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再安醒来的时候,耳边只听到潺潺的水声,身下晃晃悠悠的,似乎挺平稳,但每晃一下,他的肩胛到胸口就钻心的疼。
他皱了皱眉,这才听到旁边有人惊喜道:“大人醒了!”
“大人您请千万不要动!”
“大人莫慌,已经安全了!”
李再安重又闭上眼,只感到一阵怒火熊熊燃起,但在想到自己最后看清楚的那张脸时,怒火却又熄了,只剩下淡淡的感慨。
终究还是刀剑相向了。
问候声忽然停了,眼前一暗,一个修长的影子自舱门投射进来,完全笼盖了他,他微微眯眼,在看清眼前的人后,轻轻的笑了一声,继而又牵扯了伤口,让他猛一皱眉,可他还是忍着疼道:“你,到底,走到了,这一步……副卫主。”
来者自然是十三,他卸下了面具,清秀却带点阴柔的脸上满是森冷,嘴唇紧抿着,双目如毒蛇的信子,直刺李再安。
“你要是不想活,可以早点与我们说,我们送你一程就是。”他开口道,“何必在这儿自取其辱。”
“自取其辱的可不是我,”李再安来了兴致,忍着疼也要与十三对两句,“最难受的,怕是某人心尖上的人吧。”
十三闻言,猛一咬牙,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冷声道:“我随时可以把你送给她。”
“哦?那怎么不现在就送。”
“你还有用。”
李再安翘了翘嘴角,他看到十三来救自己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落入了他的手中,虽然当时疼的几欲昏死过去,无暇思虑太多,可现在这么一会儿,也足够他想明白自己当下的处境。
他落入了十三的手中,等于落入了屠青莲的手中。而屠青莲这么多年掌握隐龙卫,自己和父王的行动多多少少会被他们察觉到,可是屠青莲却一直视而不见,显然是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们不会让自己死,虽然现在也不会让自己好过,但是只要大事不被揭露,那一切都还好说。
“就是不知,我要拿什么来报副卫主大人的救命之恩呢?”
十三不答,只是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待看到李再安都忍不住有些不安了,才道:“你会知道的。”
说罢,转身出舱。
他走到船头,负手看着悠悠****路过的湖景,虽然面无表情,可微微收紧的拳头却泄露了他心里的波澜。
“屠大人。”苍老的声音自旁边响起,一直扶刀坐在船边的米锻舟叫了他一声,“这样做,当真合适吗?”
十三不语,许久才低声道:“不好意思,连累了你。”
“哎,”米锻舟叹气,“我老了,终究会离开孙子,那小子现在在徐小姐身边,老夫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这一次,前路如何,老夫自问见得够多了,可还是心里没底啊。”
“世子不能死在这。”十三压低声音道,“后患无穷。”
“老夫省的,要不是知道这点,怎么可能帮你,”米锻舟道,“只是话都不留一个就走,小姐又该怎么想?若我们当真在献王府这边与小姐兵戎相见了,又该怎么办?”
十三如何不懂这点,只是当时的情况,根本没给他留留话的时间。他只知道就算有自己在,如果李再安死在小周天,献王必会发动所有力量报复,到时候就算小皇帝再宠信徐心烈,她也会被当做安抚献王的道具扔出来——即使大家都知道是李再安先动的手。
那毕竟是堂堂王爷,先皇的亲弟弟,他们的脸面就是朝廷的脸面,到时候是非黑白,还不是献王一人说了算。
他不能让徐心烈以卵击石,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站在献王这边,盯住他们的动向。
至于心烈会怎么想……他默默的苦笑一声,徐心烈心里的自己还能更低劣吗?如果能,再往下跌一点又何妨,反正他早已经没了指望。
他倒是希望有一天自己能为她死了,死在她面前,到时候,她总会为自己掉两滴泪吧……说不定还能求她再朝自己笑一笑。
她有多久没对自己笑过了?
旁边忽然传来说话声,几个王府的护卫小声讨论着。
“还真是临时削的……”
“碰巧吧?这样的箭能用?”
“不好说,看那娘们的样子,不像是信口开河。”
“可这根本就是个竹签子,什么弓能射出那准头?”
“那可是小周天,什么奇人异士没有?”
“那肯定不是小周天的人,世子提到的女人里只有那个徐心烈,不会就是她吧?”
“啥?她不是用剑的吗,公道剑还有弓术?”
“江湖里什么奇怪事儿没有……”
“你们说,徐心烈?”一个森冷的声音忽然插入,三个侍卫吓了一跳,猛地扶剑看去,却见是救了自己一干人的隐龙卫,松了一口气,道:“是,哦,大人,也不是,小的只是在猜这伤了世子的人是谁。”
十三看着其中一个侍卫端着的托盘,上面放着一支像竹签又像竹牌的箭,心跳快了起来:“长什么样?”
