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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三千里 正文 第17章 十七斩,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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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十七斩,奇怪的人

    不出胡煦所料,北风过境,一场雪纷纷扬扬地飘了下来。

    胥姜被冻得直哆嗦,赶紧去临街的成衣铺置办了几身冬衣。想着后天便是与袁祖之约定的日子,于是又买了两只铜炉和几筐银屑炭,用来取暖。

    二人正在摆弄炉子,琢磨如何生火,便听到门外传来询问的声音。

    “请问这里可是胥娘子住处?”

    胥姜一听有些耳熟,赶紧迎出门。

    “这雪一下,还道您不来了。”原来是卖菇子的老妇,与她一起来的还有一老翁,看起来应是她丈夫。

    “天寒地冻的,难为你们了,快快进来坐,喝口热茶,别冻着了。”胥姜连忙请两人进来。

    可那老妇看了眼整洁的书肆,有些不好意思,“就不进来了,我跟老头子满腿的泥,怕弄脏了你的地儿。”

    “快别折煞人,我这书肆门开着不就是让人进的?难不成人人脚底都干净?”胥姜上前去拉她,胡煦也出来请那老翁,两人连拖带劝的,总算将人给拽进屋了。

    胥姜帮忙将两人背上的篓子卸下,又去厨房里倒了两碗姜茶递给他们,“快喝口热的,去去寒气。”

    “怪道娘子做大生意,是个心善人,总有大福分的。”

    妇人一边喝一边夸,直将胥姜夸得哭笑不得。

    “您再说几句,我便要登仙成菩萨了。”

    等二人喝完茶,才打开篓子,把货交给胥姜。胥姜数了数,总共二十八瓮,便算了钱给她。

    又嘱咐道:“阿婶,下次若碰上雪天,便不要送来了,你们从山里来,路又远又滑,若是摔了,可就得不偿失了。有菇油,便屯着,见什么天儿好,再给我送来便是。”

    妇人收了钱,乐呵呵地道:“好,好。这些钱也够我跟老头子熬过这个冬了,这雪一下,不久便会封山,我跟老头子也不敢再出来了。这节气菇子也藏洞了,要等到开春之才发,只有劳烦娘子多等等了。”

    “这些也够吃的了,不着急。”

    交代完,两人又要赶着回去,胥姜不好留,便一人灌了瓮姜茶让他们带着上路。

    两人千恩万谢,又顶着风雪匆匆走了。

    胥姜倚在门前瞧着他们走远,想着人生一世,忙忙碌碌的来,忙忙碌碌的去,也不过是蜉蝣一梦,风中片雪。

    只是这蜉蝣和雪,却都不会因此身苦短,便放弃做梦,放弃遨游。

    胡煦在背后唤她,“天这么冷,赶紧进屋吧,新炉架好了,赶紧来试试。”

    她转身笑道:“就来。”

    两人折腾半晌,才将炉子点燃,胥姜将前后门全部敞开,以防中了碳毒。为准备后天的酬书宴,胥姜准备列了个单子,将一些古书、字画,都筛选出来,单独安置,届时找起来也便利。

    胡煦将那套《东陵选注》翻了翻,随后摇摇头放在了一旁,胥姜见状,便问:“竹春不喜东陵子?”

    胡煦道:“非是不喜,只是不像当今士子这般追崇。”

    胥姜奇了,“当今圣上推崇东陵子,以至于近年科考,便都以东陵子之学说为题,你若不学东陵子,那岂非于科考不利?”

    提到科考,胡煦便沉默了,许久才说道:“不瞒东家,我已落榜三次了。”

    “便是因为东陵子?”

    “正是。”

    胥姜叹气,随后又问道:“你不推崇东陵子,那又推崇谁?”

    “文成太子。”

    “文成太子?”胥姜瞪大了眼睛,心说难怪你落榜,文成太子的主张完全与东陵子背道而驰,如今圣人以东陵子之说筛选人才,你拿文成太子那套去答,能中榜才怪了。

    胥姜又问:“那你还考么?”

    “……我不知道。”一再失利让胡煦有些灰心。

    “若再考,便要与你推崇之思想背道而驰,若不考,你进不了官场,便无法施展抱负。两难,两难啊。”

    提及此事,胡煦也难免长吁短叹。

    胥姜想了想,提议道:“不若你先学东陵子,等科考高中之后,便可以复推文成太子之说,岂不两全其美?”

    “一人怎可法二师?”

