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面积上讲,小周天着实是个大门派了。
当所有人都在山门前挤挤攘攘的时候,徐心烈一行却由奚泽带着,往反方向走了一段,坐船自水路到了小周天的后门。
奚泽亲自掌舵,他说:他们连撑船的都没放过。
这个他们,就很耐人寻味了。
“所以你查出来了吗?什么人动的手?”徐心烈还没下船就问起来了,她实在有些想不明白,这么一个门派怎么会一夕全灭的。
“一百八十二口人,三十七种死法。”奚泽撑着船,望着前方淡然道,“其中四十五人有中毒迹象,五十七人背后被偷袭,大多力战而亡。”
短短两句话,却硬是让徐心烈听出了一股惊心动魄的感觉,这该是一个怎样腥风血雨的一天,让一百八十多口人遭遇了如此灭顶之灾。
她感到有些呼吸不畅,不得不张着嘴呼吸,她甚至不敢去看奚泽,只能愣愣的看着湖水。
“怎么会这样呢?”
“是啊,怎么会这样。”奚泽头也不回道,“如果不是你,那为什么是我们小周天。”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禁武令要盯上我们徐家。”徐心烈忍不住开始比惨,这是她唯一觉得可以有效安慰人的方式。
“难道不是你主动请缨?”奚泽瞥了她一眼。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比方?”徐心烈纠结了一下,问。
“什么?”
“就比如说,一个人,被强……行侵犯了。”
“???”
“如果反抗不了,那干脆就享受呗。”
全船人:“???”
徐心烈摊手:“我就打个比方。”
她回头看了看其他人的表情,有些心慌,挣扎补充:“当然,我也确实想试试。”
说完她发现自己所有挣扎都是徒劳,这个比喻似乎还是太过超纲,她只能放弃,怂怂的低下了头。
“我明白了,”奚泽忽然道,“但我不能享受。”
“那是那是。”
“你们来喝杯茶就走吧,”他又道,“一日不知缘由,小周天一日不得安全。”
“那你为什么还往里招人?”徐心烈奇怪道,“话说,你为什么要这样收徒?不怕招来什么牛鬼蛇神吗?”
“不怕乱,怕不够乱,”奚泽淡然道,“总不能坐以待毙。”
“请君入瓮?浑水摸鱼?”
“差不多吧,反正下一个大开杀戒的,肯定是我。”
“……”徐心烈咽了口口水,回头看了看其他人,咬牙,“放心,到时候我们也会帮你的!”
十三和米家爷孙没什么反应,后头廖巧梅夫妇却连连点头。
此时船上外人太多,徐心烈暂时没法说出她对献王的怀疑,便只能偃旗息鼓,一路无话,在奚泽的带领下,他们很快上了岸,走过一道看起来非常古老的石门,在弯弯曲曲的竹林小径中,听着海浪一般的洞庭水波,上了一个小坡,在背山面湖的一片小小的斜坡上,他们看到了一大片坟冢。
“先祭拜,”奚泽道,“江湖之过,江湖人偿。”
徐心烈闻言心里一颤,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她积极推行禁武令,说来说去就是为了减少江湖争斗引起的伤亡,而如今这么一大片的坟冢,不正好血淋淋的印证了她的理念吗?
她深吸一口气,忍住感叹的冲动,率先上前,从一旁的竹篓里拿了三炷香点了,过去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江湖之过,江湖人偿,”她轻声道,“愿天上的江湖没有厮杀。”
“没厮杀怎么叫江湖?”奚泽在一旁嘲讽道。
徐心烈拜完,转头朝他一笑:“可以比做题啊。”
奚泽不置可否。
下一个就是十三了,他点香的功夫,徐心烈忍不住,把奚泽拉到一旁,用眼神阻止其他人过来偷听,小声道:“说实话,你当真对真凶还没概念?”