“没怎么看清,是个年轻姑娘,还挺漂亮,拿着把长弓,不过,大人或许可以问问世子爷,”一个护卫斗胆道,“世子爷似乎认识那位姑娘。”
弓,年轻姑娘,世子认识。
这三个要素加起来,十三几乎想不出其他答案。他心里一凛,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一个关键问题,之前他与米锻舟一起去寻徐心烈他们,却循着声响误打误撞到了混乱的战场,并且在那儿看到了重伤垂危的李再安。
虽然也想这个不安分的狗东西死在这,可世子的身份非同小可,他们还什么都没做,若枉死在此,献王就此放弃造反不依不饶起来,吃亏的只能是徐心烈和皇上。他当即与米锻舟一道冲过去救了李再安,想着即便放虎归山,也是为了以后一网打尽做准备,谁料李再安这近乎致命的伤居然是徐心烈留下的,那到时候只要他报一下名字,献王也有足够的理由报复徐心烈。
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真正的阶级面前,都是一句虚话。只要献王发起狠,皇上也保不住徐心烈。
他当即转身冲进船舱,正看到李再安敞着上身换药,右胸一片青紫,显然内伤之严重。
李再安看他进来,了然一笑:“可是想好让我怎么报恩了?”
十三拿起竹箭,冷声道:“是她?”
李再安笑容更盛:“是。”
“你待如何?”
“本世子不过是一时好奇,去小周天逛逛,谁料斜刺里蹿出个冷箭将在下射成这样,无论如何,也得讨个说法吧?”
“李再安,”十三闻言,居然笑了,“你,还真当自己是未来的太子了。”
李再安一愣,收了笑,抬头警惕的看着他。
十三忽然抬手,一支黑色的飞镖自袖中射出,正中李再安身边大夫的喉咙,大夫还没来得及出一声,就瞪着眼睛仰天倒地!
“屠十三,你!”李再安瞪眼怒吼,很快脸就疼得发青,而十三那一下,只是开始,只见两边护卫见势不妙,拔刀就冲十三劈去,十三双手一挥,蛇形剑冲出剑鞘的瞬间,就划出两道飞溅的血液!
此时外头的人开始敲门:“世子爷!里面怎么了!?”
“快进来!咳咳咳!”
十三全然没有让李再安住嘴的迹象,杀掉了船舱内的三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居然还带了一丝戏谑,随后施施然的打开门,门口还在喊的人“额”的一声,紧接着就是沉重的倒地声。
船上彻底乱了,李再安不顾身上的剧痛,不断大吼:“杀了他!他要造反!”
可哪快得过十三的双剑,蛇形剑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波血花,他鬼魅一样的身型在这船上被展现到了极致,在晃动的船上,他简直如履平地,在狭窄处和不平处健步如飞,转瞬间就留下了一堆尸体!
更遑论还有见势不妙暴起发难的米锻舟,这个老头已在江湖浸**数十载,即使力有不逮,可经验却远比在场所有人都丰富,几乎转瞬判断了局势,先转手杀了左右几个站在船头的守卫,见十三自上层船舱杀出来,又像死神一样进了下层船舱。他便立刻占据船舱高处,充分利用长刀的优势,击杀每一个企图跳船逃跑的人!
小小的游船转瞬间变成了地狱,甚至船下的湖水都被染成了血色,连洞庭湖的波浪都无法将其散开!
很快,皮肉撕裂声,喊声,奔跑声都消失了,十三和米锻舟又来来去去走了一轮,将隐隐的呻吟声都全然切断后,十三再次走到了李再安的床前。
李再安已经呆坐如石,面如白纸,嘴里还在呢喃着:“跑,跳船,报信……”
可他能想到的,外头的老江湖怎么会想不到,所有生机早已断绝,他此时不过是笼中之鸟了。
李再安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可大脑还是一片混乱,他缓缓抬眼看向十三,咬牙切齿:“你,你,你疯了。”
“是你疯了。”十三道,“你不该在我面前威胁到她。”
“我话都没有说完……”李再安声音颤抖,“就算要讨说法,我如何会傻到在你面前说要找徐心烈讨!”
“你当真不会反咬一口?”
“自然不会!”
“呵。”十三冷笑一声,走了出去。
不仅李再安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发展至此,连米锻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倚靠在船头,一边擦掉刀身上的碎肉和血迹,一边疑惑的问:“这是怎么的?突然都杀了?”
杀都让他杀完了,杀完才来问,果然也是个狠角色。
十三这次对于米锻舟的配合越发欣赏,泰然道:“心烈伤的他。”
“我听到了,没谈拢?”
“以绝后患。”
“……”这分明是不相信世子爷的节操来着,估计十三是觉得就算现在逼李再安不计前嫌,也不保证他回去后会不会对献王信口开河,不如趁现在先下手为强。
米锻舟听说过隐龙卫以前办事的手段,之前见十三言谈举止,还道他是跟着徐心烈久了,有些仁义之心,如今看来,分明就是狠狠压抑着,如今才释放出来。
被这样的人盯上,徐小姐居然还能从容不迫,也不知道是她厉害,还是他厉害。
米锻舟轻轻的叹了口气:“那接下来如何?”
“你带走,藏进武衙门,这是你们的底牌。”十三道,“可以交给薛琅,他知道轻重。”
“那你呢?”
“我去麒山,”十三甩手从李再安的衣服上撕了块白布,简单擦拭了一下手中的剑,收进剑鞘,“让亓天方知点好歹。”
“亓盟主也搀和进来了?”米锻舟惊讶。
“异想天开而已,不足为虑。”十三看了李再安一眼,冷声道,“李再安狡猾,千万不可以掉以轻心,寻个有经验的人看着。”
“我省的,”米锻舟笑道,“说句实话,要数奇人异士最多的地方,除了小周天,便只剩下咱们武衙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