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外的**一开始并不明显。
最初似乎是有人跑来禀告了什么,然后羽林卫一个个往后张望,到后来越来越不平静,及至后来,像是鼠群遭到了一只猫的突袭一般,猛地炸了开来!
“怎么回事?!”屋里的人在门后挤成一排向外张望,把门窗挡得严严实实。李颛也想看,但坐在龙椅上的他又必须端着,只能抻着脖子怒问,“发生何事了?!”
“启禀皇上。”瞿其涵也挤在那往外看,身为刑部侍郎,职业素养还是强的,他恭谨的回头道,“好似对方有人行刺,羽林卫尚不知如何反应……另外,据臣观察,这些羽林卫似乎有被胁迫之嫌,或许我方有趁势脱困的机会。”
“哦?”李颛闻言来劲了,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毫不客气的排开两个人,挤进去看别人抠出的窗洞,看了一会儿,忽然道,“走,我们杀出去!”
“啊?!”众皆大惊,虽然听到了瞿其涵的建议,大家也没觉得特别离谱,甚至大多开始认真评估起事态来,可像李颛这样看一眼就下令“杀出去”,那好听点说是果决,难听点说那就是鲁莽了。
“皇上!我们还未确定事态!如此贸然杀出去,安危难料!臣以为不可!”宋洄站了出来,老臣就是老臣,劝怂都器宇轩昂。
“事态也是因人而异的!若他们生乱,我们出去内外夹击,说不定能搏得一线生机,若什么都不做等一个结果出来,那岂不是将命运捏在他人手里?!”
李颛的话令在场之人都沉默了一下,他们相互看着,虽然赞同,但因为说这话的是皇帝,是天子,却反而有些畏首畏尾。
宋洄长叹一声,躬身道:“皇上愿意御驾亲征,臣等自然誓死相随,只是当下吾等四面楚歌,虽然理解皇上一番苦心和一腔豪情,但可否容臣几个代为出战,只有皇上没有性命之虞,臣等才能安心拼搏。”
“你是让朕眼睁睁看着你们拼命?”李颛怒道,指着外头,“朕的侍从、宫女、护卫,都为了保护朕而死了!你们一面说要朕不负徐心烈的一腔忠义,一面又让朕缩在你们后头,朕在你们眼里莫非就是这等畏畏缩缩,贪生怕死之辈?!”
“皇上!请冷静!”瞿其涵也站到了宋洄旁边,“臣同意宋大人的话,唯有皇上安全,臣等才能放手一搏!皇上,您现在是整个朝廷,天下的支柱,若您出了事,岂不是遂了小人的愿?还望皇上三思!”
李颛胸脯剧烈起伏着,他瞪视了周围一圈,紧紧闭上眼,又缓缓睁开,眼神终于又平静了下来:“好,宋爱卿,瞿爱卿,朕知道你们二位宝刀未老,朕赐你们御刀御剑,瞿爱卿你留在这保护朕,其余人等听令!”
“臣在!”
“汝等听宋爱卿指挥,杀出去,找到引**乱之人,救之、助之,找到罪魁祸首……杀无赦!”
“是!”
宋洄摘下碍事的官帽,露出一头苍苍白发,郑重的放在旁边的椅子上,拿了一柄尤带着血迹的剑,走到门口,回身下令:“众将士听令!”
“属下在!”
“汝等皆武力高强之人,无须雁翅阵相互回护,这次便以千足阵出战,一字长蛇,左右交错,随我冲散对方阵型,可否?!”
“善!”
“好!走!”说罢,宋洄猛地拉开门,带头冲了出去,后头毛文武等人豪情激**,也一并怒吼着跟了上去。
瞿其涵要上前关门,李颛冷声道:“不要关,让它敞着!”
“可皇上……”
“敞着!”
