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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三千里 正文 第46章 四十六斩,不平则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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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四十六斩,不平则鸣

    鼓声停歇,四坐皆静。

    周善才先朝众人拱手做礼,随后笑道:“诸位贵客安坐,承蒙诸位赏光,前来赴此一年一度的拾文雅集,鄙人代京城各大书局,向各位请安道谢。”

    座下有人捧场欢呼。

    胥姜这六席后来那两位也十分热切,不住地欢呼,吵得林噙年眉头直皱。

    胥姜见状,替林噙年倒了一盏茶,林噙年却摆手不喝。胥姜微怔,把茶壶放下,也再也不碰桌上任何茶水吃食。

    台上,周善才正滔滔不绝,直将场面话说得差不多了,才引入正题。

    “拾文雅集的规矩,想必在坐诸位都已了然于心,鄙人便不必赘述。去年,有十位贤才入选,其诗文集册一经刊印上架,便被一抢而空,今年又不知是哪十位当选。”

    说罢,手一擡,便有几十名士子入厅,士子们手捧诗文,个个心潮澎湃。

    “吉时已至,请诸位贤才,上呈佳作,供各位大人、同行阅览筛选。”

    话音落地,那些士人依次将自己的诗作文章,分发给前排十六位上宾,供其观读。

    胥姜手点着桌面,心头哼笑,若文章不当众诵读示人,只让这十六人筛选,好与不好,便是这十六人说了算。

    方才听李统学介绍,这十六人一半是官,一半是书局东家,如此看来,这拾文雅集拾的可不是文,而是地位和钱财。不过,想着连胡煦这颗明珠都能被蒙尘而弃,又觉得他们做出这样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胥姜暗暗打了个哈欠,只觉得无趣至极,无聊至极。

    “好!此文妙极!”前排坎位的一人拍案而起,将胥姜吓了一跳。她擡眼看去,只见那人手捧一本册子,神色十分激动。

    周善才闻言,信步上前,笑道:“能得靳公青眼之文,必是上上佳作。”

    靳公抚须而叹,“确是佳作,一篇《原说》尽得先贤遗风,令我等感佩。”

    这靳公一说完,前排便好几人围过去看,胥姜瞧那士子之中,有一人面有得意之色,便猜测此文为他所作。

    只是那靳公也好,周善才也好,包括那上前欣赏之人,虽都道好,却又不说好在何处,尽让人摸不着头脑。

    胥姜去看林噙年几人,却见几人皆面露讥讽之色,顿时明白人家这是摆了戏台子,作戏呢。

    果然,不一会儿又有人效仿,说这个文章好,那个诗作绝,呼呼喝喝闹了几轮,却是一句诗,一段文都不曾昭示于人。

    胥姜枯坐大半个时辰,那边方才选定出十位‘贤才’。且看那十位‘贤才’,个个环佩绕身,衣着不俗。

    贤不贤倒不知,富不富却是一眼即辨。

    待几人挨个致辞,自报家门后,座下众人才热闹起来,等‘贤才’们下台,便都跟蚂蚁见了蜜糖似的围上去贺喜。

    胥姜这座那二人也相互拉扯着去了。

    钟麓叹气,“还以为今年会有后起之秀,结果与去年也并无不同,我明年再不来了。”

    李统学嘴毒,讥讽道:“这年头,新秀一个也难找,草包倒是花样百出。”说着又酸了起来,“袁祖之那老小子,真是走狗屎运了。”

    胥姜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林噙年看她一眼,她便立马整衣危坐,只是眼里的笑意实在压不住。

    钟麓看了眼林噙年,又道:“好在如今科举公正,不至于让此等草包登朝扮丑,否则我大盛前景堪忧。”

    闻言,胥姜与李统学不约而同地望向林噙年,却见他神色无波,目光平静,仿佛钟麓所指已是前身前事,与他无关。

    胥姜想到他与林夫人如今的境遇,再看看周围这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草包,心头隐隐作痛。

    正当胥姜犹豫要不要离席之时,那吴管事却带着周善才往这头走来。周善才远远便朝几人拱手作礼。

    那吴管事跟在周善才身后,连下巴都擡高了几分,直拿鼻孔对着人,尤其是对着胥姜,眼皮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心道:若不是见她与袁祖之几人有些交情,那日就该叫她吃吃苦头。如今东家在此,便要让这村妇开开眼,杀杀她的威,好教她抽了反骨。

    胥姜视而不见。

    周善才走近对林噙年道:“竟不知先生驾临,学生怠慢,还请恕罪。”

    胥姜皱眉,什么学生不学生,听得人怪恶心的。

    林噙年不咸不淡地道:“东家多礼,林某不敢高攀。”

    周善才碰了个钉子,却仍旧笑呵呵道:“先生今日来赴宴,可有看中的贤才?”