奚泽看着她:“我与你还不熟。”
果然是知道什么!徐心烈迟疑了一下,决定先开门:“你们门里之事,怕不止和江湖有关系。”
奚泽挑了挑眉,眼神却看似并不意外,徐心烈心里定了定,继续道:“之前我也说了,你们的事一出,我就遭了暗杀,明摆着有人不想我们相见。说实话……”她看了看不远处排队拜祭的人,包括远远站着望着这边的十三,压低声音道,“我与家兄江湖经验尚浅,一时看不出是谁下手,但是……我觉得我这边有人知道,却不与我说,我不是说他们对我不忠,而是,他们的立场……”
“他们觉得你不配知道,而且还觉得自己在保护你。”
奚泽这句话犀利到扎心,徐心烈噎了一下,默默的点头,但还是挣扎道:“他们还是可信的,但是在追凶这件事上,恐怕唯有我们立场是一致的。”
“你觉得,暗杀你的,和伤我小周天的,一定是一拨人?”
徐心烈没有贸然点头,思索了一下,才道:“八九不离十。”
“好,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说个怀疑对象,若是一样的,我便与你合作。”
徐心烈点头同意,于是奚泽“三、二、一”之后,两人同时开口。
“献王!”
“献王。”
对视一眼,合作达成。
徐心烈有种地下党接头成功的兴奋,小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动手的不是职业杀手就是官制武器,而且唯有官家人是可以不经考验直接进小周天,还有,”奚泽顿了顿,“我有一师侄,在献王府做幕僚,目前音讯全无。”
“……江逐客?”
“嗯。”
“呼!”虽然一下子接收的信息量有些多,但徐心烈还是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顺了顺了,都通顺了。”
“你呢,你如何知晓的?”
徐心烈刚张口,转头看了看那儿已经全祭拜完的人,道:“与你差不离,一会儿再说吧,”她笑起来,轻松道,“你还没赔我同伴的武器呢。”
奚泽满不在乎的耸耸肩,与她一起走了出去,再次领着大家往前山方向走。
徐心烈回到十三身边,感觉他周身气息有些凝滞,抬头看了看,果然抿着唇,心情很差的样子,也知道是自己和奚泽说悄悄话让他不开心了。可他自己屁股歪,她能怎么办,只能让他自己消耗负能量。
奚泽将他们带到一个质朴的竹苑内,那儿似乎原本是弟子们的休息区,屋里屋外都放了一些一看就是随意制作的竹制桌椅,边上一口井旁放着各色茶具,看起来竟然也像是使用者自己做的,有些精致的像艺术品,有些却简陋的连釉都不上,直白的露着陶土本色。
光这一幕,便可以看出之前在小周天生活的人多么其乐融融。
可现在人去楼空,徒留过去的生活痕迹,反而更显得萧条凄凉。
感慨的自然不是徐心烈一个,一路过来大家基本都没怎么说话,面色沉重,最轻松的反而是奚泽,他不理会其他人悼念般的神色,随意的指了指四周:“自取自用,茶在屋里。”
随后又对米家爷孙道:“跟我来,挑刀。”没等他俩迈步,他又对徐心烈道:“徐不义,你也来。”
“啊?”徐心烈都不知道该先抗议他叫自己诨号,还是该问为什么自己也要去。
可转念一想,贪小便宜的心态还是占了上风,想到之前小周天还没出事,她就被墨錾拱得想来这扫**,如今岂不是正好?于是立刻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反而是米禄小心翼翼的:“爷爷,我真的要去啊?我刀又没坏。”
米锻舟还没说话,徐心烈就推他:“去去去!干嘛不去,有便宜不占王8蛋!”
“可……”
“还可什么,你武器好了,才能更好的保护我呀!”
