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说到做到。
徐心烈在“抄”陆家庄的时候,他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拿了一把长弓:“试试?”
徐心烈一摸上就尴尬了,不是因为这弓不适合,而是因为握把处已经被原主人摸得包了浆,可见陪伴主人年限之久。
且不说这弓她能不能用,横刀夺弓如杀人儿女,不共戴天啊!
她正在练武场监督武衙吏们清点陆家庄的所有兵器,陆家庄虽说主打双刀,但是武林门派总是十八般武艺都要会点,所以校场边上还真有个小靶场,她走过去拿了支箭,弹了弹弓弦,感受了一下力道,摇了摇头:“哎,费劲。”
这话一出,十三便明白她不适合了,徐心烈找了那么多年弓,他琢磨来琢磨去,感觉她想要的根本就是弩……现在的弓,既要强度高,又要不使劲,甚至还要便携,感觉根本不可能。
徐心烈哪里不知道自己是在异想天开?其实这个时代弓的设计上已经和她上辈子使得差不多,甚至种类更多,设计更精妙,奈何双方差的本身就不是设计,是材料。
同样造型的弓,她得花更多的力气去操控,她就觉得不得劲。
而且科技也是一大门槛,比如拥有更大杀伤的复合弓,她的梦中情弓,不仅要轻,还要有减震器、滑轮轴、调整螺栓甚至吻缆控制缆弓弦控制杆……这些都不是现在的技术能造出来的。
至于其他的直拉弓反曲弓……直拉弓太费劲,反曲弓因为是上辈子竞赛专用,她已经玩到不想玩,唯独复合弓,因为还有一定实战价值,而且正规比赛禁用,她练了几乎没啥用武之地,倒是一直手痒。
要不实在不行,把老爹给自己搜罗来那把传闻名家出手的反曲弓拿来将就着用吧。
她一边拿这把长弓随意射了一箭,正中靶心,然后在旁边武衙吏寥寥的夸赞声中,一脸营业微笑的把弓还给十三:“还回去吧,它主人该着急了。”
“急哭了。”十三接过弓,诚实道,“这是把好弓。”
“确实是把好弓。”徐心烈真心夸赞,“帮我说个对不起,我就是手痒,我不抢弓的。”
十三闻言,嘴角翘了翘:“别的你不抢,弓的话,抢一抢也未尝不可。”
这果然是对她的人品不信任啊,台阶都给她找好了!
徐心烈翻了个白眼,转身继续监工。
陆家庄不愧是东南一个大世家,弟子人数众多不说,藏兵也不少,如今全部从武库搬出来放在校场上,清点的武衙吏个个眉飞色舞,甚至还有手痒的忍不住比划起来。
徐心烈“抄”的门派多了,也算见多识广,此时也看到不少新奇的,更新奇的是,武衙吏居然还都藏龙卧虎,竟然真能都比划出来。
她连着看了几个人把拂尘、峨眉针和狼牙棒都演示完,终于确认他们是乐在其中,交给他们应该没问题了,便放心的去藏书室,那儿徐绍均带人正一脑门子汗的誊抄陆家庄双刀。
家族大了,陆家双刀自个儿都变化出好几种旁支,就算提溜出了武衙吏中有文化的,再加上李再安自告奋勇帮忙,感觉还是一个大工程。
徐心烈看了一会儿,一点都不打算帮忙,反而转身去内院,找到了陆仲泽。
他正在照顾陆叔撼。
没带保镖,徐心烈踏进内院的时候,就有种龙潭虎穴的感觉,不过事已成定局,她倒不担心自己晚节不保,硬着头皮走进去,一直走到陆叔撼床前,陆仲泽头都不回。
“陆庄主,商量两个事儿。”她随意抱抱拳,语气礼貌道。
陆叔撼失血过多,还在昏迷中。陆仲泽也不应声。
“第一个,还望陆庄主告知一下令弟的死因。”
这话说罢,徐心烈清楚的看见陆仲泽腮帮子硬了硬,她又不怕死道:“第二个,还望陆庄主能同意我们誊抄完了水渊刀法、平湖刀法和练湖刀法后,将剩下的功法运回徐家,待我们誊抄完毕,再原模原样给你们送回来。”
