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一百六十三斩·庸医图财
高山镇。
赵秀坐在一间越族人开设的医庐中,胸前贴着被碾碎的草药,那草药贴在胸口烧得他火辣辣地疼,当那股疼痛过去后,又觉得阵阵发凉,令他很是不爽。
那越族医者不通汉话,跟他比划半晌后,将他拉进药庐里头,让他脱去衣服躺在一张麻绳绷起来的床上——姑且将其称作为床吧。
随后,医者拿来一只足有人高、以竹篾与粽叶编成的盖子,将赵秀盖得只露一个头。
他有些慌了。
“这是要作甚?”
医者又叽里呱啦说一通,他却半个字也没听懂,随从大致听懂了些,“他说要给你除秽祛毒。”
“怎么祛?”
“蒸?”
说完,只见医者抓了些草药放入三个陶盆,然后点燃,随后又撒上些不知名的沫子,沫子一压明火便熄了,只冒出阵阵白烟。
他将陶盆端到赵秀身下,升腾的白烟顿时将赵秀包裹,呛得他涕泪横流。
“咳、这、这管用么?”
“应是管用的,三年前我们过此处时这药庐便在了,想来是有些本领的,不然早开垮了。”
赵秀暂且信了,可越熏却越觉头昏,最后实在撑不住,眼一闭,便晕了过去。
“嘶。”不知过了多久,赵秀被鼻下刺痛唤醒。
“主子,你醒了?”随从伸过脸来,关切道:“您觉得如何?”
“我这是在哪儿?”
“医馆,大夫正要给您扎针,您先别动。”
赵秀眼睛转了转,终于看清面前除随从外,还有位四十来岁的汉人,正拿着银针往他身上扎。
“方才不还在药庐么,怎么来这儿了?”
“这……”随从一脸心虚。
大夫搓针入穴,缓缓道:“那越医就是个混子,顶多也就治个跌打损伤,你这么重的内伤,也敢让他乱来?”
赵秀看向随从,“你不是说他管用?”
随从干笑两声移开目光。
大夫施针后,赵秀觉得身上有些发虚,随从端来一碗温水让他喝下,这才慢慢恢复了力气。
“你这伤最好静养。”大夫拿来一盒药膏,让随从给他涂在淤青处,继续道:“这伤原本不重,都是拖成这般的。”
赵秀苦笑,“我还要赶路,哪有功夫静养。”
“年轻人,不惜命。”大夫叹气,随后去给他开药。“保元丹,日服一枚,膏药两日敷一副,敷前以火化之。多饮水,少劳动……”
这对他来说约莫是废话,大夫住嘴了,片刻后才嘱咐道:“最好明日再来这儿再施一次针。”
“有劳大夫。”赵秀让随从找来衣裳穿上,随后走到柜台前,问道:“诊金多少?”
“二两银子。”在高山镇只收银子或越族钱币。
赵秀摸了摸腰,却没发现自己的钱袋,他对随从问道:“我钱袋呢?”
随从一愣,方才和那越医将赵秀擡过来时,只胡乱裹了衣裳,倒未曾注意钱袋。
“应当落在药庐了,我马上回去拿。”
“等等!”赵秀将腰间摸了一个遍,白着脸道:“我的玉虎也不见了!”
两人迅速赶回药庐,却远远看到药庐正冒黑烟,原本以为是那越医又在熏蒸,可走近却发现竟是那药庐失火,燃起来了。
赵秀挤进人群,见那越医正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嘴里也不知念叨着什么。
他忙将他拉起,问道:“你可见到我的钱袋和玉虎了?”
越医直摆手,朝他叽里呱啦说了几句话,他听不懂。
赵秀急了,抓着他直晃,逼问道:“你在说什么鬼话?我的钱袋和玉虎呢?”
越医又是胡说一通,旁边通越族语的看客替他解说道:“他说他没看见,有可能落在药庐里了。”
赵秀推开越医,吼道:“还不救火!”
高山镇少水,这火势又猛,怎救得了,最终只能眼睁睁看药庐化成一堆灰。
随从叫来商队其它人在灰烬里翻找,可火这么大,即便玉虎落在了这药庐里,哪里还捡得起来?
将药庐翻找了个遍,几人却一无所获。
赵秀顶着满脸黑灰,瞪着灰堆发愣。
这下完了,没有玉虎,他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正在这时,他安排去镇口等楼云春的人找来,说楼云春到了。
看样子玉虎是找不回来了,眼下只有先同楼云春碰头,过后再商议对策。
“走。”
赵秀带着商队的人走了。
越医目送其走远,随后与人群中那看客对视了一眼,各自露出一抹笑容。待看热闹的人散去后,两人凑在了一块,拿着那玉虎仔细鉴别。
“这可真是宝贝。”
“确实是好东西,赔上我那药庐也不亏。”
“你那破药庐值几个钱。”
两人竟都说的汉话。
越医往街上瞧了瞧,随后小心将玉虎塞进怀里,说道:“咱们得尽快将这东西脱手,可万不能让别人看到了。”
“先说好,那钱袋子归你,这玉虎得的钱一人一半。”
“哪次得钱少了你的?”
