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先来的会是你爹。”大冬天的,屠青莲在墙头摇着扇子,左右看着,“听闻他前阵子还在京城活动,怎的,没来保护他的宝贝女儿?”
徐心烈咬了咬牙,忽然扬起一抹笑,双手叉腰:“讨厌!屠伯伯,你眼里只有我爹!咱们这么多天不见,你上来就问他,我可生气了啊!”
她这样胡搅蛮缠,功力低点的基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也只有屠青莲能从容应付,他也笑:“我与徐兄那么多年交情,自然对他更上心些,心烈你若是愿意与我长长久久的,我自然天天念着你。”
艹,真撩不过!
徐心烈假装自己面前有个键盘,就当面前都是网友,硬着头皮道:“感情都是培养的嘛!你都不给我机会,见到我就动刀动枪的,我好难受啊!每天晚上想起你美美的脸,对我却冷冰冰的,我都要哭湿一个枕头,嘤嘤嘤!”
这下轮到屠青莲嘴角抽搐了,他确实自持美貌,但也没到能被人这样夸的地步,他笑着摇摇头:“心烈啊,你就是嘴上不饶人,否则好好做个千金小姐,找个如意郎君,相夫教子,挑灯看剑,可不比现在闲适自在?”
徐心烈笑嘻嘻:“真这样哪有机会和屠伯伯你相识相遇啊,您这样的妙人,我七老八十了都能和子孙吹,我跟你们讲啊臭小子们,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你们是不知道我当年认识一个怎样才貌双全的人哦,那个美,那个强,啧啧啧!”
屠青莲笑了起来,乐不可支:“哎哟,心烈小乖乖,你可真是为了活命,什么话都愿意说呐。”
徐心烈立马苦了脸:“啥,什么活不活命的,我都说了我要到七老八十跟子孙吹嘘您,您难道这都不愿意?”
屠青莲收了笑:“不,我倒宁愿我七老八十了,跟……”他神色一顿,眯起了眼。
哎呀糟!忘了他是个太监!不会有子孙后代!徐心烈还真不是故意刺激屠青莲的,人身攻击不在她的素质范围内,可想找补两句吧,伤害已经造成,感觉说什么都没用。
“额,那啥,这波不算,我不是故意的,我们重来!”徐心烈干巴巴道。
刚说完,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连十三都看不过去了。
“哎。”屠青莲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突然眉头一挑,往墙内看了看,徐心烈侧耳一听,诡异一笑。
献王他们终于发现自己被困住了,此时正在秘阁里面疯狂拍门,异常愤怒:“大胆!谁锁的门!快开门!屠青莲!屠青莲!”
屠青莲根本没应,只是看戏似的看了会儿院内,转头对徐心烈笑道:“有没有觉得,他们挺有趣的。”
徐心烈胸前的遗旨隐隐发烫,笑着点头:“是挺可爱的。”
“以为自己姓李,就可以为所欲为,又可曾想过,有些地方,一开始离开了,就永远不可能回来?”
徐心烈哈哈一笑:“那不好说,家,还是能回的。”
“哦?”屠青莲一挑眉,“所以你是来给他们送东西的?”
“这……”徐心烈一迟疑,她的任务就是在这拖时间,现在一想,只要不是和屠青莲刚见面就开打,当然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好,现在她最大的优势,不是有遗旨,而是知道屠青莲最终的目的。
屠青莲此时应该不会对皇长子表现过多的关注,否则以献王的宫廷经验,很容易就能猜出他在想什么,当然不会再和屠青莲合作。只是徐心烈有点不明白的是,献王他们也不是傻子,现在就把人锁在秘阁里,不是明摆着撕破脸么,那之前的虚与委蛇还有什么意义?
“二十,”屠青莲突然道,“其他人去何处了?”
徐心烈头皮一炸,她都忘了方才自己排兵布阵的时候,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让屠二十听到了!也怪她太信任十三,居然失去了基本的防备之心!
屠二十果然低头道:“回卫主,皇上、皇长子那儿各去了一部分,其中去皇长子那儿的是好手。”
精简,信息量足够。
“哦?”屠青莲还带着笑,双眼却陡然晶亮,“皇长子那儿派了好手?心烈,是你与我想到一处了,还是……你知道什么呢?”
