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桩事?
众人面面相觑,许久才恍然大悟,好像是有另一桩事儿来着,一个是给徐心烈撤掉行道令,还有一个……众人看向亓天方,好像是跟禁武令有关?
亓天方神色惨淡,即使强打精神也无济于事,只是无奈道:“是有这么回事,我本打算……哎……”他长叹一声,“不瞒诸位兄弟,如今我亓某也算是脸面扫地,大庭广众之下让人掳去了女儿,哪还有脸带头定夺什么事情。”
“盟主!一码归一码!你的苦衷我们都看得!民不与官斗,相信令千金定会安然归来,如今你可万万不能气馁,我们兄弟几个,还指望着你振兴武林呢!”一个粗黑的大汉抱拳站出来,声如洪钟,周围的人纷纷点头。
“亓盟主,大家好不容易聚在此处,眼看着令千金被带走,心里也很不是滋味,盟主放心,我们兄弟遍及四方,等会开好了,赶紧传开信去,让在江湖行走的人好生照应令千金,定不让那群宵小伤她一跟毫毛!”
“是啊是啊!我有兄弟还给王府做过事,有熟人!”
“我还给王府护过镖,嗐!他们能有啥宝贝!”
江湖人争相拍胸脯,亓天方虽然知道大多都是虚话,却还是感动得热泪盈眶,起身抱拳道:“那亓某就多谢各位兄弟仗义相助了!”
“盟主放心!”众人热烈回应。
“那亓某,就要宣布接下来的事了,”亓天方声音又沉了下去,他看向徐心烈,神色很是复杂,“心烈,你过来。”
他是看着徐心烈长大的,打小也是“心烈”“心烈”叫到大,直到两人力场对立后,便再无往日的情分,现在重新叫回来,意义彰显无余。
徐心烈不明所以,她收了洗星弓,扶着腰间的剑走上前去,走到亓天方面前。虽然疑惑,但还是很营业的挤出了个笑,甜甜道:“亓伯伯。”
“哎,心烈啊。”亓天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还真有点小时候的感觉,只是他以前都是豪放的笑着,如今却一脸叹息:“你是个出息的。”
“亓伯伯您这是真的夸我还是骂我呢?”徐心烈混不吝道。
“哈!”亓天方本也是个豪放的人,闻言笑了一声,放开手道,“来,说说你的禁武令,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徐心烈眨眨眼:“啊?”
“怎么着,自己都记不清禁个啥了?”
“不是……”这感觉就好像教堂里请喇嘛讲经,徐心烈再上进也做不出这种砸场子的事,她小心翼翼道,“亓伯伯,不会我一开口,你就来一句‘我让你讲你真讲啊妖女’,然后把我砍了吧。”
“哈哈哈哈!不会不会!”亓天方笑罢,叹了口气,“我哪说得清呢?我要是弄明白了,哪还轮得到你?”
“哦哦,”徐心烈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用眼神拼命示意十三,十三会意,立刻走了上来,站在她身边。
有了保镖在,徐心烈才感到背后的寒毛下去了点,她清了清嗓子道:“这个,禁武令,基本内容,想必各位也都知道,就是登记所有弟子、武学、武器,并不耽误你们门派生存发展,只不过有了这一步骤,以后若是有人当街行凶、闹事械斗,也便于朝廷缉凶抓人……”
她就这般从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角度把禁武令的好处这样那样一说,下面的人听得漫不经心,还有人故意掏耳朵、打呵欠。
徐心烈知道自己说的都是他们知道的东西,但是江湖自古如此,她只列举了不禁武的坏处,却没说保持现状的好处。行走江湖的还是以侠者居多,械斗多源于路见不平,习武之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行侠仗义,毕竟救国救民这样的宏图大志需要特殊的历史时机,能得人一句感恩的“英雄”已经是莫大的精神力量。
她心里有数,在更多人面露不耐前,话锋一转:“但是……如今江湖门派大多敝帚自珍,不思进取,一面是有精妙武学的门派不断拉高收徒的门槛,以武林名宿自居自傲;还有的则是为了涨声势和敛财无底线的收徒,不管手头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功夫就随便教,教出一群败类来,把整个门派的名声都带坏。那些徒弟缴纳高昂的学费,自然要利用所学赚回来,结果就是做赏金猎人比不过朝廷捕快,做镖师生意已经被一些大家族垄断,做护院又竞争太激烈……这不是逼人落草为寇是什么?”
这话说得有些危言耸听,虽然有人本能的觉得不对,皱起了眉头,可还是与绝大多数人一样,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徐心烈身上。
徐心烈继续道:“但是,若是有朝廷把关收徒,由为徒弟量身定制并传授武学,再由朝廷和军队吸纳那些学成之人,或行军入伍、或为民除害,亦或是供职于专门的镖局之中,一面解决了收徒门槛问题,一面又保证了他们的出路,岂不是美哉?”
接着,她把皇家武馆的想法又说了一遍,其中还因地制宜添油加醋,说一看某某大侠就是使剑的料,偏入了刀门,天赋无法得以施展;或者说有人明明天赋异禀,却因为门派不公,蹉跎了光阴最终一事无成;还拿奚泽举例子,说如果不是有个因材施教的师父,谁能想到他会是个使双鞭的料云云。
说到后来她自己都激动起来了,开始展望未来:“到时候大家开放武学,可以各自共享,精进自身的同时拓展了眼界,全民武学一起进步,我大宣何愁不成天下第一强国?!”