两人推推搡搡,朝一间旅店去了,那儿有往吐蕃人的商队,可将这中原的白玉卖个大价钱。
楼云春一行人离开驿站抵达高山镇。
入镇后,楼云春便发觉有人在跟着他们,他命令下属去前方等他,随后独自骑马进入闹市。
他走走逛逛,随后选了一家茶铺,进铺等人。
“客官喝什么茶?”
“有什么茶?”
“本地的有芎茶、赤鸪茶和烤茶。”随后掌柜将三种茶都介绍了一番。
“烤茶。”
烤茶可三吃,一为苦,二为甜,三为回味。
先将晒青过后之毛茶放进陶罐,置于炭火上炙烤。炙烤时不能炒茶、抖茶,烤至茶叶起泡,注入沸水即可。
此一味苦极,谓之‘苦茶’,寓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之意。
待饮尽苦茶后,将陶罐复置炭火之上,再入沸水,加乳扇、核桃、胡麻、红糖煎煮,此一味醇香甘甜,谓之‘甜茶’,有‘苦尽甘来’之意。
第三味为‘回味’,在‘甜茶’吃完后,以生姜、肉桂末、花椒、蜂蜜调和其味,入口甘甜辛辣,回味悠长,摘‘回味方思’之境。
一茶三味,道尽人生。
若是胥姜在此,这茶已录入她的劄记。
楼云春正在‘吃苦’,忽有一人在他对面坐下,他含茶擡头,险险忍住才没喷出去。
“此地没有你的通缉令,倒不必作此伪装。”
在他对面坐下的正是赵秀。
赵秀找掌柜借了张帕子擦脸,随后也点了烤茶,与楼云春对坐而饮。
一罐苦茶喝完,两人才说起话来。
“我将颍王给的信物弄丢了。”随后赵秀将玉虎的来龙去脉尽数告知,末了说道:“那药庐我已经翻遍了,却连影儿都没有,不过好在除那枚玉虎外,还有鱼书,影响应该不大。”
“说这话,你自己信么?”楼云春语气冷淡,“颍王既将玉虎交给你,便表明它十分重要,甚至比你想象中更重要。”
“什么意思?”
楼云春另问道:“鱼书在何处?”
“在商队中,有人看守着。”好在他没将鱼书随身携带,不然就一个不剩了,“这就去看?”
“吃完茶再去。”
第二味‘甜茶’上桌,楼云春吃得舒心。赵秀也吃得酣畅,这一路胡饼佐面糊,吃得他肚里跟塞了石头似的,眼下这甜茶再不合口也合口了。
吃完甜茶,又是‘回味’,这一罐下肚,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楼云春以越族钱币付钱,一副老道的模样。
“楼大人来过此处?”
“并未,只是看过些相关游记劄子,所以事先在驿站兑换了钱币而已。”
“大人倒是准备充足。”
“都是胥姜替我准备的。”
赵秀捂住胸口,只觉得胸口更痛了。
两人走出茶铺,楼云春说道:“你弄丢玉虎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谋财。”
赵秀一顿,立马明白过来,“那药庐有问题!”说完,便要往药庐跑。
楼云春眼疾手快地将他拦住,“你去人早跑了。”
然后自怀里掏出一幅舆图,找到高山镇所在,又照着莫明的手劄,找到他在此处的友人。
“我们去找此人打听打听。”高山镇来往者众,且各族杂居,各族又有各族习俗和规矩,许多事官府理不顺、管不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若不明就里地乱闯,怕会挑起争端,惹来麻烦。
赵秀看着楼云春所指劄记上的医馆,哑然半晌,说道:“我知道这儿。”
楼云春疑惑地看着他。
他捂着胸口轻咳一声,别开了脸。
赵秀带着楼云春重回医馆,一见大夫还未开口,大夫便伸手道:“诊金二两,本馆盖不记账。”
楼云春惊讶道:“你看诊逃账?”
赵秀欲辩无言。
胥姜因昨夜与楼敬的谈话,心头一直记挂着林夫子,所以一早便出门,往待贤坊去了。她掐的时辰巧,正将林夫子堵在书塾门口。
她跳下车,先对林夫子行了一礼,随后问道:“夫子为何不告诉我,您也遭人为难?”
