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其涵通风报信完,又找主人家姬俊君打了个招呼,便出府了。
小轿子吱吱呀呀到了一个小巷子中,忽然停了下来,瞿其涵轿子中,神色从容,没有一丝惊讶。
“有劳瞿大人。”外头,十三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少年的清冽中又带着一丝成人的阴戾,与他师父屠青莲如出一辙。
“屠大人客气了,在下职责所在,这些小事,还是应该做的。”瞿其涵平淡道,“不知屠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瞿大人,任刑部左侍郎,也有十年了吧?”
瞿其涵心一紧,下意识的掀了掀矫帘,却听十三道:“大人放心,我已让你的随从都回避了。”
瞿其涵哼了一声:“看来这吩咐,下官是不得不听了?”
“吩咐不敢,只是有个东西,还要请大人过目。”说着,十三从矫帘处递了个东西过来,瞿其涵接过一看,眼睛一眯:“这是!?”
“大人果然认得,之前武衙门式微,刑部与我们隐龙卫一道瓜分了他们的东西,这手弩,应该就是其一,还记得当时大人曾经建议此物可以用于军队,但是兵部试验过后,给驳回了。”
“哎,是,”瞿其涵叹息,“也是下官不懂军务,闹了笑话。”
“现在刑部的捕头中可还有在用的?”
“还有不少……屠大人从何处拿到这个?”
“昨夜的刺客。”
“什么?!”瞿其涵差点要掀开矫帘,看不到十三的表情,他很难就这么听之信之,“这手弩每一个都有登记造册,若是少了,我们很快便能知晓,可是要下官去查?”
“大人,这手弩,并无编号。”
轿中昏暗,瞿其涵一时看不清,此时只能去摸索手弩那刻制编号的位置,发现果然一片光滑,当即意识到事情不简单:“所以这图纸,是流出去了?”
“当初武衙门中主管机关器械的是谁,大人应该有所耳闻。”
瞿其涵觉得这个屠副卫主是真的爱卖关子,但是思维却不由得顺着他的引导想,很快便肃然了:“亦有传闻那位后来去了……屠副卫主,你既已至此,我们便明人不说暗话,究竟你想说什么,便直说了吧,亦或者干脆不要说,下官这把年纪,再熬两年,也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了,在刑部二十多年,能衣锦还乡,在下,还是知足的。”
他一口一个下官,其实在朝中他已经正三品,别说没品没级的十三,随便进朝堂也是排在大多数官员前头的,可隐龙卫随侍天子,有着超然的地位和消息源,故而谁碰到都不得不矮三分,如今他更是说得真心实意。
今日分明是要得到个大消息了,瞿其涵自己都没意识到此时他双拳都是紧握着的。
“瞿大人既然这么说,在下便不绕弯子了,”十三其实也不擅长这么说话,只是事关重大,他不得不绕两圈才行,如今便干脆开门见山,“献王异动,恐危及朝廷。”
果然!瞿其涵咬紧了牙,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仿佛脑子突然通透了,又似乎有沉重无比的寒冰压在了身上,让他一会儿僵冷,一会儿脑热。
“兹事体大,屠副卫主可不能乱说。”
“四年前先皇推行禁武令,献王并未做什么表示,然而一年前皇上刚表露意向,献王便举手赞同,在那个时候,屠卫主便已经着手让隐龙卫盯着献王了。”十三道,“之后献王举家搬到封地,又接纳了江逐客等武衙门出走的江湖人士为门客,如今,干脆派世子与武林盟主联姻。”
“此事不是牵制一下而已么?”瞿其涵到底是三品大员,这点消息渠道还是有的,尤其是他手下还管着个武衙门。
“如今看起来,已经不是牵制了,前几日英豪会,世子夜访麒山,与众多武林大派的掌事都有接触,看亓天方的意思,似乎真有把令千金嫁入王府的打算。”
“滑天下之大稽!就因为一个禁武令,就要把自己女儿卖了?”瞿其涵自己就有好几个宝贝女儿,此时分外愤怒,“莫不是觉得徐家人背后站着皇上,所以他们要找献王当靠山?这武林盟主是怎么当上的,怎会如此之愚蠢!”
“亓天方究竟打什么主意我们犹未可知,但是献王与武林盟暗通款曲是真,还有,大人不觉得这北蛮扰边的时间,也太巧了么?”
瞿其涵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沉下心思考起来。
北蛮扰边其实至今都没有被怀疑,因为往年也会有北蛮临近冬天发现粮食没存够,就又来抢一波的事。可如今想来却着实奇怪,毕竟去年北蛮刚被打退过,元气尚未恢复,如今却又卷土重来……要知道他们环境恶劣,无论人口还是物资,要恢复起来都远难过他们中原。
此时已经秋末冬初,且不说秋收的粮草都已入了各地粮仓,按理北蛮早就应该储好了过冬的食粮,现在再大举扰边,又是意欲何为?
“屠副卫主,”即使思维已经被带着跑,瞿其涵还是冷下声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若按你所说,那接下来的日子,可就山河动**,民不聊生了。”
“也不一定,只需尽早阻止。”十三一点没被吓到,声音甚至有点悠然。
“你们是皇上的耳目,为何不早点告诉皇上?”
