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二百四十六斩·谨遵医嘱
青泥驿。
巫栀一直未苏醒,楼云春去找驿丞帮忙请大夫,胥姜与柳眉则守着擦身喂水。
药倒是多,却不敢乱吃,一是不通药性,二是拿不准剂量,怕将人给吃坏了。
等了半个时辰才等来大夫。
楼云春领着大夫等在外头,胥姜与柳眉替巫栀收拾妥当后,开门请人入内。
大夫是名年轻男子,进门看笑,很是亲和,胥姜与柳眉同他见礼,随后让到一旁请他诊治。
柳眉搬来一把圆凳安置在床边,“韩大夫,请坐。”
大夫姓韩,单名为夙。
“多谢。”韩夙坐下,先观望巫栀病状,再探其吐息,过后才拿慢吞吞拿出脉枕替其诊脉。
片刻后,韩夙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胥姜忙问道:“韩大夫,如何?”
阳虚之人,脉象微弱无力,如潺潺泉水,可这脉象却稳健磅礴,不应呈这番病弱之态才是。
韩夙将巫栀换了只手诊脉,这一诊又确实诊出一丝该有的虚浮之相,真是奇怪了。
他朝胥姜和柳眉问道:“你们可曾替她用药?”
柳眉摇头,随后又点了头,“我们并未用药,但大概在午时,巫大夫自己曾服用过两枚药丸,吃了便睡,一直睡到如今。”
“巫大夫?”韩夙朝床榻上之人打量了几眼,心道:竟是同行?莫不是自己用错药,将自己给吃倒了?
随后对柳眉道:“可否将这位巫大夫服用之药,与我一观?”
药就在桌上,柳眉立即转身取来递给韩夙。
药有两瓶,韩夙逐一揭开倒出来验看,这一验却验出了意思,一味砂丹丸,一味桂枝丸。
难怪呈此脉象。
药倒是没有乱吃,可人却是乱来了,这两味药可发汗降热,却也因药性大又带微毒,而致使自身遭罪。
韩夙的目光落在巫栀脸上,见其并无潮红,便知药已见效,此时不醒,只是因大汗一场,再加之药丸余毒未散,这才昏睡不醒。
韩夙对胥、柳二人问道:“她服药之时,可有嘱咐你们什么?”
柳眉道:“就嚷着要喝水。”
“喂了么?”
“喂了。”
“冷的还是热的?”
“热的,都受寒了,自然不敢喂冷水。”
韩夙将巫栀捂得严实的被褥往下拉了点,随后对柳眉道:“倒两杯冷水给她喂下就能醒了。”
“啊?”柳眉一呆,“可、可以吗?”
韩夙点头,“出了事我负责。”
柳眉看向胥姜,胥姜觉得这人虽年轻却看着稳重,又是驿丞请来的,应当可靠,便倒了一杯冷水递给了柳眉。
柳眉将巫栀扶起,慢慢将冷水喂了下去,随后便见巫栀的眉头微微皱起。
韩夙道:“再喂一杯。”
遂又喂了一杯。
两杯冷水下肚,巫栀胸中因药毒盘罩的燥气被压平,咳嗽两声后,慢慢睁开了眼。
韩夙再替她把了把脉,脉象平稳温润,犹如水汇平滩,便点头道:“好了。”
“好了?两杯冷水就好了?”胥姜不可思议地瞪着韩夙。
柳眉不禁赞叹,“神医啊。”
韩夙笑道:“巫大夫服用的药,主发汗平风热,可因药性烈,因此在发汗后,要以冷水平其余燥,方能压其药毒。你们一直喂她喝热水,助长其内躁,导致内燥郁结五内魇住其神智,因此才昏睡不醒。”
柳眉与胥姜细思片刻,好像是有听巫栀嚷着说要喝冷水。二人都以为是她烧糊涂了,却不想要的还真是冷水。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有些心虚。
柳眉殷勤地拍了拍巫栀的背,低声问道:“巫大夫,你好些了么?觉得如何?”
“水。”巫栀只觉胸口闷得慌,喉咙也发干。
胥姜连忙又续了杯冷水。
巫栀喝完一杯还要,却被韩夙拦住了。
“已经够了,不可贪多,此时你肠胃虚弱,凉水喝得多了,恐会引起腹痛。”随后他同胥姜说道:“过后饮食以粥羹为主,忌猪、羊肉、大鲊、生血等物。”
胥姜连连点头,表示记下了。
巫栀脑子清明起来,见屋里有位生人,便将其上下打量一番,后在见到他放在一旁的药箱时黑了脸。
“你是谁?”
