学生当起?”
巫栀点头,“当学生就当学生……”
胥姜截断她的话,“那韩大夫往后不就是你的老师?”
“啊?”巫栀神情一呆,随即大叫一声,“啊!”
她忘了韩夙是医署的教学博士!
胥姜总算明白哪里不对了,这韩大夫可真是撒了好大一张网。
巫栀这条呆头鱼,只怕是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