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心烈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不过是接了个朝廷的活儿而已,不是肥差,甚至不赚一毛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田地。
江湖人追杀还好说,现在连朝廷通缉都赶上了,徐家一共两个后人,一个赛一个“能干”,不知道老实清高了一辈子的徐绍均如今该作何感想。
风雪逐渐变大,一行人裹紧了袄子艰难前行,为了防止后头官兵发现了他们的“徐绍均亲属”身份纵马追上来,还只能抄小道。一边庆幸山里大熊长虫都已经冬眠了,一边还要小心翼翼的怕捅了他们的窝。
幸而路上还能听听肖敏八卦徐心烈她爹年轻时的风流韵事。
“所以说,你是因为家里被追杀,所以打小就已经住在我们家了?”徐心烈顶着风走得气喘吁吁,还是忍不住问。
“不是你们家,应该是徐家。那时候你们爷爷还没置办现在的徐府,住的还是在村里的老宅,比较隐蔽,我的家人与你们世代交好,惹了不该惹的人,便把我送过来了。”肖敏回忆往事时神情淡淡的,看起来倒是没受多少寒冷的影响。
徐心烈眼睛一转:“你,您家人那时候真的没点送童养媳的意思?”
肖敏笑了:“就你机灵,有又怎么的?这不是没成么?”
“为什么没成呀?”徐心烈想不明白,“你和我爹应该挺契合的,虽然你没我娘好看吧,但我爹肯定不是因为这点不和你好。”
“怎么说呢,只能说世事难料吧。”肖敏也有些惆怅,“我到徐家住了三年,确实以为你爹就是我未来的夫君了,你爹吧,男人,说实话,并不会想那么多。他那时候痴迷练剑,一心想行走江湖,与其说是接受我喜欢我,倒不如说是觉得房里有了人,他便能够放下一切出去闯**……可是,我那时十五岁,刚知道家人全被仇人所害,如何能够甘心嫁做人妇相夫教子,我也想出去啊,我比他更想出去。”
“于是?你出去了?”
肖敏微笑:“我与你爹一起去的,那时候你爷爷很喜欢我,但又知道我身上背着血仇,便默许了你爹陪我一道去报仇,我俩一路餐风露宿,还真手刃了仇人。”
“咦……”徐心烈更想不通了,但她也走不动了,看到一块大石头,朝后头摆摆手,坐在挡风的位置,一边捶着膝盖一边抬头道,“歇一歇……呼,那你跟我爹分明是该在一起了呀。”
“这就要说到江湖的玄妙了,”肖敏感慨道,“这一路,并非只有你爹与我二人。”
“哦!你看上别人了?!”
“嘻嘻。”
徐心烈看肖敏在寒风中,脸颊却似乎有些羞红的样子,眼神潋滟,可眉头却轻蹙,带着一丝怅惘,有些明白过来,却又更不敢置信:“你居然,我爹在面前晃**,你能看上别人?他得有多帅?多厉害?我不信!”
“心烈,你看我。”肖敏收了点笑,正色道,“我容貌普通,文采浅薄,又因为练武,手脚粗糙还不修边幅。你再想想你爹,再不堪的环境,他都跟个不沾烟火的神仙一样,我哪是看不上他,我是越与他在一起,越不敢看!”
徐心烈惊叹:“肖姨,你不用因为我是他女儿就这样夸他,我爹也会拉屎的,他不是神仙。”
“说什么呢!”肖敏一掌拍过来,嗔道,“没大没小,口无遮拦!”
徐心烈吐吐舌头。
“反正那时候我与同行的一个人相处得越来越融洽,与他在一起,我更自在……你爹虽然也温柔体贴,可对我来讲,那更像是施舍,亦或是他的习惯。”
哎,得,越听越觉得老爹像渣男,中央空调的那种。徐心烈虽然懂了,但还是摇摇头,不置可否:“所以报完了仇,你便甩了我爹,和那人在一起了?”