    “为何不可?兵家常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攻之,必知之。且任何对立之学说,都是相辅相成的,以彼此为观照,方可纠其失补其缺。”

    “要攻之,必知之……”胡煦若有所思。

    话已说到此,胥姜干脆直言:“竹春,请恕我冒犯,我瞧你天资聪颖,又勤恳好学,只有一点,却十分不好。”

    “哪一点?”胡煦虚心求问。

    “你时常过于激愤,且孤芳自赏。”胥姜语重心长地劝道:“竹春,私以为许多事莫要将自己拘得太死,更莫要自视甚高。可知,这世人大多庸碌,且易被煽动,东陵派其学说,虽略显刻板教条,却能统其众,管其枢,不致乱其所以。遂上位者立其言,以化其下,下位者奉其旨,以顺其上,其中乾坤,非一二言可语。”

    闻得此番话胡煦犹如醍醐灌,瞬时将胡煦常年郁结在胸的困顿之气冲散,他将胥姜所言记在心头,作礼谢道:“东家,竹春受教了。”

    胥姜见他听进去了,松了口气,忙笑道:“不过是朋友之间的肺腑之言,这般便太生分了。”

    闻言,胡煦神色一松,也笑:“那便多谢了。”

    “这句倒受用。”气氛和缓下来,胥姜又道:“此次酬书宴来的几位,其名声想必竹春有所耳闻,其中袁祖之袁先生,既在国子监任职,又对东陵子推崇备至。你可将那本《东陵选注》熟读,届时若谈论起来,我可借机让你与其辩论。理不辩不明,只有真正与鸿儒大家辩上一辩,你才能切身体会到,何为要攻之,必知之。”

    胡煦连连点头,复又叹道:“我定是上辈子做了许多善事,这辈子才碰上东家这个贵人。”

    胥姜闻言畅笑出声,这竹春,身上是有些呆气在的。

    列好书单,还要列一份食单,这倒一时令胥姜犯了难,这酬书宴好坏也算是雅宴,馔食便要清新脱俗,所以最好用冷馔。

    可冷馔……

    胥姜望了望门外的飞雪,不由打了个冷颤,冷馔虽脱俗,却凉人脾胃,来的人年岁都不小,冷馔便作罢吧。

    若说利人脾胃的菜肴,倒有许多,她想了想,列出几道,如:鸦糊涂、玉兰片、杏酪、糟鱼、菇油拌面……

    还可以加些桂圆、枣子、栗子等干货,酒也不可少。薯酒不多且后劲儿足,不适宜年龄大的人饮,这冬日可选黄酒,绍兴花雕此时喝极佳。

    不多时,她便将一份单子列好了,再看趁外头雪尚未起势,便披着氅衣,带着斗笠骑驴出门了。

    风雪刺骨,人和驴都冻得打哆嗦,胥姜见街上人少,干脆拍驴纵行,那驴被拍得恼火,也撒开蹄子跑,不一会儿便跑得直喘热气。

    胥姜身上暖和了,便勒绳子让驴子减速,谁知前方路口却忽然蹿出来一匹马挡住去路。驴子见那马也吓一跳,绷直蹄子想停下来,可地面湿滑根本抓不住,便连人带驴直挺挺地撞了上去。

    那马上的人同样穿着大氅带着斗笠,闻声望去,见一头驴子撞过来,赶紧扯缰转向,轻巧避过了。

    胥姜斗笠被马套刮落,露出一张惊惶的脸,那人一见她的脸,勒马停下了脚步,然后下马捡起了胥姜的斗笠。

    驴子冲出去两间坊宅的距离,才总算被胥姜扯着绳子停了下来,她喘着粗气,额头山沾满水珠,也不知是雪还是汗。

    “幸哉,幸哉,差点酿成大祸!以后万万不敢如此了。”她抹了抹脸,又拍了拍同样受惊的驴子,才牵着它回去找自己的斗笠。

    可一走回街口,便见那牵马的男子正捉住自己的斗笠,往她这边瞧。胥姜上前,朝他作揖赔礼,“对不住,惊到大人的马了。”

    她一走近便认出,这人是她在客栈见过那位被小二称作‘瘟神’的官差,也正是他从拐子手中救下了陆禛。

    “莫要在大街上纵……驴狂奔。”

    “……是。”说得好像你没有纵马狂奔一样。

    楼云春将斗笠递还给她,然后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胥姜带上斗笠,也跨上她的小驴子,往西市慢悠悠的走去。

