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一百五十七斩·冯杪之死
楼云春和楼敬进门,听闻胥姜已到,脸上皆露喜色。
楼敬抚掌叹道:“人总算是齐全了。”
父子二人一齐往后宅去。
楼云春心切,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可楼敬在前头挡着,他不好催促,只得闷着贴在老父亲背后,好几次踩到他脚后跟。
可任他情急心切,楼敬却跟不知道似的,摇得慢慢悠悠。
“一个热闹人儿,顶十个闷葫芦,胥娘有满身的主意,会的也多,什么事也都能说道个一二。”楼敬咂咂嘴,睨了他一眼,“不像某些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有她在,你母亲也不会觉得冷清了”
“嗯。”楼云春心不在焉。
瞧瞧这蠢德性。
楼敬胡须飞翘,想着他今夜便要启程,怕他记挂,又嘱咐道:“她既已来家里住,你便放宽心,好好办圣上交办的差事,我们会照看好她。等你回来,就将你们婚事的章程定下来,明年三月便可举办婚仪。”
提到婚事,楼云春放慢了脚步,对楼敬道:“有劳父亲费心了。”
楼敬摆摆手,“我乐意费这个心。”
瞧着儿子木头疙瘩抽嫩芽,春心萌动的模样,楼敬不禁叹道:“要不说因缘造化呢,这京城的各家闺秀都没个合上缘的,偏从千里外来了这么个人物,捡了你这块木头疙瘩。”
随后又告诫道:“只是这一时欢喜易得,长日久安难,往后若有不合之处,也要多包容担待,可别因她孤苦无依,便想压着她、欺负她。更莫要学那些王孙公子喜新厌旧的德行,坏了咱们的家风,否则我宁可你去当和尚道士,也别坏了她好好的修行。”
胥姜不仅是他的儿媳妇,更是忘年交。
“不会的。”喜欢都来不及,又怎会舍得欺负她。“我这辈子只有她,就像您只有母亲。”
这话说得楼敬高兴,他得意地捋胡须,“不错不错,是该多向你爹我学学。”
父子俩走过明柿亭,柳眉寻了来,行了个礼,对楼敬说道:“老爷,家宴已经摆好,就在风荷池旁,夫人和胥娘子都等着了。”
“好,你同夫人说一声,我换了衣裳就来。”说罢,也不等楼云春催促,脚下便卷起一阵风,匆匆更衣去了。
楼云春笑了笑,也往自己屋里去了。
风荷池便是楼云春种荷的池塘。傍晚的过堂风一吹,吹散暑热,带起满院荷香。
小厮们安置桌椅、香台、灯架,丫鬟们铺桌椅帔、驱蚊、传菜,菜色荤素各三道,羹汤各三道,还有瓜果、点心、酒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很是丰盛。
这是为胥姜接风,也是给楼云春饯行。
胥姜与楼夫人正在燃香,燃的是清净香。
清净香为道香,取四五月的槐花碾汁入清酒,密封一日后,入檀香、丁香、薄荷晒制研磨而成的香粉和楠木粘粉,揉搓成香丸或是香线,阴干三日,香即成。
此香淡雅清香,安神静心,可‘上通金胭,下入幽冥’助人悟道修持,遂被道观奉为道香。
楼夫人自小在道观长大,闻惯了这味香,所以每年槐花开时,都会制些。
胥姜燃的是香丸,隔着香炭、瓷片熏烤,闻香而不见香,可谓于有无之间,自寻清净。
胥姜一个吐纳,只觉肺腑被四五月的槐花雨洗过一般,浮躁尽去,只剩清凉。
“这香制得真好。”
“若是喜欢,过会我让茵茵送些到你屋里,睡前燃一丸,可消乏助眠。”
胥姜依着她,高兴的点头,随后又礼尚往来道:“我也制了些竹香,名唤‘破岩’,味道清淡,明日带些回来给您。”
楼夫人点头,“好。”
两人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这香名倒还有趣,可有我的份儿?”
胥姜回头,对楼敬行了一礼,随后笑道:“给伯母不就是给您么?”