眼见陆仲泽手上青筋一突,她赶紧道:“若是陆庄主不放心,还有两个方案,一是你们派可信之人随功法一道去,徐家一定好吃好住招待着;二是我们派先生来,你们好吃好住招待着。”她苦笑:“我们亦明白你们不想家学外传,所以到时候只会请几个书生来誊录,都是些文弱先生,怕他们到了这儿……消化不良。”
陆仲泽不说话,只是缓缓的搓洗了一下布巾,给陆叔撼拭去额头的冷汗。徐心烈静静的等着,许久才得到回应。
陆仲泽缓缓起身,绷着脸,掠过她走出屋子,冷声道:“随我来。”
徐心烈心一凛,正色随他穿屋过廊,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院子,还没进去,就已经闻到一阵淡淡的异味。
她知道自己要看到什么了。
“舍弟就在这里。”陆仲泽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异味影响,迈步过去,小小的屋子正中,放着一个黑木的棺材,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从旁边的一个小几上拿出一个本子,递给她,“这是庄内大夫验伤的记录,你看吧。”
“多谢。”徐心烈双手接过,走到屋外亮堂处,翻看了起来,“全身剑伤六处……致命伤在腿根处……深一寸,长三寸……血尽而死?”
她越读心越凉,敢情还真是十三搞的?可十三多高的功夫啊,而且多清楚陆季明不能杀,再怎么着也不可能下这种狠手!可此时看着这个验尸记录,她连问题都问不出来,很清晰了,连打斗的情况,造成伤口的武器都能看出来了。
看她紧紧盯着最后几行字一动不动,陆仲泽冷笑:“徐姑娘可有什么想说的?”
徐心烈执拗劲上来了,她咬牙:“可否人将我身边那个带面具的人请来?”
“杀我四弟之人?”陆仲泽挑眉,语气中寒气满溢。
徐心烈不做声,看着他。
陆仲泽冷哼一声,出去叫了个人,没一会儿,十三跟着一个陆家庄弟子走了过来,徐心烈将验尸报告递给他:“你看看。”
陆仲泽一直带着讥诮的笑看着他们,仿佛是在说我看你们怎么垂死挣扎,可十三看完了验尸报告,却道:“让我看看尸体。”
“哦?你们凌辱了我们陆家庄不够,还要凌辱我四弟的尸体?”陆仲泽已经气得爆发不出来了,整个人像是要冲出海面的冰山。
徐心烈也按捺着心底莫名的焦躁,冷声道:“陆庄主,我们若要推诿责任,我连令姐的死都可以不认账,想必你也是明白这点,所以才忍着打我的冲动陪到现在,还请送佛送到西,我们还各自一个明白。”
陆仲泽原地深呼吸数次,太阳穴的青筋才终于不跳了,他转身伸手,缓缓的去推棺材板,十三连忙上前,与他一起推开了棺材。异味更加浓郁,徐心烈强忍住捂鼻的冲动,自顾自站着,示意十三自己去看。
她反正看也看不懂,就不逞强了。
十三看了一会儿陆季明的尸体,甚至伸手触碰了一下,沉默了。
徐心烈盯着他。
十三低声道:“我有刻意避过致命处。”
“……”这算解释?
“哼!”陆仲泽果然冷笑一声。
十三抽出自己的剑,看似随意的往边上柱子一划,他那带曲度的剑刃在柱子上留下了一道左浅右深的痕迹,他指了指尸体,平静道:“大腿的伤,本应内浅外深,此处,内外一样深,看似普通剑伤。”
“敢情还不是你划的了?!”陆仲泽沉声质问。
“是。”十三毫不犹豫,“但不完全是。”他思索了一下,道,“这伤口造成后,若立刻行动,极易撕裂。”
“你到底要说什么!?是不是就一句话!”
