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 正文 第134章 提利昂的比方
素意的意识回来的时候，她在心底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旁边明显有个人坐着,想也不用想,那一定是施烨。她有点不想睁眼,面对这个男人有时候真的让她很累。
她一贯直接的行事风格在他这儿总是像一颗子弹入了一片海,波动了几下,转眼就消弭无形，可能会慢慢沉入海底，成为一个不起眼的垃圾，但其实和海底的泥沙一起，没有对他形成任何可见的影响。
可即使装睡,好像也不是那么可行。
不管怎么故作平静，他好像就是能意识到她是不是醒着。或许他不知道自己可能对这个时代的科技还没有熟悉完全,但是对于催眠气体却绝对刻骨铭心——那可是她被哥羽挖出来后接触到的第一个药物，那股冷香，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他为什么催眠已经“昏迷”的自己？
有点微妙。
她还是缓缓的睁开眼，直接望向了身边、施烨果然正坐在床边看电脑,他翘着二郎腿，手边放着一杯水,很是闲适。
他应该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她的动作,但是却没有望过来，而是看着屏幕道：“醒了？”
素意深呼吸了一下,想象自己的大脑进了点空气就不会那么沉重，她吃力的撑起自己，垂眸呼吸了几下。
“再休息会吧,不用急着起来。”施烨道。
“后来怎么样了？”素意问。
“你不问你自己怎么了？”
“低血糖而已，我有数。”
“不。”施烨也叹口气，他放下电脑，“你知道的，你不仅仅是低血糖。”
素意沉默了一下，嘴硬：“反正没绝症。”
施烨笑起来：“有绝症的话，你的实验室早就在喊这儿有伤员了。”他起身，把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记录说你只开通风，你可别在我这儿冻着。”
“后来怎么样了？”素意继续问。
“你希望会怎么样？”
“继续做牛做马或者退休？我没什么希望不希望的。”素意笑了一下，“反正强权本权都说了，不希望我有核武。”
施烨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我记得我说过我支持你。”
“是啊，然后就把我拉上了床。”素意面无表情。
“我没有，是你说快点的！”施烨笑着甩锅。
“有种就没有下次。”
“有种不是更应该有下次吗？”
“……”素意擡擡眼，“看你挺轻松啊，看来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施烨作势弯腰行了个绅士礼：“幸不辱命。”
素意点点头，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我接下来在哪儿工作？”
“你生病了，所以还是在我这儿。”施烨道，“幸好我比较怕死，每个房间都有医疗仓，足够保证你大部分突发状况。”
“是啊，至少饿晕了或者低血糖都能治。”素意嘲讽道，“那请问我这病要养多久？”
“一辈子好不好？”
“不好。”
“哎……”施烨有些头痛的按按太阳穴，“那先……一年吧。”
素意皱了皱眉。
施烨全都看在眼里，他眼神闪烁了一下，问：“怎么了？一年太短？”
素意沉默的看着他，意思很明显，不是太短，是太长——她可不想带着572跟他过一年，绝对神经衰弱。
“其实，我别的地方也有很多度假房产，虽然设施和这儿差不多，但是如果隔两个月换一换，还是可以保证不看腻的。”施烨此时的样子，活像是初次求职的毛头小子，镇定，但自己都不知道该自荐什么。
他当然知道关键不是这个，但关键的问题他绝对不会去正视，毕竟那对他来说也是最要避免的。
素意听完，问：“景色再好对我有用吗？”
“不会再好了，”施烨一脸无奈，“这是我觉得最好的了，海边，沙漠绿洲，城市……都不如这儿。”
“我的实验室还是被封着吗？”