    “并无。”

    “那不若学生给替先生引荐两位?”

    林噙年眉头微皱,还未说话,杜回却自后头走来,问道:“东家要引荐何人啊?不如带来让老夫掌掌眼,老夫正缺两个门生,若看上了,正好两相成全,岂不美事一桩?”

    周善才笑容一僵,转头答道:“杜大人说笑了,您贵为国子监司业,还差门生?”

    “贤才谁又嫌多?”说完,杜回又冲林噙年道:“如山兄今日可别同我抢。”

    林噙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杜回便拱手作揖,“瞧瞧,如山兄可是答应割爱了。”

    见状,那周善才只好作罢,这杜回‘凶’名在外,又是官身,那些公子哥可压不住。

    胥姜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那吴管事瞧见了,便在周善才耳边耳语了几句。那周善才望向胥姜,眼底先闪过一丝诧异,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后,见其衣着简朴,又转为轻蔑。

    随后挪开眼,淡淡道:“想必这位便是斩春书肆的胥娘子了,常听我这两位管事提及,今日一见,倒与本人想象中颇为不同。”

    胥姜笑得诚恳,“哦?我却恰恰相反,这些日子常闻东家威名,如今见了,果然名副其实。”

    周善才微愣,倒是给了一个正脸。

    那吴管事喝道:“无礼!”

    林噙年目光落在那吴管事身上,“何处无礼?细讲一二。”

    那吴管事一哽,转开眼珠,不敢与他对视。

    周善才冷冷扫了一眼吴管事,随后意有所指道:“胥掌柜一介女流,来这京城做买卖不容易吧?作为同行,容我提醒几句,你初来乍到,这人生地不熟地,做事可得谨慎些,别走错路,得罪了人。”

    胥姜想了想,摆出一副相逢恨晚的表情,“哎呀,东家提醒得太迟,该得罪的,早已得罪了。”复又哀叹:“如今我那地儿,三五不时便有恶霸上门收保护费,若不给,就差地痞流氓来闹事,好不容易打跑了地痞流氓,却又被人明里暗里为难,可真真儿是不容易。”

    周善才皮笑肉不笑,“胥掌柜可真是舌灿莲花,能说会道。”

    胥姜谦让道:“哪里,哪里,比不得周东家,长袖善舞,多财善贾。”

    楼敬在杜回身后憋笑憋得辛苦,心道他那傻儿子还怕这小娘子吃亏,瞧瞧这一口铜牙利得,别给这周善才脸皮刮出血印子才好。

    周善才暗升起一股气,面上却仍旧笑意盈盈,关切道:“听闻贵肆要出集子了?不知府衙那边可得了批文?”

    胥姜眉头一蹙,叹气道:“还没呢,听闻贵局刊书无数,还望东家不吝赐教,传授传授经验。”

    杜回见她歪话张口就来,把眉毛一挑,却不揭破。

    那周善才与吴管事脸上皆暗暗闪过一丝得意,那周善才道:“恕我直言,贵肆这般无根无基的野店,便犹如水上漂萍,经不住风浪,若想在京都立住脚,还是得找棵大树依靠。”

    大树是谁,显而易见。

    胥姜恍然大悟,“受教,受教,听闻东家与户部周大人是同宗弟兄,这样的大树,可不是人人都能依靠的。”又艳羡道:“上次在醴泉坊,碰到贵宗子侄,那排场可真威风,一口一个户部侍郎,一口一个继圣书局,直将在场所有人都比了下去。看来周大人这棵大树,可真庇佑了不少漂萍,也不知能不能容下我这不起眼的一片。”

    周善才笑容挂不住了,他冷下脸来,同胥姜说道:“小娘子可别太要强,小心亏着自己。”

    胥姜也敛了笑容,“东家也别太贪吃,对脾胃不好。”

    二人你来我往,倒叫人看了一场好戏,楼敬见时机差不多了,正要出来打圆场,却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怒吼。

    “这样狗屁不通之文,竟能博得贤才之名?简直贻笑大方!”

    这声怒吼如雷如电,爆裂地撕开满厅荒唐,扯出一地污秽,使人振聋发聩。

    那人将文稿扔的满天乱飞,继续骂道:“什么狗屁拾文雅集?我看是抢钱大会!”

