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崩溃后出宫
未央宫内的芳林苑彻夜灯火通明,时不时有妇人痛苦的嘶声哀嚎,及至黎明,终于等得一串婴儿的啼哭,整个屋中却无人道喜。
一是王美人三族连坐没什么人可以道了。
二是满脸大汗的产婆端给孩子,匆匆给外头等候的刘昭仪刘太妃看。
如今公主下嫁尚给了驸马,还未回宫,这宫中的主事主母又落回了她的身上。
揭开裹身布,太妃面色不明
产婆也不敢多说话。
“王美人如何了?”
“挺过来了,喂她吃些鹿茸参汤,躺着呢。”
刘太妃点点头,将那哇哇啼哭的孩子抱过来,在怀里晃了晃。
“这可怎么好呢,要是个公主也就罢了,找个僻静地方养着,”叹了半晌闷气,眼里冒出泪花,“你们来——”
最近的几个婢子都是窦矜上位后新换的,此时几个木木拘谨地站着,无人想去抱孩子,也不为这孩子悲伤。
他们与王美人没有感情,只是为了监视到了她身边。
刘太妃意识到这一点,辗转一圈,只好将孩子重新给了唯一动容的产婆。
“将孩子抱去给她阿母瞧瞧。”
待那产婆走进去了,她以手帕擦拭眼泪,低声啜泣,“这可是先帝的血脉啊,先帝去世,除了陛下再无一子”
还是刘太妃身边的老宫女劝慰她,“娘娘咱们先别想太多了,陛下除了软禁美人其余都未苛责过,该有的份钱都按时发放。”
“你不了解他——”刘太妃摇着头,意识到周边都是窦矜的耳目,怕说错话叫人报告了去,心中忐忑不敢再多说。
如今她女儿大长公主刚尚婚,更要谨言慎行不能有什么把柄过失。
此前她找过窦玥,要她去陛下跟前求求情,看在先帝份上。
窦玥惨笑,“母亲真是想的简单,陛下根基还不稳,这个节骨眼谁去劝说陛下留下亲弟,就是让他留个时时刻刻都刺痒的后患,没什么策反的心思旁人都不信,我不能说话,母亲也要谨言慎行。”
“那就任由他想怎么就怎么了?”
刘太妃默认窦矜会杀害先皇子。
“朝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先帝血脉,兹事体大,若是大臣们都要这孩子留下,这孩子也就保住了。母亲静观,切不可强行干涉朝政。”
孩子诞下的第四日,朝中专门为这孩子的身份起了会,窦矜坐于上首,边听边看他们的呈书。
因窦矜没有立后纳妃,后宫空置膝下尚无一子,前朝亦有立弟为继的案例,有人提议将此儿先立为太子,以固汉室。
此话一出,即刻遭到其他大臣等人反对。
其中丞相一党的文官御史大夫张梁言辞激烈,话中语气愤懑不已。
“此子是先帝血脉不错,却也是那王贼之外孙!”
他举手朝空中一扣拜过先帝,随即拿出了气势,“王贼结党营私,朝内搅动乾坤,朝外颠倒黑白,更试图刺杀先帝与陛下!
他带兵压入禁宫被处首,罪大恶极,将此等罪孽之后立为太子,那就是让先帝死不瞑目,让陛下后路危坠,让汉宫飘摇凋零!”
他怒目圆睁,步步紧逼二人,“曹太尉楼太尉,你二位是安的什么心?可是要为那反贼正名复立啊!”
