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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灯 正文 第55章 隔岸两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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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隔岸两相会

    张立允派去传话的使臣回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半只耳朵。

    得知是窦矜亲自动的手,张立允有点怵。

    他们原本猜窦矜顾及长幸不敢动手,这一下又拿不准窦矜的心思了。

    为了确保予王的安全,私底下一再跟秦娄确认,“这个神女在他心中到底分量几何?”

    予王尚在襁褓时,就与秦娄等随侍一块来秘密投靠了当时降了的秦朝文将,张立允为文将之子,他父拒绝,张立允在秦娄的游说下心动,背着父亲将予王藏了起来。

    父亲教他低调卑微的活命,将张立允养成个习惯对皇权懦弱,习惯了卑躬屈膝的人。

    偏偏又自小读书,对自身的处境并不无知——他这样的出身,原本可以在秦朝一展宏图。

    秦娄将光复门楣的诱惑摆在面前,他动摇是必然的。

    冒险私藏予王,是他最出格的一次,也是第一次。

    十几年他将予王保护着养大,又为了不暴露一丝一毫的秘密选择在改朝换代时自立为王,都是为了在汉朝的眼皮底下,留存这个唯一的前朝小太子。

    若秦娄是将此视为毕生信仰,那张立允更像是挑选适合的人物来为自己的荣极押注。

    当年无权无势又血脉纯正的小予王落在他手上,他如同有了一个得以令天下的挟子,寻到了一枚可以翻身的宝藏,秦娄允诺他一旦予王成皇,摄政王的位子便交给他。

    可以名留青史,而不是什么不战而败,被降了之后又被施舍的异性王之子。

    如今予王长大,张立允很迫切地想要借此被皇室授于名正言顺的权利,从而——扬眉吐尽半生气。

    “你不必担心。”

    秦娄将使臣带来的东西拿给他看。

    张立允立即接过,边看脸色从犹豫转到凝眉,松开些眉头,下刻又凝聚成一团褶皱逶迤。

    这般着难时擡起头来,程药冲他颔首。

    张立允:“这上面要我们放人,s你不急?”

    自古绑匪以撕票威胁被劫的钱客来索取钱银,而他们就是在用长幸的生死,堵窦矜的妥协。

    夜袭搅黄了,秦娄还要窦矜撤兵。

    下一步便是索求瓜分汉室的半壁江山,划河而治,要达到这个目的,长幸得一直拿捏在他们手上,绝不能回到窦矜手里。

    “当然不放,否则你我还有什么东西来跟他谈条件。”

    张立允两手一拍,将那归车院研究出的纸张拍的噼啪作响,这里头还有曾经的程药的功劳。

    秦娄看着那纸,敛起眼皮。

    张立允在上方说,“可你如何应付窦矜?他发起疯来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万一逼急了——”

    秦娄敏锐接话,道出打算,“让人带神女上城楼阙台,他看见神女就会冷静下来。”

    张立允没有被这句话安抚到。

    他眉心的褶皱复爬上一层猴急,看秦娄处变不惊的样子,自己无法淡然,很是难安,坚持自己的想法,“那如果他看了,反而恼羞成怒,直接来劫人”

    “我正有此意。”

    秦娄浅笑,脸上手上的伤疤都颤动起来。

    “他若想劫人才是最好的,引他入我营一网打尽,取掉他的命。接下来的一切都不会那么辛苦……”

    越说越兴奋,踏步去看窗外的月色越发明晰。

    闭起眼,让柔和的月光抚过他身上粗粝的伤痕,那里似还在隐隐作痛,“窦矜没有子嗣,也没有养子,他一死汉室不戳自散,于我们是可喜可贺的事。”

    张立允还是担心秦娄会失败。

    能有什么天罗地网?

    如今人被打光,死的死伤的伤,能用的已经不多了,和匈奴又矛盾越来越大。

    他的信心比初春时夭折了一半。

    吹起胡子,不断大声长叹。

    一声高过一声。

    “窦矜现在还在乎这个什么神女,一旦知道予王将娶她为妻,清楚我们不会要神女的命,且很可能就此当个弃妇不管她了,手里有没有神女都照样打过来!”

