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夜袭中反杀
秦朝复立。
从火刑架上被人拖回来之后,即使外边翻了天了,长幸能活动的仍旧还是这一方四角的天地。
秦娄过来特意来囚鸽院递给她消息。
似要反击她那日的肆意灭情,字字句句加倍用力,势必要每每践踏在她的心肺之上,让她看看如今的窦矜形象,要她痛上一回。
日头方升,长幸起早,还在梳头发。
她看向镜中人,吧嗒一声,将那银梳放置在妆奁旁边。
“秦世子,恭喜。”
她从未见他笑的如此开心,当程药时亦然不曾。
秦娄要的不是结果,只是过程,只要秦朝能复立,以后会怎么样他其实也不在乎了,她再次冷漠道:“恭喜世子,得偿所愿。”
镜中女子描眉淡妆,娇媚的芙蓉面、鹅蛋脸上,无一丝笑意。
秦娄对她已经没有感情,瞧她顶着张木然,灰扑扑失去光彩的脸,客观劝她,“在陛下面前要装些高兴,便能少挨些打。”
走了几步,在跨过门槛之前回身,余光撇了撇镜子里郁郁寡欢的人。
“我知道你有什么心思。陛下不是你能碰的,莫说其他,你连我这关都过不了。”
脚步远去,徒留她在原地跪坐,窒闷看向镜中自己的脸孔。
镜中人擡起眼皮,眼中闪动着泪光。
她在这呆不过半月,却好似已经相隔甚久了。
大事上,因消息的闭塞,她越来越糊涂。
而脑中越来越清晰的,是她与窦矜在一起时种种细枝末节的小事,汉宫内的一墙一瓦,小公主和宫人们的一颦一笑,窦玥真假参半的话语。
她曾想要默默无闻的游离在这个维度,却还是掉了进来,给自己筑了屏障,重新造就了一个属于她的世界。
挽回了上辈子遗留的遗憾,然后,又在这个维度中再次留下新的遗憾……
“会过去的,”她哽咽着,像多年前坐在崇德殿楼下,为镜中对劫后余生的自己加油,“长幸,你辛苦了,但一切都会过去的,马上就结束了。”
秦娄防心甚高。
他一边规劝永帝远离长幸,不要相信这个女人任何话,一边将长幸关押软禁,只当成个有利用价值的提线木偶,让她婚仪上作为新娘短暂出场,此后给她的,莫过于还是囚鸽院的一世牢笼。
就因秦娄从中作梗,直到婚仪的前一日,长幸才第二次与永帝在囚鸽院中碰面。
他仅仅过来跟她排布一遍婚仪要过的仪式。
末日的皇帝,往往需要一场盛大无比的帝后婚仪,好昭告他的正统性。
而长幸就像是真的被那一夜的冻饿罚痛了,乖乖收起了刺棱,以软弱的姿态任人摆布。
他们要她做什么,她配合就是了。
旁的人不清楚她不是这种软弱性子,秦娄清楚,他一直多加防范,不让她接触永帝。
他以为,她资力有限过不了他这关。
却没想到长幸放下身段,使用美人计暗地里背刺他,同时对永帝投诚。
交饮合卺酒时,她扶龙虎酒鼎的嫩葱指尖,无意碰上永帝的衣袖边角。
永帝只是望过来一眼。
秦娄恭敬疏远,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长幸完美把控了时机,冲他一笑,永帝的眼角一抽,感受那青葱的嫩指划过袖中,在他袖子里落了某种东西。
他下意识跟被蜂蛰似的,惊慌地退缩了一下,撒了几滴甘泉的米酒,在张立允等人面前又掩饰了过去,怕自己的失态被下人掠进眼中。
而长幸的手已经缩回来,扶着那喝了一口的酒杯缓缓回案。
夜间,永帝传了话,让人带她自偏殿过来。
秦娄扶持出来的,自然不是一坨扶不上泥的烂墙。
但一个温室中长大的孩子有比较明显的自负,他不允许别人忤逆他,秦娄半哄半骗,他最吃这套。
长幸亦然也要半真半假,套住他。
永王呆着的室内是囚鸽院的后殿,悄悄坐着。
这里原本是张立允的住处,后来张立允搬了出去,将这里移给他和秦娄的亲信死士所用。
他身后站着侍从,屋内只点着两盏碎的铜树灯,他肢体肥厚,很怕热,叫人将窗子开了半扇,地面上的烛光被风吹得不定,粗壮的影子也一摇一摇的,成了一坨虚影。
看到她被带过来,有些兴奋地挑了挑眉毛。
待长幸行了礼,试探问,“不是还有另一半吗,另一半呢?”