楼敬哈哈一笑,“这倒是。”
楼云春也自另一头走来了,他朝胥姜一笑,随后同楼夫人见礼,“母亲。”
楼夫人冲他慈爱一笑,随后对父子二人道:“都回来了,那就入席吧。”
众人入座,面上各带笑容,都对这样的场面感到新鲜。
楼敬作为一家之主,先斟一杯酒,敬一桌圆满。
随即招呼道:“动筷。”
桌上食色有三荤,是为小荷初立、朱衣候、肖春鸠。
小荷初立,便是掐初发的荷叶,趁其叶面抱合之时,酿以三肥七瘦之豚肉馅儿,敷蛋液、面粉小火慢炸,炸至微微焦黄,荷叶酥脆即可。
此道菜精致玲珑,酥香油润,以洛酒载入五脏庙,可酬半池清荷。
朱衣候便是河虾。将河虾洗净,淘入砂锅,加姜、蒜沫,一杯黄酒、一杯清油,撒重盐,合盖小火闷烧,仅需半盏茶功夫,待虾衣褪青染朱,便可撒上葱花,请侯爷入席。
此菜带壳一起嚼碎,最为甘美。
春肖鸠便是炸斑鸠,做法与香酥鹌鹑类似,野香十足。
三素,则是山三鲜,醋汁茄子,清拌千金菜,倒是家常试样。
三羹则有豆羹、莼菜羹、蛤蜊羹,荤素搭配,各取各味。
九道菜中,胥姜最喜欢那道小荷初立,一连吃了好几个,楼夫人与楼云春见状,同时伸筷给她夹菜。
楼夫人见儿子已先一步将菜夹入胥姜碗中,便拐个弯把菜放进了楼敬碗里。
楼敬夹起小荷沾了沾醋,一口咬掉半个。楼夫人见状,又用勺子挖了一勺虾在他碗中,这才美了。
食不语,一家人吃得安静,却也温情。
待用完膳,丫鬟们收了残席,换上清口茶,楼敬才对楼云春道:“此去山长路远,可千万顾惜着自己,行事多思多虑,切勿冒进,要想着家里还有人等着你。”
楼云春郑重应道:“铭记父亲教诲,定会当心。”
楼夫人只简单说了四个字:“早日归来。”
楼云春点头,“好。”
胥姜压着离愁,笑道:“再回来,应当正值中秋,我等着你。”
中秋正是他们初见之时,也应当团圆。
楼云春目光灼灼,“定不负良辰。”
散席后,楼敬与楼夫人去给楼云春打点行囊。马要两匹,骑一匹跟一匹,另外就是厚、薄各两身衣裳、薄毯和足够的银钱。其余该添置的,胥姜都已备好。
楼敬看到胥姜为楼云春准备的游记和地图时,不禁感叹她的妥帖周全,随后拥着夫人道:“这小子,跟他老子一样有福气。”
楼夫人被他逗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所以别担心,咱们儿子吉人自有天相,定会一路顺遂,平安归来。”
自打知道楼云春要去凉州后,楼夫人心头便没放松过,凉州那么远,又是去办那么危险的差事,她便是再看得开,也难免放心不下。
“愿三清师爷庇佑我儿,一路顺遂,逢凶化吉。”
风荷池,楼云春提着一盏灯,照着胥姜脚下的路。两人绕池轻行,借满池蛙鸣虫叫,诉尽离愁别绪。
忽地一阵风起,摇落夜露,惊起团团萤火。
两人驻足观看,楼云春攥住胥姜的手,那么紧,那么烫,烫得胥姜眼睛都跟着发热。
直到小厮远远呼道:“少爷,行装打点好了,该启程了。”
胥姜反握住楼云春,深吸一口气道:“一路顺风。”
楼云春见小厮走远,便吹灭了灯笼,在她唇上落下留恋一吻。
“等我回来。”
夜深人静,一人二马自楼家后巷潜行而出,潜入夜幕,楼云春行至延兴门前,八名下属也先后奔驰而来。
人到齐了。
楼云春御马走到最前头,随后擡手一挥,“出发。”
城门洞开,楼云春扬鞭一抽,坐下马儿便犹如弩箭,迅猛地窜了出去,另外八人也不落后,迅速跟上,消失在莫测的黑夜之中。
青雀园,赵秀来到颍王妾氏的院外,对守卫说道:“还请通报王爷,赵秀有要事求见。”
守卫挥了挥手,赶蚊子似的说道:“有事明日再报,这大半夜的,扰了王爷的清梦,你我都吃不消。”
赵秀并没离开,而是继续道:“此事紧急,若耽误了,这罪责你可承担不起。”
那守卫根本没把赵秀放在心上,“你一个通缉犯能有什么紧急要事?即便有要事,这大半夜的,还能现办不成?我劝你赶紧走,今晚梓夫人好容易才将王爷给哄高兴,别来触霉头。”
赵秀听着院里传来的调笑声,没再坚持,“好,那我明早再来。”
说完转身便走了。
守卫哼道:“还算识趣。”
待赵秀走后,又一人来到守卫面前,这人守卫更看不上。
“你来做什么?难不成也想求见王爷?”
