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一百二十七斩·被贬出京
外斗宵小徒,内辩伪君子。
楼云春卓然而立,令吏部、户部所从者不敢直视,生怕犯到他手中,被捉来开刀。
圣人见群臣安静如鸡,满意地点点头,随后问道:“诸位爱卿,对朕方才所做之判决可还有异议?”
礼部众臣跪地告罪道:“臣等甘愿领罚。”
圣人目光看向吏部、户部二位尚书,目光暗含压迫,“二位尚书,可还有异议?”
王尚书与洛尚书不敢再辩,只好掩下不甘,过后再做图谋。
“臣无异议。”
“臣也无异议。”
见两人已服软,以他们为首的朝臣也纷纷附和。
“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此事便就此了结。忙了一整日朕也乏了,看来这监考一事,还真是不轻松。”圣人朝三师和尚书令道:“辛苦各位了。”
几人皆回道:“为陛下分忧是臣之本分。”
圣人点头,看了眼内侍。
内侍清了清嗓,上前呼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见众臣都无事上奏,又呼道:“退朝——”
“恭送陛下。”
圣人擡手,让内侍搀扶着自龙椅下来,坐这么久,腰也酸腿也僵,真是受罪。
圣人走后,大臣们也依序退出殿外,胡煦正要走,却被人叫住。
“状元留步。”
楼敬与楼云春皆回头看了一眼,见叫住胡煦之人是尚书令,便安心随大臣一同出殿了。
胡煦朝尚书令拱手一礼,问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尚书令笑道:“不是我,是陛下。”见胡煦有些诧异,他继续道:“陛下召见,状元跟我走一趟吧。”
胡煦心头微诧,随后恭敬地跟尚书令走了。
楼敬同礼部尚书回贡院,这些天礼部上下配合审查,无暇处理公务,眼下事务堆积如山,怕是有得忙了。
楼云春则同大理寺卿一起回大理寺,平稳的朝局既被喇开一个口子,便没那么容易堵上了,吏部、户部也不会善罢甘休。
他得早做准备,以免再落入被动境地。
泰康酒楼,周善才落荒而逃,曾追与众士子,将其与赵秀又畅快骂了一通,随后便将冯杪拖下楼,要将其纠送府衙。
冯杪先是狡辩,后看狡辩不成,便低声请求,声泪俱下地模样,倒让人看了颇不是滋味。
这人倒是可怜可恨。
同出寒门,有人见他如此,便劝曾追,只要他赔礼道歉,便放他一马算了。
曾追也有些松动。
胥姜见状,冷声道:“不可放过此人。”
冯杪一见胥姜,又听她这么说,心头恼恨,面上却作出一副瑟缩模样,对她哀求道:“胥娘子,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还请放我一马。”
“这小娘子瞧着清秀,心倒是个狠的,既然相识,又何必下死心。”
“我倒是觉得她说得对,方才大家都看见了,是他先害人的,这楼说高不高,说矮不矮,摔下来便不死,也难保伤残。”
“可眼下不是没出事么,得饶人处且饶人。”
看客们为此辩了起来。
胥姜心头丝毫不为其所动,“这不是你第一次害人,你次次动手,皆是冲着要人命去的,可见其心狠毒。好在上天有眼,没让你得逞,若此次还不给你一个教训,那下次遭殃的还不知道是谁。”
若不是他,江孤不会远走他乡,木淙也等人也不会被人拿捏,木淙也若不被人拿捏,那便没有今日杜回被攀诬一事。这便罢了,他两次害人,皆是毫不犹豫的下死手,说明他早已丧失人性,根本不值得怜悯和宽容。
胥姜说得没错。曾追也不再犹豫,立马与大理寺的人一起,将冯杪逮去了府衙。
冯杪被拉住磕磕绊绊地往前走,他回头望着人群之外的胥姜,眼神淬满毒汁。
街上人散得差不多了,胥姜见酒楼的堂倌、小厮熟练的收拾残局,不由得好笑,又颇觉有些对不住。
可见那掌柜晃晃悠悠地来到门口,满意地掂手里的钱袋子,顿时收起愧疚心,骑驴走了。
那是她的钱袋子。
魂不守舍地等了两日,终于等来了杜回的判决,如楼云春所料,杜回保住了官身,没被削成庶人,而是被贬为涪州司马,于五日后启程赴任。
赵秀则被褫夺功名,永不得参考入仕。