十三似乎极为纠结,但最终还是点了下头:“是我的剑伤造成。”
“但也有四庄主随意行动撕扯到了大动脉……的原因!”徐心烈觉得自己听懂了,连忙给十三找补。
“哈哈哈哈哈哈!”陆仲泽仰天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声比哭还难听,“好,好,好!是我陆家庄立庄没看风水,到了我们这一代,大姐自尽而死!四弟自作孽而死!这便是你们要说的了吧!”
徐心烈沉默,她知道对于受害者来说自己这样强词夺理就是伤口撒盐,但她现在真的不能没有十三,而且以后会越来越需要。十三决不能就这么栽在这。
陆家庄这波确实冤,可她不能心软,心软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四弟!”陆仲泽到底还是嚎哭了起来,他趴在棺材上,看着里面的尸体,“是大哥没用!护不住你!护不住大姐!还护不住你三哥!陆家庄到我这一代,气数尽了啊!四弟!”
徐心烈在原地站得心浮气躁,她上前拉了拉十三,咬牙扯着他,转身离开,陆仲泽也没阻拦。
胜者为王,他的憋屈,她可安慰不了。
两人走到外头,又一次闻到新鲜空气,徐心烈深呼吸一下,突然问:“那个伤口到底怎么回事?!”
十三闷声道:“就如你所说。”
“屁!撕扯归撕扯!剑伤归剑伤!我看不懂,但我听得懂!到底怎么回事!?”
十三摇摇头,不说话。
徐心烈怒目瞪视他,短时间她也想不明白究竟这是什么情况,她需要时间慢慢想,但是当下她却也有话能说:“十三。”
十三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像被主人点名的小狗。
“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
十三:“……”
“你不是单纯来保护我的,屠青莲肯定有其他要求。”
“……”
“没关系,我理解,没有才怪了……但是!”
十三终于看向了她,眼神中满是紧张。
徐心烈伸出食指点他的胸口:“你,好自,为之。我的,信任,很,脆弱!”
力道不大,但十三愣是被她点退了两步。徐心烈说完,转身气鼓鼓的走了,留着十三在原地,半晌才垂头丧气的跟上来。
走出内院,本来在帮徐绍均的李再安不知怎的溜了出来,靠着柱子笑眯眯的看着他们,问:“怎么样?”
徐心烈眯眼看他,越看气越不顺,骂道:“你怎么还没走?!”
李再安眨眨眼,无辜道:“我还当方才一战,我们已经有了点情谊呢,怎的还要赶我?”
“你一来我就开始倒霉!我看见你就觉得晦气!你要情谊?行!晚上散伙饭!我请!”
“哎,你都这么说了,我再硬跟着,倒显得不识相了。”李再安叹口气,“我堂堂一个世子,哪能受这种气,好吧,既如此,那就此别过。”
说罢,他竟然转身,直直的就出去了。
这下轮到徐心烈发愣了,之前剑指着都不走,现在骂两句就滚了,这人到底来干嘛的?!犯贱么?!
就在此时,耳边听到嗖一声响,一支令箭带着尖啸声扎进了方才李再安靠着的柱子,上面还绑着一个竹筒。
众目睽睽之下,这分明是传信了,而且还是她也能知道的。
徐心烈看着十三取下竹筒,从中掏出一张纸条看了一眼,冷声道:“师父命我们即刻前往参加英豪会……探探虚实?”
“探探虚实?”徐心烈笑了,“等等,且不说要探什么虚实,人家都没邀请我们,我们怎么参加?”
“先到麒山,有人接应。”十三几下捏碎了纸条,看着她,眼神惴惴,“去吗?”
“我能说不去吗?”
“……”
徐心烈伸了个懒腰:“哎,甲方爸爸就是屁事多,走走走,麒山那么远,再不去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