冯杪笑道:“小人怎配见王爷?小人只是碰巧见赵秀朝这边来,才过来问问,您知道,我是给谁办事的。”
说完便塞了一块银子给守卫。
守卫平日里跟周槐走得近,他接过银子掂了掂,说道:“他说有要事求见王爷,至于什么要事,并未说明,你想知道,便自个儿问他去。”
冯杪了然,随后朝守卫拱手道:“多谢。”谢完,便朝赵秀离开的方向跟去了。
他追进一条小道,却不见赵秀身影,正欲前往赵秀歇脚的杂役房,不想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你跟着我做什么?”
冯杪一悚,随后转身笑道:“赵公子说笑了,我只是正好路过此处,倒是赵公子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
“冯杪。”赵秀嘴皮轻轻碾了碾这两个字,问道:“听闻你父母只是寻常耕农。”
“赵公子问这个做什么?”冯杪笑容散去,露出一丝阴鸷。
赵秀上前,借着路旁角灯微弱的光,用冷淡而讥讽的目光,一寸寸扫视冯杪的脸。
“你父母可知,你这个以冯家举族血肉供养的人才,而今在京城当这些纨绔子弟的狗?”
冯杪神色一变,随即冷笑,“探花郎能当,我又为何不能当?难道有什么不同么?”
“我跟你可不一样。”赵秀眼底闪过一丝雪光,“冯杪,离家这么些年,你可记挂你的父母?”
冯杪摸不准他为何问这种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便没有作答。
“该回去瞧瞧了。”赵秀欺近,朝他一笑,“我送你。”
冯杪心底猛地升起一股危机感,他正想后退,却被赵秀揪住衣领,随后脖子一凉,粘热的血便喷洒了出来。
他猛地推开赵秀,捂住自己的脖颈,却捂不住狂流的鲜血。
赵秀手里拿着一把又细又薄的小刀,刀上沾满鲜血。
“这把剔骨刀,还是周侍郎赏的,我用它为高中的士子们剔过鹿肉,今日也伺候伺候你。”
他掏出一张手帕,擦去刀上的鲜血,然后扔在冯杪身上,越过他往杂役房而去。
冯杪追着他走了几步,扑通一声软跪在石板路上,鲜血自脖子涌出,染红他胸前大片衣襟。他捂着脖子,犹如被掐住七寸的毒蛇,挣扎半晌,最后倒在地上,怒睁着双眼,没了声息。
没过多久,巡夜的护院尿急,钻进小道旁的树丛中放水,从另一侧出来时,却不想一脚踩滑,扑倒在地,按了满手污渍。
他咒骂了几句倒霉,却觉得有些不对,随后将双手凑近一闻,怎么这么重的血腥气?
爬起来一瞧,却发现几步外倒这个人,护卫赶紧走上前查看,却见这人已断气,再掰过脸分辨,却见是替周槐办事的那个穷酸士子。
怎会死在这儿?
赵秀睡得正香,却不想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两名护卫进来,二话不说将他从床上拖了起来。
他睡眼朦胧地问道:“何事?”
一名护卫冷道:“王爷召见。”
另一名护卫说道:“杀了人还睡得这么香,心倒是大。”
赵秀推开二人,整了整衣衫,随后穿上自己的鞋,从容道:“走吧。”
重回梓夫人的院子,此次没人再拦。
颍王披发敞怀,坐在正厅之上,脸色阴沉地看着被压跪在地上的赵秀。
“谁给你的胆子,在我府上杀人?”
“自然是王爷给的胆子。”
一旁的周槐怒道:“大胆,王爷面前岂容你放肆!”
赵秀对他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颍王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赵秀拱手道:“还请王爷屏退左右,赵秀有要事相告。”
周槐反对道:“不可,他既然能动手杀人,难保对王爷您心怀不轨……”
赵秀打断道:“王爷,此事若再耽搁,您所图谋之大业,可就要功亏一篑了。”
所谋大业?颍王心思几转,随后命人对赵秀搜身,见其并未带兵器,才对众人道:“都下去吧。”
周槐不甘地退下,却并未走远,而是守在园子里等结果。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他此次定要将这赵秀按死,以泄心头之恨。
屋里只剩下颍王和赵秀两人。
“你倒打听得不少。”颍王语气带着一丝杀意,“说吧,有什么威胁本王大业之事?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本王便让你去给那冯杪赔命。”
“楼云春奉圣命去了凉州。”一线天光自门外透了进来,落在赵秀身旁,“昨夜应当已经离京。”
“什么?”颍王豁然起身,“凉州?”随即又怀疑道:“你又如何得知?”
赵秀与颍王对视,“自冯杪身上得知,他是楼云春安插在您身旁的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