那曹太尉和刘太尉被他骂人时喷了一脸唾沫,手持玉板连连遮挡,却又因为玉板尊贵,只好挂起大袖遮挡喷来的口水。
曹太尉脚踩了衣尾,朝后一扑摔了个大跟头,脸上横肉都摔得一抖,头上的朝帽也滚落了出去,帽上各插着的两只棕色翎毛都折断了一枝。
此等滑稽引得旁人哈哈大笑。
窦矜适时出来维持朝廷秩序,“众卿安定。"
他帽上的珠帘微微晃动。
冠冕珠帘磕碰声激烈,动作大,磕碰声轻缓,动作稳。
因此,旁人也根据这磕碰声来判断天子此时的心情。
此时,磕碰声尚很轻缓。
“我知各位忧国忠君,你们的想法,朕都看了。“
陛下与众臣说着话,长幸因御尚身份在门殿外侧立等候,倒也没人去赶她走。
如今风向转了,朝中野外道她不是妖女,是洛女派来的祥瑞,助陛下治理朝政,理当受人尊崇。
稍一会儿,便有个崇德殿的内侍出来给她传信儿。
瞧了遍四周,他躬身低语,“二位丞相说陛下正当英年,立嗣尚早。
后面将那孩子封了个亲王发配朝外,现下正劝陛下尽早纳后繁衍子嗣,在推荐立后人选呢。”
“那王美人呢。”
“尚未提起。”
月底,王美人之子被封为广平王,封地淮南郡,是刚过世的先帝之宗亲,窦矜姑父衡北王之处,远离朝中。
吃过饭的午后,长幸发现椒房殿的祥瑞不知跑了哪里去,唤不出来,辛姿遂发派收绿、木月和水云等人去找。
她要住的洛女阁快要造好,正在兴头头地看城建司送来的图纸。
见她们将猫找了回来,却是一脸晦气,问怎么了,收绿道,“好像是王美人死了。”
长幸手中图纸脱落。
“你说什么。“
辛姿提着吃食进来要喝止,被长幸拦住,“你让她继续说,你们都看见什么了?”
“我们自后头去找猫,想着是不是又到了梅园,”收绿努力措辞,“猫儿跑到了芳林苑,就跟梅园不远,我们去捉的时候,看见有人擡着尸体出来,吓死人了,脖子上一道青紫,好像是吊死的。”
长幸跑出去时,青姿提起盘中的梅子对收绿的额头就是一弹。
她疼的嗷嗷叫,辛姿斥责:“谁叫你多嘴!”
芳林苑是围墙一般的存在,周深神秘,不能窥探。
门前有两个侍女和内侍想要拦她,被她推开了。
只余几人仓促地挽声,“女君子,使不得!”
墙垣里头乱乱的,路两旁的花都枯尽了,杂草丛生,灰色大地砖上全是烦乱的脚印。
她步履不停往有声响的那处屋内走去,跑了几百十步,就看见刘太妃抱着个襁褓在哭,窦玥在一旁灰白着脸色。
她慢慢走近几步,看见孩子的尸体。
刘太妃哭得涕泪横飞,平时不怎么接触长幸。
此时见她来了,满面抗拒,积了一肚子的气忽然起来想要打她,又被一旁的窦玥使劲拦下,“母亲冷静!”
刘太妃不能打她,只能迁怒于自己手持拳捶胸。
窦玥为难,“女君子,此处不详,我母亲情绪也激动,还请先离开这里避s一避。”
长幸看了眼那已无人气的婴孩,小小的一团,面庞青紫。
宫人说,王美人是将孩子掐死再自尽的,孩子出生后,本是交给了一位姓董的妃子抚养,母子分离,而昨日宫内下了令,说王美人思子心切,将孩子抱还给她一看。
就这一看,孩子和王美人都没了,死相凄惨。
长幸木木地往外走,走到门时,她依着门框滑下去,坐到了门槛上,靠头。
母子探视身边为什么没有人?
董妃当时怎么不在,那些婢子呢,那些内侍呢,怎么就会让他们在一个没有旁人的环境里上吊?
王美人轻生,怎么会带着孩子一起,是有人对她说了什么?
下令的人,是谁。
“下令的人,是谁?”她回头,大声问窦玥。
窦玥一愣,摇摇头。
此时门外一个着灰裳黑边直裾绔袍,腰挂公牌,脚踩方头履靴的年轻内侍出现。
等她缓过了那阵魂不守舍,弯腰在门槛,“陛下正找您呢,请您过去。”
这人面熟,不是这里的内侍,是窦矜身边全则的弟子全庞。
她不必猜,也能知道全庞先去了椒房殿,再来的这儿。
“陛下在哪儿?”
