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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绸 正文 第8章 六国饭店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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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六国饭店壹

    如果她还爱他,或许再见面不会如此局促,但爱情不再了,曾经的荒唐和疯狂却抹杀不了,从前没疯,现在如果继续这样同处狭小空间便要疯了。

    可是方丞竟然说:“一起吃个咖啡吧。”

    “不了,我还有课。”

    她拼命挥去脑子里的画面但是徒劳,两只眼睛无处安放,握着一股力量一般握着自己的绒线手套。

    方丞看着她,她看着手套。

    方丞把她看得透透的,包括她心里所思所想。

    “我帮你去跟学校告假。”他说。

    西门明白了,寿礼一事并没过去,或者比寿礼之事还棘手,这场重逢果然勾起了有钱男人的怀旧情结或者对当年旧事的意难平。

    她一时缺乏应对,说了句:“不了,缺勤要扣钱。”

    方丞说:“钱算我的。”

    “……”毫无疑问,她有麻烦了,“停车,我要上课。”

    车子没停,空间里静了静,方丞:“去哪里吃咖啡好?我最近不便在外边露面,去香山我的别墅怎样?”

    霸王硬上弓!西门音心中冷笑,看来自己并非勾起阔人怀旧,而是意难平!她不奉陪又怎样?把她吃了?

    “我要上课。”

    她的手伸向门把手,不管停不停车,她要开门。

    方丞也不拦,只是平静地道:“你买砒霜什么用?”

    西门音一下子顿住,听到自己的心跳,卟卟、卟卟……

    她缓缓转过脸来,看到方丞清澈的眼睛。

    一秒、两秒。

    “香山太远,就近吧。”她说。

    *

    空间里只有汽车的沙沙声,海东往六国饭店开去。

    西门音告诫自己要镇定,方丞是如何得知砒霜之事的?除此之外他还知道什么?知道多少?

    而方丞虽然在闭目养神,但脑际却是西门刚才的这个变色龙一般的反应。看来砒霜的用途和他料想的吻合。那么,她这些年到底遭遇了什么?现在又在经历着什么?

    她的装束寒酸的够可以,鞋是十几年前的样式,浅黑色,丁字头,要不是一双脚天生细瘦,简直可以视为古董。

    而握在她手里的那双白绒手套对于方丞来讲更是不能再熟悉,早在他俩认识之前就有了,她人瘦体寒、天生怕冷,生怕遗失手套,故而手套边沿用红丝线绣着浅浅的一串娟秀小字:国立清华·算学科系·西门音音。

    进大学时便有了,足有十二年了吧。

    在重庆某次被袍哥追杀时丢过一只,他带着她原路去寻,天气很冷,她的小手团在他的大手里,像一朵软软的棉絮……

    那时再甜,对他来说都掺杂着苦涩,

    他心中微叹了一声,目光投向阴沉的窗外,抗战刚刚胜利,一切都还混乱无序,人们在银行门口排着长队等待兑换白银,熙熙攘攘,与沦陷时的景象无异,不知不觉间,回忆铺面而来。

    1937年,他的船队在汉口接收难民被炸毁,难民中有五十多位内迁的学生,其中包括西门音。虽然损失惨重,但他却成了这些人眼中的英雄。

    少女的爱情来得急促炽烈,但他无福消受,他有婚约,且船队被炸毁后,岳丈第一时间拨出重款援助。

    然而西门音吃了秤砣,她一路追了上来,跋山涉水、十天十夜,在扬子江畔换船时,满脸煤灰的她出现在他眼前,鞋丢了一只,衣服也破了,为了他,她放弃了学业,六亲不认离开了家人。

    她说:婚约她不在乎,她爱他。

    他无法拒绝,他爱慕的人正巧也爱他,而且还是如此的奋不顾身。

    二人同甘共苦两年,后来大批难民陆续内迁,他家兄嫂、母亲也从北平动身了。而先他们一步赶来的是他的未婚妻胡小姐。

    胡家早前已经齐聚后方,唯独七小姐因为在外求学落了单,战事刚起的那阵子,她已经着手回国,不料辗转两年才临近重庆。

    船期越来越近,那段时间西门音的情绪非常低落,有一天她忽然问:“你未婚妻后天来,对吗?”

    他不晓得她是何时得知的,尴尬地应了一声。事实上,他为退婚纠结很久了,一边是相濡以沫的西门音,一边是义薄云天的岳丈,他需要时间,不能未婚妻刚一落地便反目。

    胡小姐到达重庆的那天,出于礼节他去码头迎接,回来后西门音强颜欢笑,问胡小姐什么样?

    他说个子很高、皮肤很白,烫着头发。

    西门的嗓音发涩,说了一句:“你看的好细。”

    他觉出异样,把她揽在怀里安慰,但他低估了西门音的要强,不辞而别的念头大概从那刻便萌发了。

    最不巧的是,未婚妻因为一路担惊受怕加上旅途奔波,甫一抵渝便卧病不起。方丞不仅无法提出退婚,还时不时需要过去帮衬。

    岳父子嗣艰难,连生七女才抱得男丁,彼时小舅子刚交十一岁,家中大凡小事都靠听差张罗,多有不便。赶上七小姐生病,岳父只能提前让他行使乘龙快婿的权利,带着未婚妻就医。

    他虽不会每次向西门音报备行程,但聪灵如她,早已经猜到了。

    有一次庸医误诊,说七小姐患了白喉,吓得七小姐不轻,一下子扑在方丞怀里哭泣,她在法国留学多年养成了不上妆不能待客、不洒香水不能见人的习惯。

    方丞回到沙坪坝的家后,那种女性特有的香水味令西门音焦灼了,但她太过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吃醋,只是情绪肉眼可见地黯然了。

    一个月过去,方丞去码头迎接南下的母亲和兄嫂,安置好众人回到沙坪坝,人去楼空,书桌上放着一封信,西门说爱情被两年的生活琐碎以及柴米油盐消磨了,她不爱他了,棋到盘终,到此为止吧。

    粉色旗袍和书籍围棋静静地躺在原地,而她从长沙带来的藤条箱不见了,她走了。

    那是七年前,她十八岁,他二十四岁……

    他不由睁开眼,外面天色阴沉,车窗开着一条缝隙,纱帘被风吹得一鼓一鼓,西门音坐在一尺之外,尽可能地远着他,竭力掩饰着周身的紧张。

    她到底是有多么笨,才不明白有他在她什么都不用怕!

    有什么事情是他替她摆不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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