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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三千里 正文 第289章 曾追·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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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9章曾追·番外·二

    “小萍。”

    曾追擡头望去,见一名男子朝这边走来。

    那男子喊的是江孤,看的却是曾追,上下打量的目光让曾追有些不大爽快。

    江孤头也没擡,继续喝酒。

    冯杪不请自坐,然后往桌上扫了一眼,擡手叫来了堂倌,让他加菜。

    “我吃饱了。”曾追将碗里的汤饼呼下肚,就着盏里的残酒朝江孤一擡,喝完便要下桌。

    冯杪拦道:“兄台既是小萍的朋友,便是我冯杪的朋友,不如坐下再饮几杯酒?”

    曾追推辞,“我另有要事在身,不便奉陪,二位慢叙。”

    “兄台可是入京来赶考的士子?”

    “正是。”这人想是听到他方才那番话了。

    冯杪顺杆套近乎,“我也是待考士子,兄台刚入京,想必处处生疏,有什么不明白之处,暮之乐意解惑。”

    曾追受套,思量片刻,重新坐下了。

    人坐定后,冯杪让堂倌撤下面前残局,重上酒菜。

    “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曾追。”

    “有幸相会。”冯杪拱手,“在下冯杪,表字暮之。”

    曾追回了一礼,“多谢暮之兄相请。”

    “客气,客气,曾兄来京几日了?”

    “昨日刚到。”

    “可有去学宫报到?”

    “正打算去。”入京赶考的士子,需得持文解去学宫报道、合文书,曾追打听道:“不知这学宫位于何处?”

    冯杪答道:“就在相邻的务本坊,国子监也在此处,曾兄可顺道去游访游访。”

    见他友睦和气,曾追也不禁露出笑容,对其拱手道:“多谢告知。”

    “不必见外,咱们都是异乡人,又同为士子,本应相互照应。”冯杪随即又问:“不知曾兄系何方人氏?”

    “蜀中。”

    “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那是,那是。”

    这人说话太动听了,让曾追戒心逐渐消减,不由自主同他攀谈起来,最后将自己的困窘也尽数告知。

    冯杪听闻后,说道:“我这儿倒是有个主意。”

    “冯兄请讲。”

    “听闻继圣书局近日要开办拾文雅集,曾兄可携文前去投拜。一旦被选中,书局不仅会帮你刊书,且还会给予不菲的润笔费。”

    曾追惊喜道:“当真?”

    “我已投文,千真万确。”

    “那这拾文雅集办于何时,何地?”

    “半个月后,曲池携月楼。”冯杪又补充道:“不过曾兄想要投文,得先去泰康坊继圣书局,待初投筛选通过后,才能进携月楼。”

    泰康坊继圣书局,曾追记下了,随后敬了冯杪一盏酒。

    两人喝过之后,冯杪对魂游天外的江孤问道:“小萍,上次我同你商议之事,你考虑得如何?”

    江孤茫然回神,“何事?”

    冯杪无奈,“你看你,又忘了,就是集子的事。”

    “你也要出集子?”曾追对江孤问道。

    江孤摇头,“我出不了。”

    曾追怪道:“为何?”

    冯杪将来龙去脉告知。

    曾追不禁唏嘘,随后提议道:“我在蜀中见过不少书局、书肆都有你的诗余集,既然京城出不了,不如换别的地儿试试……”

    “曾兄。”冯杪忙将曾追的话截断,笑道:“你方才不是说有事要办么?”

    “哦,是。”他得先去学宫报道,况且这冯杪眼下话里话外有请人离席的意思,他也不好再赖着,便朝二人拱手道:“那我便先行告辞了。”

    冯杪回道:“曾兄好走。”

    江孤朝他挥了挥手,“曾兄,晚上我等你喝酒。”

    曾追没当真,起身离席。

    走出不远,他听见身后传来二人的交谈。

    冯杪道:“继圣书局我已联络好,那位大人也有意,只要你肯出面讨个旧情,这事便成了。”

    江孤声音淡淡,“罢了,我不想连累别人。”

    “有继圣书局出面周全,不会连累的……”

    这继圣书局,又是办拾文雅集,又要替江孤出集子的,听上去倒是个惜才的地方,他定要去会会。

    以他之才华,定能在拾文雅集上崭露头角。

    揣着万丈雄心,曾追回房找出自己的文解,便朝学宫报到去了。

    ————分界线————

    曾追捧着一只沉甸甸的荷包自学宫出来,嘴角都快咧到耳后了。

    不曾想京中学宫这般优待寒门士子,竟还会给予钱财资助。

    他打开荷包查看,约有两千钱左右,虽不算多,紧要时却可解燃眉之急。

    曾追将文解和荷包都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想起学官得知自己住在草芜巷之时的劝诫。

    心道:这地儿是不好再住,一来房钱太昂贵,二则风气不大正紧,容易消弭意志。

    方才听那学官说,这务本坊有好几家与府衙一同开办的客栈,专供入京赶考的士子们租住。不仅价钱便宜,还有府衙的人督管,想必没有草芜巷里那么些乌七八糟的事。

    他这就去退房,搬到这边来住!

