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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三千里 正文 第10章 第十斩,落魄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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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第十斩,落魄士子

    周围看热闹的人又是一阵哄闹,争抢着去抓那漫天乱飞的纸,有的抓住了,凑到眼前用轻佻的语气读出来,读完作夸张的表情点评。

    “酸!太酸了,街口陈老头的老陈醋都没这么酸。”

    “哈哈哈哈。”

    那书生转过身来去抢,朝胥姜露出一张羞愤的脸。

    “是他?”在夜市上碰见那个描面具的摊主。

    胥姜见他被人围着戏弄,有心想帮,可她孤身一人且又为女子,贸然出头恐怕适得其反。正当此时,她的衣襟被扯了扯,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在此站得太久,驴子不耐烦了,便拿嘴嚼她的衣裳。

    她将衣摆从驴嘴里扯出来,心头有了主意。

    那群人正围着书生嘲弄,拿着他的诗文往他身上打,那书生恨不得就此找到一个地缝,就此遁去。

    忽地,一声娇喝从众人身后传来。

    “驴惊了,快闪开!”

    众人回头,只见一只黑驴吊着眼睛就朝这边撞了过来。

    “哪来的驴!”

    “快闪开!”

    “哎哟,谁踩我的脚了。”

    那书生见驴快踩到他的诗文上了,不慌着躲避,反而迎头冲上去,勒住驴头将它往后拽。

    胥姜赶紧跑过来拉住驴的缰绳,带着满脸歉意冲众人说道:“抱歉抱歉,这驴被一群蚂蚁咬了腿,忽然发疯挣脱了,冲撞了各位贵人,小女子在此给各位赔个不是。”

    那书生擡头见她,先是一愣,随后低下了头默不作声的去捡自己的诗。

    被撞散的众人见牵驴的是名年轻女子,想骂又怕失了风度,便憋了半天,说了几句轻佻话,故作风流的走了。

    胥姜擡头,看了眼继圣书局的宽敞的大门,却觉着已经没有再进去的必要了。

    驴又拿嘴嚼她的衣服,她低头摸了摸它被打的屁股,试图安抚它,却被它反口咬来,好在收手快,没被咬到。她气得又在驴屁股上抽了一巴掌,将驴打得‘嗯啊嗯啊’的叫,然后捂着耳朵,扯着它就要走。

    “姑娘留步。”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她回头一看,正是那书生,且笑道:“公子何事?”

    书生朝她作揖,“方才,多谢。”

    胥姜一笑,“公子客气。”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那叠纸上,问道:“公子的诗可否借我一阅?”

    书生手一缩,神情寥落道:“粗陋之作,怕脏了姑娘眼睛。”

    “公子即来这书局求印集子,想来是不惧人看的,而我的眼睛也没那么高贵,只品好坏,不论尊卑。”她见他为难,笑着说道:“不过若公子觉着为难,那便罢了。”

    书生踌躇片刻,上前将手中的纸递给她,“这些诗已无用,若姑娘想看,那吾便赠与姑娘吧,闲暇时就当笑话看来解闷。”

    胥姜郑重接过,然后放进驴身上的褡裢里,冲书生拂了一礼。

    “多谢公子,天色已不早,我便先告辞了。”

    “姑娘慢走。”

    胥姜牵着驴走了几步,又转身对他说:“公子,永和坊槐柳巷近日新开了一间书肆,若得了空闲,也可去那处瞧瞧。”

    书生冲她一拱手,“一定。”

    继圣书局对面的酒楼上,楼云春见二人分道扬镳,也将面前的茶喝了个精光,晃晃悠悠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楼下便传来几声尖叫。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天已黑尽,寿康坊灯火辉煌,一片光明。胥姜却已无心再逛,只想快快回到自己的书肆,品读刚收来的诗稿,她翻身骑上驴背,驱着它往永和坊去。

