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树林里的**之大,简直像是两军对垒,杀声震天,而且武器碰撞声之驳杂,有厚重沉闷,亦有清脆如铃,好像十八般武器全出现在了里面!
但不管来者何人,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有一方肯定是方才撤出去的那群刺客!
是以虽然很想凑过去看看热闹,但徐心烈和米禄二人还是先下了山,保住奚泽要紧。
好不容易把他搬到熄室中唯一的竹制贵妃榻上,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各自的眼神中读懂了一个意思“接下来怎么办”。
“你没伤药?”
“你不会治伤?”
不约而同的问完,两人一起沉默。
米禄还有点打工仔的自觉,愧疚起来:“对不住,这些原本都是我爷爷来的。”
徐心烈却也有点自己是“大人”的自觉,更不好意思:“那啥,我也没自己处理过。”
两人一起看向奚泽,又同时意识到,这榻上躺着的不就是全场唯一一个懂医术的人么?
“哎,”徐心烈叹口气,努力自前世今生的资料库中搜索急救知识,指挥米禄,“把他衣服脱了,我去弄点水和布。”
远处打斗声还在持续,这边徐心烈又是端水又是撕绷带,米禄手还算灵巧,给奚泽擦拭伤口,搞得活像个战地医院。等到检查完奚泽全身的伤口,徐心烈擦了把汗,皱眉:“你爷爷怎么还没来?”
米禄手一顿,道:“我方才就在想,小姐,他们不会是,以为我们在,那儿吧?”
这儿那儿,指的不就是那块神秘的“战场”。
徐心烈了然,感觉这已经是最合理的解释,心立马揪了起来:“这就尴尬了,可别到时候我们好好的,他们一片混乱里出点什么事!”
米禄显然已经揪心很久了,立刻站起来:“小姐,要不我去看看?”
徐心烈看着他,想到刚去了个老的,现在又要送走个小的,总有种葫芦娃救爷爷的感觉,她至今没习惯让人去涉险,纠结道:“你确定不会脑子一热冲进去不回来吧?”
米禄笑了:“不会,当然是小姐的安危要紧!”
“……那不至于,实在不行还是得先救你爷爷。”徐心烈摆摆手,有些心累,“去吧,我照顾他,你自己小心。”
米禄应了一声,转身便跑了。徐心烈在奚泽身边感觉有点不安心,提着剑出去转了一圈,果然发现躺在地上的并非都是尸体,还有一些人还有口气。救她是救不了的,补刀倒也不至于这么狠,干脆找了些绳子,勤勤恳恳的挨个儿绑起来,就原地这么摆着。
回去的时候,奚泽居然已经醒了,一双无神的眼睛就这么直愣愣的瞪着门口,见到来人是她,才松懈了一些,转而闭上眼,不说话。
居然有种中二少年犯倔的感觉。
徐心烈对他可没什么“奚真人”滤镜,见状气不打一处来,过去冲着他的头就是一拍,奚泽惊到了,猛地睁眼瞪着她。
“瞪?再瞪?你有我眼睛大?”训话模式开启,“厉害啊你,还‘下一个大开杀戒的肯定是我’,你管这叫开杀戒?你这叫送死!要不是老娘,你猜你现在躺在哪?快!说谢谢!”
奚泽嘴角**了一下,再次闭上眼,非暴力不抵抗。
“还有啊!你但凡给我一支箭!对面的头头也不至于活着撤出去!说,是谁?让你这么上头!”
奚泽沉默了一下,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徐心烈猛地张了张嘴,又很快闭上,咽了口口水:“你确定?”
“哼。”
徐心烈点了点头,转而感觉自己这意外的表现有些太夸张了。其实她根本不意外,让她失态的是“果然如此”和“居然亲自上阵”这两点!
李再安!献王世子!居然亲自指挥对小周天斩草除根!哦不,这个时间点行动,多半还因为自己也自投罗网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屠了小周天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还有就是,她也没做错什么啊,不就是给他配了个假亲吗?至于这么作死的追杀她?还是说她当初的惊天设想真的对了,献王府,果真有异心?
可有就有呗,对付她和小周天算什么事,他们双方的影响力就算加起来再乘以十,也不足以把皇帝的注意力转移到对献王卸下防备的地步呀!
