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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绸 正文 第82章 南锣鼓巷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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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南锣鼓巷壹

    西门给他这几句镇住了,知道无可转圜,打算退一步,登报结婚暂时不提,先想法子离开这里。

    于是她道:“脾气恁大!只不过想跟你说家母介怀旧事,望你见到她后多担待,话没说全就揽了你这么一筐埋汰!你这金銮殿我是待不住了,不是说还要输液三天吗?不劳大驾了,回家输去。”

    语气和分寸拿捏适中,以柔克刚,方丞心中了然,却不能用强,想自己刚才所言那么不客气,却只镇住她一半,真也是个劲敌,他往后靠了靠,打量她几眼,说:“果然二十五岁的西门音跟十六岁的西门音不一样!”

    他的潜台词是:小白兔变成老狐貍了!

    “真不知道我这上赶着图什么!难道我现在娶个心眼单纯的二八佳人娶不着吗?非得找上你!嗳,”他用穿着拖鞋的脚踢踢她的脚,说:“脑袋没被驴踢坏吧,要是还知道好歹,我跟你聊个事情。”

    西门说:“路上聊。你不是要去拜访家母?”

    “你留在山上,别以为退了烧就好了,保不齐还要反复。”

    西门道:“生病的人,哪里自在哪里养,家母未出阁前在祖父医馆做事,对付一个伤寒发热还是绰绰有余的。”

    见他不响,好声道:“方丞,咱们现在名不正言不顺,你这里仆妇出来进去,我着实不自在!”

    她已经妥协一半,方丞再若相强就显得生硬了,于是答应了,不过搬家的条件不能变,今天就搬。

    西门继续拿母亲做挡箭牌没意思,自己现在已是被方丞参得透透的,母亲盼着他俩和好,这层心思,他早猜到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

    “明珰呢?朱大舅夜里还好吧?”她急着起身,方丞按住说,“行了别惦记他了,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朱大舅昨夜有点伤寒,但问题不大,方丞念他冒雨护送音音上山,赠他一辆崭新黄包车,管家早上跟德胜门的车行通过电话了,朱大舅随时可以去提车。

    北平拉洋车的,那一个不盼望着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省下份子钱,日子滋润不老少。

    方丞这样贴心,说白了也是为她收拾残局,她不由得目光柔软,关心地翻起他的衬衣袖子查看昨夜的伤口。

    方丞笑斥:“甭给我来这一套,知道你俩有一腿!”

    趁势把她搂过来,俩人在沙发上,对面的梳妆台镜子照见是一副耳鬓厮磨你侬我侬状,方丞低声说:“才九点多呢……”

    西门知道他什么心思,推开他扬声道:“谁在门口?”

    明珰关键时候还是有点用的,刚才她听到门外有人在踟蹰来去,就知道是明珰,果然,门外应道:“是我。”

    “哦你进来吧。”

    这话一出口,腿上挨了方丞一脚,不疼就是了。

    明珰小鬼头一样进来了,方丞悻悻起身离开。

    “西门老师,舅说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家姨娘就该着急了!”

    西门说马上就好,方丞已经在穿大衣,她使眼色不让明珰出去,方丞穿衣的同时揿了墙上的铃,吩咐海东装车,海东是早上回来的,近来因为银根紧缩有钱人被绑架的事件频发,他不在三爷身边不放心。

    看望丈母娘的大礼盒小礼盒送进轿车里,朱大舅的花驴子被敷了四条腿再次擡上挂斗车,然后众人出发了。

    这一天吉市口胡同的大杂院足够热闹,东屋嫁人、北屋姑爷登门,方丞和岳母见过礼,然后张罗搬家,南锣鼓巷那边的宅院里外齐全,这里的锅碗瓢盆被褥钟表带过去寒碜不说,还破坏优雅,方丞建议全部留给房东,西门却说昨晚许了明珰。

    她避开方丞的目光对母亲说:“租子月底才到期,先不急着跟房东退租,等明珰赁了新屋搬走这些东西再退不迟。”