    胥姜忍不住点头赞同。

    周善才脸色一变,也顾不得胥姜,连忙大步朝那人走去。

    被扔掉文稿的士子们也围上去,将那人按在地上就打。周善才赶紧叫人上前阻止,好不容易将人拉开,那人已被揍得鼻青脸肿了。

    却见那人吐出一口血沫子,满脸不服,继续骂道:“你们这些书局,说什么拾文选贤,不过是空手套白狼,两头要钱。收了这些草包的钱,将其供成什么贤才,再将他们那些狗屁诗文刊售,以误人子弟,真是贪婪又无耻。”

    周善才赶紧让人将他嘴堵上。

    “慢着。”林噙年忽然出声阻止。

    众人皆惊。

    在座上了年纪的官员,一见他,有的欢喜,有的惊恐。

    林噙年不顾周善才阴沉的目光,上前取下那人嘴里塞的布,问道:“你姓甚名谁?何字?何号?”

    那人一见他,竟无端压低了声音,答道:“学生蜀州曾追,字问峰,无号。”

    蜀州?曾姓?胥姜心头一动。

    林噙年听他自报家门后点了点头,随后又问:“我方才见你也在这些献诗文的士子之中,可是对评选结果不满?”

    提起此事,曾追就来气。他自蜀州千里迢迢而来,准备参加明年春闱。偶闻此处要办拾文雅会,便有心来露露脸,显显名,好叫这京城士子们都知道他蜀州第一文曾追来也,便去继圣书局自荐。

    见那书局管事答应得痛快,还道这京城第一书局行事敞亮。在被告知今日献文后,便精心挑选了自己的一篇得意之作前来参选,竟不想连姓名都不曾提及便被略过。

    原本他安慰自己,道这京城人才济济,说不定别人就是比自己强。可他向来心高气傲,总觉不服气,想看看打败他的文章写得如何,便趁人不注意将那入选十人的诗文拿来拜读。

    谁曾想竟是些狗屁不通之说,看得他差点自戳双目,细细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自己满腹才华,竟做了这些草包的陪衬,便深觉自己被欺瞒辜负,不由得怒火中烧,遂才有那愤懑一吼。

    如今听林噙年这么一问,他立时委屈起来,“学生当然不满,那等糟文烂句都能将草包捧为贤才,置真正的贤才于何地?学生一想到自己曾与这些草包为伍,便深觉耻辱!”

    林噙年暗沉的眼底划过一丝火光。随即对周善才道:“既然有人对选文结果有异议,便该将中选之诗文公开评比,以示公平公正,贵局以为如何?”

    周善才赔笑道:“评比已结束,结果已公布,又怎好返悔?”随后又对曾追说:“若曾公子对结果不服,可来年再比。”

    曾追不客气骂道:“呸!我比个屁!就你们这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老子看一眼都嫌脏!”

    胥姜盯着这曾追,满眼钦佩,猛士!真猛士!骂得痛快!

    杜回、楼敬等人也不由得赞叹,此子颇具林噙年当年舌战群儒之风姿。

    那十名中选的士子听他口出狂言,也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还给他泼脏水,说他是嫉妒他们中选,所以才发疯污蔑。

    谁知那曾追竟是个过目不忘的奇才,指着十人鼻子,将他们的诗文一字一句挨个砸回他们脸上,将一干人等砸得晕头转向、羞愤欲死。

    围观者更是听得目瞪口呆。

    胥姜听完不禁咋舌,难怪气成这样,这等文章,说它们狗屁不通都是夸奖。

    先前那位拍案夸赞的上宾,此刻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地,好不精彩,最后趁人不注意,灰溜溜跑了。

    周善才脸色发黑,便要叫人将他扔出去,却被杜回等人阻拦。

    杜回朗声道:“周东家,既然有人提出异议,最好是解决异议,而不是解决提出异议之人。”

    楼敬附和:“杜兄说得有理,掩耳盗铃之举不可取。”

    李统学哼道:“莫不是做贼心虚?”

    几人挺身而出,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周善才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硬着头皮将那三十名士子的诗作公开选评。任那先前中选的十人脸皮再厚,也被削成了纸皮,一捅就破,便纷纷羞愤离席。

    估计好一阵都没脸再出门了。

    倒是那曾追的文写得真不错,字字珠玑,直指时弊,引来一片赞赏。

    难怪他有这般底气。

    胥姜噙笑,暗道:蜀州曾家,又写出如此文章,定是她所认识那个曾家无疑了。

    瞧着杜回对曾追那股热切劲儿,胥姜便知有道缘分要砸他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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