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番外一:越人歌(新婚快乐)
立后的册封仪式定在深秋。
而备婚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件蛮痛苦的事。
本来路上就累人,以马换骆驼、又以骆驼换乘船,又上岸换了马车,等真正踏入中原地界时,周围已经是桂香嗅浓,枝叶遍红的瑟瑟秋季。
她连歇一口气的机会都没有窦矜就放了公文出去,长幸挺好奇那些人再见她会有什么反应,窦矜又要怎么搞定她的身份,结果窦矜还让她什么都别多想,安心住在洛女阁中待嫁。
成吧。
人家恨嫁。
他就是恨娶。
大汉婚仪繁琐,她还在跟教习复学。
在婚具用度上并不紧缺,之前他们差点成了亲,因岭南军情延了后罢了,那些差不多封存了三年的婚服,三书六礼的器具都停放在国库积灰。
长幸没什么好挑的,拍拍灰接着用就成,倒是窦矜这个强迫症,如今对许多东西都十分瞧不上眼。
从前绣好的帝后婚服,他说:“过时了。”
那仪礼局按采纳名单端上来的聘礼,他挥挥手:“再换一批。”
秋冬物资珍贵,皇家岂能随意浪费?长幸刚要指摘他这做法,每这时候他便两眉一敛,“婚仪只有一次,是吾终生大事。其余事吾都可让步,长幸,两年半前你抛——”
“求陛下打住!”
窦矜咳嗽了两声,垂下眼睑。
好像一只没人疼的落寞大狗。
婢女和全则等人都站的远远的,长幸克服了一下不耐烦,暗地握了握他的手,也咳嗽两声:“那,那都按你的想法办吧。”
她声线绵软轻柔。
微风徐徐,一枚垂地的黄叶蜷曲起来,随这话语一同落入窦矜拿笔后搁置一旁的茶盏。
叶落荔盏,似秋梦。
窦矜的笔尖只是轻微顿了一下,墨汁化开。他面未改色地继续写,但手朝她再挥了挥,示意她凑过来。
“干嘛。”
“有话让你传。”
长幸耳朵凑了过去,听他说了五个字。
“今晚你在上。”
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他是怎么敢的,手往下拧了他大腿肉一把,面上颔首:“饱暖思淫欲?”当太子那会儿对谁不是恶语相向,怎么就养成如今这骚话连篇的可恶样子,“······流氓。”
一身力气,就净往她身上使。
“你倒是同那些良家子门多切磋切磋,再同那些新找的河堤走使下下棋,谈谈大禹治水之道。别总想着跟我玩这些······”她耳根热红了,目光有点闪烁,退回去坐好之前,说了两个字:“花样。”
“他们枯燥无味,桌前讨论之乎者也,哪里有跟你在一起好玩。”
“······”长幸被他说来就来的调情弄得坐立难安,偏他还骚不自知。
转念一想是不是缺爱过的人都会这样,这么粘人,对失而复得的人事保持一种过度的关注和热忱,从西域回来,长幸溺爱他、心疼他,也快要被他的粘人烦死了。
这个听举台她也呆不下去。
收拾下眼前的竹简书籍交给女婢子,“请陛下速速将监简牍阅完去集贤殿,张丞相眼睛不好待不到晚上。至于我,我就先走了。”
“去哪儿?”
“传话。”她真的快要烦死他了,稍稍歪了头,抿唇低语:“顺s便备婚去,陛下看成吗?”
窦矜笑,反正她说什么他都能开怀。
见他笑。
长幸也无奈地笑了一下,唤婢女跟上。
途中归车院的两人去听举台商议政务,与她一行碰面,那二人是新官,都穿着特制的灰褐色官袍,对她行礼时不免多看了几眼,神色有些惊奇。
窦矜的新后真同隐入山烟的御尚长相相同,这一次不再是仙,她以西域庶人的转世面貌示人,由仙转人投胎转世的传言又轰动了四野朝臣。
她面对二位并不多话,“陛下正在听举台阅章,请过去罢。”
那二人才似愣怔出来了,连忙鞠礼擦过她身边而去。
她虽离汉宫已久,又很快适应了这边的生活,逗猫遛狗耍孩子,姿态比从前更自由。
两年前,窦矜收养了那淮阴侯的孤子,不久后窦玥与窦矜闹僵。许多事情和人纷杂,悲剧也好,喜剧也罢她都无法改变,在无尽的虚空中于沈楼内醒过来,她彻底放下了前世和过去。
父母已经去世,她也跟前世的自己和解,转而朝窦矜对人生的态度靠拢,与他并肩,不怯、不退,正面自己的需求和欲望。
在这个时代,未知和高高在上才能让人产生畏惧,便于统治。
但长幸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掉级”,从神坛之颠变成庶人和凡人是一种坏事,窦矜就不屑将自己比作什么天神合一,自戴其冠开辟西域,以凡人之躯战败神话。
若放下那种高尚的自我束缚,就能像今天午后这般,偶尔关起门来跟窦矜过过小两口没羞没臊的小日子。