“怎么能说甩呢……其实你爹路上便已经看出些端倪,”肖敏神色暗了暗,“但他那时候却是反对的。”
“不对啊,我爹应该是有这成人之美的气度的呀。”
“对,但那时,我以为他没有。”
徐心烈眨巴眼,和一旁一起听得入神的米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看到了宝宝一样的疑惑。
“哎,这人啊,就容易被感情迷了眼,”肖敏站在她对面的树下,抖落了头顶枝杈上的雪花,叹息道,“我也是被宠坏了,那时候以为大仇得报,又与你爹说清楚了,便该放下一切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谁料你爹硬要说那人不行,护不了我,要我跟他走。”她笑了一声,“那时候他苦口婆心说只把我当妹妹,我也不信,还当他对我余情未了,一心要与他断个干净。”
“……”徐心烈不知道说什么,要说肖敏自作多情吧,偏生她那祸水爹就长了张多情的脸,要说肖敏绝情吧,可她又确实是为了不脚踏两条船才这样,只能说身在局中迷人眼了。
“你爹一气之下便独自走了,我和那人成了亲,寻了个地方做起了小生意。我赌气不与你爹联系,他倒是时常来信问候,渐渐的我也知道他娶妻生子,家道兴盛,心底里也为他高兴。只不过那时候我也以为我明白了你爹的意思,我的意中人并非什么能干之人,我爱他平凡,可他也确实平凡,我俩小日子过得幸福,但也拮据,我羞于与你爹联系,仿佛一联系,便成了投奔的穷亲戚,以你爹的性子,定会施以援手,那时我们的面子往哪去?”
“那后来呢?他走了?”
“嗯,算是吧,”肖敏神色暗淡了下来,“后来,仇家又来了。”
“啊?你们不是报完仇了吗?”
“是啊,可冤冤相报何时了,”肖敏讥诮一笑,“我还道他为何对我如此容让怜惜,原来他当初答应为我解决的仇人,竟被他一时心软放过了一个,他心底觉得对我不起,才对我百般温存。而那孩子几年后长大,纠集了一帮恶徒过来,丝毫不顾他过去的救命之恩,竟然将……他们都杀了。”
说到这儿,肖敏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而徐心烈却忍不住注意到了那个“们”字:“他们?他们是谁?”
“我相公,和我的儿子。”
“啊!”徐心烈忍不住捂了捂嘴,相处这么些年,她都不知道肖敏原来有过孩子!她完全可以想象肖敏那时的痛苦,也差不多可以想到之后发生了什么:“所以,你……”
“嗯,”肖敏点了点头,“我心如死灰,想随他们去了,但又不甘心,便找到了你爹,那时你已经出生,你们一家都幸福美满的,我还道他定不会出山帮我。谁料他不仅一口答应,还道,他早料到了有这一天。”
“……”徐心烈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呆呆的听着。
肖敏的神情却没什么波动,只是平淡道:“他说虽然没有凭证,可那日我相公追击仇家回来时,他便觉得他神色有异,他也去问过,但他矢口否认。所以你爹才觉得他不可靠,然而以你爹的性子,又没法信口雌黄去指责什么,之后被我气走,也是恨铁不成钢,还失望我不顾念旧情,不信任他。原本他还心存侥幸,想善有善报,说不定此事就此了结,可谁承想,江湖上,有的是以怨报德的人。”
“所以我爹便帮你报了仇,又把你接了回来,方便照顾?”
肖敏点点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自始至终,她都没流过一滴泪,像个七老八十回望过去的老妪,而她不过三十的年纪,竟然已经心如枯木。
也难怪老爹死活不肯跟美娘亲坦白抬肖敏进门的理由,在美娘亲眼里他已经是一个事业有成的商人,江湖不过是个兴趣爱好,若不是后来为了家庭再次出山,她是极不愿看老爹置身江湖争斗的。
可老爹为了肖敏做的事,却件件涉险,事事要命,之前还是少年意气,后来则干脆背着家人干,从意义上讲,远比为美娘亲做得多的多。
要让美娘亲知道真相,还不得气得一纸休书,“让那俩狗男女笑傲江湖去!”
不过这么想来,打小就为了别人的事这么上刀山下火海,后来还瞒着家里人去硬刚那么群不讲道义的凶徒,做老爹的家人,和现在做老哥的家人,果然都是危险工种。
难怪肖敏说徐绍均像他爹,这么一想,确实像。
徐心烈没话说了,只是幽怨的看着肖敏:“肖姨,你可得多疼疼我。”
肖敏噗的笑了一声:“怎的,替你娘要债来了?”
“嗯嗯,这份人情你就还我身上吧,反正我娘也用不着。”
“大孝女,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肖敏站了起来,“行吧,那我可得赶紧带你找到你哥,毕竟他也是你娘的孩子啊。”
徐心烈这时也休息的差不多了,起身屁颠颠的跟上,又问:“对了肖姨,那你看我哥的时候会不会想到自己儿子啊……额对不起,如果你伤心的话你就打我吧,我是真的好奇。”
“会啊,”肖姨道,“你不觉得我以前更关心绍均码?”
“哇你居然承认你偏心了!”
“谁叫我自己生的也是儿子呢?”
“跟我说说他吧,叫什么?”
“他啊,叫……”
两人的声音逐渐消失在风雪中,米禄这边听完这故事,也觉得很是**气回肠,他转头等了一会儿后面的三个徐家伙计,却忽然眼神一凝,看向身后浓密的飞雪。
他握紧了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