米禄说不过她,但明显三观还在线,低着头委委屈屈的跟在了后头,还摸着自己的竹鞘苗刀,依依不舍的样子。
奚泽显然是真心想带他们选武器,特地带他们到了兵器库附近的地方,没走几步就到了山中一个习武场内,旁边突兀的立着一个大房子,竟然是一路走来唯一一个砖瓦结构的建筑。
习武场也空空****的,奚泽开锁的声音都能产生回音,他打开门,转身:“进去吧,左边近身,右边远程。”
“哦耶!”徐心烈欢呼着,无耻的冲了进去,她环视四周,发现小周天的武器库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玄乎,就是几个架子老老实实摆着一把把的武器,屋子里积了一层轻灰,显然许久没人打理,显得整个屋子灰蒙蒙的。
她自然是往远程区跑去,小周天里弓弩也少,只零星放了不到十把,虽然各种样式都有,但一眼望去,也只是普通上品,和她自己家中收藏的那些不相上下。
只不过就这么走了她也不甘心,那边米家爷孙已经兴致勃勃的挑起刀来,看起来是真捡到了宝贝,米锻舟的介绍声中还夹杂着米禄的惊呼。她就惨了,一共就这么几把弓,都快看穿了也挑不出来。
“你使弓?”奚泽背着手踱步过来。
“唔,但一直没遇上趁手的。唯一一把还算趁手的,就是十三背着的那把,墨先生说是兽骨做的,不经用。”
“哦,”奚泽应了一声,转身往旁边晃去了,搞得期待他顺势推荐个传家宝弓的徐心烈很是失望,她又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捡垃圾”,垂头丧气的往外走,却见奚泽挪开一个门边的武器架,露出了后面墙上挂着的一把弓,他踮起脚将其拿了下来,转手递给她:“试试。”
徐心烈刚接过弓,心里就只有两个字:“有了”。这弓精巧,轻盈,通体乌光,握把处还延伸出一个鹿角一样的瞄器。她试着拉了拉,弓弦紧致,但弹性十足,拉一下,可以看见整把弓都充满力量的联动起来,看得她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哇!这,这是极品啊!”她流着口水道,一边抱在胸前一边假惺惺的问,“这,这给我了?”
奚泽:“你看起来不像是真心在问。”
徐心烈咽口水,皱着脸:“如果真不给,我多摸摸也好。”
“拿去吧。”奚泽转身往外走,“你不用也没人用。”
“宝贝有名字吗?!”徐心烈大喜过望,颠颠的跟出去。
“洗星。”
“哇!”徐心烈惊叫,“墨先生提过!震旦和洗星,两把名弓!”
“呵,两把是同一人所做,震旦是成名之作,洗星是得意之作,两者间隔十年,自然是洗星最好。”
徐心烈激动的只剩下“哇”了,她也没问是谁做的,因为不管是谁,现在都已经没了。她开心的抚摸着弓身:“我会好好对它的!”
“嗯。”奚泽自出门后就一直在往外望,随意的应了一声后,回头见爷孙俩也一脸心满意足的出来了,道:“走吧。”
他刚迈步,徐心烈就发现不对了:“等等,我们不回去吗?”
“不回去了。”奚泽声音有些冷,“跟我来。”
“诶?”徐心烈站着不动,她看了看同样收了笑的爷孙俩,皱眉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我们刚上岸,就有人从别处入侵了。”
“啊?”
“现在应该已经上了前山,正在找我们。”
“啊啊?”
奚泽转头,冷眼看着他们:“我信你,我也可以信武衙吏,但我,不信其他的人,尤其是隐龙卫。”
“可是!”徐心烈急了,“十三不会害我们的!”
“我去衙门找你时,看到他在与薛琅密谈,薛琅对他很是恭敬。”
“薛琅?”徐心烈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是知县?”米禄的惊呼给了她解答,徐心烈一听便沉默了,十三方才确实有事外出了,她没问他去哪,原来是去找知县?
听说是知县发现的禁武函……
“快点,再不走就要被追上了。”奚泽转身加快了脚步,转眼消失在绿荫中。
徐心烈看向米家爷孙,尤其是米锻舟,两人也都看着自己,等自己做决定。
如果真如奚泽所说,有人入侵了小周天,十三尚且能脱身,可还有王直一家三口……
“小姐,你与米禄先走。”米锻舟忽然道,“老夫去通知他们。”
“会很危险吧。”徐心烈道,自己都觉得自己假惺惺。
老夫摸了摸他的新刀,金木刀鞘,看起来威武霸气,他笑道:“真遇到了,开开刃也不错。”
“那行,”徐心烈拍板,“你与小米不是有联系方式吗,到时候记得追上来!”
“得令。”米锻舟拍了拍米禄的小脑袋,转身向来路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