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一百九十二斩·秀儿熬鹰
“保命?”突厥人皱眉,“我都自身难保,保你什么?”
赵秀掏出那枚玉虎递给突厥人,突厥人接过来看,除了值钱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这是颍王与郭元振联络的信物,也是我的催命符。”见突厥人不解的盯着自己,赵秀解释道:“我只要将这玉虎交给郭元振,便是我的死期。”
突厥人明白了,“你想要我替你送玉虎?”
“你是突厥人,郭元振不敢杀你。”
“到了他的地界,杀与不杀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郭元振被河西与安西二府封锁挟制,与京中断了联系,眼下正有求于你们突厥,怎敢下杀手?”
送信物,杀信使,颍王与郭元振谋的是大逆之事。大盛人虚伪好名声,什么事都要讲个名正言顺,杀信使便是为灭口。
“灭口这种事,可不分大盛人还是突厥人。”且他最后的行踪是在伏羌县,即便勃律部清查,也难料到他被劫到了北庭。
若郭元振下杀手,他便是死了,也没人能怀疑到郭元振身上。
他不能冒这个险。
“你不想送?”赵秀眯起眼。
“你不想死,我也不想死。”突厥人委婉拒绝,不想惹怒赵秀。
“说得不错。”赵秀忽然笑了,“要能活,谁想死?”
突厥人被他笑得发毛,“真想活,这信物不送便是。”
赵秀露出一丝无奈又愤恨的表情,“我倒想不送,可我有家人,有老师,总不能不管他们死活吧?”
随后反问突厥人道:“你有父母妻儿和族人么?若有一日,别人拿他们威胁你,让你去做你不想做的,甚至会丢掉性命的事,你难道不会去做?”
突厥人沉默无言。
见他被触动,赵秀又换副轻松神色,又对佛祖拜了拜,“也许是佛祖保佑,让我遇见了你,赐给我一线生机。”
随后他转向突厥人道:“你放心,咱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生死同命,所以我不会让你死的。”
突厥人心正有所软化,却又听他得意说道:“况且你如今在我手上,我将你一起带到郭元振面前,你也不得不照我的意思办。”
突厥人只想跳起来给赵秀两巴掌,然后再给自己两巴掌,抽他自己方才竟对这死狗心软!
“我与你说这些,只是觉得事已至此,瞒着你也无用,不如与你说开了,咱们好一起谋划谋划,怎么才能在郭元振手底下保命。”赵秀一副无赖样,尤其欠打。
见突厥人眼睛都要瞪脱眶了,他又继续道:“况且只要咱们好好合作,说不定不仅能保下性命,还能将郭元振捏在你手中,让你那勃什么部立大功。”
“是勃律部!”突厥人冷哼,“说得容易,郭元振可不是傻子。”
“他自然不是傻子,不过我也不是蠢货。”
武将靠兵,文臣靠谋,他虽没当过几日的探花,却已见惯那些朝臣的手段,甚至是深切领教,若不从中学点什么,那他这罪便是白受了。
“就凭你?”突厥人翻了个白眼,“一个小小的信使,也想撼动一方将领?简直是蚂蚁爬树?”
“蚂蚁爬树?”赵秀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你是想说蚍蜉撼树吧?看来你这中原话还得多学学。”
见突厥人又要炸,他忙接回话头,“单凭我定然是不成的,这不还有你这个雄壮威猛的鹰师大将么?再说,你若怕郭元振对你下杀手,咱们就不去他地头便是,在两府边界交接不就行了?”
突厥人半晌才憋出一问:“哪个府?”
赵秀心头有底了,稳道:“安西都护府。”
突厥人没应承,可在赵秀这一番连摔带打、连哄带诱地揉搓下,这根扎手的麻绳已然软和服帖。
再搓两把应该就成器了。
外头风沙停了,梅二让随从们收拾行李,将堵在洞口的骆驼牵开,继续赶路。
突厥人被扶上骆驼,看着远方的沙丘,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出发!”赵秀领头,带着一群人出发。
没走多远,突厥人只觉得身子一矮,便往前栽去,他茫然低头,随即发出惊恐地叫喊。
“流沙!”赵秀等人回头,却见骆驼的腿已被流沙吞噬大半了。
再看其他好端端的人,他有些无语,这人是什么运气!
突厥人见骆驼越陷越深,忙对发愣的众人吼道:“傻站着干什么,救我啊!”