全庞恭敬道,“就在椒房殿。”
长幸还维持着这个坐姿,她盯着全庞的脸,冷冰冰的没有一丝起伏,连恭敬的微笑都恰到好处。
起了身,漠然道,“你从来都是这样吗。”
“奴婢不明白御尚的意思,请御尚挪步。”
她自先帝下葬后百人殉葬起,内心就开始有一种窒闷,每碰上一些事,这些窒闷就不断积累,越攒越多,直到王美人和广平王惨死,这股窒闷达到了顶峰,将她整个人淹没
椒房殿的正厅光线明媚,空气里有烟雾绕缭,进了门依次撩起浅色的帘帐,两边各摆着松山绿植和一些香炉,那些烟便是自这里散出。
走过最后一道屏障时,窦矜跪坐在桌前。
手里拿着原本她放在桌上的考古劄记在看,身影颇不真实。
“别动我的东西。”她慢慢开口。
窦矜擡起头来,他知道她过来了,一进门就有人通报。
下人们自觉出去,待人走光,长幸还站在那里。
“那孩子是你的弟弟,你答应了先帝,不杀他,也答应了我,不要王美人偿命。”
说到一半时,她的眼中已经盈满泪光。
“她同其他太妃一样,是一个深宫中的女子,家亲尽亡,纵然有错也是为了生存你背信弃义,你残害亲弟,窦矜,你骗了我。”
对于她的这番指控,窦矜都没有否认。
他也站起身,高出她一截,“你看见的是他现为婴孩,至多六年,他即可背正统之名被拥立来推翻我,因为他是我的弟弟。”
“那就将他送走啊。”她红了眼圈。
“无论他去了哪里,需要他的时候,总会被有心人找到。留他一命也可,不若断手脚,割舌挖眼,要他废无成就。”
她捏紧了袖中的手,“窦矜!”
“他现在死已是最好的办法。”
长幸气极反笑,“你就这么怕有人夺你的位子?如果你是个真正的明君受万人拥戴,成就一番太平,谁能推的翻你,谁敢推翻你?”
她抿住唇,摇摇头,“你太独断专横了,我以为,我以为你真的改进了,原来你是演的,你一点也没变。”
“没错!”
窦矜大声回应,嘴角挂阴笑。
“你口口声声说汉室是你的家,那你知道吗,就在这个汉宫,我亲眼看着父亲害死我的亲妹,斩杀他的兄弟,毒死那些为他粉饰太平的文臣武将!
在这个汉宫,我亲眼看着满朝官员互相构陷千百人被活埋万人赔葬!这其中,一尸两命的本不在少数。”
“汉宫是一个肮脏的地方。”
她不认可,“我爱这里的一砖一瓦……”
“你爱的是空壳,是一个表象。”他掐住长幸的两只肩膀,“守护汉宫就要日日夜夜,长长久久地浸染在这里,看宫内血雨腥风,看宫内人涌人灭。不是你玩几个文物,看几本书写几个字,那,只是一种走马观花。”
她猛然瘫坐在地,“不是这样的,在我眼中生命同视而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看着你做这些,我看你拿捏他们的生命就像一个蝼蚁,就像牲畜,我接受不了……”
“平等?”他像听到什么天下第一的笑话,先是低笑,而后是哈哈大笑,仰面大笑。
只有长幸如一座雕塑,僵在那里。
笑罢。
莫名奇妙地说了一句。
他蹲下来,强行拿起她的手摊开,那里有一道愈合的伤疤,他抚摸过那里放缓了声线,“你持过我的剑,就知道血肉绽开之感,这样的感觉我自亲妹死去后,每一日都有,永不能忘。”
松开她的手自上而去,划过她的大袖,滑到臂膀,滑到她的交领,将长幸卧倒。
她的手因为下意识抗拒,垂在胸前自卫,手指反敲打到了自己的锁骨。
窦矜在她上方,露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缓缓凑到她耳边,继续刺激她,“你以为平定了反贼诛杀王相,还让我顺利登基了便是结束,这只是开始。你以为的你以为,只是你的臆想罢了,你的善良在汉宫不值一提。”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长幸的情绪被海潮彻底淹没,眼角通红,眼尾滚下一滴泪来,滑到了耳后。
窦矜低头埋在她颈间,将那股湿儒,用舌卷进了口中。
这暧昧无关情欲,更像是一种将她打败后的炫耀,不仅没有亲密之感,反而在这样的僵持中让她感到一阵寒颤。
窦矜就是在折磨她。
她彻底崩溃了,嘶哑地哭喊,“窦矜你滚开我要出宫我要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