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少年 正文 第103章 江岩的独白
吃了晚饭，本来没心情玩游戏又闲着的方亚楠正准备早点洗洗睡，突然收到了一条视频链接，来自杭佳春的女儿阿葵。
那居然是杭佳春的讣告加上一生回顾。
杭佳春年轻时好看，爱美，视频虽然不多，但是却留下了不少照片，到后来年纪大了，儿女也有给拍不少，和其他视频一起剪剪贴贴的，竟然也凑够了五分钟。
而在前两分钟，方亚楠频频看到自己。
她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拍过的中二乡村非主流大头贴居然都给翻了出来，还是高清放大的，相应的还有不少杭佳春大学以及刚参加工作时的照片，学校合照、社团活动、公司团建、游乐场玩耍……
后来便多了个男人，长得精瘦，面目还算清秀，穿着也挺年轻时尚，虽然感觉不配杭佳春的颜值，但也算拿得出去。
方亚楠很欣慰，她见过杭佳春的每一任前男友，唯独这一任终于没超过二百斤。
“你以前找那些敢情是为了恶心我么……”她不厚道的呢喃。
杭佳春用了两分钟飞快长大，又在后面三分钟帧帧变老。
自她的婚纱视频开始，方亚楠的存在就戛然而止。她看着杭佳春生儿育女、升职加薪、主持会议、搬家、接送孩子、挑选新车、在厨房做饭……
那个精致可爱到方亚楠都要祭出男子力去呵护的小姑娘，逐渐成为了一个家庭的中流砥柱，面容逐渐粗糙，笑容逐渐疲劳，但眼神却日益深邃，像是历尽了风霜雪雨，被打磨成了一樽石像。
方亚楠在手机上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眼，便干脆拿到客厅，对正在看电视剧的姜多多道：“多多，我投个视频可以伐？五分钟？”
姜多多二话不说：“妈你那么客气做什么，来来来。”说着还往一旁让了点，把最舒服的位置给了方亚楠。
方亚楠坐下，将视频投影到了电视上。
这边方近贤正在厨房里操作洗碗机，方鹗则溜出来拿棒冰，见状好奇的凑过来：“奶奶要看什么？”
“哎要你多管闲事！就找各种机会偷懒是吧！”姜多多训他。
“嘿嘿！”方鹗的笑容在视频第一行字幕出现时瞬间消失。
【慈母杭佳春，千古。】
他腿一软，又想看又慌，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瑟瑟发抖的偷看方亚楠。
方亚楠却兴致勃勃，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这么超脱的心态，只是指着视频：“你们看你们看，有我哦。”她笑眯眯的，指着电视的样子像个不知生死为何物的小孩子。
于是方鹗只能在一旁坐着看，方近贤也从厨房探出头。
高中的合影出现了，方亚楠按了暂停：“来，猜猜哪个是我？”
三口子于是都探头眯眼，研究起来。
“这个？”
“不像不像，奶奶是瓜子脸！”
“这个呢？”
“不会吧！奶奶眼睛大，这个眼睛好小！”
“妈，是不是这个？”方近贤道。
“不可能，这个这么黑，奶奶……”
“你奶奶以前外号黑妹。”方近贤占了年龄的光，一点不害臊，满脸得意，“现在妈你在老太太里也不算白吧。”
“方近贤你会不会说话！”姜多多怒斥。
方亚楠露出慈祥的微笑，认识自家儿子那么久了，好像最近才发现他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奶奶你们后来怎么会不联系了啊？”方鹗看完，问。
这次他没挨训，大概家里人都想知道。
“三观不合咯，”方亚楠道，“从我这儿说肯定是她的错，但现在回想我肯定也有错吧。”