    下雪天,西市人少,胥姜没花多少工夫便将单子上的东西采买齐了,回程时再次经过那个路口,左右看了看,才骑驴通行。

    两日后,袁祖之冒雪如约而至,同来的还有杜回、楼敬、李统学三人。

    胥姜在门前迎接,四人一下马车便瞧见门前树上挂着的长幅,着眼细看,竟画的美人图、鬼面、妖谱。

    李统学道:“这倒是古怪。”说完撑伞过去细看,看完又问:“何人手笔?如此传神。”

    胥姜朝肆内喊了一声,将看火的胡煦叫了出来,胡煦见几人正围着树看他的画,便上前拜见。

    “学生胡煦,见过几位先生。”

    李统学问:“此画乃为你所作?”

    “正是。”

    “不错,除了这些还擅长画什么?”

    “花鸟、仕女、山水都略有涉猎,谈不上擅长。”

    李统学点点头,似乎十分欣赏他谦逊的态度,胥姜见雪落得大,便将几人请入肆内。

    书肆狭窄逼仄,几人一进屋便显得拥挤起来,不过肆里烧了炉子,屋子小反倒能收住热气,显得更加暖和。几人摘了大氅,又抖了雪,才开始打量起周围架子上的书籍。

    袁祖之尤为性急,拉着胥姜问他要的那册《东陵选注》。

    “先生莫急,您先安坐,早给您备好了,这便给您取来。”胥姜将几人请到炉旁设置的长条矮几前坐下,转身去就近的架子上取书。

    胡煦则替几人倒茶。

    火炉上盖了铁网,上头煮了两壶茶,一壶老荫茶,一壶碧潭飘雪。

    胥姜仅有的两种茶。

    “老荫茶与碧潭飘雪,几位先生喝哪种?”

    杜回忙道:“老荫茶。”

    楼敬同杜回要的一样,另外二位则要了碧潭飘雪。

    胥姜把书递给袁祖之,自己则与胡煦对坐于火炉两边,方便侍茶。胥姜身旁正好坐着袁祖之,她倒了一杯碧潭飘雪放到他面前,见他看书已入迷,也不打扰,只与其余几人低声交谈。

    李统学闻得茶香浓郁,入口回甘,便问:“胥娘子,这碧潭飘雪是何由来?”

    “此茶产自蒙顶山,清明前采摘,先炒制成茶,待到五六月份茉莉出花,再采其花苞藏于茶叶中二次酵制。茶香、花香融为一体,便成就了这碧潭飘雪。”

    “为何叫碧潭飘雪?”

    胥姜摸了摸鼻尖,羞赫道:“原本这茶要以西域的琉璃杯冲泡,才得见碧潭飘雪真章,只可惜儿囊中羞涩,用不起那样贵重的器具,便只好用此种简易的煮法来招待各位了。”

    闻言楼敬一拍桌子,喜道:“这不巧了么,那琉璃杯我府上便有,胥娘子,你不若将此茶割爱,卖与我,让我拿回去用那琉璃杯冲泡,看看何谓碧潭飘雪。”

    “明明是我先问的,怎反倒让你捷足先登了?”李统学佯怒的瞪了楼敬一眼。

    “谁教咱们里头,唯我有那琉璃杯?”楼敬得意一笑,又问胥姜,“胥娘子给个话,肯不肯割爱?”

    胥姜笑道:“先生要便拿去,也别讲买卖,谈买卖伤感情,这茶我便赠与先生,又能如何?”

    楼敬大赞:“爽快!”

    “妙哉妙哉!”袁祖之捧着书不住的吁叹。

    杜回便问:“妙在何处?”

    “世人为东陵子作注,不是太过片面,便是太过粗浅,又或者截其片言片意而妄解,可这不问道人则是梳其肌骨,理其脉络,总合其文思,展露其全貌,让人一目了然。且其注释,辞章平易,避忌晦涩,让人一见即知其意,明其理,平白省去好多功夫,又避免后人曲解。你们道妙不妙?”

    此言一出,肆内顿时响起妙声一片。

    胥姜忍俊不禁,只得低头弄碳,憋得好生辛苦,胡煦看她一眼,嘴唇也不禁扬了扬。

    袁祖之招来小厮,命其取来他在继圣书局买那套《东陵子集》,与《东陵选注》并排放在一起,满意道:“如此才算大圆满了。”

    胥姜盯着那套《东陵子集》,眼神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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