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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三千里 正文 第293章 赵秀·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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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3章赵秀·番外·完

    姑苏绵润烟雨之浸养,让木兰景犹如初凝之晨露,盈透灵秀,晶沁清美。

    对照之下,此刻的赵秀便如那被踩入泥土之秋叶,凄凄瑟瑟,狼狈破落。

    木兰荷一双俏眉都快结成藤须了,她往前几步,将赵秀打量一番,眼前之人蓬头跣足,衣衫斜挂,与当初印象中清秀士子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你真是赵秀?”该不会得了失魂症了吧?

    赵秀回神,见二人神色异样,低头一瞧,随即留下一句“失陪”,便一溜烟儿地跑了。跑出去后,又转回来拎着趴在门口偷看的梅二的衣领,一边抽他一边朝后院去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赵秀重新出现在花厅。

    他沐浴、更衣,甚至还焚了玉簪香,拿梅二之言语来概述,唯四个字:人模狗样。

    木兰荷瞧着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个正经人。

    赵秀将梅二支去买糕点,“南街的那家糕坊的蜜枣糕和赤豆芡粉糕各买一份,其余的看着买。”

    那家糕坊的这两种点心,都是木兰景最爱吃的。

    木兰景听见他报名儿,不禁弯了弯眼睛。

    木兰荷戳了戳她,低声道:“我就是那‘其余’凑数的。”

    木兰景白皮下透出一层粉红。

    赵秀将梅二支走后,朝二人走来,他先对木兰荷拱手道:“还请代我向木兄道声‘恭喜’。”

    木兰荷欠身回礼,“我会转告兄长的。”

    赵秀这才看向木兰景,柔声道:“老师和师娘可好?”

    木兰景打手势答道:都很好。

    木兰荷又替她补道:“大伯母也回了京城,同兰景照旧住在原来的宅子里。”

    “我明日便登门拜会,给师母请安。”

    木兰景点头,表示她会转达给母亲。

    随后,赵秀搬来矮几与蒲团设在离二人不远之处,见二人几上连盏茶也没有,歉道:“家中人少,仆人粗笨,怠慢了。”

    木兰景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

    赵秀朝她笑了笑,随后去园中找来家丁,让其煮一壶茶水过来。

    折返时路过一株木兰,见树梢花苞已泛白,便扎起下裳爬上树折了两枝,又找花觚盛水养了,乐不哉哉地朝花厅去。

    两个少女正在窃窃私语,见他捧花而入,皆有些惊讶,脸色随即又转为惊喜。

    木兰荷看了木兰景一眼,抿嘴笑出两只梨涡,随后起身道:“厅里有些闷,我去园里走走,顺道游览游览。”

    木兰景擡身要起,却被她按下,随即低声说道:“别慌,我去去就回。”

    木兰荷走到赵秀面前,“这宅子里可有何处是不能去的?我先问问,以免犯了禁忌。”

    赵秀道:“并无禁忌,木小姐请随意。”

    “那我便不客气了。”擦肩而过之时,木兰荷低声道:“不许欺负我妹妹。”

    赵秀点头,疼惜还来不及,又怎敢欺负。

    木兰荷这才轻快地走出花厅,往园子里去了。

    赵秀将木兰放到木兰景面前,木兰景羞涩道谢,随后碰了碰那带着露水的花苞,朝赵秀抿嘴一笑。

    赵秀微吸一口气,轻道:“我收到了你的信。”

    木兰景在信中贺他出监,劝慰他不要被流言与世事搅扰,勉励他用功备考,小姑娘话很细碎,将一张纸填得满满当当,可赵秀却总觉看不够。

    “谢谢你,兰景。”

    木兰景垂头,掩下半领羞涩。

    赵秀愣神半晌,又问:“此次回京还走么?”

    木兰景微微迟疑,最后点了点头。

    “会待多久?”

    木兰景举起两根手指葱指。

    “两个月?”