“……”施烨凝视了她一会儿，许久才苦笑了一声，“很快就解封。”
“需要多久能恢复原样？”
“这可能要问你的人了。”
“好的，谢谢。”素意不再说话，凝望着外面的景色，一群鹿刚从远处一片凸出的山包上跑过，精壮，健美，让人心生向往。
两人一起看了许久，施烨起身，表情有些沉寂：“我给你拿杯热可可……你需要补充糖分。”
这不过是朝着天花板发个指令就能做到的事，他却要自己去……
素意等他走到了门口，忽然叫了一声：“施烨。”
施烨顿了顿，回头看她。
“我现在能动用的钱大概只够买学院城的一个小公寓，”素意朝他露出一抹笑，清淡，却没有嘲讽，“如果不嫌弃的话，欢迎常来玩……我给你留个沙发。”
施烨看着她，眼睛忽然亮了，整个人都绷紧了一下，他握握拳，似乎在强忍某种冲动，许久才缓缓点头：“好，”大概觉得一个字不大够，他又补充，“当然，不嫌弃…”可好像依然不够，他又道，“谢谢，嗯，我很期待。”
素意忍着笑，不忍心看他手足无措，摆手赶人：“快点吧，笑得太丑了！”
施烨朝她敬了个双指礼，走了出去。
等门关上，素意缓缓收了笑，有些无聊的拍了拍被子，低叹：“糖分啊……”
五角会议结束了，经过一天半夜的讨论，这个“关起门讨论女人”的世界级会议终于给了全世界一个结论。
履行三年约定，陆垚还有一年半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尊重她的科研隐私，支持她的科研设计，保障她的项目安全……除非她有了真正意义上威胁人类安全的行为。
所以会议也制定了相应的监督检查程序，她必须每个月向生命研究院提供该月的实验数据和下一个月的实验计划，并且在下一个月确保的实验数据与上个月的计划相符，以此往复。
而同时，每三个月，五角会面将组织各自的专业人员对她的实验室和三个月来的实验数据进行联合审查，并且投票裁定她是否有违规。
看起来素意得到了这一年，但其实对她来说，环境相当恶劣。
如果她是老老实实正经八百的研究解药就算了，问题是在接下来的一年半，她是要研究亚当。生命研究院不是傻的，每个势力自己养的专业人员，那些科学家，也不是傻的。
那可不是用临时伪造的实验记录就能搪塞过去的议会卫生部，他们不管优劣，至少他们都是有一定的实力才能站到这个数十亿人的顶端。
看起来所有和潘多拉有关的顶尖人才都已经汇聚到了生命研究院，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议会是出于管控方便和社会稳定，才让生命研究院一家独大垄断整个新生儿培育工程。但其实它的容纳能力有限，不可能一口吃进所有的研究人才，剩下的绝大部分人都被招揽到了各种势力下，这些人并不一定比研究院里的差，他们大多是不愿意跟着生命研究院一起受多方势力的约束，宁愿找一个更宽松的环境被高薪供养，可以自由的进行各类研究，虽然最终这些研究也随着事态的严峻慢慢的全汇聚到了潘多拉身上。
如果说过去研究潘多拉是为了和生命研究院分庭抗礼，抢占“救世主”的高地，那现在，虽然这个想法依然暗藏心底，但真正驱使他们的，就是亘古而来的求生欲了。
所以这次就算提利昂和杜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用了，素意这一次面对的，是来自全世界不同势力不同心思却一样强悍又优秀的科学家。
他们不一定心怀鬼胎，但是解决潘多拉的心却有志一同。在研究久久没有进展的情况下，这个审查机会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陆垚”的每一个实验计划和数据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一份待审查的资料，更是重要的研究资料，那里面包含了她的思路、她的习惯和她的成果。他们肯定要把那些数据撕开了，磨碎了，细细密密的研读，一点一点的咀嚼，不放过丝毫线索。
就算他们是傻子，素意一个人也斗不过这样一群傻子。