    而他们要想划分而治,神女予王成婚不仅不能瞒,反而要大肆宣扬,最好还得游街示众来赢得百姓的尊崇。

    这这如何是能走的通的路,一直靠匈奴也不是长久之计。

    “你必须相信我,难道你有别的选择?”秦娄冷然看向猴急的他。

    张立允一噎,左右摆步,时不时瞪他一眼。

    浑身都带着克制的怒气,差点维持不住那表面上对他的恭敬。

    “如今,我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

    晚霞低坠在天边之时,长幸被士兵从鸽院带到了西济铁河对岸的城阙。

    最先发现城阙上异常的是西济门上的哨兵。

    有孟古的惨案在前,这哨手是十二四时辰让视力最好的兵侍轮值盯紧了,不会松懈一刻。

    “有,有人被带上来了,”他们呼和,以手长指对岸。

    两岸之间隔着一百来丈,说看得清又看不清,但哨兵知道是个女子,连忙报告了上将。

    一层报一层。

    当报到窦矜这里,对面城阙站出来了个年轻女人,他撒开脚步,用两条腿沿着城阙的蜿蜒路线奔跑,撩袖飞奔了过去。

    到了哨兵之所,站立城墙前方。

    天迹火红,地处高阙的地方早已水光接色,临近一片不分的彩晕。

    她的身后正是一轮庞大金红,无比炫目的落日,连裙子的颜色都看不出来,已被太阳的余光融化成一片白彩,好在黑发和裙角在风中狂摇,依稀能辨别她的性别。

    那光景里,只把她照成了个背光渺小的轮廓,周身都被太阳炽烤,风波热流在光中滚动。

    轮廓之小,重量之轻,如一片浮叶尘埃,随时被巨轮的火日轻易粘走。

    长幸的眼底倒映出了那抹微不可见的灰色剪影来。

    南岭的风干而涩,混着泥沙,在高处时威力更猛。

    她被吹得左右受力,几乎站不住脚,粗粝的风沙如石头打在身上,试图刮破最里边的裙衣,将她开膛破肚。

    吹得她的眼角忽然一疼。

    旁边的秦娄一直在观察。

    此时回过身,不再看她的眼泪。

    “你哭了。”

    “不,”她眨了眨眼,用手冷静抹掉那点湿意,“是风太大了。”

    这边,副将在窦矜身后,看了半天也不确定,小心翼翼地与旁人低声探讨,“是御尚吗。”

    “是。”

    最前边的窦矜忽然开了口。

    他负手而立,表情如一尊雕塑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又语气不变地重复了一遍。

    “是她。”

    这般站着,望眼欲穿,长幸看了还要看,最后是秦娄等不住了,将她的胳膊一扯,有些气闷道,“别看了,天都黑了。”

    长幸没动,被他一个用力强硬地扯转了身,拉了回来。

    她回神一般,挥开秦娄的手,“我自己会走。”

    说罢下了城楼,士兵看押着她往软禁的地方返回,秦娄自后缓缓跟着。

    她听着他的脚步声,知道他跟了过来,“你并不打算放了我吧。”

    “”

    秦娄并未回答。

    长幸一笑,又道,“你让我上阙,更多的是用我做引,想要窦矜来暗地营救好埋伏中伤他。”

    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与身后的秦娄对视。

    “你很清楚,我不是什么神女。“

    她突然说这样的话,秦娄反笑,“你从前是什么并不重要,要怪只能怪窦矜将你捧得太高。”

    长幸继续问,“窦矜不来,我失去价值,你会取我性命么。”

    她问的认真,眼中散着两蔟跳跃的火焰,看上去有些无辜。

    “你害怕了?”秦娄缓缓陈述,“你不会没有价值。民间许多人见过你的样子,那些无头百姓不认识字,只认你这张脸。不止百姓,郡县小官大官亦然认你的名号,你的出现在他们看来就是吉兆,而我们需要你这样的人。”

    长幸往他那边走近了几步,就有人警惕相拦。

    这样与她敌对的秦娄,比程药危险,他时而强硬,又时而温柔。

    一方面似乎并未将与她的决裂当回事,另一方面又不会信任她任何的所作所为。

    她停在那些横着的手前,“那关于我真正的身世来源,你想知道吗?”