柳眉呵呵笑了两声,硬着头皮介绍道:“这位是……韩夙大夫。”
“大夫?”巫栀声音一扬,随即看向胥姜。
“阿姜。”楼云春适时地唤了胥姜一声。
胥姜连忙转身,撑着嗓子应道:“哎!来了!”随即对众人道:“忘了厨房还煮着粥呢,也不知烧干了没有,我先去看看。”
说完便溜出去,同楼云春一起躲到了廊檐下,支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柳眉磨牙,这个没义气的!她顶着巫栀刺人的目光,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你睡了这么久都不醒,我们担心,所以才……”
巫栀木着脸道:“我为何会不醒?”
……因为她们没遵医嘱。
“这……呵、呵……”柳眉自知理亏,朝韩夙投去求救的目光。
韩夙贴心解围,“二位姑娘谨慎些也没错,巫大夫用药太大胆,不知内情者,难免担忧。”
随后又对巫栀叮嘱道:“砂丹丸与桂枝丸同服,药性太烈,巫大夫虽体格康健,却终究是凡胎,往后还是慎用为好。”
能分辨出她所用药物,又能解其病症,倒也不是个花架子。只是他称呼那两声‘巫大夫’怎么听,怎么让人别扭,还有那笑,看着像画了画贴上去的,不落实处,让人瞧了想给他揭下来。
只是份数同行,虽丢面子,却再不好失了度量,于是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多谢挂心,我自有分寸。”便让柳眉送客了。
韩夙看着这个把‘不悦’二字顶在额头上的巫大夫,笑意更深了几分。
他并不急着走,而是对巫栀问道:“方才看了巫大夫的药,嗅到那神丹丸内多了一分辛香,却并未辨出是何药物,不知巫大夫可否赐教?”
这是拿她洗涮?
巫栀以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他,直言道:“你若真不知,我倒愿意相告,可若存心想戏弄我,便别怪我没给好脸。”
韩夙笑容微滞,随后赔礼道:“韩某并无戏弄之意,只是想求证一二罢了,若有冒犯,实属无心之失,还请巫大夫海涵。”
巫栀不吃他虚溜这套,“无心岂会不知那味辛香只是普通的姜?”
“正因普通,方觉惊异。”韩夙敛笑,露出几分探讨之色。
“你的药,莫非都是龙肝凤髓炼制而成?”巫栀刺了一句便收了话头,往被褥里一钻,裹成一个茧,瓮声瓮气道:“眉姐,我要歇息了,送客。”
这人在试探她深浅,她才不上当。
柳眉尴尬地看着韩夙,韩夙却并未见气,反倒是朝她安抚一笑,随即起身朝床榻上的鼓包行礼道:“巫大夫,望你早日康复,韩某告辞。”
然后便提着药箱出门了。
走到门外,见胥姜和楼云春贴在墙边,笑问:“二位还没走?”
楼云春上前一礼,“有劳大夫,不知诊费几何?”
韩夙回礼道:“药箱都没开过,便不收诊费了。”
“那怎么行?总不好叫您白跑一趟。”说着胥姜便从怀里掏出钱袋,掏出一块碎银。
韩夙擡手推辞道:“便是在下不来,巫大夫明日也自会转醒,且方才言语多有不慎,惹得巫大夫不快,这便当请巫大夫一盏赔礼茶吧。”
胥姜隐约听得方才二人之对话,明白巫栀在气什么,所以这个钱便更该给了,否则巫栀知道后,苦的还是她自己。
“巫大夫为人爽直,不过是因病中发了些气性,并非针对您,韩大夫千万别往心里去。”说完,胥姜又将银子递了过去,“这一回便当请当收,下次再遇,就是朋友,届时我们请大夫喝茶。”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又让人无从拒绝,韩夙只好接了诊金,随后告辞。
待人走远后,胥姜说道:“这韩大夫看着和气,说话却像是隔着层雾似的,飘飘浮浮,不着实处。”
楼云春道:“一面之缘而已,无需放在心上。”
胥姜点头,“也是。”随后又探头朝屋里看了一眼,见巫栀正在捶被子,赶紧缩回来,对楼云春道:“咱们去煮粥吧。”
吃人嘴软,到时候巫栀也不好再骂她。
“好。”楼云春抿嘴,“我想吃你做的饧粥。”
他一说,胥姜也想吃了,“走走走!”
