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龙卫的尸体腐烂殆尽,源源不断的北风终于开始驱散黄烟。
殿前的人仿佛就是带来清澈的风的人,只是黄烟散去后,随ta而来的,却成了一股淡淡的焦味,像硝烟,又像炭火。
ta全身黑漆漆的,不知是烧焦还是熏黑的碎布片挂在身上,连抓着襁褓的那露出来的一截手臂,都黑黢黢的,像根木炭。
看这样子,ta的声音仿佛烟熏火燎过,也很正常了。
“心,心烈!?”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居然是小皇帝李颛,他死死的盯着襁褓,脸色迅速发青,一口血吐了出来,“你!”
来人,赫然就是火场幸存的徐心烈。
她能死里逃生,多亏她多年的在外比赛反恐经验。
曾几何时她长时间在一个枪击每一天的国家训练,有一次训练场隔壁的一个学校遭到枪击,于是训练场组织了好几次紧急避险排练,其中就有包括如果遇上炸弹怎么办。
她有这个心理准备。
爆炸发生的那一瞬间,她常年习武的耳朵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火箭扎地时里面滋滋燃烧的声音,那可不是仅仅燃烧地毯和地板能发出的。所以在别人呆看着地上那根火箭时,她几乎毫不犹豫的继续扑向面前的献王,直接抓着他的领子提起来,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轰的一声,献王的背部完完整整的承受了这最大一波爆炸,本来追在她身后的李再安更是直接仰天飞了出去!
“殿下!”唯独刚进来的陈济时竟然还能站着,他粗暴的踢开两边慌乱的侍从,冲上前来就要找她拼命,徐心烈看了一眼献王痛苦的、明显还留存着一些意识的脸,心里没有丝毫波动,直接把他向着陈济时扔了过去,陈济时不得不接住献王,再探头看,徐心烈已经躲进了书架中!
万幸的是,屠青莲安放的这种土炮远没有徐心烈概念中的那种炸弹的威力,爆炸的冲击力并不大,可是火星子四溅开来,看着满房书柜和纸张,她立刻意识到这儿很快就会燃起熊熊大火,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直接冲出去。
可是,门内有陈济时,门外还有屠青莲。
陈济时此时还想过来捞李再安,但是他已经腾不出手,只能拉着献王一瘸一拐往外冲,但刚迈两步,又是一声爆裂声,威力不大,却足够把陈济时连带献王又炸回了屋里!
屠青莲埋了不止一个炸弹!
好狠的心啊他,这是要赶尽杀绝吗!?
刚捡回一条命的徐心烈看着几乎瞬间包围了自己的熊熊大火,以及慌乱逃窜被砸倒被炸伤的人,立刻意识到自己所处的情况。
不能乱跑,因为不知道哪里还埋了炸药,尤其是窗、门这类能逃生的地方。
不能停留,毕竟火场最多的不是烧死,是窒息而死。
然而烟是往上升的,如果她按照常识用湿布捂住口鼻趴在地上……这是等待救援的做法,有屠青莲在,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那唯一的办法,就是顶着浓烟,从屋顶出去!
不管屠青莲是不是故意的,他确实给秘阁里的人制造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绝境。
但这种时候,求生欲能让人作出任何事情。
秘阁是一个有着双重檐的中型建筑,两重檐之间还有一排隐蔽的木扇,乍一看像是一圈壁画,高高的,华丽的围了一圈,平日里都关着遮挡风雨,但晴热时却可以用很长的木杆推开,引入阳光给殿内书册祛湿防虫。
此时浓烟已经升腾到了屋顶,滚滚如深渊的巨浪,光看一眼都让人感到窒息。徐心烈快速的看着周围还坚挺的竖立着的书架,它们有些已经开始熊熊燃烧,有些则摇摇欲坠,其实光看高度,可以借力跳到木扇那,但是有一个问题……它们都离木扇太远了。
而贴墙摆放的仅有花架桌椅,并不足够支撑她够到重檐中的木扇处。
可不管怎么样,也得试一试!
徐心烈本已经用花瓶内的水沾湿了布捂住口鼻,此时下定了决心,起身就要往殿后方向的木窗冲去,可刚起身,脚腕忽然被死死抓住!
她猛地回头,正对上李再安凶狠的双眼。
他漆黑的瞳仁在火光中闪着灼人的光,看起来就像猛兽,分分钟要把她拆吃入腹!
“徐,咳咳,心烈!”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
谁料徐心烈不惊反喜,反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叫道:“想报仇吗?!”
“什么?”李再安怔愣了一下,复又冷笑,“看来你是真的想死!”
“你在这杀了我,你也得死!”
“死就死,我……”
“蠢货!想想罪魁祸首是谁?!你真甘心就这么死了?”
李再安又愣了,转而猛咳了几声。
“帮我!我们一起出去!先杀了屠青莲再说!”
“你出得去?”他狐疑道,显然也是看明白了当下的情况。
“你答应,我们就出得去!”