此时已经不适合开玩笑了,徐心烈冷着脸,就算她插科打诨,屠二十也能立刻揭穿她,毕竟她在当时清楚的说了屠青莲的意图。
很好,唯一的优势也**然无存,她现在能够力挽狂澜的大概就只剩下……奚泽的壮阳药了?
“让我想想,”屠青莲叹息一声,收扇轻点额头,作出苦恼的样子,“什么时候呢,哦,莫不是江逐客那时候,你,就在外面吧?”
虽然都是过去的事,他知不知道并没有多大意义,可就好比狼人杀中警察在盘狼人的身份,徐心烈一听他说话就感到心惊胆战。
“既然如此,”屠青莲叹息一声,“那就没有办法了,哎,心烈,你如此对我,屠伯伯多心痛啊。”
说罢,他神色黯然的挥了挥手。
“糟糕!”十三猛地一揽徐心烈,紧张的瞪着屠青莲,却见旁边的屠二十手握一个竹筒,一拉一抬,一个极小的火花飞了出去,不高,却足够周围的人能看见。
几乎转瞬间,院外不远处就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心烈,快走!”十三拉着徐心烈。
徐心烈站着不动,绷着脸:“我知道,他摇人了。”她抬抬头:“人家叫人又不是为了把我们吓走,我想走就走得掉吗,你说是吗,屠伯伯?”
屠青莲扬眉一笑,一跃而下,落在他们面前,扇子展开,拨了拨头发,黑长直凌乱了一些,看起来就像是刚被**过。
就这一会儿,来人已经到了他们身后:“屠总管!怎么回事?!”
徐心烈回头一看,立刻认出了来人。这不就是方才提到过的羽林卫统领陈济时么?若不是之前有人帮她回忆了一下,她还没法一下记起来。
这是一个穿着一身精致软皮甲的中年男人,留着两撇小胡子,剑眉星目的,虽然比起屠青莲之类堪称其貌不扬,但那股刚正威武的气质,却也是宫里独一份。
陈济时手中是一柄长刀,刃比一般大刀窄,形如流水,可放入刀鞘配在腰间,此时捏在他手里,刀尖正正的对着徐心烈和十三。
“陈统领,你总算来了。”屠青莲一脸难过,“怪咱家手下出了叛徒,竟然带着刺客直接杀到了献王门口,下官为了拦住他们,可是废了好大一番劲,如今皇上那儿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下官赶着去看看,献王大人怕是要交给您来保护了。”
好家伙!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们连院子都没进去,就被“刺客”了?
徐心烈连辩驳都懒,冷笑着站在那,回头轻蔑的看着陈济时。
“刺客?”陈济时面上也露出狐疑的神色,“就他们两个?”
“你可别小看了他们,他们一个是公道剑传人,另一个可是我从小拉扯大,悉心培养的得意高徒,要说江湖上还有谁能做出这样的事,非他们莫属了。”
“徐心烈,屠十三?”陈济时果然知道他们,缓缓报出了名字,神色渐渐不善,“你们来此,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那要问屠青莲啊!
徐心烈大脑疯狂转动,她记得上一次在小皇帝的引荐下见到陈济时的场景,当时的说法分明是,他是大内第一高手。那时候陈济时也很得意,亦或是在皇上面前为表恭敬,根本没看她一眼。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把屠青莲算在里面,但既然小皇帝骄傲的介绍出来,这人手上定有点真家伙。不管是杀还是抓,陈济时现在明显是向着献王的,肯定不会放过她这个隐患,看他刀尖的方向就知道了。
……屠青莲这是想借刀杀人啊。
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会任他摆布呢?她一掏出遗旨,投个诚,不就和陈济时是朋友了吗?
她望了一眼屠青莲,却见他老神在在的看着她,眼中满是笃定,仿佛料定她会宁死不屈,绝不给献王提供登基的依据似的……虽然这可能是绝大多数江湖人的选择,但是……
他估计对自己真的有误会。
她要是有节操,怎么会被叫成徐不义。
想到这,徐心烈面色一松,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伸手探入怀中。
“你做什么?!”陈济时警惕的厉喝。
“心烈?”十三也问,眼中有些震惊。
徐心烈举起一只手,单手掏出一个布卷,笑眯眯道:“刺客,会带这个吗?”
“什么东西?!”
徐心烈当着陈济时的面,缓缓掏出遗旨,打开,借着周围隐隐的火光,凭着印象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在位二十有四载,如今沉疴在身……额,看不清了……”
“遗旨?!”陈济时惊愕道,“元德帝的遗旨?!”