说罢,她喘了两口气,才抱拳道:“我说完了,有不当之处,还请各位前辈海涵。”
堂外一片呆若木鸡的脸,但又依稀能看出脑中疯狂的转动。徐心烈偷偷喝了口茶,继续微笑的看着他们。
“啪,啪,啪!”三声鼓掌突然响起,却是从背后响起的,徐心烈转头一看,果然是亓天方,他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眼带鼓励的看着她,拍完掌,他负手道:“说得好!”
“呵呵。”徐心烈敷衍的笑了两声,她并不需要捧场,真实的反应才是她需要的,这样她才能随机应变。
然而现场,并没有人因为盟主的捧场而“趋炎附势”起来。
……幸好她上辈子没去当销售,否则老头老太都骗不到。
就在她暗自琢磨自己是有哪里还没有“戳到人性最深处”时,她陡然发现面前不少人眼睛都在瞄着自己身后。
略一想,她恍然大悟。
对呀,自己在那说什么共享武学,这儿少林、峨眉和武当三个“武学库”还杵着呢,若是真的禁武了,他们岂不是江湖最大怨种?!
徐心烈感到有一些头疼,她一直没敢把手伸向这样的大门派,就是因为只道自己几斤几两,他们公道剑根基也不深,就连对上“鲸坞”这种有老江湖坐镇的门派,她都算是以下犯上了,更何况少林武当?
虽然自己也有跟皇帝大概提过自己应对这些门派的计划,可是……那毕竟不是江湖办法,她一直不敢催皇帝付诸实施,只想自己能先多收拢几个门派,逐渐孤立这些名门,差不多就是“农村包围城市”战略。
现在自己搁这大放厥词,“三座大山”听了不知啥感受。
她暗自给自己打了个气,缓缓回头,正想辩解什么,却恰对上乘云子的一双笑眼,他刚张开手,一副要鼓掌的样子,见她看过去,立刻毫不犹豫的拍起来:“好!说得好!”
徐心烈:“……”一时之间不知道是正话反话,反正笑就是了。
“大师,师太?”乘云子拍了几下手,转头征询似的问候身边两位,他们垂眸不语,并不打算搭茬的样子。
“哎,那还是我说,”乘云子站了起来,冲着徐心烈抱拳,“徐姑娘说得好!果然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别说徐心烈了,在场江湖人都一脸问号。怎么的,徐心烈禁武变成为国为民,难不成他们就是祸国殃民了?
乘云子一点不觉得自己说错,还道:“我打小也觉得,就这么几个招式,既然不能随便用,学来等碰到要用的时候,那不用是错,用了也会犯错,还不如不学。”
“……”连徐心烈都不知道该怎么附和这话,但她的心思却活络了起来。
“后来又见人叩山撞门的想拜师,不是资质不好就是心性不好,被拒之门外,我想人之所以习武,为的不就是修身养性,结果你连修身养性的机会都不给,那些想习武的人该往何处去?”
“……”咳好像也不至于人生只有习武一条路可走吧,连徐心烈都忍不住在心里反驳起来。
“现在我明白了,现在习武之人大多只修身,不养性,戾气横生,这样的人到了江湖上岂不是只能啸聚山林为祸一方?否则十年苦练回去种田,谁会心甘情愿?”乘云子摊手,“若是朝廷愿意安排这些人既学了艺又有了生计,岂不是一箭双雕?”
“……哈哈,是啊。”徐心烈干巴巴道。乘云子不过是复述了一遍她的话,可是他说完,居然有不少人暗自点头,她一时间心情很是复杂。
“所以,我武当,同意禁武!”乘云子紧接着道。
徐心烈呼吸一滞,半晌才磕磕巴巴的回答:“你,您说什么?”
乘云子甩了甩手里的拂尘,笑眯眯:“我呀,就是为这事儿来哒!”
徐心烈看他身后其他几个道长都面色复杂,心情更加诡谲,她被江湖人仇恨久了,听到句好话都觉得是假的,忍不住道:“你,你耍我没意思的,我脸皮很厚的。”
“哈哈哈哈哈!”乘云子大笑,“我与你头次见面,无冤无仇,何故耍你啊,我武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苦大庭广众戏耍你一个女子?难不成,我看起来如此不可靠?”
“不,不是,就是,太突然了。”不仅是她,身后江湖人都哗然了。全江湖都反对禁武,结果武林三大山之一的武当居然带头投敌,这神转折,徐心烈消化不了,他们更消化不了!
“乘云道长,你可能代表武当山?!”有人厉声喝问。
乘云子一摊手,看了看他身后那些中年同门:“你看能不能?”
“此事非同小可!你们当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后果就是,武当功夫遍天下,外可驱除鞑虏,内可保护百姓,妙哉。”
“可是!”
“铛!”突然一声沉闷的巨响传来,场面立时一片寂静,却见释圆大师拄着他的锡杖缓缓站起来,面朝众人道,“阿弥陀佛,我少林,亦如此。”
仪风师太依然坐着,却面带微笑,朗声道:“还有峨眉。”
这一轮表态,宛如暴风骤临,场中除了锡杖砸地那声巨响的缭绕余音,再无一丝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