诶,等等,有个问题。
“你怎么会认得李再安?”徐心烈问道,“难不成江逐客还给你引荐过?”
奚泽摇摇头:“算是,但是是为了给他换药,还有……”他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又道,“是师侄还是叛徒,犹未可知。”
“你不是说他音讯全无吗,难道不是失踪?”
“亦或是,主动切断了,我们的联系。”
“……”徐心烈沉默了一下,看着闭着眼轻轻喘息的奚泽,心里有点难受。
她当初见到他时时,便是他北上给江逐客换药,就江逐客那尴尬的处境,小周天还管他的宿疾,同门之谊可见深厚。可就是这样,屡遭大变后,奚泽那双无垢的双眼,再看这世间,分明已经多上了一层阴霾。
她很想安慰他一下,可却什么担保都说不出来,只能道:“先别急着怀疑,找到他问一问不就得了。”
“本想,把你们送出去,托你们找他。”奚泽道,“如今,难了。”
对啊,如今她在李再安面前露了面,可以说和献王府彻底撕破脸,接下来的路,可以说是鬼影幢幢,难如登天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奚泽忽然耳朵一动,皱眉:“外面什么声音。”
“哦!对了!”就这么一会儿,争斗声似乎远去了一点,徐心烈差点忘了这回事,“方才那群刺客一退,在山林里不知道遇到了谁,双方打起来了,我正派米禄去查探呢,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她这一问也不抱希望,奚泽要是有援军,早不在自己单枪匹马的时候叫,这时候堵刺客那根本于事无补。
谁料奚泽却一副了然的样子:“哦。”
“哦什么,你知道?”
“嗯。”
“你倒是说呀!嗨!什么时候了,别闭眼!”
奚泽又被徐心烈猛地一拍,倒吸一口凉气睁开眼,无奈道:“我吩咐四喜,一有入侵,就大开山门。”
“……”徐心烈立刻明白了,在明白的瞬间又呆滞了,看着奚泽,只感觉这人仿佛天使和恶魔的结合体,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深渊感。
好家伙,他这是处心积虑打造了一个真人全景式大型大逃杀场地啊!自知如今形单影只干不过能灭了小周天的势力,干脆拿小周天的殷实家底吸引江湖人,再养蛊似的把他们堵在门外,其实就在等着这一天!
他料定了灭门绝不是结束,所以他率先掌握了下一幕的剧本!
对方以人海对付他,他就以人海回敬之。反正江湖最不缺的,就是亡命之徒!
“呼!”想明白了这些,徐心烈感到一股类似于心旷神怡的头皮发麻,她长舒一口气,不由得庆幸自己现在是奚泽一边的,然后心里又开始打起了小九九,“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奚泽闭眼不说话。
“你还要在这养伤吗?”徐心烈一点不怕碰壁,继续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一仗打完,刺客肯定走,亡命之徒就不一定了。”
“徐心烈,”奚泽还是闭着眼,却近乎无奈的叹息,“你到底是不是在弄那个禁武令。”
徐心烈一噎,有点心虚,既担心自己的小九九被发现,可又希望他发现,只能下意识装傻:“啊?”
“别装了,”奚泽终于睁开眼,盯着她,“以后小周天的东西如果出了差错,我唯你是问。”
“……”徐心烈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瞪大眼,“所以,你同意你们门派禁武了?”
奚泽闭眼转头,哼了一声。
徐心烈蹭的站起来,激动的笑容都扭曲了:“你放心,那个,咳,你尽管交给我,我找我的人来管,武衙门的,能干,靠谱,懂行!绝对不糟践了你们小周天的东西!那个,我想想还有啥,哦,对了,你们依然是小周天,是你们的还是你们的,功法原本和武器什么的,资产,我们一概不动,我们只保管功法副本!但是,但是你们的安全,朝廷,哎算了,武衙门全权负责!恭喜你,你有守门的了!”
她这一通宣誓完,真是慷慨激昂,结果只得到奚泽不咸不淡的一句:“嗯,听着不赖。”
他艰难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所以外头,就交给你了。”
噶!徐心烈的兴奋戛然而止,只感觉一盆冷水从上到下冰透全身,此时才彻底意识到,自己,或者说自己身上的禁武令,也早在了奚泽的算计中!