“是。”瞿其涵收回手,躬身走到门边,手中紧紧握着刀。
他不禁有些庆幸,是自己和宋洄被关在这,他虽然是文官,但是在刑部沉浮多年,也学了些拳脚,一夫当关的情况下,保护皇上应该不难。而宋洄身为兵部尚书,也曾是将领出身,熟读兵法,正好能在此时派上用场。
但皇上若要敞着门……他看看李颛,又望向被宋洄等人一击冲散的羽林卫,忽然明白了过来。
羽林卫一下子被腹背夹击,慌乱之下下意识的往攻击的源头看来,却恰能看到不远处御书房中,年轻的皇帝一席黄袍负手站在门内正中央,器宇轩昂,形貌朗朗,双眼在火光中闪着明亮的光,冷冷的睥睨着他们。
他在亮处傲视战场,他们在黑暗中六神无主。加上宋洄带着一众武衙吏气势磅礴的冲杀过来,猝不及防之下就被杀翻了一群人,这一下的身心受创之重,几乎让所有人当场完全丧失了他们本就没多少的斗志!
“皇上饶命!”第一个羽林卫跪了下来,他捂着肩上的伤,顾不上对手可能兜头罩来的补刀,冲着御书房方向磕头,“皇上饶命!”
有了第一个,自然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本就身负护卫皇上的职责,如今在皇上的瞪视下要他们与保护皇上的人拼命,他们自然会混乱脆弱,一时间羽林卫如风中麦浪一般纷纷跪下,速度之快,好几个武衙吏甚至挥空了手里的武器。
但也有后排的一些羽林卫,他们尚未来得及直面武衙吏的攻击,可他们也无暇顾及,本来他们就已经因为骚乱分散了开来,正恍惚无措。此时前排的同僚跪下了,他们看着导致他们散开的人,却还在犹豫。
此时,李颛和宋洄等人终于看清了是什么引发的骚乱。
六七个隐龙卫,围着一个人。
原来羽林卫中,竟然混了隐龙卫。
显然,正是他们的胁迫让羽林卫不得不顺从。可现在,他们都被一个人引了过来,那人的足迹带着黑沉沉的血迹,顺着血迹往宫门外看去,能看到一路横七竖八的躺了无数尸体。
有隐龙卫的,也有羽林卫的。
“……十三?!”走近了点,毛文武终于看清了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可再细看之下,却又有点不确定了。
十三杀气实在太重,他本来就一身黑衣,此时浑身冒着热气,双手的柳叶刀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也在腾腾的冒烟,可见一路过来杀戮之多,连带他整个人,都阴森如鬼,比旁边的四个隐龙卫还像反派!
“副卫主,你是不是有点魔怔了。”一旁一个隐龙卫道,他紧紧握着手里的短剑,看似是质问,神色却极为紧张。
“他在哪。”十三平静道。
“我不会告诉你的!”
十三点点头,呼一抬手,一支飞镖径直扎进了那个隐龙卫的吼间!他甚至来不及吱一声,一脸不可置信的倒在了地上。
“屠十三!你找死!”一个隐龙卫愤而举剑,却听十三冷不丁说了句:“宁坤宫?”,他身子僵了一下,继续挥剑。
十三眼一沉,一边闪身躲过那隐龙卫的剑,一边对毛文武道:“去宁坤宫,我随后就到。”
“大言不惭!”另一个隐龙卫怒喝一声,挥刀冲了上来,十三头也不回,举刀一拈一绕,柔软的刀身揉着隐龙卫的刀直逼他的脖子,隐龙卫大惊,仰身想躲,可十三早已杀熟了了手,继续看也不看,手臂一伸,刀刃像是长眼睛一样追过去,一刀划开了那个隐龙卫的脖子!
一切不过一瞬,却镇住了所有人,本想帮忙的毛文武立刻打消了这天真的念头,远远站着点头道:“好……徐,徐姑娘呢?”
此时其他几个隐龙卫已经红着眼杀了过来,十三双手如莲花般转动,两把柳叶刀舞得密不透风,本还在密密的防御着,可听了毛文武的话,他面色一僵,猛地冲着其中一人转过去,刀影与剑影交击出点点火花,在几个令人牙酸的声音后,那人颈、胸和腰腹连中三刀,闷哼一声飞了出去,再没了声息。
“走!”十三狠声道,转身往另一个人扑去。
他的反应让毛文武心里一凉,可却不敢说什么,只是低头吐息了一下,强行压下升起的悲意,转头对宋洄道:“宋大人?”
“我听到了。”宋洄经过方才短短一战,此时红光满面,气势大盛,他看了一圈地上已经毫无斗志的羽林卫,道,“若想皇上饶命,唯有将功赎罪,汝等在外候命,你们家小的性命,全看你们之后的表现了!”