    她明白,新家住不了多久,回头屋里这些东西还得用。

    方丞拿眼角看她,她没敢回看过去,兀自收拾自己要带走的东西。

    院子里闹闹哄哄的,朱氏还没有出发,小花驴叫的嗷嗷,西门心里很乱,太多事情需要跟戈亚民知会,好几日接不上头着实叫人焦心,这还是头一次与戈亚民失联这么久,虽然南京特派组发现他们的旧情时,她做了心理准备,可如今戈亚民受限到这种程度,情况只怕比想象中还要棘手。

    正想着,院子里出现陌生人说话声,擡头从窗户望出去,是中统的那几个特务来了。

    她下意识以为是戈亚民出事了,不由的颤了一下。不过毕竟担惊受怕半年多,她已经能够随时随地提示自己要坚强,转眼定住心神,把无形的铠甲又给自己披挂起来。

    方丞看出她的心理转变,说:“把戒指戴上!稍后我们出去时,你像那两个女人一样安慰一下苏明珰。”

    他所指的‘那两个女人’是西屋的艳红以及小南房那位满面病容的媳妇,她二人正在拍着明珰的肩唉声叹气。

    西门知道方丞的深意,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这时东西已经收拾好,母亲上车去了,海东进来收尾,大件儿只剩下一只装着书的藤条箱,他拎起来,说:“齐活儿了,三爷。”

    三人于是一面说话一面往外走,西门从容地给家门上锁,方丞擡头,哎了一声,说:“槐翁,您怎样贵人光驾此地?”

    中山装也是哎的一声,立刻伸着手过来,“贤侄,你几时回来的?”

    方丞脱下手套握手。

    这座破烂不堪的大杂院,一百年也难遇如此荒诞的场面——一边是落魄千金苏明珰抱着自己的蓝花棉被在生气,穷街坊围着她安慰;一边是穿着红嫁衣的朱氏木着一张脸在接受特务的盘问;一边又是鲜衣怒马的大实业家和政府官员在扯淡。

    方丞问中山装因何来到此处,中山装感叹说:惭愧,原职被人趁了,如今下放,仕途坎坷呀!

    方丞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槐翁岂是池中物,只待东风罢了。

    中山装看看西门音,掖头发的手指上戴着鸽子蛋,问:“贤侄在此,莫不是……?”

    方丞说:“忘了介绍,这是内子,月底二十九日结婚,槐翁届时若未南下,请务必来喝杯喜酒。”

    中山装满肚子疑惑,嘴上却道:“英雄美人天造地设,妙极!妙极!”

    互相敷衍完,各自别过,西门经过明珰时略略停下,温言细语道:“明珰,最近一个人不敢睡,可以到我家凑合几晚。”

    老师这样关切学生一句,天经地义,她日后还要接近明珰图谋杀之,此时当着特务面这么说,正是做点铺垫,免得接触频繁引起他们怀疑。

    吴问雄这半晌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审视院子里的这些人,他最近的调查陷入死胡同,原以为戈亚民和西门的关系是一个重大突破口,暗中到辅仁调查时,却发现校园里流行什么方音体,再一查,西门与方丞已经勾连九年,分分合合,目下正在谈婚论嫁,这样一来,先前的线索骤然没了意义,试想戈亚民是如何目无下尘且看重仕途的人,他岂会为了一个风流花魁介入汉奸案。

    不过,此时吴问雄看着西门挽着方丞手臂消失在街门之外,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盘问完苏明珰回到肃奸委后,他仍旧在脑子里思索着,中山装抱着茶杯踱步,说:“问雄啊,连续盯稍戈亚民这么些日子,没有分毫收获,莫不是查错方向了吧。”

    吴问雄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不跟老槐交心,特派小组四个成员,明面上是以老槐为首,实际上却是两派,各有各的顶头上司,彼此都怕走风,老槐是出了名的官迷,争起功劳来六亲不认,且今日看他与方丞的情形,恐怕不是泛泛之交,一旦同他交底,可能分分钟做了垫脚石。

    他敷衍而过,却不知中山装老槐跟自己的心腹也交换了一个眼神——西门音一定有问题。

    南锣鼓巷的新居内,方丞安顿好众人,叫西门到书房说话,关上门的第一句便是:“中统那几个人怀疑上你了!”