胥姜去过涪州,涪州地势崎岖且偏远,须得车、马、船轮换,劳行两个月方至。远便罢,气候还阴湿闷热,多生虫豸瘴气,杜回常年呆在京城,此去怕要吃些苦头。
不过,相较于黜为庶人,已算是很好的结果,只要他在涪州呆上三年,便能请求调任,说不得某日还能调回京城。
杜回自乌台放出那日,是由杜飞章和曾追去接的,杜飞章虽受父亲牵连也被降了职,却仍旧能留在京中,照顾一家老小。
也算万幸。
这几日杜家忙着给杜回打点行李,胥姜没好上门搅扰,她托曾追给杜先生带声好,随后在肆里,为杜回准备饯别礼。
胥姜经年羁旅,经验丰富,且对京城往涪州这条路线熟悉,她将所经地方风俗、气候、出行方式和所相识之友人等,事无巨细,撰写成一本手劄,准备临别之日送给杜回。
她还去找陈大夫买了一些搽疮清毒膏、驱蚊蚊虫膏、补气救急丸等药,届时一并给杜回带去。另外,还做了些干粮,包了些好茶让他带着路上吃。
最后,她将自己刊印的《文脉溯源》分出一套来,以油纸仔细包好,跟这些东西放在一起。
她正将东西封箱,楼云春来了。
胥姜惊喜道:“你来了。”
楼云春见她收拾东西,也上前帮忙,“是给杜先生的么?”
“嗯。”胥姜点头,“他明日动身,我过会儿便将这些东西给他送去,顺道给他磕个头。”
自入京以来,多亏杜回照拂,书肆才有今日。他待她关怀备至,为她的事也操了不少心,他曾说将她当自家晚辈,她又何尝不是将他当做亲人?
她这辈子亲缘寡薄,无父无母,无宗族姐妹,叔伯兄弟,唯有一个师父也早早去了。来这京城得遇杜回和林家人,给了她一份犹如亲人的关爱,这是她的运气,也是她的福气。
可眼下又要分别,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这难免让她惆怅。
楼云春握住她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胥姜轻叹一声,“好。”
胥姜准备的东西,正好装满一只半大木箱。两人套了驴车,将木箱搬上车,嘱咐梁墨看肆,便相携往杜家而去。
杜家坐落兰陵坊,由永和坊过去,需得一个时辰。
一路离愁。
胥姜难得的话少,两人沉默地来到杜宅,却见杜宅前等着不少人。走近一看,多是国子监的生徒和一些士子。
守门的小厮正在赔笑谢客,“我家大人让我转告各位,多谢各位好意前来探望,只是行程匆匆,阖府上下皆忙着打点行装,所以不便见客,诸位还请回吧。”
生徒和士子们都是知礼之人,闻言也不好过多叨扰,便遥遥对着宅门里鞠了一躬,陆续离去了。
突然,有几名士子掏出一些腌臜物砸在杜府大门上,随后冲门里嫌恶的吐了吐口水,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便跑走了。
还未离开的生徒见状,正要追上去骂,却被小厮拦住了。
小厮拱手道:“各位公子息怒,大人说了,他们做得没错,作弊之人本该遭受唾骂,若不遭受唾骂,这倒是件可悲之事。大人还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大人没做过漏题作弊之举,所以这些人骂的也并非大人,大人并也不会在意这些唾骂。还请各位公子们也别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小厮一席话很快将众人安抚下来。
一个生徒朝门内行躬礼,哽咽道:“学生谨记司业教诲。”
国子监众生徒纷纷行礼道:“学生谨记司业教诲!”
其余士子也感佩杜回之高洁,也各自拱手拜道:“学生受教。”
待人走干净了,小厮才从门后拿来扫帚准备清扫,擡头见胥姜和楼云春过来,忙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胥娘子,楼大人,可是来给大人送行?”
胥姜看着地上的狼藉,心头有些发堵,“这些天日日都有人上门闹事?”
小厮点头,叹道:“自从出了这个案子,咱们家门前就没清净过,所以大人才让谢客,以免有人混进院子,惊扰到内眷。”
“怎么不安排护院守门?”