“一,没有证据;二,有人不愿皇上知道。”
“哦。”瞿其涵长长的哦了一声,他终于明白十三拐弯抹角那么半天,到底想说什么了,他冷笑道,“恕在下无能,即便绕过某人,若没有证据,也不可能冒然将某些臆测通禀皇上。”
“我会为大人提供证据,”十三道,“接下来的时间,十三会暗中搜寻证据,还望大人暗中授意武衙吏襄助一二,等找到确切的证据,便可借由大人之口告知皇上。”
“如此天大的功勋,为何不给屠公公呢?”瞿其涵心里跟明镜似的,却还是忍不住嘲讽,“你们隐龙卫不都是对他忠心耿耿?”
“在下所求与大人的官途并无冲突,”十三沉声道,“在下幼时被隐龙卫收养,这个由不得在下选择,但是以后的路,在下还是想选一选的。”
“把你养大的人你都背叛,你让下官如何信你?”
“那瞿大人是愿意相信一个助纣为虐的人,还是大义灭亲的人?”
瞿其涵一愣,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都说隐龙卫的副卫主木讷寡言,如今看来,分明能言善辩啊!”
这回轮到十三怔忡了,他不过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却不料能得这样的评价,这评价平时可多放在了徐心烈的身上。
果然还是被她影响了么?
十三忍不住也笑了笑。
瞿其涵却忽然收了笑,又问:“下官还有一个问题,若屠副卫主想脱离隐龙卫,事成之后,又有何打算?”
若是徐家人在场,恐怕第一时间会觉得这人是想事成之后直接入赘,但是瞿其涵不清楚他们的弯弯绕绕,十三也不愿意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的心思,想了想,随口道:“武衙门便挺好,到时候还要大人多多照应。”
“甚好,”谁料瞿其涵很是利落,“如今武衙门主事之位空置,已经有不少人瞧上了,我本就嫌暂理这些个事很是繁琐无味,若屠副卫主有此意向,我便委屈一下再占它几个月,也算承了你这一番提拔之情了。”
十三还真没想到要当武衙门的老大,可听瞿其涵的意思,又似乎挺有把握!
若是真能在武衙门谋个一官半职,虽然武衙门主事顶天了不过六品,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要养家糊口还不容易?
只不过到时候自己就不一定能到处乱跑了,心烈贪玩,若是成日出去游山玩水,自己当了官,会不会反而不好陪着了?
连和瞿其涵聊献王造反都没什么心理波动的十三,如今却因为这没影儿的事,在原地纠结苦恼了起来。
这边就后续的联络和时间事宜与瞿其涵又交流了几句,十三拿着瞿其涵就地写的密函回到了将军府,却见此时将军府内很是热闹。
尤其是徐绍均的院子里。
“就一程!就小周天!求求你啦!我特娘的求求你哇!哇啊啊啊啊!”姬俊君的叫声简直魔音穿耳,她此刻的形象更是震古烁今!
朝廷一品大将的亲妹妹,一身布衣短打,坐在地上,死死抱着徐心烈的大腿。
徐心烈狠下心一步步拖着她走,嘴里也在尖叫:“你们谁把她拉开啊!她是你们小姐啊!(丫鬟婆子只知道哭)老米小米!救救我呀!(老米小米连连后退)哥!徐绍均!快来把她拖走啊!”
被点名的徐绍均此时扶着条破腿巴着房门眼泪汪汪,恨不得自己上去抱住妹妹的另一条大腿,无心更无力来阻止:“烈烈,嘤嘤,你,咳,你路上一定要小心!”
“还路上!?我还没出门就气死了!哎!姬俊君!你撒手!哎哎!”徐心烈开始大幅度甩腿,抬头一眼看见十三,双眼一亮,宛如看到了大救星:“十三诶!十三!快!快快!把她扒拉开!真是的!姑娘家家跟我犯什么浑!”
“你比我还小呢!”姬俊君压根不信十三会对她怎么样,还是抱着徐心烈的大腿,抬头嘟嘴,“你放心,我到小周天逛一圈立马回来!”
“你得留在京城呀!”
“可是你哥哥在也行呀。”
“啥!?”
“我都准备好了,只要你带我去,我就着人送信,就跟皇上说我跟你哥私定终身了,我要替你哥保护你!”
“啥!?”这次是徐绍均在惨叫。
徐心烈眼前一黑:“你没疯吧?”
“你就带我去逛逛嘛!”姬俊君大哭,“再不到处看看!我说不定真的要嫁人了!嫁了人就再也出不去了!你放心!不会害着你哥的,宫里肯定会把这件事按下去的!而且还会派御医来给你哥疗伤!”
一听御医两个字,徐心烈还真迟疑了一下,紧接着就被徐绍均一声凄厉的“烈烈”给扯回了神智,她当然明白姬俊君的想法,古今中外结婚对女人来说都是上枷锁,甜咸自知罢了,可是,这真的不是她能帮上忙的事!
“十三!”她狠下心再次道。
十三应了一声,连瞿其涵在他面前都自称下官,姬俊君更是不算什么,而且他名义上还是个“宫里”的男人,当即二话不说走到姬俊君身后,抓住她的双臂一捏,姬俊君啊的一声松开了手,很快就被十三远远的拖开。
姬俊君连着喊了一串“你特娘的”,最后在“甘妮娘的臭太监”中,被哐的锁进了一旁的柴房。
十三拍拍手:“走吧。”
被这么一闹,徐心烈要和亲哥分离的惆怅是一丝都没了,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招呼了小弟撒腿就跑,唯恐被姬俊君再追上。
“烈烈!路上小心啊!”徐绍均的呼喊余音不绝,满满的哭腔,“一定要等哥哥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