    “嗯。”

    两个月太短了,他这考试便要耽搁一个月,若是高中,往后还有礼部考核,少有空闲来陪她。

    木兰景见他神色愁郁,又比道:不用担心,有阿姐陪我。

    赵秀微微一笑,心却叹道:那怎能一样?

    送茶水的家丁和梅二撞个正着,被梅二截了活儿。

    梅二贴在花厅门边,见厅内两人一言一比,一问一答竟顺畅无阻,嘴就没合拢过。

    他轻咳两声,喧道:“东家,糕点买来了。”

    两人稍住,赵秀上前接过梅二手里的糕点和茶壶,对他吩咐道:“木小姐去了园中,你去看顾一二,莫要磕碰着了。”

    梅二朝木兰景看了一眼,心头雪亮,忙不叠地点头领命,“我知道了,这就去。”

    说罢,便退往园子里去了。

    赵秀朝园中看了几眼,来到木兰景面前落座。

    木兰景将花移到一旁,然后期待地盯着他手里的糕点,赵秀恍若又想起从前在木宅,每每给她带去糕点时,她亦是这般神情。

    世事易变,兰景却仍旧是兰景。

    赵秀将糕点摊开放到她面前,“尝尝看,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木兰景捏起一块赤豆芡粉糕尝了尝,随后眯眼点头,是从前的味道。

    她吃完一块赤豆芡粉糕,又吃了一块蜜枣糕,赵秀怕她噎着,便给她倒了一盏茶。

    木兰景将糕点朝他面前推了推,赵秀也各尝了一块,随后赞道:“好吃。”

    木兰景笑了。

    外头春发新枝,厅内对坐飨食,一派闲逸。

    用完糕点吃完茶,木兰景递上一张绣帕,让赵秀擦手。

    赵秀接过却舍不得,只紧紧捏在了手里,木兰景见状,只觉面颊发烫。

    “兰景,是我对你不起。”赵秀忽道。

    木兰景愕然望向他。

    “梅花笺谱,还有过后种种。”赵秀不敢看她清亮的双眸,“我让你失望了。”

    木兰景沉默片刻,轻叩桌面,比道:改过就好,我不怪你。

    见赵秀望着她,又继续道:我也不怪父亲,你们都是为了我和母亲。

    若不是因顾及她和母亲,父亲和赵秀又怎会受其胁迫?所以她并没资格去责怪。

    只是,她无法看赵秀和父亲一错再错,最终到无法挽回之地步,这才将赵秀予自己之诗文,都交给了胥姜。

    好在父亲和赵秀最终悬崖勒马,迷途知返。

    父亲回姑苏后,将赵秀之作为都告诉了她。若非赵秀只身涉险,于生死之间抢功,替父赎罪,即便父亲反告,也不可能只得个迁贬出京之处罚。

    何况还是贬回姑苏,这与其说是贬谪,不如说是恩典。

    这一切都是因为赵秀。

    木兰景看向赵秀的腰,指了指,问道:你的伤好了吗?

    那眼神分明清白,可赵秀却觉得腰上那道伤疤烫得慌,他伸手蹭了蹭,清嗓道:“不用挂心,已经痊愈。”

    木兰景又问:疼吗?

    疼,不仅疼还差点将他拖累死,想至此,赵秀便不禁在心底将那突厥蛮子咒骂一番。

    可在木兰景面前,再疼也得说不疼,否则多有损他男子气概?

    所以他摇头道:“小伤而已,不疼。”

    木兰景怀疑地看着他。

    他拍了拍腰,又扭了扭,“你瞧,好着呢。”

    木兰荷与梅二入得厅来,见此不堪入目之举,神色简直难以形容。

    木兰荷见妹妹还看得笑呵呵,沉下俏脸喊道:“兰景,咱们该回去了。”

    两人望过来,随后又对视一眼,皆有些意不舍。

    赵秀将桌上点心包好,放到木兰景面前,“带回去慢慢吃,吃完我再买。”

    木兰景小心收好,随后朝他一笑。

    赵秀又将花挪过来,“放在房中,过两日就开了。”

    木兰景拿了点心便拿不了花,只好朝堂姐投去祈求的目光。

    木兰荷无奈一叹,上前将她扶起后,再去抱花,“这下可以走了吧?”

