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天方永远想不到,他口中“可能刀都提不动的小子”此时正缠着他的忘年宿敌说话。
“你疯了?你知道陆家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吗,你还回去?”李再安紧跟着徐心烈,百思不得其解。
徐心烈埋头往前走:“护短啊,睚眦必报啊,我知道。”
“那你还回去?”
“我要搞清楚情况,”徐心烈指着后面的十三,“他说没杀,那就是没杀,到底人怎么死的,我要弄清楚”
十三脚步一顿,他看向徐心烈,眼中闪烁着光芒。
李再安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一沉,嘴角却一翘:“也对,就算真是他,送回去处置了,到时候大不了让宫里再派一个来。”
徐心烈猛地停住,转身瞪着李再安,冷下声:“你说什么?”
李再安挑眉:“怎么?”
“你再说一遍。”
“哟,”李再安抱胸,低头看她,“不高兴了?为了个隐龙卫?”他瞥了眼十三,“你还真把他当自己人了?”
“人不负我我不负人,”徐心烈冷声道,“我这个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不管十三或者谁到底安的什么心,现在我就是不能让人欺负他;我也不管去了陆家庄会怎么样,我就是要去搞清楚,你要是有意见,你赶紧滚,你好烦!”
“……”李再安哧一声笑了出来,“论护短,你倒确实可以和陆家比试比试。”
“这不是护短,”徐心烈道,“要是对不起我,我二话不说断绝来往,绝不会给什么弥补的机会。”
十三身体一僵。
“哦?”李再安又看向了十三,“那看来你身边很快就要换护卫了。”
“换不换护卫我不知道,要是能换我第一个换掉你。”徐心烈转身迈步,“世子大人如果真要跟着,还是少说点话,”她冷笑,“我要是真认真怼你,你会知道什么叫阿赖耶识的恶意。”
“嗯?”李再安又来劲了,“徐施主还懂佛法?”
“不懂,随口说的……哎!你真的好烦!”徐心烈拉着徐绍均退后两步,跟十三并排,“我不要跟你说话了,我要想事情!”
“烈烈,要不要休息下?”徐绍均已经处于行尸走肉的阶段,听说陆家庄的事后他是真一夜没睡,一大早徐心烈决定回去看看时,他很是松了口气,兴致冲冲的催着大家走,结果最后自己先撑不住了。
徐心烈看了他一眼,叹口气:“那顺便把午饭吃了吧……你,去给十三帮忙。”
李再安指了指自己,一脸不可置信:“我?”
“你不会?”
“你使唤我?”
“你千里迢迢过来让我们伺候你是吧?”
“你还真不客气。”
徐心烈闻言,撑着膝盖貌似疲惫的起身,一边起来一边哎哟哎哟叹气,半天了人还没站直。
李再安哭笑不得:“行行行,我来,怎么做?”
徐心烈一屁股坐下,又指:“就干我哥那份吧,十三会跟你讲的。”
“……好。”他长长的应了一声,跟着十三往一旁小树林走去。
“烈烈,”徐绍均终于找到和妹妹独处的机会,赶紧问道,“你真的要去陆家庄?”
“是啊,不然呢。”徐心烈确实累,她坐在那按着自己梆硬的小腿。
“可是万一真的是十三那一剑造成的,怎么办?”
徐心烈耸耸肩:“跟他们讲道理咯。”
“啊?”
“是他们过来惹事在先,江湖人不是生死有命吗?哦,又要找事,又不能出事,怎么着,天选之子?”
“……”徐绍均早就对妹妹的满嘴怪词习惯了,而且接受度极高,此时甚至笑了一下,但也就一下:“那就这么过去,在查清楚事实前,不,即便水落石出,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脱身,到时候我们的计划……”
“那就轮到朝廷着急了,他们愿意来捞我就捞,不愿意大家耗着。”徐心烈啪的仰天躺下,就地摆烂,“我又不急,我急啥,我要是急了,那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噗,你在说十三吗?”徐绍均一听到太监两字就想到某人,顿时来劲了,“烈烈,不如我们真的趁这个机会把十三换了,让他们派个武衙门的高手来吧。”
“嗯?”徐心烈瞥他,“为什么?”
“你别这么看我,我这次真的不是针对十三,而是,一想到他背后是屠青莲,我就全身不舒服。”
“屠青莲对我们多好啊,照顾我们生意,还派人保护我们,这不,上次听说我受伤,还让十三拿了好药来。”
“烈烈,你莫在哥这儿阴阳怪气,跟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屠青莲怎么处心积虑害我们家的,难道还要我说?”
徐心烈耸耸肩,她当然明白老哥的意思,甚至她比他更早看明白这点,可一开始这就是没办法拒绝的事。徐浚泉也是一早就明白了,但若不是逃不脱,谁也不想把脖子搁在屠青莲那样的人手上。
“走一步算一步吧,”她疲惫道,“现在十三还能用,还挺好用,我暂时不想换,但如果到时候真的不顺手了,那就听你的,换别人……只不过,下一个有没有十三这么好用,我实在没信心。”
徐绍均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哎,也对。”神色逐渐丧气了起来。
另一边,十三自顾自去旁边的河里捕鱼打水,只是让李再安顺路捡点干柴。
两人虽然不熟,但终归有明显的阶层在,他也不敢像徐心烈那样不管不顾的使唤人,只能自己任劳任怨的包办绝大多数准备工作。
李再安也不客气,优哉游哉的在后面捡柴火,一边捡一边道:“你就是隐龙卫的那个‘蛇信子’屠十三?”