这意味着，这一年，其实她的研究自由，已经被完全剥夺。
这就是艾登的计划，或者说，是议会想要的……也是全世界最想看到的。
“他们赢了！”希雅在电话里咆哮，“哈哈哈哈哈！听说你快累死了，所以直接在你的头盖骨上再踩一脚吗？！”
“过来帮我搬家。”
“不！你快把572砸了！冲进马桶！让我听到冲水的声音，否则就给我留在那，给施烨那个王八蛋当一辈子性·奴！”
“你知道你是文盲吗？”素意叹气。
“我知道！我是！我只会用冲水马桶！”
“知道自己是文盲就不要瞎出主意，”素意实在没法在施烨地头上解释572的运作原理，只能道，“过来帮我搬家。”
“不！我不要踏进那！想起那儿讨论出了什么狗屁东西我就想吐！我恶心！恶心！呕！”
“那你别来，我找罗兰。”素意说着挂了电话，刚放下手，芳芳的电话又轰了过来：“你居然挂我电话！你居然挂我电话！天呐，我要气死了！”
“要说施烨是王八蛋的话，那泽洛也是。”
“你能说点我不知道的吗？！”芳芳咆哮道，随后忽然冷下声，问，“为什么？”
“他如果真的了解你想做的事，就应该把我争取到近联体来。近联体虽然有罗宾那群人，但至少还有你。”素意道，“现在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我跟他一直不对付，议会更放心点。而如果是施烨的话，议会会一直很紧张，很紧张。”
芳芳沉默了一会儿，果然低声骂道：“那个王八蛋！他明明有这个脑子！”
“他……不会是在，避嫌吧？”素意难得从一个小姐妹的角度判断他们几个男男女女之间的事，“我其实觉得他来开会的时候，对待我的态度，好像把自己当成了我的……咳，姐夫？”
“他疯了吗？！他一定是有毛病吧？！他怎么这么能想啊！他是你姐夫，那你知道你有几个姐夫吗？！”
“……冷静点。”素意快绷不住笑了，强行平心静气，“快让我回家。”
“呼！”芳芳深呼吸，开始调侃她，“你的施烨小宝贝要是听到了又要伤心欲绝了。”
“他如果想，他什么都可以知道。而我最大的问题，就是永远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素意道，“所以，我想回家，让我省下这部分脑细胞，全身心……战斗。”
“亲爱的，你没有家。”芳芳忽然道，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水准，素意甚至可以想象她此时可能又拿起了一根烟，而她一边说话，一边盯着烟头的那点火星，和袅袅升起的烟雾，“我们都还没有家呢。”
素意沉默了一下，轻笑：“讨厌啊，我难得想温馨一下。”
“战前的温馨都是flag……我要形势一直严峻，严峻到对面死完为止。”
“好的，听你的。”素意又催，“快来接我。”
“是是是祖宗！你得等我先把房子准备好啊，这可快不了，我不是随便的人。”
“我是啊！”
“到底谁挑房子？”
“……再见。”素意又挂了电话，这次芳芳没有再追过来。
她走出房间，一直快走到实验室了都没见到施烨的身影，莫名的有些好奇，下意识的往落地窗外瞥了一眼，正看到一个人影直直的落下，随着瀑布在窗前一闪而过。
素意：“……”
她连忙跑到窗前往下看。湖面上，瀑布坠落处的白雾旁，一个小小的水花刚刚溅起，又转眼被巨大的波浪掩盖。
过了一会儿，施烨从湖面露出头，慢悠悠的游到了湖边，上岸，拿起了一块毛巾盖在头上，随意的擦了几下，不知怎么的，突然擡头，和上面的素意刚好对上眼。
素意有些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自己，近百米的落差，她看他只有蚂蚁大的一颗，要不是他全身黑的，就脸白，她甚至看不出他擡了头，而且这儿有玻璃，还反光……
他朝她挥了挥手。
素意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心里忽然很想给施烨解剖一下，看看他的身体结构。这么高的瀑布，跳下去没死不说，脑震荡都没有，还有这眼神看清她……他该不会是海瑟他们治病的关键吧？