“对,”徐心烈合上遗旨,夹在腋下,笑嘻嘻道,“我是千里迢迢来给献王送遗旨的。”
“呵!”屠青莲终于紧张起来,嘴角抽搐着道,“陈统领,事情原委你都清楚,你不会真的信她的话吧?”
陈济时沉默不语,双眼端详着他:“你现在把遗旨给我。”
“不行。”徐心烈果断道。
陈济时眼睛一眯,一刀挥了过来:“我就知道你根本不……”
十三早就长剑在握,此时想也不想就拦在了徐心烈面前,却见陈济时刀子还没挥到,竟然突然双目大睁,哼的一声硬生生把刀收了回去!刀势如飓风过境,扬起了他的鬓发。
他往边上一看,竟是徐心烈把遗旨当短棍一样捏着,拦在他的手臂边,包遗旨的布绳被刀风所掠,还在微微颤动。
“你!大胆!这可是元德帝的遗旨!你居然拿它当盾牌!”陈济时怒喝。
徐心烈笑眯眯的把玩着遗旨,像转笔似的左右转动:“看吧,这就是我说不行的原因,我怎么知道你们会对我怎么样?我千里迢迢跑过来,被追杀,被冤枉,吃尽了苦头,现在跟陈统领你见一面就交出来了,我岂不是成了天字一号的大傻瓜?”
“那你待如何!”
“你瞧,就方才,还有人想栽赃我呢,你说我该如何?”
陈济时一愣,缓缓抬头,看向屠青莲:“屠总管,你怎么说?”
屠青莲深深的看了一眼徐心烈,从容道:“我一心保护献王父子,看到他俩过来,自然紧张,有保护过当的情况,情有可原吧。”
呵,真会说,把人锁屋里都能算保护了。
徐心烈看了看陈济时的表情,他分明也不信,神色没有一丝放松。
屠青莲轻轻叹了口气:“本还想说你怎能信徐不义的话,却不料这孩子居然不义到了我身上,心烈,你当真愿意把遗旨交给献王大人?”
“愿意啊!”徐心烈毫不犹豫,还带点头,“要不然我为什么要带着遗旨来这儿?”
“那可太好了。”屠青莲拍了拍手,往秘阁一比,“那就请你进去吧,交给献王,岂不是皆大欢喜?”
“好啊!”徐心烈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她忽然揪着十三的耳朵把他拉下来,压低声音,“陈济时很强吗?”
顶着十三和陈济时两人的视线还敢咬耳朵,十三很是无奈,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低声道:“强,不要进去。”
“好的。”徐心烈笑容乖巧,从容点头,心里却已经哀叹了。十三说强的,那就说明胜算不高,再加上个屠青莲……看来今天她是非得入那个虎穴不可了。
她放开十三的耳朵,笑眯眯的摸了摸他的头:“你在外面等我,如果他们谁欺负你,你就叫我一声,我把遗旨吃了都不给他们。”
“不行,我和你一起去!”十三抓住他。
“陈统领,你不会真的放任这个前隐龙卫副卫主,进去谒见献王和世子吧?”屠青莲似笑非笑。
“屠总管,你是不是指点得有些多了?”陈济时也不是傻的,直直的怼了回去,却还是对屠十三道,“我与你一道在外头等,献王没事,你也不会有事。”
这是把十三当人质用了。
徐心烈叹口气,拍了拍十三抓着她的手,十三却不放,他紧紧皱着眉头看着她,生离死别似的。
别说他,她都觉得前方不详极了,可没办法,她的任务就是给江湖人救皇上和皇长子拖时间,现在宫里三方大佬都在此处,她不打架就已经一石三鸟,血赚!如果这样都能有惊无险毫发无伤,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天命真女了。
总要涉点险的,她在陈济时的命令下卸了手中的剑、背上的弓和靴子里的匕首,等着屠青莲令人打开了秘阁的门。
献王李茂和李再安直直的站在门口,都一脸怒色,献王更是怒吼:“怎么回事!尔等安敢!”
可一看到徐心烈,就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李再安,却见自家儿子表情复杂:“这是何人?”
“徐心烈,”李再安语气阴冷,“遗旨很有可能就在她手上。”
“说得没错!”徐心烈唰的秀了一下卷轴,乐呵呵的像在献宝,“我想通了,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你们的,所以特地给你们送来了!”