    西门点头,随即唤了一声:“方丞。”

    她郑重地看着他,说:“金宅的事可不可以再提前?三天恐怕出问题。”

    方丞大事面前不犹豫,说:“事不宜迟,今晚就行动。”

    “好!”西门立刻道。

    中统那帮人的鼻子比狗都灵,一旦深入调查西门,很快会发现——西门在金家教书、金宅曾被日伪征用、现在方丞抵押了金宅、而他的未婚妻是西门……闭环形成,险得很。

    二人一个果断拍板一个利落敏捷,若是黄春或明珰看到这情形,定会对他二人感到陌生,但如果是海东的话便会觉得平常,因为当年在重庆时,三爷和西门便是这样默契。

    方丞在书桌前坐下,拿出烟在锡箔盒上顿着,西门划了火柴替他点燃,这次他没拒绝,沉吟着吸了一口,问:“你背后的那件事,也该讲一讲了。”

    话到此处黄春的声音忽然浮出脑海:三爷,苏韧案和军火有关,西门之所以不对您透漏内幕,不止是因为那个野男人,还有很大原因是怀璧其罪!怕您利用她和她背后的团队!

    他静了一下,说:“算了,来龙去脉等明天东西到手再说不迟,你先告诉我,你要从金宅拿到什么?”

    西门言简意赅:“是一份名单,上面有我和父亲的名字。”

    “从三十多间房子里找一份名单?”方丞不可置信。

    西门音摇头:“范围没有那么大,但工程量也不小,在后院西角楼某块耐火砖下面的密匣中,不确定是哪一块,需要一一撬开尝试。”

    方丞抽着烟思索,说:“这不是一晚上能完成的事,我信不过别人,只能海东一人去,给他两晚上时间吧,或许运气好,今晚就能碰巧翻到。”

    “方丞。”西门不由自主地把手覆在他的手上,“我不习惯与你说谢字,但当真的,我……””

    “别谢,着什么急,话没说完呢!”方丞拿开了她的手。

    西门心知又要提条件了。

    没错,方丞说:“海东单独行动,你不能同行。”

    西门稍思索。

    方丞曲解了她这个表情,说:“怎么,怕我额外印刷一份留底子?”

    “哪里话,”西门说,“我同意。”

    周襄理今早已带着远丞银行的账房和出纳人员进驻金宅了,未来三天会在那里进行清点登记,她白天没办法行动。晚上前后门都有下夜的,门走不通,翻墙办不到,因为日伪设置的电网都还没拆。想要进去,只能上房。

    她知道方丞和她想法一致,直接说:“上房我不在行,即便架梯子上去,也究竟和练过拳脚的人不能相比,房上房下一旦有个闪失,可就拖海东的后腿,给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方丞隔着烟雾看着她,这个女人变归变,究竟底子还是音音的底子,过去在重庆做那点小生意,她替他把账目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的想法跟海东说十遍未必懂,和她说半句就洞悉全貌,人们常说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俩相爱的时候,那真是心连着心,而现在,似乎又快连上了。

    不过……

    他扯过一只本子,打开钢笔刷刷写字,写完后抽着烟检查一遍,然后从桌面推过来。

    “哪,照我这个抄一遍!”修长的手指在上面敲了敲。

    西门去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道:本人西门音,民国十年新历三月生人,祖籍北平,国立清华大学算学系肄业,于民国二十六年结识方丞,相濡以沫分分合合,现我二人情投意合,决定结为夫妇、百年好合。申明人:西门音。民国三十五年新历三月十六日书。

    钢笔放在上面,方丞说:“一字不漏地抄,抄完我派人送去报馆!”

    同时打开一盒朱砂印台推过来,说:“抄完按指印!”

    西门哭笑不得,说:“方丞,你这哪是结婚,简直是拿商场上的铁腕手段对付我。”

    “不然怎办,眼睁睁看你算计完然后一骑绝尘?”

    想起她假惺惺不肯退租大杂院那间破房,心里来气!

    小狐貍跟老狐貍兜什么圈子,混账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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