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兜兜转转,在一个单人的小隔间里,她终于见到了唐且行。
他一人静静的坐在屋里,头顶一扇天窗,身边一张破木床,上面铺着草席,边上一个小几子上只有一个破搪瓷杯。
其他什么也没有。
虽然他的憔悴不亚于王燕妮,但是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却依然露出了一抹温和的微笑,眼神温柔的像要滴出水来,在小天窗的光线中,宛如油画。
“阿棠,你来啦。”
他一开口,叶青青的笑容便再也绷不住了。
她的眼泪哗的流了下来,瞬间什么淡定从容全没了,只剩下哽咽,她哭到抽搐,还忙着应:“嗯,我,我来了。”
闫队长叹息一声,转身走了两步,消失在拐角处。
唐且行起身走到栏杆前,伸手擦了一下她的眼泪,笑道:“哭什么,我这不好好的吗?”
“好,好个屁!”
“阿棠,别说脏话。”他还是笑,整个人甚至透着一股安详的气息,“好香,你带了什么?”
“哦。”叶青青慌乱的擦了把泪,从下面把饭盒推了过去,“估计这儿吃得不好,我给你整了点好吃的。”
“好呀,谢谢。”他拿过去打开,使劲闻了闻,拿了筷子就吃起来,“好吃!说真的,以前刚来时组织安排我们找老乡搭伙,最喜欢的就是你们家的咸鱼蒸蛋……不过每次吃你阿妈表情都不好,大概是你特地给我准备的?”
怪不得阿棠妈那么不待见唐且行呢,阿棠这败家小娘们,八字没一撇呢就可着往外败,能让家里人开心吗……
叶青青干笑了一声,想等他吃完,但却记得有时限,张口道:“我来是……”
“阿棠,你该走了。”唐且行饭还在嘴里,打断她道。
“嗯?”
“走吧,明天就走,你知道地址的,那儿还能住。”
叶青青心里一空,苦笑一声:“都这样了,我还怎么……”
“别为我耽误了自己,”他又打断她,仿佛故意不让她说完,“阿棠,就算是为了我,继续走下去,好不好?”
“不好。”叶青青斩钉截铁,“阿棠不会同意的。”
她这句话当然是奇怪的,唐且行闭上嘴,有些不知所措:“阿棠,你……”
“唐且行,我劝你不要赶我,”叶青青觉得自己的语调近乎威胁,“现在这世上只有我叶阿棠一个人,被鬼迷了心窍一样的,还在相信你!”
“……”他怔怔的看着她。
“我明白你为什么要赶我,但在我看来,这也意味着你放弃了你自己,你在自暴自弃……你认罪了没?”
“嗯?”
“你认罪了没!”
“没!”
“那你就不要放弃!”
唐且行苦笑:“可他们说,我有没有罪,人民说了算。”
“那是现在!”叶青青低喝,“就算现在无力回天,可未来依然有希望!”
“你说律师吗……阿棠,我问了,连大城市都没律师……”
“未来会有的!”这一点没有人会比叶青青更笃定,“高考都来了,公检法制度会远吗?人治的社会撑不了多久的,马上就要法治社会了,你要时刻准备着,一有机会就抓住,我会在外头帮你的,记住了吗?!千万要扛过这一关!”
唐且行看着她,忽然笑起来:“这么说来,阿棠,你更应该去高考了,做个律师,回来帮我啊。”
“我当然会努力的,”叶青青心里苦笑,面上笃定,“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我一定帮到底。”
“……阿棠,”唐且行仿佛没听进去,表情和声音都柔和得像是在公园里,“阿棠,你是在说,你愿意等我吗?”
叶青青一怔。
唯独这个保证,她实在不敢给。
叶阿棠对唐且行的爱,如年少慕艾,不知疾苦。纵使现在时常深刻到震撼她这个外来人的灵魂,她依然不敢保证这份感情能经历岁月的考验。
唐且行是被判得杀人罪,不死都算好的了,如果十年,二十年……阿棠真的会牺牲自己的青春,在狱外这片自由的天空下为唐且行一个人而活吗?
她不敢说,她怕阿棠办不到……那会直接击溃了唐且行。
面对唐且行渐渐淡下去的笑容,叶青青只能无力道:“阿行,我能给的,只有行动。”
“……嗯。”唐且行振作了一下,重新笑起来,“是我不对,我不该给你压力。”
“不是……”叶青青无言以对,唐且行确实给她压力了,她心里有些懊恼,也不知道是恼谁,这时旁边突然传来嗯哼一声,闫队长从拐角处露出头,点了点手表。
时间快到了。
她着急起来,发现自己这一行,其实基本没说什么有意义的话,可真要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你,你不要怪燕妮,她现在太伤心了,可能会说不好听的话,但是她到底怎么样一个人,你是知道的。以后等到她冷静下来了,说不定还能帮你翻案。”
“嗯,我晓得的,”唐且行道,“她已经来过了。”
“啊?”
“就方才,”他表情平静,从旁边草席那儿,拿出一片金黄的银杏叶,“她来还我这个,阿棠,你拿着好吗?我这儿怕保存不了,说真的,这书签做着可不容易,你恰好那么爱看书……”
“咦?”叶青青在看到银杏叶的一瞬间,忽然觉得头仿佛被重锤击打了一下,一阵恍惚,可她的身子却没有动,甚至顺着唐且行的话,乖乖的伸手接过了银杏叶子。
可在接过银杏叶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视野突然变小了,眼前的一切像是飞速远离的银幕,她整个人都在向后倒退,周围从一片水一样的波纹变成了一片漆黑,直到银幕消失不见,她彻底陷入黑暗中。
耳边只剩下同样在远去的,焦急的余音:
“阿棠!阿棠……”
第二卷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