“……好!”他狠狠地瞪着她,“你别后悔就行!”
这时候能活就不错了,哪管得了什么后悔不后悔,徐心烈带着李再安小心翼翼的爬到北边墙脚,对李再安说:“你蹲下,我踩你的肩,你把我托上去,然后我再把你拉上来。”
李再安这时候终于在浓烟中看清了重檐之间的排窗,神色一动,冷笑道:“那你到时候不拉我管自己走了,我岂不是天字第一号大笑话了?”
连徐心烈都没想到这一点,可又不能不否认他的怀疑有道理。徐心烈叹了口气,手一抬,在李再安戒备的神色中,居然解开了腰带。
幸而古人腰带够长,她解下腰带后扎在自己的脚上,另一头递给李再安:“你抓着这头,把我托上去后,我如果不拉你,你就把我拽下来。”
“你把腰带割断怎么办?”
“我唯一的武器在你爹胸口扎着呢!”徐心烈怒吼,“还是说你进来时也收了全身的武器?!”
“你!”李再安无比混乱,徐心烈的话让他想到了她的“图穷匕见”,可也让他越发清晰的意识到对方是她的杀父仇人,此时两人却必须合作逃生,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你的烟已经进肺了。”徐心烈冷声道,“再不快点,我自己也有办法爬上去。”
李再安浅浅的喘息了一下,捏着腰带,走到墙角蹲下,徐心烈二话不说踏上他的肩膀,李再安闷哼一声站起来,只感到徐心烈用力在他肩上一蹬,用力之大让本就呼吸不畅的他头晕眼花,紧接着肩上一松,手上的腰带一紧。他惊了一下,下意识的要往下扯,却听头顶徐心烈道:“别别别!窗打开了!我抓着腰带往下跳,你正好借这个力攀上来!听到没!”
你跑了怎么办!?李再安还是想说这句话,可生机就在手中,他已经判断不出徐心烈话里真心几何,自己的性命居然要掌握在自己的杀父仇人手中。
可很快,腰带猛地绷紧,他无暇多想,连忙抓着腰带,拼尽全力借着腰带那向上牵扯的力道往墙上蹬,幸好徐心烈打开了窗,北风吹了进来,让火势更盛,却也让他看清了窗沿的轮廓,在即将力竭之时,他奋力伸手,抓住了窗沿,跃出窗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么一扇窗的风压根吹不散满屋的浓烟,整个秘阁已经成了一个炼狱,他的父王……或许就在某一处燃烧着。
他绷着脸,转头跳了下去。
徐心烈正在下面等他,看他跳下来,她唰的掏出一把匕首,利落的割断了脚上的腰带。
李再安:“……你说你没武器的!”
“是啊,按我说的,它应该扎在你爹胸口上。”徐心烈毫无愧色,她整个人黑漆漆的,只剩一口白牙。
李再安觉得相信徐心烈的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天字第一号大笑话,他问:“屠青莲在哪。”
“听我说,”徐心烈深深的吸了口新鲜空气,声音像破锣一样难听,“火灾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因为窒息死的,烧,没那么容易烧死。”
“你什么意思?”
“所以,在你跳下来之前,你爹可能还没死。”
“???”
“你根本没想去找过他吧。”
李再安拔出银枪:“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我俩半斤八两,就不要在这自相残杀了。”徐心烈直接抬手排开了他的枪头,不耐道,“现在你爹算是彻底完了,你没法回去救,正门也没人会进去,他们估计以为我们死定了。”
“你想说什么。”李再安心中气血翻腾,却还强自冷静。
“我想说的是,李再安,你现在除了自己去刑部跪着,已经没别的路可走了。”
“……”
徐心烈朝秘阁抬抬下巴:“遗旨没了,秘阁没了,陈济时没了,你父王也没了……你们还没被屠青莲玩够?你还想继续被屠青莲玩?你是被你父王带过来的,就算那遗旨是真的,那也是冲着你父王,不是冲着你,李再安,你没必要死,现在也没什么值得你拼的了。”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不会找你报仇了吗?”
“你才几岁,就这么想死吗?”徐心烈反问,“就算你跟我一起杀了屠青莲,能算你立功?且不说你杀不杀得了我,即便你杀了,你还能活?老实去刑部认罪,你觉得谁敢动你?你现在还是皇亲,是献王嫡子,献王已死,只要皇上一家子没事,你觉得他会死活要杀了你?”
李再安并非愚钝之辈,正因为徐心烈说得句句在理,偏又因为她的形象让她说出来的话句句都像歪理,这让他格外难以接受。可徐心烈看起来似乎也就是意思意思规劝一下,最后叹了一声:“哎,反正我利害都跟你讲了。怎么做对你,对你还剩下的家人最好,你自己琢磨。”
说罢,她转身径直往宁坤宫方向跑去,等到人都跑没了,李再安还在原地呆呆的站着。
轰,又有什么东西在秘阁中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