第二日,巫栀恢复了精神。她服用那药,药性虽重,药效却好,发汗后歇一夜,便觉滞涩顿消,身轻如燕了。
众人便不再耽搁,用完朝食后,便收拾行李启程。
他们已处京畿地界,若不是巫栀的牛车吊着,早就该回京了。
不过也正因脚程慢,胥姜与楼云春的伤才未反复,好得这般迅速,且一路游山玩水,众人也惬意。
胥姜与楼云春更是好得蜜里调油,结伴赏山乐水,寻访古迹,逍遥得犹如神仙眷侣。
只是山水之乐怡人,思亲之情亦迫切。
一入京畿之后,胥姜便再无心思欣赏景致,一行人除了住宿,路上再也没歇过脚,终于赶在第二日,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京城。
胥姜掀起车帘,遥望高耸的城墙,巍峨的城门,还有灯火通明的楼宇,再次被其震撼。
他乡,故乡。
故乡,他乡。
长安始终是长安,而胥姜已不再是初来乍到那个胥姜。
如今她是过客,亦是归人。
城楼上响起闭城鼓,护卫们御马加快了脚步。
在穿过城门之时,楼云春放下车帘,将胥姜拥进怀里,在她耳边沉沉道:“阿姜,我们回家了。”
胥姜紧紧回抱,在漏进来的斑驳灯影中,用一片热泪,染湿了他的面庞。
巫栀赶着牛车,跟在队伍末尾,她震撼地打量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城门门头那块巨匾之上,“安化门。”
她将匾额上的三个字刻在心头,此处便是她开始昌行医道之伊始,她会永远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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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茵抱着沉沉的钱匣子下车,与守门小厮打了个招呼后,正欲转进角门回后宅。
忽地听见一阵车马声,她本以为是老爷下朝归家,便又倒回去迎接,却见往这头来的是一个车队,而为首领头那人,正是随胥姜前往充州的护卫之一。
她喜不自胜,一边小跑迎上前,一边欢呼道:“胥姐姐和柳眉姐姐回来了!”
单伯先行下车,先吩咐一名小厮去二门上通报,告诉夫人少爷回来了,随即又安排其余小厮帮忙牵马、停车和安顿行李。
茵茵上前,脆声声叫道:“单伯,您也回来了!”
单伯慈爱一笑,“傻话,少爷和姑娘回来,我自然也就回来了。”
茵茵惊喜道:“少爷也回来了?”
“茵茵!”胥姜打起车帘,朝她喊了声。
“胥姐姐!”茵茵循声望来,见车里果真坐着楼云春,立即欢叫道:“少爷回来了!少爷也回来了!”
她高兴得直蹦,若不是有那沉沉的钱匣子压着,只怕是要蹦到云上去的。
“好没良心的死丫头,你倒是分一只眼睛给我,亏得我还为你搜罗了那么多礼物。”柳眉自车上下来,指挥小厮搬行李。
茵茵跟放食都不知往哪处跑的小鸭子似的,摇摇摆摆地又朝柳眉跑过去,挂着泪包哭道:“柳眉姐姐,你可回来了,我都想死你了。”
“这还差不多。”柳眉捏了捏她的脸,“怎么瘦了?这脸上的肉呢?”
茵茵道:“想姐姐想得吃不下饭,就瘦了。”
柳眉将她往怀里按了按,捏了捏,“跟着你胥姐姐也学得油嘴滑舌了。”
茵茵一边笑一边躲。
“好了好了,当心摔着。”胥姜含笑叮嘱,见茵茵手里还抱着东西,“手里抱着什么?”
茵茵来到车前,将箱子往车上一递,朗声道:“这是今日的进账!”
“哟!”胥姜掂了掂,还挺沉,不由得也乐开了花,“进账不少啊!”
她要去搬,却被楼云春抢先一步给抱了起来,两人将匣子打开来看,除盘得整齐的铜钱外,还有不少银子。
胥姜夸道:“咱们茵茵长出息了,竟挣了这么多钱。”
“你房里还有个钱箱子,老爷说将钱箱子存满,你和少爷就能回来了。”茵茵越说越欢喜,“今日这匣子倒进去正好存满,姐姐和少爷真的都回来了!”
听说屋里还有一箱子,胥姜便有些迫不及待了,连忙朝茵茵伸手,“茵茵,快扶我一把。”
柳眉怕茵茵莽撞,便同她一起来扶,胥姜一落地便忍不住抱着她又揉又捏,捏得她又哭又笑。
楼云春抱着匣子下车,小厮们见了,都上前来跪拜,“喜迎少爷回家!”
茵茵也上前同拜。
楼云春笑道:“都起来吧。”
众人遂起。
楼云春的贴身小厮得到消息,气喘吁吁地跑出门来,朝他跪地一拜,“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可想死阿寿了。”
楼云春将他扶起来,“家中一切可安好?父亲和母亲可安好?”
“好,都好。”阿寿抹泪。
楼云春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将手中的钱匣子交给他拿着,拿着钱匣子,阿寿便不哭了。
“母亲可安好?”
“好,丫鬟们已经通报去了,马上就来。”
“父亲呢?”
“还在皇城呢,自您走后,他老人家是忙得脚不沾地……”
两人这头叙话,胥姜与茵茵也叽叽咕咕,问的都是家里和肆里的琐事。
忽地,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夫人,您慢些。”随着丫鬟的一声叮嘱,楼夫人幽淡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
楼云春、胥姜,朝楼夫人一拜。
“母亲,我们回来了。”
“伯母,我们回来了。”
楼夫人见着好好的一双儿女,红着眼眶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