“大人不让,说要骂便骂吧,骂够了自然便不骂了。”
看中清名,却并不执着于清名,便如他所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样宽阔的胸襟和平和的心境,倒是像经历此事后堪悟了。
这让胥姜安心不少。
路途迢迢,前程渺渺,若无坚韧豁达的意志,难以克服一路所遇坎坷艰难。
小厮上前接过楼云春手中缰绳,对二人说道:“大人交代过,若二位登门,便请二位去书房找他。”
胥姜点头,“好。”
楼云春将木箱从车里抱出来,对小厮道:“有劳了。”
二人进门,在园子里另一个小厮的带领下,往杜回的书房而去。
园内竹苞松茂,丛兰欲秀,处处高洁风雅,一如其主。
来自书房外间,小厮正要去通报,却听里头传来一阵怒吼,“你倒是想得美!”
随后便是曾追‘哎哟哎哟’地叫唤声,看来是又挨打了。
听这中气十足地吼声,胥姜心头愁绪被冲散大半,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笑容。
小厮笑道:“定是曾二又把大人惹毛了。”
曾追来杜家,起先大伙儿还客客气气地叫他作曾公子,后来不到半个月,便同上下里外都裹熟了,通通叫他曾二。
杜回有时气急,也会这么叫他。
等里头消停了,小厮才进去通报,没一会儿,便出来请他们进去。
两人一进门,便见师徒二人正在分整书籍,想是要带一些书上路。
见两人进来,杜回黑臭的表情变得温和不少,他也没将两人当客,随意道:“屋里乱,你们自个找地儿坐。”
楼云春将箱子放在一旁的矮几上,随后同胥姜一起过去帮杜回整理书籍。
杜回对胥姜道:“你师父那套《文脉溯源》我之前便已上报礼部,后续事宜我也安排妥当,往后自有宋学录和你接洽。”
他竟还不忘安排她的这桩事,胥姜压着泪意点头,“您费心了。”
“力所能及之事,自当尽善尽美。”杜回遗憾道:“可惜不能亲自看见它成书。”
胥姜走到矮几旁,打开带来的木箱,从里头抱出那一套《文脉溯源》放到杜回面前。
杜回打开一瞧,惊喜道:“你刊印出来了?”
“刊印了二十套留作纪念,这套送给先生,以谢先生校勘之劳苦。”
杜回没有推辞,有这套书,想来旅途也不会无聊了。
胥姜又拿出自己写的那册手劄交给他,说道:“儿曾在涪州驻留过一些时日,这手劄上记录了自京都去涪州的线路,所经镇、府,还有各地风俗,您拿着以作参考。”
杜回接过来翻阅,见里头记得详细,感慨道:“你有心了。”
“应该的。”胥姜又对他说道:“箱子里还有一些药,春夏多虫豸,西南一带尤其多,您带着防治。另外还有些干粮、茶叶,都是能存放的,带着路上吃。”
“好。”杜回笑道:“这般妥帖,倒是像家里多了个女儿似的。”
胥姜忍不住抹了抹眼,随后后退几步,朝他跪下磕了一个头,“先生相顾之恩,胥姜铭感五内。”
楼云春也跪下,朝他磕了个头。
“多谢先生对阿姜的照拂。”
杜回连忙上前去扶,“这是做什么,快起来。”随后又朝曾追使了个眼色,让他帮忙扶人。
可曾追却跟着跪了下来,朝他实实在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哭道:“曾追叩谢老师收留教养之情,传道授业之恩。”
他哭得难看,也哭得杜回连连叹气,“本来好好的,一个二个非要惹人伤情,赶紧都起来吧。”
楼云春扶着胥姜起来,曾追却扑到杜回脚下,抱着他的腿哭得更凶了,“老杜,舍不得你走啊。”
杜回拍了拍他的肩膀,满眼心酸,他又何尝舍得?明年曾追便要科考了,可惜他却不能亲眼得见,为他贺喜。且他又怕自己走了,没人管,这个不安分的东西作祸。
“我不在,功课也别懈怠,我修了封书信给林夫子,往后请他替我教导你。”
“真的?”曾追不哭了,神色转悲为喜。
杜回面无表情地点头。
曾追欢呼道:“太好了!”
胥姜直觉他要挨打。
果然,下一刻,杜回一巴掌重重拍在了他头上。
“哎哟!”曾追抱住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忘形了,随后又美滋滋对杜回问道:“老杜,你是不是醋了?”
胥姜与楼云春目不忍睹的别过头。
果然,杜回恼羞成怒的铁巴掌,掌掌到肉地落到了曾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