    打定主意,曾追便迫不及待地回草芜巷退房了。

    刚进酒楼,便闻得丝竹歌咏之音,曾追寻声望去,满目靡靡。

    只见七八名衣着艳丽、姿容貌美的女子,各端乐器,围着江孤奏乐唱曲。

    除他们外,在座还有不少公子,饮酒作乐,唱和调笑,很是风流。

    然而其中最风流之人,非江孤莫属。

    只见他披发敞衣,躺在一名绯衣女子腿上,吃着她以红香喂过来的酒。

    曾追看傻了。

    江孤瞅见他,抚了抚女子的脸,女子轻笑着退开,将他扶了起来。

    江孤朝曾追招了招手,“曾兄,不如过来同饮同乐?”

    曾追回神,不由得倒退几步,手都快摆出花儿了,“不了,不了,我是回来退房的,这就该走了。”

    江孤叫来堂倌,说道:“曾兄今日的房费记在我账上。”

    堂倌应了。

    “无功不受禄……”

    “只当回敬昨夜同席之谊。”此话一落,引来笑声阵阵。

    曾追抓了抓脸,总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一名女子见他款款上前,伸手来勾,“小郎君,不过几杯酒罢了,还怕咱们吃了你不成?”

    曾追忙躲向一旁,“喝酒可以,别毛手毛脚。”

    江孤喷笑,众人也笑得东倒西歪。

    女子被落了面子,有些不甘心,又朝曾追贴了上去,这次没让他躲掉。

    软玉温香在侧,若是换了旁人,怕是半身都要酥了,可曾追却只觉得半身都要瘫了,被祖宗和他阿姐的教诲给压瘫的。

    他伸手想将人从自己撕开,可那女子却拿胸脯来接,令他无从下手。

    “这位娘子请自重。”

    “你都唤我娘子了,还自重什么?”女子赶着曾追往江孤身旁走。

    曾追边走边挡,最后被她欺身一压,便滚在了江孤面前的座位上。

    耳边是恣意放荡的笑声,身旁是附骨香风,曾追便犹如落进妖精堆的小修士,狼狈地躲着女子的轻薄,一张脸涨得通红。

    江孤见再逗弄,人就要毛了,才出言劝止,“莲卿,给曾兄倒杯酒。”

    名唤莲卿的女子在曾追脸上落下两瓣脂痕,这才从曾追身上起来,歪歪曲曲地坐稳,捡过一只酒杯,给曾追倒酒。

    曾追拿袖子擦了擦脸,挪到一旁,警惕地瞪着女子。

    莲卿将酒搁在曾追面前,笑得千娇百媚,“小郎君再这般盯着奴家,奴家可是要把持不住的。”

    曾追闪开目光,转而瞪向江孤。

    江孤朝他举杯,“光阴匆匆,良辰难得,曾兄何必拘束?”

    曾追愤然道:“光阴匆匆,大丈夫更应趁大好年华,立凌云之志,闯一番事业,小萍又何必虚度?”

    果真是恼了。

    江孤散漫道:“勤度是度,虚度也是度,总归是留不住的,倒不如痛快些。”

    “耽于声色,放任自逐,这不叫痛快,叫自甘堕落。”此话一出,周遭静了静,莲卿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

    江孤却扯声大笑,“自甘堕落……好一个自甘堕落。”

    那笑声于畅快中透着几分心酸无奈,曾追听着有些刺耳。

    可周围人却跟着笑起来。

    “小兄弟怕还不知,这‘堕落’也是需要本钱的,要么有钱有势,要么便如小萍这般,有样貌和才情。”

    “可不是?谁见过那些穷酸百姓来这儿平康坊的?”

    “瞧瞧那些寒门士子,给咱们牵马垫脚,对咱们阿谀奉承,求的不就是这般‘堕落’么?”

    “小兄弟还年轻,不知这堕落,亦是极乐。”

    阵阵轻佻轻蔑之言语,听得曾追眉头直打结,却并未反驳,对这些纨绔子弟而言,辩驳没有意义,不过是徒增笑料而已。

    他只是替江孤可惜。

    “小郎君怪煞情趣,当罚。”莲卿嗔道,随即捉酒来喂。

    曾追擡手挡下。

    莲卿见其再三拂意,便将杯子一摔,侧身泣道:“小郎君当真伤人心,咱们姐妹若有出路,又何必自甘堕落,以声色侍人?”