突然听到自己雪藏许久的外号,十三手一顿,沉声答道:“卑职确实叫屠十三。”
“那可是屠公公座下爱徒啊,他怎么舍得把你派这儿来餐风露宿的?若在宫里多接触点贵人,岂不是小小年纪就能在大内掌事了?”
“卫主对徐家很看重。”屠十三意有所指,“卑职有幸获此重任,不胜感激。”
“哦,”李再安长长的应了一声,看着十三的眼神凉凉的,“看来你另有要务在身啊。”
十三闷声不答。
“徐大小姐她知道吗?”
“……”
“看来是不知道了。”李再安假惺惺的叹了口气,也没问十三有什么别的任务,因为他肯定不会说。他跟在后头又走了一会儿,突然问,“我听说有些年少入宫的孩子,若不是直接选做内侍,是不会直接去势的。”
十三手一顿,又很快继续抓鱼,恍若未闻。
李再安也无所谓,仿佛纯粹的兴味盎然:“因为若是小小年纪去了势,便很难成长出强壮的体格,即便尽心训练,以后也派不上用场。但为了防止他们长大了心野了不肯就范,便会用秘法从小调理,待到了合适的时候再操刀,到时候即便去了势,也不会对身体有太大影响……是这样吗?”
“恕卑职亦不明了。”
“哦?难道这不是为你们隐龙卫量身打造的么?”
十三手下的动作越来越重。
“其实真要确定这个传闻,也没什么难的。”李再安笑得很恶劣,“十三公公,我也是被宦官照顾大的,你们那话儿现在应该什么样,我清楚得很,不如现在让我看看,我也好知道,是把你当男人对待,还是当公公?”
十三一刀剖开了鱼腹,声音森冷:“世子爷究竟要说什么?”
“咦,就是想见识见识,没别的意思。”
“世子爷如此处心积虑侮辱卑职,当真没别的意思?”
“那就要看,你到底站哪边了。”李再安微微靠近十三,轻声道,“徐家恐怕只有徐大小姐一个人没看出你那龌龊心思吧?要不是当你是个太监,你以为你能跟他们到现在?屠十三,副卫主大人,你若真还把自己当个朝廷命官,就说服徐心烈别去陆家庄,往后我不仅能帮你们一把,说不定还能推你一下,若是她此去成行了,那你,可就再也别想见到她了。”
十三一动不动,他的双手还在鱼腹中,掏挖出的内脏已经被水流冲走,潺潺的血液混在河水中,拂过自己的双手,满是扑面的血腥。
他盯着自己血红的手背,咬牙道:“陆季明,是你杀的?”
“我不知道,”李再安笑道,“我只知道,只要徐大小姐一心推行禁武令,那陆家庄迟早要倒,陆季明死不死,怎么死,有何关系?”
“她不想这样推禁武令!”
“那与你何干?”
“……卑职斗胆,敢问世子为何如此。”十三深呼吸,沉声道,“杀了陆季明,无论对徐家还是对朝廷,都没有好处。”
“私仇。”
“私仇?”
“你们应当知道,我曾拜武衙门的江逐客为师吧?当年武衙门树倒猢狲散,江逐客回门途中遭众多江湖人围攻,从此再也无法站起来,这陆家庄,便是其中之一。”
“……”
“我还道徐心烈此行必会立刻前往陆家庄,便想用陆季明的死迫她对陆家庄下狠手,却不想,她居然铁了心去什么八卦门。”
“那她现在就要去陆家庄,不是正合世子的意?”
“不一样了,我算是看出来了,她恶名虽盛,实则妇人之仁,此行别说弄垮陆家庄,说不定还会反被他们制住。要你,你也不忍心吧?”
“世子爷其实是不想被识破吧,”十三冷哼,“现身时便已认定心烈不会回去自讨苦吃,却不想她反其道而行,自己送上门去,如此反而会暴露你自己,不如就干脆推着她继续北上,让陆家庄追杀过来,逼他们徐家与陆家弄成个不死不休的局面,到时候即便事情真相水落石出,以心烈本来的立场,也没了转圜的余地了。”
“聪明,”李再安笑道,“世事无常,我亦不想让自家人为难。但既然事已至此,那便只有让副卫主大人,保我一保了。”
十三没有说话,他熟练的清理了两条鱼,用草绳扎起来挂着,起身时犹自带着一股寒气。李再安也不急,一边等,一边把周围能用的干柴捡了个干净。
“心烈决定的事,我与她兄长,从未能动摇过。”十三终于开口。
李再安:“哦?”笑容却沉了下去。
“去陆家庄已成定局,恕卑职无能为力。”
“屠十三啊屠十三,你……”
“但是,”十三一字一顿,“还望世子告知陆季明的死因,待陆家清算起来时,卑职唯有尽力,替世子隐瞒一二,好让世子全身而退,至少不让心烈怀疑。”
李再安愣了一下:“这,倒也未尝不可。”
“只不过,世子也需答应卑职一个条件。”
“你讲。”
“待陆家庄事了,”十三摩挲着剑柄,“还望世子即刻离开,再也不要出现在吾等面前,若是再出这样的‘意外’,还请恕卑职皇命在身,不得不以妨碍禁武大业为由,让王爷白发人送黑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