众人这才找木头、解绳子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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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过后,暑气暂解,满城清凉,不少人趁机出来闲逛透气。
胥姜让梁墨和茵茵守肆,只带了一名护卫,骑驴前往大理寺。她此刻心绪平静如水,昨日看到信时的惊愕、惶恐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丝好奇。
行至大理寺门前,她将驴交给护卫,让他在外头等着,请守卫去通报后,自己只身进去见胥十二。
昨日来传话的巡卫出来领路,边走边同胥姜说明胥十二的情况。
“没什么大事,就是额头上肿了一个包,他撞得很有分寸。”
胥姜冷笑。
两人来到庑房,巡卫推门进去,喊了一声,“胥十二,你要见的人来了。”
胥姜听见里头慌乱的脚步声,眼神越发平静,神情也越发冷漠。当胥十二出现在她面前时,仅擡头看了她一眼,便不敢再直视她的目光。
“你、你来了?”
“我以为你闹出要死要活的动静,至少是理直气壮的。”讥讽两句后,胥姜从袖里掏出他写的那封信递给他,单刀直入地问道:“什么意思?”
胥十二接过信,看了眼一旁的巡卫,低声道:“此事我要单独和你谈。”
巡卫正要回避,胥姜却道:“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直说便是。”对这种人,不能掉以轻心。
巡卫往一旁挪了几步,说道:“我守在这儿,你们谈。”
胥姜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对胥十二说道:“说吧,不说我就走了。”
胥十二张了张嘴,一时却没找到话头。
“你信上说,知道我父母来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
“我是孤女,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你不是。”胥十二终于找回了舌头,“你有父母。”
胥姜沉默片刻,问道:“你如何得知?”
“我……”胥十二顿时打住,转道:“我就是知道,不过我不能白白告诉你。”
胥姜想转身就走,可却又怕再给大理寺添麻烦,便压着性子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我要出去。”胥十二瞄了一眼胥姜的脸色,没看出火气,便继续道:“我想让你替我赎身,替我脱籍从良,再给我一笔钱,让我离开京城。”
“你哪儿来的脸?”胥姜听到他这么异想天开的话,竟不觉得生气,只觉得荒谬,“你凭什么觉得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便能让我放下对我有养育之恩的师父的仇恨,替你赎身?”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身世,不想知道你的父母是谁?”
“不想知道,你若是以为捏着这事,便能与我谈条件,那便是打错了算盘。”
胥十二被堵得接不上话。
随后,胥姜又冷声警告道:“我劝你在这里安安分分地待满一年,然后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否则我便去府衙撤销赎档,将你重新投回去服刑。眼下周家已伏法,便是你再翻供,已无用处。”
胥十二颤声道:“你便真这么无情?”
胥姜讥讽的目光刺得他发痛,“你这种人也配谈无情有情?”
胥十二佝偻着背,伸不直背,擡不起头。
“别再找我。”胥姜说完后,转身便要离去。
“绵存。”胥姜猛地住脚,随后又听胥十二道:“你母亲叫绵存,她还活着,我知道她在哪里。”
‘绵存’二字砸进胥姜平静的心湖,掀起惊涛骇浪。
巡卫见她脸色不对,正要上前询问,却见她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胥姜转身,对胥十二漠然道:“随便说个名字,便想让我信你?”
“并非随便说的,她和老爷是旧识,你小时候临摹老爷那幅人像图,便是出自她之手。”
“那我父亲呢?”胥姜压住狂震的心跳,稳住颤抖的声音问道。
胥十二却收了话头,擡头与她对视:“我不能再多说,你若想知道,便按我说的做。”
胥姜眼底明暗交织,晴雨无定,许久,她才开口道:“我考虑考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竟还要考虑。
胥十二心头焦急,可别的他确实不能再说了,胥姜狡猾,透露过多她自己便能查出来,届时别说替他赎身,不吃他肉就不错了。
“多久?”
“三天。”
“三天就三天。”胥十二怕她不来,便从牙缝里挤出另一个消息,“不过你最好不要耽搁太久,我上次打听到她的消息时,她已身患重病,迟了怕是……”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
胥姜手脚发寒,却镇定问道:“你为何会打听她的消息?”
胥十二一怔,随后倒退了两步。
胥姜的目光像是要将他搅碎,她想起胥十二出卖自己的踪迹,换胥四替他赎身,“你想用我来威胁她替你赎身?”
胥十二不敢回答。
胥姜轻声问道:“为何失败了?”