长幸给永王的,是一份军事舆图,背后几行小字。
这个神女要跟他投诚,而且秦娄有事瞒着他没说,是关于他的后代,她知道。
她从袖子中拿出一份纸帖,凑近了,在哪些男子的警惕目光中,浅笑着跪坐下来,“我是审时度势之人,自然是要竭尽所能,来达成陛下的心愿呀。”
女子嗓音微低,柔软而湿润,如上好的蚕丝般诱人深入进去。说着,将那份淡黄色透墨的纸,摁在他的心口处。
这可是窦矜的未来皇后。
永帝试探着半搂过她,长幸顺势到他怀里。
他兴奋地接过纸张打开,展开来,果然是一份西济以北的军事图,嘴角勾起弧度。
再观她可爱的笑面以下,深红衣袍的躯体纤细婀娜,黑发垂顺至一手可握的腰迹,散着悠悠的清淡草香……
秦娄将她养得不错,如此景象,可与刚被抓来时病弱的样儿联系不到一块去了。
手捏捏长幸的下巴,“他们都说你是什么神女,朕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娶一个神仙也娶得,你既从了朕,朕便不会亏待你。”
长幸埋头到他有淡淡汗味的怀中,以手拥住他,咬碎了牙,憋出一个娇羞的“嗯。”
永帝拍拍美人脊背视作抚慰,按捺住满意,唤人过来将舆纸交给他,附在耳边低声嘱咐。
长幸袖下的手捏紧了,隐隐发汗。
若单杀他不难,难得是在这些死士眼下杀他,舆图交过去必然是鉴真假否,她的时间不多了。
他再看过来时,她又是不动声色藏起紧张,露出和顺动人的一张美人笑面。
待人下去,予王过来撩了撩她的发,卷在手间牵至鼻下,低头轻嗅了一口。
长幸恶心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面上仍旧强行忍着,未曾表现一丝异样和排斥来,手在他腰间温柔地摩挲,摸到他的腰带那处。
“快说说,歌行瞒了朕什么?”
长幸抽开手,懒懒的勾勾手,示意他俯身过来,“我们去屋里说呀,他们也是秦世子的耳目,陛下忘了?”
就在她要跟他进屋的时候,予王忽然顿住脚。
进了内里更隐蔽的屋子就没有别人了。
抖了抖肩,咳嗽两声,忽然道,“去唤两个婢子过来,给她搜身。”
说罢便杵在那里,不让她进。
长幸面露失望,嘤嘤掩面,柔柔地低诉,“我既要成你之妻,你还如此不信我么。”
在美色的诱惑中,予王有点想碰她。
更多是是享用窦矜的女人让他有格外的成就感,更何况长幸主动送上门来。
但秦娄不止一次叮嘱过这个女人不能信,他在享用她之前仍放不下防备,只要她没有什么武器,凭这点柔弱身段,对他怎么也构不成威胁。
“这只是惯例。而且,我特意给你找来女子呢。”
他s自以为体贴的模样,落在长幸眼中简直猥琐至极。
即刻以袖拭眼角掩饰生理性的厌恶,十分委屈道:“那便办吧。”
几个婢女过来,小心将她带去了屏风之后。
此番她牺牲重大,也只能硬着头皮隔着一盏矮屏风卸下深衣,心中计算着那些人来回的时间,更加急迫,
永帝隔着半透的屏风,视奸了她婀娜的身影一会儿。
待她出来时,连外套都没有穿,“我也有些热了。”
婢女矮腰:“陛下,已经看过了,神女身上只有一香袋,已经摘下。”
内里衣服较修身单薄,更显得她薄衣出水,若神若仙。
永帝看至长幸发间琳琅,微笑:“簪子也去掉。”
那些女婢照做。
眼见她一头素发,半是羞涩半是娇羞,遮遮掩掩地光脚进了屋,脚也小巧,嫩生生的,连忙追了上去。
那留下的一个死士要跟上,被他喝退,“干什么!”
“陛下,宰相吩咐,要寸步不离跟着。”
里头传来委屈地哼声,永帝一抖擞,“听歌行的话,那连朕的话都可以不听了么?”