会不会其实研究院的人体强化实验其实成功了，但因为成本或者个人体质的问题，只有施烨一个人获益？或者说海瑟他们真的全是牺牲品？
要知道归璞这件事，施烨也并不无辜。
是时候抽点他的血或者脊髓液研究研究了，临走要不采集点毛发？组织切片好像不大好做……太显眼了。
她回去整理了一下自己几个样品，“养病”的这两天她得了空就又做了几个572的兄弟姐妹，颜色差不多，功能就有待商榷了，她把那些都归到其他蓝色的潘多拉旧解药样本中，差不多意思就是都是失败品。
正整理着，她这儿的落地窗前忽然又是一个人影飞落，把她吓了一跳，差点砸了572。
素意：“……”玻璃隔音太好，她都忘了实验室就在瀑布后面的水帘洞里。
施烨有病吗？！靠跳崖吸引注意力？！还是说这是一种锻炼头铁的方式？！
她干不下去了，反正临到要走，时间也还有，她也懒得再继续折腾亚当，便把样品框就地一放，气冲冲的走了出去，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坐在沙发上打开巨幕投影，伴着施烨反复跳崖的身影开始看电视。
略过了好几个直男综艺、伪娘综艺和假种马真群p电影电视剧，她绝望的发现自己还是只能看正经的新闻，这上面对她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了解用于了解世界了，还能帮她收集“敌方讯息”。
几个议会的政策消息过去后，画面又到了开始日常给生命研究院打call的时候，五角会面刚结束，记者们纷纷围在欧亚综合学院某教室的门口，等待提利昂下课接受采访。
素意操控频道的手，加大音量认真看起来。
提利昂终于出现了，手臂夹着电子板，儒雅依旧，风度翩翩。
记者涌上去，先是问他对五角会议结果的想法，他说作为参加者，他认为结果很圆满，算得上皆大欢喜，“只是过于拘束陆垚的研究自由，我认为这点还值得商榷，但这已经是多方努力的结果，我想陆垚应该能够接受。我个人所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维护全球每一个敬业的研究员的尊严和权利。”
“哈，这家伙。”素意笑了一声，忽然发现艾兰妮要是还有什么好处，一个是用一辈子给她敲了一个警钟，还有就是给她们条教了这么一个老狐貍。提利昂的觉悟可不仅来自于他本身的圆滑和智慧，还有就是他对艾兰妮的爱。
他是真的喜欢那个女人。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他好像正主动送上来让她们利用着，还带着他的杜克小老弟。
记者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又紧接着问他对小粉红亚当的看法：“她似乎已经开始了危险的尝试，生命研究院是否真的要袖手旁观？这难道是生命研究院保护人类的方式吗？！全球纳税人都会不会乐意看到这一点的。”
哦哟，咄咄逼人嘛，素意拿了块曲奇，看得兴趣盎然。
“你可不能代表全球纳税人。”提利昂微笑。
说得不错，就像我不能代表所有女性一样。
提利昂继续道：“我打个比方吧。”
所有人把录音设备凑近了，素意也微微直起腰。
“过去一对夫妻不孕不育，人们往往会先怀疑是女方的问题，而事实上有将近一半的比例，是因为男方的问题。”
细微的碎裂声响起，素意手里的曲奇被生生捏碎，她整张脸变了，死死的盯着提利昂那张微笑的脸。
提利昂丝毫不知道有人已经在电视那头想干掉他，还在洋洋洒洒打着他那个已经触及到了真相的“比方”：“这是为什么呢？我想大家心知肚明，这也是伊甸园，甚至潘多拉存在的原因。所以如果我们还存着这样的心理，还犯这样的错误，那我想，历史的重演，绝不是因为陆垚动手抹杀男性，而是因为我们男性，再次自己抹杀了自己。”
他心无旁骛的说完了，转身礼貌的排开众人，往下一个教室走去。
这边，素意拨通了芳芳的微讯。
“没看刚才的联邦时讯吗……看看吧……看完你要是还挑，我们就一起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