    木兰景点头。

    赵秀主仆将二人送出门,一辆马车等在门口,两名丫鬟见姐妹二人出来,忙上前帮忙接东西。

    木兰景比划着朝赵秀告辞。

    赵秀柔声道:“我明日来家中看你和师母。”

    木兰景闻言很是欢喜,随后被看不过眼的木兰荷给拉走了。

    马车驶出里巷,消失在街口,赵秀缩回脖子,转身对上梅二那张好事脸,被吓得一个激灵。

    他一巴掌扇梅二脑瓜上,“唬爷一跳!”

    这巴掌打得不疼,梅二又凑了上去,“东家,您对这位兰景小姐,是不是……”他竖起两个大拇指叩了叩,“有这个意思?”

    “很明显吗?”

    “瞎子都看得出来。”

    “那就好。”从前兰景小,他不敢表露心迹,如今已及笄,便无需掩饰了。

    如今木家迁往姑苏,兰景又至适婚年纪,难保没人打主意,他得趁她留在京都这两月,与其互通心意,待放榜后,再求师母成全。

    梅二见赵秀露出狐貍尾巴,再想想兰景小姐柔弱懵懂的模样,不免为之一叹。

    小白兔被狐貍盯上,怕是跑不掉喽。

    过后几日,赵秀除参与学宫所举办之集阅、朝见、拜谒之外,便是去木宅陪木夫人和兰景。

    母女二人对其科考很是上心,不仅替他备了换洗衣物,笔墨纸砚,还做了不少干粮。

    临考前两日,木夫人索性让赵秀搬回木宅,就近照顾,赵秀并未推辞。

    常伯见他搬回来,忍不住叹气,他一个糟老头子,自是比不上他家小姐那般的青春少女。

    梅二打量壶好酒,请他喝了两席,才给哄高兴了。

    开考那日,木夫人与木兰景亲自将赵秀送进考场。

    赵秀踏进贡院大门,回头见她们切切挤在应考士子们的家眷中,只觉得胸中乾坤大定,随即迈着平稳的步伐迈入考场。

    考试过后,赵秀并未如其余士子那般热衷雅集、应酬,而是陪着木夫人和木兰景游春、访友。

    木夫人岂不知其心思?寻了个时机私下询问,赵秀毫无隐瞒,坦荡直言。

    “我只这一个女儿,得来得晚,又天生残缺,若放到别家,反提心吊胆,怕她遭受欺凌慢待。本打算将她一辈子养在膝下,却想着我与你老师迟早要先去一步,届时留她一人在世上一样是孤苦可怜。”木夫人看着赵秀,坦言道:“不妨告诉你,当初你老师收你入门,便存了将兰景适配于你之心。”

    “谁知……”木夫人轻叹一声,歉道:“谁知却带累得你,误了前程。”

    赵秀听闻老师有将兰景许配给自己,心头难掩喜悦,听木夫人这么说,敛笑诚告道:“师母,实不相瞒,学生曾经确实心有怨怼,认为若非老师多管闲事,学生也不会被那些人捏在手里。可自北庭回来后,学生便想明白了,就算是没有老师,学生也逃不开这一劫,他们既盯上我,便不会轻易罢休,而老师不过是他们最为便利的借口罢了。所以还请师母与老师,勿要再为此往而自责自怪。”

    若真为此介怀,他也不会为老师赎罪了。

    “您与老师给予我之恩义与这些是非早难以分理,不如都将其抛却,重头来过吧。”就像胥姜所说,世事俱往,便都抛去罢,他们都应该往前走,朝前看。

    木夫人不禁垂泪,说道:“你既对兰景有心,兰景也对你有意,那么此事我与你老师也乐见其成……”

    不等木夫人说完,赵秀便截断其话,热切道:“师母说,兰景她对我……有意?”