林夫子罕见得有些理亏,面上却依旧稳如泰山,“只是些小事,无需挂心。”
“那也不该瞒着。”胥姜抱怨两句后也不敢太放肆,见他要出门,又问道:“您这是要去哪儿?”
“袁府。”
“袁府虽近,也别太晚回来,还有,一定要带护卫。”
林夫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好。”
“夫子,我同你一起去。”曾追自门外走进来。
林夫子问道:“文章写完了?”
曾追扬了扬手里的书匣,“写完了,正好拿去让袁先生也看看。”
林夫子点头答应,“这便走吧。”
胥姜送两人离开,随后进书肆找红锄,嘱咐她独自在家要关门锁户,莫要让生人进门。
林红锄守孝,本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就答应了,随后见胥姜身旁跟着个圆乎乎的丫头,便不由得打量了几眼。
“她叫茵茵,比你小一岁,往后也是妹妹。”随后胥姜又对茵茵说道:“这是林家姐姐,叫红锄。”
茵茵甜滋滋地叫道:“红锄姐姐。”
“哎。”林红锄上来拉着她的手,问道:“可吃朝食了?正好我做油果子,要吃么?”
胥姜突然咳了一声。
茵茵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见她对自己眨了眨眼,却没领悟其意,然后对林红锄点头,“好呀。”
“跟我来。”林红锄笑眯眯的拉着她往厨房去。
“唉。”胥姜不由得叹气。
过了一会儿,茵茵从厨房出来了,只见她嘴唇油亮,眼神恍惚,跟小呆鸭似的。
林红锄跟在她身后,期待地问道:“如何,好不好吃?”
茵茵呆呆点头,“好……吃。”
胥姜将她拉过来,掏出手帕替她擦嘴,随后对林红锄问道:“你往油果子里灌油了?怎地将人给吃傻了?”
“到不是塞油,只是裹了些黄糖,味道挺不错的,姐姐你吃么?我去给你拿两个。”
“不了,我不饿。”胥姜连连摆手,她可消受不起,随后忙拉着被腻傻的茵茵往外走,“书肆还有事,我先走了。”
林红锄送二人出门。
上车前,胥姜对她嘱咐道:“关好门,记住了么?”
“记住了,姐姐安心吧,且父亲留了人看守,不会有事的。”说着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粥铺。
胥姜回头一瞧,看到薛护卫、祝护卫正同另外两名护卫正抹着嘴从粥铺出来。
待几人走近,另外两名护卫同胥姜行礼。
胥姜回礼,随后托付二人好生守好书塾和林红锄,二人自是无有不应的。
离开书塾,一行人回到槐柳巷,汪掌柜也刚开铺子。
胥姜撩开车帘同他打招呼,他拍着肚子对几人说道:“昨晚小丫头馋了想吃油果子,你们嫂嫂今早起来炸了好些,香得很,还给你们留了不少,过会儿我给你们端来尝尝。”
薛护卫应道:“可惜我跟祝兄刚用完朝食,这会儿正撑着。”
祝护卫笑道:“倒是可以放着,午后打牙祭。”
汪掌柜笑问:“今日准备讲什么故事?”
薛护卫想了想,说道:“就讲个《买寿》吧。”
汪掌柜抚掌道:“那我待会再煮桶茶镇着,给兄弟润喉。”
“好勒!”
马车里,胥姜一听油果子,便忍不住笑,随后逗茵茵道:“你还吃么?”
茵茵连忙甩头,她再也不要吃油果子了!
汪掌柜不明所以。
胥姜闷笑道:“我们刚从红锄那儿过来,她也做了油果子,黄糖馅儿的,小妮子未经险恶,便上当了。”
汪掌柜面露同情。“可怜的丫头。”随后也坏心眼道:“要不要再尝尝我家的?”
“不了不了。”茵茵忙将车帘拉下来藏住。
胥姜与汪掌柜皆忍不住大笑。
书肆便在这欢笑声中开门了。
待胥姜收拾停当,汪掌柜就送了油果子过,小汪跟在他身后端着两碗粥和几碟子酱菜。
正巧梁墨也到了,胥姜一边吃油果子,一边对着犟驴滚圆的肚皮叹气。
梁墨说已用过朝食,却被汪掌柜以长个子为由,又压着将喝给他留的粥,还塞了几个油果子。
噎得他也再不想吃油果子了。
朝日穿雾而来,客人也上门来了。
众人各回各位。
胥姜笑着迎出门,招呼道:“温先生,您来了,里面请。”
温惠笑道:“胥掌柜,我来找你问信,托你帮我找的纸可有着落了?”
胥姜把人请进屋,边走便说道:“不仅是纸有着落,人也有着落了,晚辈替您找了一位精通养兰的高手。”
“当真?”温惠一喜,追问道:“何许人也?”
“您先坐,且听晚辈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