“属下不敢。”
门关后,死士附耳听动静。
有些细碎的低语,听来暧昧。
来之前,永帝可没说是来找长幸。
他想到秦娄的嘱咐,还是不放心,低声唤了外头的侍从过来,“你去通知一声世子,陛下同神女在一处,快去。”
屋内。
“说说,歌行到底瞒了我什么?”
“他瞒你的,有很多。”搂到他身上去,靠在他怀中,吸了吸哭声,“比如,其实窦矜对我不好,总是骂我。”
“哦?”
他回抱住她,壮硕的身体像一堵沉闷压迫的墙。
感受凉凉的小手摩挲在他厚实的腰后,一阵清爽的快意,也反摸她的背脊,笑着问:“还有呢?”
长幸提起指尖,将他的脖子搂过来,附在他耳边轻轻哈气,痒的他眯起眼睛。
“秦娄没有告诉你,”她瞄准了穴道,圆润的指尖摁在那里,同时听到自己一声快过一声的穴道,擡高手,压低了声,“我是个鬼,根本不能生孩子。”
永帝还没来得及做出惊讶或质疑,奇怪的任何一个反应,脖颈处就忽然剧烈疼痛,似掉下一块生肉一般失重。
他反手大力推开眼前的人,长幸被推飞几开之外,腹部撞到了案桌。
她忍住痛呼,门前的身影动了动,要来开门,连忙装作哭泣着呻吟起来,喉头婉转,“陛下,不要这么急呀!我疼的很,都撞到了”
死士要推门的手,又收了回去。
永帝擡手僵硬,感受到一根细长的银针已经瞬间扎入他的动脉,却摸不到针头。
下意识大叫喊人,发现自己失了声音。
呲眼欲裂,张大了嘴发出哑然的啊声,几不可闻,像是死后的气泡之痉挛声,脸上青筋暴起,嘴唇已经漆黑。
那针是她趁昏倒时大夫帮她疗穴扎手腕时偷偷藏下。
方才趁机放入他后腰之中掩人耳目,她跟着窦矜多年,猜到他必然要搜身,藏在他身上反而神不知鬼不觉,最是意想不到。
而少衣,会方便她肢体行动。
针上有蛇毒。
毒,是她在院中的蛇中提取,针扎入喉穴能让人失声,毒能要他的命,可他比想象中的身体素质更强。
毒发作了并未昏死,还狠狠一脚踢开压着他的长幸,擡手就要往外爬。
一根针是解决不了了,长幸开始狂扯自己的头发,闷着满头的汗水,心跳蹦出喉头。
好容易将繁杂的堕马发髻扯乱,自深处摸不到的地方捡出一根被她刻意拆断了的半只发钗,只有一根中指长短。
往前扑过去,一边喊叫呻吟,一边跨在他背上再度用力扎下。
第一下没能瞄准,底下的庞大身躯一耸,似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开始呕吐鲜血。
但仍旧蠕动,手往空气中崩开五指,朝门的方向勾救。
永王的表情恐怖扭曲,张开的唇撕裂到耳边,嘴里在无声尖叫。
她抽出来,又继续扎,这次尖头扎进他的动脉血管,让那血液喷溅出来,溅了她一手的热烫。
长幸再也忍不住,猛然掉下一滴眼泪,打在他耸动的背上,颤声:“我并不想杀人”
毒发加动脉破裂,永帝才开始捂着脖子的伤口蹬脚。
眼球深凸,青筋暴起,开始一抽一抽的痉挛。
嘴中不断不可自控地呕吐胃中的残食,也包括那喝进去的甘甜米酒,他明日的喜酒。
香才烧不过几瞬。
那去鉴纸图的人和秦娄会和,一并往这儿疾走。
死士过来迎接,秦娄深皱着眉头越过他,直接一把推开屋门。
跟在他后头的那死士对这死士大怒,“图纸是假的,而且就在方才,窦矜的人夜袭了张营!”
“”
门内的一幕,着实惊悚。
永帝趴伏在地毯之上,脖间的血洞已流了一毯的血,将孔雀羽毛染成了黑红的紫。
而始作俑者已经破那开着的窗而出。
窗上,挂着一截被勾裂的袖子锦缎。
鲜亮的布条化作一枚影子在残灯下摇晃,穿这衣服的人却已逃跑。
死士彻底呆住了。
而后,从不喊叫的秦娄,发出了他此生都从未有过的,割裂五脏六腑,冲脱而出的一声朝天嘶吼,听来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