    回到书肆,四周一片漆黑,她从角门摸索着进后院,寻来火折子点了灯,于灯下阅稿。

    这一看,就看入了迷。

    这些诗平易晓畅,不工辞藻,兴于怨刺,言简意赅。虽不是时下文人所追捧的雄浑壮阔之作,读起来却朗朗上口,言意俱佳,且通俗易懂,颇具趣味。

    其诗如此,不知其文如何。

    将那些诗翻来覆去的读了好几遍,胥姜越读越喜欢,见载诗之纸张,因抢夺而破损不少,便立即裁纸誊抄,唯恐遗失。

    待抄完,灯油已经烧干,她头晕眼花,撂笔往床上一躺,也顾不得洗漱,和衣睡去了。

    过后几日,晴晴雨雨,来往客少,肆中清闲。

    这便是地势偏僻的坏处,重阳节过后,甭管天晴落雨,这槐柳巷人都少得可怜,平日里连行人都见不着几个。许三与曹叔来过好几趟,竟一次也没见着顾客,不禁有些替胥姜着急,可胥姜自个却不慌不忙。

    她每日照例将肆里肆外洒扫干净,只等客人上门,说等却也不闲等,手中活儿从未断过。

    她这书肆开得匆忙,大事虽办得差不多了,细活却堆积如山,趁着这几日客少清闲,赶紧销它一销,免得越堆越多,越拖越懒。

    这日晴好。晌午过后,她将这几回整理出来受潮的、破损的竹简、书籍、字画搬出来晒,然后又在门前那棵大树下起了小炉子,熬了一锅浆糊来修补一套被虫蛀得缺页少字的书。

    此套书因成书日久,又保存不当,被虫蛀得面目全非,内容顺序散碎颠倒,修补起来颇费工夫。好在胥姜幼时,迫于先生淫威反复诵读过,对其内容虽说不上滚瓜烂熟,却也谙熟于心,修补起来倒还算顺畅。

    这是件繁琐的活儿,需得十成十的耐性,她将白纸刷上一层薄浆,用茶夹小心将书页碎片分辨过后,再一点一点拼凑起来。说来这套书并非绝版孤品,原不值当费这些功夫,但其上头的批注却难能可贵,又陪胥姜消磨过无数淘气岁月,令她难以舍弃。

    她全神贯注的盯着手上的活儿,连有人靠近都没发觉。

    “这不过是套随处可见的蒙学诗文集子,值当小娘子费这些琐碎功夫?”胥姜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大跳,好在手稳,没将书页打翻,免了一场无妄之灾。

    她擡头看向来人,却见是隔壁米铺的东家。

    米铺东家见自己差点酿祸,赶紧赔不是,“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吓着小娘子了。”

    胥姜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您来有何贵干?”

    “生意冷落,出来转转,闻见了熬浆糊的味道,又见你在晒书,就想过来瞧瞧。”

    浆糊?胥姜不禁莞尔,要不说干一行精一行呢,平日里谁会注意这熬浆糊的味道?

    “既然来了,左右无事,掌柜的要不坐坐?”

    米铺掌柜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了她对面的石凳上,朝书肆里瞧了一眼,跟她闲聊起来。

    “书肆开张这些日子,进账如何?”

    “您也见着了,前后无人,清净得很,您呢?米铺生意怎么样?”

    “如今正值秋收,除了一些熟客和没有田地的外地人,也没甚经营,等入冬后才会好转,年年如此。”

    两人你来我往,气氛和乐,最后话题又绕回了胥姜手中的活计上。

    “方才便想,此书常见,我家儿郎在私塾进学时,便见他日日捧读,小娘子为何下此番功夫来修补?重印或誊抄岂不更便利?”

    “书虽常见,可批注却不常见。”胥姜就着茶夹指给他看,“此书经无数人之手,批注便有四五种,每种见解或有相同又或有不同,有后者驳前者之议又或附其议。每每读来,好似亲见其辩论,颇有意趣。”

    闻言米铺掌柜叹道:“听你说来,连我这等愚人俗夫都觉有趣,难怪要费这等功夫来修补,若就此失落了,岂不可惜。”

    “正是,不过再如何修补,这纸也经不住多少时日了。待修补完全,我打算请人誊抄订册,去府衙申报后上架售卖。”

    “那感情好!我见多少小儿为读书烦恼,时常囫囵进去又囫囵出来,私塾里的先生又古板不肯详说,总是叫抄叫背,可往往抄完也不解其意,背完转头便忘。若有这等批注,想来要解多少学生之烦扰。”

    说到这儿,胥姜忽然想起前几日收的诗文,便让他在此稍候片刻,进去找了来与他看。

    “这是何人所作?有何独到之处?”