李再安抬头看了看后面,陈济时明显盯着屠十三,屠青莲淡然的站在门口,此时屠青莲杀死的他们的护卫已经被拖走,他眼神逡巡了一下,眼中有些疑惑,可看了一眼双目都钉在遗旨上的父王,还是隐忍了下来。
“给我!”献王已经激动得双目通红,伸手要来拿。
徐心烈手一缩,戒备的看了一眼屠青莲,道:“人多眼杂,大人不如……”
献王自然不希望这么重要的东西再出什么意外,当即让开身:“进来!快!”
徐心烈回头看了一眼十三,转身迈进了门槛。
关门前,李再安又看了一眼外面,尤其是十三,随后冷冷一笑,关上了门。
十三双拳紧握。
“十三啊,再没见比你更没用的人了。”屠青莲在一旁轻叹,“相伴这么多年,她依然什么都不愿意靠你呢。”
十三沉默不言。
“我听说小周天的药了,嗯,看来以后隐龙卫不能再留种了,否则再出你这样色令智昏的叛徒,皇上的安危堪忧啊。”屠青莲越说兴致越高,他轻轻凑近十三,低声道,“别太担心了,色即是空,很快,就一切皆空了。”
十三一怔,猛地抬头看向他。
却听里面忽然一阵**,献王大吼“大胆!你做什么?!”随即一个人影自门边扑了过去,转瞬间就有两个人影在灯光中打了起来!
“大人!”陈济时大惊失色,想也不想就冲了进去,十三自然也想往前冲,可就在方才靠近他的屠青莲突然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其中传来的千钧巨力让他下意识的回头格挡,屠青莲又一拧一转,居然是企图架住他!
而就在此时,陈济时已经撞开门冲进了秘阁,正看到门内徐心烈手中一抹寒光挥向献王,另一手一柄烛台往后挡着李再安的银枪,分明是刺杀进行时!
“徐心烈!”陈济时怒吼一声,提刀冲了进去,众多羽林卫紧跟其后!
“二十!”压制着十三的屠青莲面上颇为吃力,显得突然咧开的笑容都有些狰狞,他紧紧盯着门内,双眼似被灯光反射,又似深潭映月,闪着极为诡异的光!
“是!”屠二十不知何时已在围墙上张弓搭箭,箭头点火,闻言一松弓弦,火箭掠过无数人的头顶,直接射进秘阁,稳稳的扎进了中间的地毯里!
秘阁内的人猝不及防,都惊讶的看着那火瞬间燃起了地毯,在里面烧开了一个火速扩大的洞,待看清洞里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可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秘阁瞬间被火光淹没!
炸药!屠青莲居然在秘阁里安放了炸药!
十三整个人僵住了,转瞬就被屠青莲按得跪在了地上,他毫无所觉,死死的盯着被火光和浓烟吞没的秘阁。
什么献王!什么遗旨!他根本不在乎!
他只想把所有人都一网打尽!越多越好!献王!李再安!陈济时甚至……心烈!
“心,烈……心烈,心烈!!!”他吼了出来,开始疯了一样挣扎,想冲进去救人。
屠青莲还是按着他,妖冶的面容此时透着慈悲:“别去了,炸药不止一个,没人能活下来。”
十三的双眼通红,不知是被火光映得还是在哭,他嘴唇微动,说了句话。
“你说什么?”屠青莲心情很好,特地低头去听。
“你,为何,不让我,也进去。”
“哦,这个呀,”屠青莲直起身,轻叹道,“是我把心烈给的你,当然要在你死前,把她收回去啊。”
十三浑身一冷,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屠青莲。
“你看,这样多好,你孑然一身的来,孑然一身的走……一切,皆空。”
十三微微低下头,漆黑的双瞳逐渐幽深,宛如深渊一般,逐渐森冷。
“轰!”又有火舌伴随着巨响蹿出,秘阁中有太多的书册,可想而知若没人救,这场火能烧多久。随着里面倒塌声不断传来,就连羽林卫都没人再试图进去救人。
这巨大的动静自然波及了整个皇宫。
御书房外,宁坤宫中,所有在战斗的,已经结束的,还在进发的,献王的人,屠青莲的人,救驾的臣,和江湖的侠客,全都望向那个火光冲天的方向,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