许久,胥十二才回答道:“没见到她,被她家人赶走了。”
家人。
胥姜心头说不出什么感受,只觉得整个人犹如置身冰窖,又像被扔进了火炉,身烧得发痛,心却冷得煞人。
她吐出一口郁浊之气,面无表情道:“胥十二,你不该活这么长。”
胥十二只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似要将他冻结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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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娘子,你没事吧?”巡卫送胥姜出衙。
方才她和胥十二的谈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心头不禁唏嘘,也难免为她一怒,这胥十二简直无耻至极。
可胥姜瞧着却很平静,“我没事。”随即又露出一笑,“让你看笑话了。”
“娘子放心,此事我不会告诉别人。”毕竟是她的私事,不好张扬。
胥姜朝他一礼,“多谢。”
巡卫暗自叹息,两人行至门前,胥姜忽然停下脚步,问道:“差爷,胥昊如今也关在此处么?”
“嗯,他已由县衙移交过来了。”巡卫试探问道:“娘子要见?”
“可以见么?”
“可以,给主簿通报一声就行。”巡卫道:“娘子稍候片刻,我这便去通报。”
“有劳了。”
巡卫走后,胥姜怔怔站了许久,才松了脊梁骨。
“绵存。”这两个字顶破土壤迅速在胥姜心头发芽抽枝,搅得她心神不宁。
她在脑海中搜寻这两个字的踪迹,却只找到那幅画。
无数猜想、揣测挤在胥姜的脑海里,她却理不出头绪。
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巡卫通报后折回,她才从迷雾中脱身。
“主簿批准了。”巡卫见她脸色有些发白,关切道:“娘子真的没事?”
胥姜摇摇头,“没事。”随后拱手道:“还烦请差爷带路。”
巡卫心头暗自叹气,却也不好多劝多问,“娘子这边请。”
大理寺的监牢要比府衙敞亮整洁,胥姜跟在巡卫身后往里,经过一间牢房时,被人叫住,“胥娘子。”
她寻声望去,忙作礼道:“木大人。”
木淙也回了一礼,问道:“胥娘子来监牢做什么?”
“来找人问些事。”胥姜关切道:“木大人一向可好?”
木淙也没有追根究底,顺着她答道:“好,清净。”
胥姜微微一笑。
巡卫咳嗽了一声,木淙也看了他一眼,对胥姜说道:“多谢胥娘子送来的糕点酒水。你既有事,我便不耽搁你了。”
“大人客气。”
“走吧。”巡卫道。
二人遂又往里头去。
监牢枯燥,有人来探监,立即引起犯人们的注意,周家因为人多,被关在一起,见胥姜经过,立即跟被踹了一脚的狗似的,扑上前隔着木栏对她咒骂。
巡卫拿刀柄一排抽过去,顿时只剩下哀叫了。
巡卫警告道:“再吵一人打嘴二十。”
周槐不服,还要再骂,被巡卫的刀鞘抽在嘴上,顿时满嘴冒血。
“还吵吗?”
周家人顿时鸦雀无声。
巡卫领着胥姜继续往里走,她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过周家人。
胥四被关在最里间的牢房,他听见动静,忙从地上爬起来,趴到木栏边往过道瞧。瞧到胥姜的身影后,又敛了喜色,又坐了回去,拿起胥四爷的款儿来。
“就是这间。”
两人走到胥四牢房前,巡卫敲了敲木栏,喝道:“胥昊,有人找。”
胥昊擡头扫了二人一眼,目光落在胥姜身上,阴阳怪气道:“哟,不是说再不想见我吗?今日又来做什么?来听狗叫的?”
前头周家人听了,不禁骂‘叫谁是狗’云云。
喧闹了一阵,再次以巡卫的刀鞘扫脸告终。
胥姜说道:“我来是想找你问一件事。”
“什么事?”胥四顺嘴接了几句,脑子跟上后,又道:“你随便问,不过答不答看我心情。”
“你可认识一个名叫绵存的人?”
“不……”胥四眼睛一转,改口道:“认识。”
看样子是不认识,若是认识早借此来拿捏她了。
既然不认识,便没必要再跟他废话,胥姜对巡卫道:“麻烦你了,我们走吧。”
巡卫茫然,这就完了?
胥四还准备装一装,却见她转身便走,忙爬起来追喊:“喂!我真的知道!胥姜!胥姜!”
胥姜已经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