    “您且先读。”

    米铺东家把话说在了前头,“我虽识字,却对诗文不甚精通,若读错了,你可别笑话。”

    胥姜请道:“您只管读。”

    米铺东家便一首一首地读了起来,越读越顺,越读越奇,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竟毫无滞塞地读完了。

    “如何?”胥姜问道。

    饶是米铺东家不通诗文,此刻也想学那些文人士子,拍案赞一句,“好诗!”

    胥姜继续追问,“好在何处?”

    “好在简单易懂,却又不失道理。”

    “若入蒙学,为小儿启智,可行不可行?”

    米铺东家思忖片刻,点头,“可行。”

    胥姜露出满意的笑容。

    米铺东家又好奇问道:“小娘子,这诗是何人所作?”

    “一个书生。”

    “姓甚名谁?”

    “不知。”

    “不知?”米铺老板满脸怀疑,“小娘子莫不是在诓我?若不知,他的诗又怎会到你手中?”

    “他将诗赠与我,却忘了自报家门,所以我不知。”

    米铺东家可惜道:“真是个糊涂书生。”

    胥姜却道:“书生可不糊涂,糊涂之人岂能写出这样的诗来?”

    “这倒也是。”米铺东家点点头,又问,“方才听你的意思,是想将这诗订成册子,刊印出来,并入蒙学?”

    “正有此意。”

    “甚好,甚好!”米铺东家不禁对眼前这位小娘子刮目相看,初初以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却不想胸中自有丘壑。“上架后定要为我预留两册,家中小儿急需。”

    胥姜被逗得开怀畅笑。

    两人相谈正欢,却又见一人远远走来,不是那杜回又是谁?胥姜立即起身相迎。

    米铺东家见有客来,也不好再打扰,便遥遥与杜回作了一礼,又与胥姜道别,溜溜达达地往街上晃去了。

    “胥掌柜别来无恙?”

    “托您的福。”胥姜笑着作揖,随后将他往树下请,引他入座,随后又去屋里另取了把壶,注水煮茶。

    等茶水上灶,胥姜才又坐下,见杜回正捧着那册诗文看,便笑问:“先生觉得如何?”

    杜回撩了撩眼皮,道:“有好,有不好。”

    “儿洗耳恭听。”

    “好在平易畅晓,简单易懂,不好在过于直白,有形无神。诗有尚实尚质、尚神尚意,太过偏好实质而失了神意,或太过注重神意而失了实质,都绝非上上佳作。”

    “儿受教。”

    杜回话虽说得不留情面,却并没放下手中的册子,默不作声地看完后,才又道:“有几句倒写得不错。”

    茶水正好在此时开了,依旧是老荫茶,杜回嗅到这浓郁的茶香,古井无波的眼底闪过一丝好奇。

    “煮的什么茶?”

    “老荫茶,山里头带来的,先生可要尝尝?”

    “闻所未闻,来一碗吧。”

    胥姜倒了两碗,先奉了一碗给他,嘱咐道:“这茶要放凉了才好喝。”

    闻言,杜回只好将茶放了回去,一语双关道:“看着平平无奇,倒是会磨人性子。”

    “有道是,好茶不怕晚。”胥姜笑着回他。

    杜回干脆开门见山了,“我要那套《子云四赋》,你便说如何才肯卖吧。”

    “先生果真志在必得?”

    “难不成还要我三顾茅庐,才显得有诚意?”

    “先生莫恼。”胥姜安抚一句后,又恳切道:“儿并非不想卖你,只是家师有遗训,本肆孤本绝刊若非遇到真心爱重之人,绝不售卖,以防因保管不当而遗失。”

    杜回闻言,神色缓和不少,点头道:“世人大多爱而不得,得而不惜,尊师之忧虑,也并非没有道理。”

    “我见先生通晓文理,又慧眼独具,想必并非那等笃新怠旧之人。您安心,此回来,儿必定不让您空手而归。”

    得偿所愿,杜回大喜,连说了三个,“好、好、好!”

    胥姜受其感染,不由得也笑了,随后朝他一请,提醒道:“先生,茶凉了,该入口了。”

    “得意忘形,得意忘形,差点忘了这茶。”杜回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只觉得口舌生津,唇齿染香,立马赞道:“果然好茶!”

    胥姜也捧起茶碗,一口气喝了大半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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