    木夫人拭泪展颜,“知女莫若母,若非对你有意,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跟着我跑回来陪你参考?”见赵秀喜不自胜,她不禁叹道:“或许咱们合该成一家人,才会共历这番风雨。”

    赵秀跪下,朝木夫人三拜,磕头请求道:“学生恳请师母与师父,允准我与兰景成亲。”

    木夫人上前将他扶起,“我与你老师在心头早就允准了,只要你出来,哪怕不再举仕,咱们往后也会成为一家人。”

    一家人。

    赵秀被这称呼给烫得心头发颤,他哽声应道:“好。”

    月底放榜,赵秀不负所望,果然高中,照旧是一甲第三,新科探花。

    与状元、榜眼相比,他并不那么耀眼,加之因前年科举一案,名声大毁,所以即便高中,也少有人与之往来,为之庆贺,甚至有人私底下以其探花之名取笑。

    倒是楼云春和胥姜送了一份厚礼过来祝贺。

    面对种种非议,赵秀皆不在乎,因为他已得到了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

    放榜后,礼部考核授官,相比积极争取留京的士子们,赵秀盯准了钱塘知县一职,上书请授。

    后被应允。

    四月,赵秀与木夫人、木兰景踏上南去之途,前往苏杭。

    离京前,木家亲眷还有楼云春与胥姜前来相送。

    赵秀骑在马上仰望长安,恍惚看见当年那个,袖揣山海之抱负、怀抱凌云之壮志,意气风发踏入城门的那个少年郎。

    “赵秀!一路顺风。”

    有人在背后喊他,赵秀没有回头,只举手挥了挥,一路向前。

    一年后,赵秀与木兰景结为夫妇,再过一年诞下一子,取名赵菁华。

    钱塘三年任期满后,赵秀被调回京都,入鸿胪寺任左丞一职。

    三年后,再由左丞升为鸿胪寺少卿。

    当年,突厥归顺大盛,派遣使臣入京朝拜献贡,朝廷派鸿胪寺接待特使。

    卿正将此桩差事交于赵秀,赵秀左眼跳了几日,总觉有不好之预感,便想寻机推脱,可另一名少卿却先一步告病。

    他只好硬着头皮前往。

    当突厥来使抵达安化门前,远远便见到了领头在前的阿艳连山。

    眼下躲是躲不掉了,他硬着头皮,挤出假笑上前。

    阿艳连山也早已瞄到了他,随即咧开一口森森白牙,上前招呼道:“久违了,少卿大人。”

    赵秀眯眼装傻,“特使认识本官?”

    阿艳连山驱马走到他面前,冷笑道:“便是化成灰,老子也认得你,赵、秀!”

    赵秀腰上陈年老伤隐隐作痛,他退后几步,抄手道:“来使既入京朝拜,还请遵循咱们大盛之规矩,遇门下马,步行入城。”

    ‘朝拜’二字被他咬得略重,阿艳连山神色微变,正欲反驳,却听身后四皇子道:“既如此,那就下马吧。”

    众人只好下马步行。

    阿艳连山走到赵秀面前,“你别太得意。”

    “你们若赢了,也可这般得意。”赵秀龇牙笑得十分欠打,随后吩咐各典客,将使臣们带去驿馆。

    安排妥当后,才回身对阿艳连山招呼道:“走吧,突厥蛮子,随我去领略领略咱们大盛之威势。”

    阿艳连山的目光钉在赵秀背上,“那一箭没将你射死,算你这命大。”

    赵秀耳尖听见了,转身拱手一笑:“那得多亏鹰主手下留情。”

    那一箭再往上一掌,便能射穿赵秀的心脏。

    阿艳连山不禁暗恨,就不该放过这嘴贱的死狗!

    至少应当将他吊起来抽一顿,专抽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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