跟着皇帝总比跟着隐龙卫强!所有人毫不犹豫的应是,继续跪在那头也不抬,几个在十三的战场附近的人有心想“多攒点功劳”,可抬头看了一眼那边的战况,俱都放弃了这个疯狂的念头,反而缩远了点。
好家伙,打得武器都看不清楚,这种进去不是送死就是拖后腿,罢了罢了,不帮倒忙就是帮忙了。
他们倒对自己的实力还有点认识。
李颛一朝重获自由,立刻意气风发了起来,他虽然也担心十三那边,但更需要关心的是整个战局,一得到宋洄的回报,沉吟一下,张口就下了一串命令:“宋爱卿,你带两个人去,打开宫门,让南苑营进来接管宫中防卫!救出其余朝臣,并增援宁坤宫,具体排布,你可自行定夺!瞿其涵,你即刻前往刑部和户部,把所有与献王有关联的官员全部找出来,连带家小全都控制住,挨个排查,一个献王党的都不能放过!毛文武,你带几个人随朕去宁坤宫!朕要亲自会会屠青莲!”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咬牙切齿,显然已经恨极。
其他安排大家都没异议,可唯独最后这条,毛文武倒是应了,却应得犹豫:“陛下,屠青莲武功极高,光微臣几个,怕是……”身为习武之人,说自己明显打不过别人也是一种耻辱,他硬着头皮说出来,“屠青莲就想弑君,扶持小皇子,您这样过去,怕是正中他下怀。”
李颛一怔,问:“他武功高到这个地步了?”
毛文武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朕听陈济时和前隐龙卫卫主说过,他武功虽然强,却受天赋所限,难做顶尖之人。”
“啊?”这恐怕是毛文武这辈子第一次听人说屠青莲武功一般般,他也愣了,毕竟他没和屠青莲打过,也没有实际证据,此时也有点苦恼起来,不知道是自己被蒙蔽,还是屠青莲确实不过尔尔。
“陛下,”此时,毛文武身后一个年长的武衙吏抱拳走了出来,道,“恕微臣斗胆说一句,虽然未曾与屠青莲交过手,但当下亦可佐证,一是他们的副卫主,也就是外面那人,他武功强悍如斯,依然受制于屠青莲;二来,副卫主的武功,恕臣直言,怕是来路不正。”
“什么?”大家下意识的往十三那看去,只见他双刀霍霍,和剩下两个明显武功强悍一些的隐龙卫打得难舍难分,却也丝毫不落下风。
“那位副卫主现在的刀法,乃江湖上有名的莲花刀法,是南派柳叶刀最顶尖也最难练的,许多年前就已经濒临世传,而据微臣所知的最后一个传人,后来就加入了鲸坞。”
“鲸坞……”李颛轻喃一声,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徐心烈搜罗来的武功秘籍,隐龙卫一直在偷学?可不是说一门武功学起来很困难,需要很久吗?”
“依臣看来,隐龙卫本就基础扎实,功法驳杂,若是遇到合适的功法,上手极快。副卫主显然天赋异禀,他常年在外公干,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若是屠青莲一直在宫中埋头苦练,再怎么也不会弱到哪去。”
“该死!”李颛怒发冲冠,“朕如此信任他!居然如此骗朕!”
大家面面相觑,不敢说皇帝识人不明,只能沉默。
“那如今怎么办,朕还不能救自己妻子了?!”李颛烦乱起来,“就是到了这个份上,朕还是得躲起来苟且偷生?!”
“去吧。”旁边一个声音忽然传来,轻飘飘的,却掷地有声。
众人都往门口看去,却见十三提着一对柳叶刀,缓缓踏上台阶,每一步都在脚下晕染出一团血渍,简直是从血海中走出来一般,他的身后,那些隐龙卫的尸体散布在各处,可见方才战况之激烈。
可他还是杀出来了,以近乎悍不畏死的气势。
为什么,因为心烈……没了吗?
“十三……”李颛看着他,神色复杂。
十三走到近前,身上满是伤口,衣角处还往下滴着血,看起来简直像一具行走的尸体。他单膝缓缓的跪在了李颛面前,一手拿刀撑着,垂下头,低声道:“皇上,臣随你去宁坤宫,屠青莲……”他沉下声,声音仿佛从幽冥中飘来,“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