他等着她呢!要不然怎么得知她来了,还巴巴的亲自找上门!亲自引路!他本就不是那么热情好客的人啊!
就这!还诓她(撅着屁股)做了俩数学题!
她看着他的背影,依然少年一般清瘦,看起来弱不禁风,可却让人分外的牙痒,让她再次产生了斩草除根的冲动。
干掉了他,世界就少了个能彻底摆布自己的人了吧!
“小姐!”就在这时,米禄急匆匆的冲了进来,一看屋里的样子,先大喜过望的问候了一声:“奚真人您醒啦?!”随后也不指望奚泽回应,对徐心烈道:“我去山里转了!太惨了!打成一团!满地尸体!但没看到我爷爷他们,我又去后山找了,只有巧梅姐他们一家子在,他们说我们走了没多久,爷爷就和十三大人一道离开了!”
“所以说,他们既没跟到这,也没跑到那?”徐心烈手指左右指了指。
米禄小脸上满是焦急,还带点血渍:“嗯!”
徐心烈回头看了看奚泽,迟疑了一下,道:“米禄,你再跑一趟,让巧梅姐他们带着孩子一道过来,好照顾奚泽,奚泽,”她转头,“你也顺便看看巧梅姐他们孩子吧,闲着也是闲着,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奚泽没回应,但也没拒绝。
“那行,小姐你等我!”米禄正要转身,又被徐心烈叫住,“你先别急,现在林子里还打着吗?”
“太乱了,看不清。”
“那方才头目那一群人也没看见?”
“没,到处都灰扑扑的,没见到那个白衣服的头目。”
徐心烈点点头,摆摆手示意米禄可以走了,自顾自坐下来沉思。
“他们跑了。”奚泽终于开口。
“李再安很久前就在害我。”徐心烈道,“你可能听说了,陆家庄的事,我一直觉得奇怪。”
“……”
“奚泽,你是聪明人,帮我捋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趁着米禄去叫廖巧梅的空档,徐心烈把遇到李再安后的一系列事都说了,还着重说了他们在英豪会的经历,她嘴皮子利索,说完觉得自己还整挺好,结果奚泽和睡着了似的,半晌没回音。
徐心烈也不急,自顾自在旁边倒了杯茶,喝了两口,又打水给奚泽擦了擦背上还在渗血的伤口。
许久,直到米禄奔跑着回来了,说廖巧梅他们跟在后面随后就到,急不可耐的要拉着徐心烈去找他爷爷时,才听奚泽突然道:“麒山。”
徐心烈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凝神听着。
“若按某些人的预想,禁武令可以让整个江湖团结起来,让那股力量为他们所用。谁料,徐心烈,你居然不是恶棍。”奚泽的语调平稳,毫无波动,听着像夸,但又像恨铁不成钢,“所以广传你是徐不义,要你灭我们满门。你须得激起公愤,他们才有利可图。”
这话和徐心烈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她没应声,若有所思。
“北蛮叩边,江湖纷争,天下乱了,人心才会跟着乱——有些人自己力量不够,才会使这些阴诡把戏。你既已经被推到了这风口浪尖,不拼一把,就别想着全身而退了。”
“去麒山吧,这是师父给我的最后一个交代,我没做到,如今,该轮到你了。”奚泽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江湖不仁,武林不忠,他们想你不义,你就不义到底,撕开他们的脸皮,且让江湖人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走狗。”
说话间,奚泽已经缓缓的转过身,慢慢的坐了起来。瘦弱的半身挡住了小半扇窗户,却恰好没挡住窗外一方湖景尽头一座云雾缥缈的湖心小山。
奚泽的剪影和湖心小山在窗框的勾勒下仿佛一张寓意非凡的画,居然让徐心烈的脑中划过了之前他说的一句话:“此处冥想,事半功倍”。原来这熄室,还真是个熄火明心的地方,她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朝着奚泽恭敬的拜了一下:“多谢教诲,奚真人……”
她抬头,对上奚泽略显僵硬的目光,咧开嘴:“……小弟弟。”
奚泽翻了个白眼,转身躺下,气哼哼的。
“走吧,”徐心烈飒然转身,“咱们去看看,外头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