    秦娄目光流转,盯着她嘴角扬起的,那一丝凉薄而侥幸的微笑。

    一挥袖子,屏退了那些相拦的人,“去五米之外等着。”

    那些人立马弯腰照做。

    秦娄不打算相信她的任何话,又想听她对他说话。

    于是,就成了这样矛盾的局面。

    “说。”

    长幸脸上的笑容又浓凉了一分,“你知道我和窦矜的关系么?”

    她凑上前,靠近他,醇甘的音线飘近程药带着细小伤口的耳朵。

    “我和他除了是未婚夫妻,还有另一层牵连……我的生命靠着他维系,如若他真的死了,我亦然不能独活。”

    秦娄矮头望向耳边的她。

    她望过来的眼眸此时特别的亮,比明灯还甚,这种异形的诱惑,几乎要将他的神志吸进去。

    不禁忽然想到她第一次与他身体主动接触,那一个阴差阳错的搂抱,就是为了试探他而已。

    眼往下移,看那不停蠕动的红唇,鲜艳欲滴。

    长幸一字一句的,口角伶俐清晰。

    “你们留下我,却要除掉他,最后只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秦娄冷静撇过脸:“别编了。”

    长幸咯咯咯地笑起来一串,银铃一般荡着他的耳。

    他这才开始皱眉,“长幸,不要发疯。”

    长幸摇摇头,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弯下腰捶捶胸脯,又站起身。

    “你们完全打错了算盘,这太好笑了。“

    “两年前你同我一起去昆仑山找姜皇后,她要置我于死地,就是为这层牵连。

    她爱子心切,怕我过多消耗窦矜的寿命,才拼劲全力想要让我魂飞魄散,你亲眼所见的还要不信么?”

    说到这里,她神色由残余的冷笑和一点凄凉组成,眼角挂上点吊诡的漆黑,一张可爱的笑面完全变了味儿,成了生冷的冻肉。

    “想要抢夺我的人很多,但没有任何人能真正的得到我,包括窦矜。”

    她的心情越来越好,嘴角带笑。

    “因为我是一个孤魂野鬼,速来独立于阴间游荡,而并非任何男子与权力的附属。我长伴窦矜身边,并非他强行绑着我,而是因为我爱他。”

    终于说出来了。

    她有种放下包袱的黑化快感。

    立刻通体舒畅,连毛孔里都变得快慰起来。

    轻轻闪动两眼上的睫毛,感觉血液在加速的流动,浑身都热起来。

    最后还愉快冲他一笑:“我说完了嗳。”

    秦娄耳膜轰响,似百只蝈蝈在神经游动鬼叫,撕裂他的脑颅,变成一左一右。

    他越听,脸色越沉。

    在她说出我爱他的那刻,面色已经发黑。

    他听见自己的牙响,克制要爆发而出的情绪。

    “你说的话,我是不会信的。”

    长幸摇摇头,真诚道:“秦世子,这次我说的都是真的。”

    今天在高阙上,她已同窦矜默默告别,虽有遗憾可坦荡安然。

    “世人的爱与恨交织,最后都是一场空。天s下就没有不散的筵席,放不下,就要苦苦挣扎。”她叹息着望过来,“不累吗?”

    秦娄上前将她两肩捏住,已经气红了眼,眼底里的血丝往眼球上蔓延,捏的她骨头作响,卡擦几声。

    “你很高兴?!”他被激怒了。

    因为长幸并未以悲悯同情的目光来看待秦娄,而是一种平等的,通透的锐利。

    这比张立允,左贤王等人的风凉话更深更痛,一下就刺住了秦娄毕生的痛脚。

    还有被她亲手毁掉的情愫,她说她爱他,爱那个疯子一般阴翳的窦矜,他一直在深渊当中挣扎,把疼痛和苦难当成了错误的功名,而这恰恰是他放不下的因果。

    长幸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但知道他的结局,她还知道很多人的结局,垂下眼避开他牙咬的怒目。

    “我有点累了,放我回去罢。”

    秦娄低喝一声,捏的她几欲粉碎,将她搡开。

    待她走了几步,又忽然上前来抓住她的手腕,不顾她挣扎,一路将她往关押的求鸽院相反的方向所带。

    “你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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