窦矜是她爱的男人,从前她负了他,以后她也想给他一个家,治愈他,也治愈她自己。
尽管这种关系不知能维持多久,因为她身体的缘故,最后很可能是耗尽双死。
但她接受,窦矜也接受。
他们在慢慢做下这个准备。
生同携,死同穴。
***
她住在宫中,仍旧未免老媒人张平带人上门行采纳之礼,一如旧典中所记载,将红妆在曹阳铺满十里,由左右将军做护送侍,送张平到宫中被陈鸾严赋迎接。
隔着纱帐将聘礼送进洛女阁,瓷雁、铜马、束捆丝千卷帛堆得洛女阁有些放不下,长幸打仗这之后散去贫苦地区,先不提这茬。
因为行完采纳、还有纳吉八字,然后才是大婚吉日。
灼灼的秋日挂在白空。
长幸头着凤冠,宽袍大袖的衣裳盖到脚面,后头还有几尺长的拖尾。两红线的玉石垂耳系在冠的两边。
随她打扮完了,一动一晃进了册礼的殿堂接受群臣行礼,与同样盛妆的窦矜登入未央宫主殿,坐北朝南,有百官陪位。
长幸与窦矜行肃拜礼,对祖庙的供牌行稽首礼,随后相对。
这儿有个细节,本该是长幸先对窦矜行肃拜称臣妾,然而在她弯腰时,窦矜也礼尚往来地拱手而拜,在他眼中礼法是给该给的人,至少她并不比他卑微。
这就是窦矜长在黑暗里,生在黑暗里的嚣张和真实。
若臣子反对。
他会克服。
此后分瓢合卺,共食,授皇后印玺,让外边的黄门故吹三通,巨响的鼓声毕,便开始有乐队敲编钟以高歌汉室。
帝后要共行赏,命大赦天下以普天同庆。
一声声恭贺响彻屋中、殿外,屋内有权臣,是他们的帮手也是对手,屋外也有虔诚和狡猾的百官。
但是眼下一切和乐,普天都在为他们的结合庆祝着。
窦矜伸出手。
长幸浅笑,一截未涂蔻丹的素手交付过去,被他握住共同行出了殿门,受天梯底下的群臣擡仰跪拜。
“我们是夫妻了。”窦矜朝着阳,忽而说,“而我等这刻已良久。”
长幸看着他的侧脸,回想起来的却是在养龙殿外对他描述的盛世景象,还有他当时披血的破碎感,她何其有幸,压宝坐庄赢得了这场仗。
紧了紧他的手。
窦矜看过来,微眯起的眸色在光下似半透明的深邃琥珀。
她听着百官的皇后千千岁,心下感慨地只想说:“窦矜,我站在天地和众人前对你承诺,余生伴你平山河,建后世,长长久久,山海不绝。”
***
窦矜抱着她那一条雪腿挂在肩上,俯身用力,长幸低叫了一声拱起身子。
错乱刺激的呻吟和粗喘一下响彻这无人打扰的新房。
他们上一刻还在商讨后嗣的处置,看看太子大名用哪个字好,下刻便欲望爆棚。
此时窦矜手将她翻来转去,边快乐地冲撞,边将那雪白的两绵团揉搓成粉色的糖丝,俯身大口含在嘴中。
这还不够,连着自己将她从婚榻中抱起,悬空摁在榻帐的柱上用劲儿。
外头不见真人,只见红粉勾金的绣花帐子背后凸出打桩般耸动的轮廓,伴着女子娇软的吟哦。
帝后行房,乃敦伦人和。
名正言顺,洞房花烛,势必要弄个昏天黑地。
两人身上摩擦出的汗跟水中捞出的游鱼一般湿濡,她以娇细的声质问,“你这两年是不是都没怎么管,管过那孩子?”
“以后一起管。”窦矜擡高她,又放下来,“你当母亲我当父亲,将他养大。”
她抱住他的脖子,面庞潮红汗湿,露齿笑了一下:“哦,然后我们,我们退休,养老吗?”
窦矜猛然一送。
长幸瞳孔涣散,抽搐起来。
有股涓涓的细流自上而下,滴到了地上和他的脚面,湿滑潮热,在地上成了一片深色的水泽。
案上摆着诸多封字,被圈起的,有一个钰。
窦钰,便是这孩子的大名。
宏元七年的初冬,下元节前后,窦钰被立为太子,入汉室宗族享位东宫,成了帝后的继承子嗣,完成窦钰的册封礼,他们还偷偷带窦钰一起出访了西市。
人流涌动,曹阳繁华如旧。
鹤楼中,长幸将头微微靠在窦矜臂膀旁,窦矜袖子下牵住她一只手,也擡眼看那案几旁窗外璀璨的星河瀑布。
浩大的历史长河里,哪怕是帝后在窗前的身影亦然十分渺小。
街上百家安乐,眼上净白皓月当空,蓝黑的碎金洒泥,应了当初她那一句,“晦暗散尽、星河长明”。
而窦矜也没有自弃,他努力给自己的人生定数下了一盘更绵延的棋局,将输赢都归咎于七八年前的那盏长信宫灯,那一场隐秘的逢灯记。
初始,是铜剑逢魅影,汉宫降神女。
续中,是大王心悦兮,少年天子启。
末了,是扭转乾坤去,帝后共登台。
长路漫漫。
长幸入主皇后殿,而隔壁的澡堂长信宫是她的最初,也是最后,那本《考古劄记》仍在撰写,窦矜这位自戴其冠的一代帝王,其生平传记也还在不断补充。
不变的,只有长信宫灯里的那盏灯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