    近坐的两名女子忙上来哄劝,周围人也忍不住责怪起曾追来,说他不解风情,太过古板云云。

    曾追本无意伤她,拱手赔礼道:“是我失言,还请姑娘恕罪。”

    莲卿转脸却又笑了,“既要赔罪,光说可不行。”随后,另斟了一杯酒递给曾追。

    曾追怕她再摔杯,只好接过,喝了。

    谁知这一开头便停不住了,众人皆围过来敬酒,曾追挡得住一个,挡不住两个,一气被灌了十几杯。

    “我不喝了。”他起身要走,却被几只手拉下,按在了位置上。

    江孤并不劝阻,只支着下巴,卧在谢红杏怀里饶有趣味地看着。

    又是几杯酒灌下肚,曾追只觉得胸口翻搅,似是要呕,忙捂住嘴,含糊道:“喝不了了。”

    众人记着他方才那番话,哪里肯依,拉开他的手继续灌。

    灌酒就罢了,有人竟越发的放肆,往他怀里滚。

    这一滚却不慎按住了曾追肚皮,直将他按成了一个喷水葫芦,喷了面前人一身。

    “噗……呕!”这一喷便收不住,直将肚里的酒倒干净,才消停了。

    周围也都消停了。

    “对、对不住!”曾追擦了擦嘴,甩了甩头,眯眼盯着近前狼狈的人,怪道:“都说了不能喝,你们非要灌我。”

    几声高亢地尖叫在曾追耳边响起,围在曾追身旁的人霎时散作鸟兽。

    被喷个正着的人正是莲卿,她呆瞪着曾追,随后捂脸起身,扯着衣裙跑了。

    这回是真哭了。

    其余姐妹好些也遭了殃,匆忙收拾了东西,也跟着跑了。

    “扫兴!”

    歌伎们一走,其余客人也纷纷离席,拂袖而去,只留下江孤和曾追二人。

    江孤仍旧自斟自饮。

    曾追锤了锤脑袋,眼前混沌渐渐散去,看人总算不重影了。

    江孤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考科举。”

    “为什么?”曾追想了想,说道:“为了改变命运。”

    “改变命运。”江孤笑了笑,“若是命运早已注定呢?”

    曾追想起江孤道遭遇,不禁为之一叹,随后又道:“我记得你今早对我说,有一个人考了八九次都没有中榜。”

    江孤脑海里闪过冯杪的身影,随即点头。

    “由此可见,科举并不能改变每个人的命运,它只是人改变命运的一种途径而已。”

    曾追眼前越来越清明,“此路不通,便换一条路,若还不通,则再换,总有一条是通的,它并非唯一。说到底,能改变自己命运的,只有自己。”

    江孤眼中光影明灭,他幽幽叹道:“我真羡慕你,甚至有点嫉妒。”

    曾追点头,“很多人羡慕我,也嫉妒我,这不奇怪。”

    江孤差点被酒糊了嗓子眼,半晌后,他才道:“你对自己向来都这般自信么?”

    “并不是,儿时因家世没落,时常被看不起,所以十分怯懦,能有今日都是被我母亲和阿姐揍出来的。”

    他母亲和阿姐时常告诫他,他是家中唯一男儿,若连他的骨头也软了、脆了,那曾家才是真正的败了。

    如今看不起他的、嘲笑他的,都是害怕他的,怕他站起来,怕他变得更强,挡了他们的光。

    只要他真正的站起来,变得强悍,便成光芒万丈的太阳,这些人又会来膜拜他,巴结他。

    反之,若自己真如他们所愿,自暴自弃,堕入泥潭,同他们滚在一起,那才会一辈子被人唾弃和看不起。

    “我母亲和阿姐常说,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别人才能看得起你。”

    “自己看得起自己。”江孤怔忪。

    “江兄,即便不能参加科考,以你之才情,只要好好用功,定还会有别的出路。”

    曾追想起冯杪说要为江孤出集子,又问:“冯兄要替你出集子的事,你答应了么?”

    江孤回神,摇头道:“不过是无用功罢了,这几年他来来去去找了十几个人,结果都是无疾而终。”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万一这次成了呢?若是再不成,便换个地方,也并非一定要窝在这京城。”

    “再说吧。”江孤神色恹恹,心头却被勾起一丝希冀。

    “我打算去投那拾文雅集试试,以我之才,定会被选中。”

    江孤挑眉,“这么有把握?”

    曾追信心十足,“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江孤搭台问道:“敢问兄台是何方神圣?”

    “蜀中第一,解元曾追是也。”

    江孤哑然,不想这愣子竟还是个解元。

    也是,蜀中曾家子弟,又岂是无能之辈?

    “蜀中第一,我敬你。”

    “奉陪。”

    散席后,江孤被人叫走了。

    曾追松了口气,随后摇摇晃晃回到陋室,将身子往床榻上一甩,便躺下不动了。

    他脑海里不禁浮现莲卿柔媚的身影,又想起那些纨绔子弟所说的话,一时有些茫然。

    忽地,一声怒吼在他脑子里炸开,“曾二!你若敢与人鬼混!看老娘不打断你的腿!”

    曾追一个激灵,随后屁滚尿流地爬起来,连夜收拾好东西,退房跑了。

    他守在坊门前,大声背着曾家家训,将看守的巡卫吵得直翻白眼。

    最后吵得实在受不住,便查看了其的路引、文解,在得知他是待考士子后,便放行让他滚了。

    曾追滚到学官所说的客栈,花了一百钱投宿,随后将自己关在房里,跪了三天三夜。

    最后,还是掌柜的怕人出事,让堂倌去叫门,才将饿得头晕眼花的曾追给叫了出来。

    曾追扒着堂倌道:“给我一碗汤饼,要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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