“那肯定啊，一个巴掌拍不响。”方鹗居然很理解方亚楠这模棱两可的说法，“所以到底是有啥契机啊？”
“嗯……”方亚楠努力想找个合适的措辞，缓慢道，“你阿春奶奶呢，是个正常的小女人，渴望爱，渴望家庭，会想着依赖男朋友；而我呢，就想赚钱，想独立，想做个什么都能自己扛的人……”
“所以你看不惯她依赖男朋友？”方鹗一语中的。
“怎么可能啦！我何必！？”方亚楠叫屈，“反正后面有些感情上的事情我们起了争执，我觉得她水性杨花，她觉得我非黑即白，说不拢就只能一拍两散了。”
“哦……”方鹗应了一声，“哇，这么想爷爷可真厉害，奶奶这种solo党都能搞定诶。”
“solo党是什么东西？”不会就是母胎solo的意思吧！
“差不多是单身主义？solo人生嘛，”方鹗解释道，“那奶奶你怎么会被爷爷搞定啊？”
方亚楠无奈的看了姜多多一眼，她俩下午刚探讨过这个问题，那时候都无解，这时候就更别说了，只能摇头耸肩：“我也不记得了。”
“肯定是因为爷爷太帅了吧！”
只见过江岩年轻样子的方亚楠羞涩了一下：“确实，很帅。”
“哇！奶奶你居然记得！”
可真会抓重点，方亚楠随口胡诌：“偶尔还是有些片段的。”
“妈，”旁边方近贤突然道，“要不我们翻翻以前的视频，你也看看？”
“诶，对呀，之前怎么不放！”方鹗叫道。
“之前不是问了，奶奶不要看。”
方亚楠哑然，她那时候惶恐无助，唯恐自己剧透自己，确实很抵触所谓的“找回记忆”，但是现在，如果再顺其自然，她可能根本和江岩走不到一起，那面前这一大家子都有可能消失，这后果，她人在其中，想想确实有些窒息。
“那，要不，看看？”她不情不愿道。
“我去找找，”方近贤擦了擦手，往书房走去。
“我们也看吗？”姜多多到底心细，问。
“我自己看吧，”方亚楠连忙道，“你们陪着，我专心不了。”
“好。”姜多多站起来，伸手捏住方鹗的耳朵，“进去！做作业！”
“啊啊啊？我是准备去的呀！你急什么呀！”
“别打扰奶奶！”姜多多拖着方鹗进去，转头对方亚楠道：“那我进屋看电视了，妈你会操作吧？”
“会会会。”方亚楠微笑道，心想方近贤何德何能娶了这么好个媳妇，等方近贤拿着一个小盒子出来，瞪了他一眼。
方近贤莫名其妙。
两个小时候，方亚楠眼睛红肿的上了床。
即使江岩并没多少陪伴这个家庭的时间，然而留下的影音资料还是花了她整整两个小时才看完。
总的感觉就是，太可怕了。
她看到了自己的婚礼，看到了自己的蜜月旅行，孩子的出生，甚至还有自己喂奶的样子，她看到自己迎接新的猫咪，看到江岩被他们养的一条金毛扑倒在地，看到他给自己过生日，看到自己坐在副驾驶座一边拍他开车一边说骚话逗她，然后江岩伸手揉她的头，镜头晃成一团花。
她看到在她和江岩的陪伴下，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他们穿不同的校服，拿不同的辅导书，表演不同的节目，交不同的朋友，时而在一起玩耍，时而独自大笑。即使不一样的场景和天气，镜头中总会有他或者她。
江岩很喜欢自拍全家福，但是因为一个镜头有四个人，他总是会只剩下半张脸或者自己被手臂挡住，他在那些自拍中一点点变老，最后成了一个有气质的中年大叔。
而方亚楠……
她发现作为一个女人，猛地醒来看到自己七十多岁的样子其实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看着自己脸一点点皱起、松弛、眼角下垂……可自己依旧是自己。
整整两个小时，密密麻麻近千张照片和十几个G的视频里，她完全没看出这是一个离婚的家庭。
他们家庭活动的次数可能比其他健全家庭还要多。
方亚楠自觉不是一个那么热爱组织和户外活动的人，所以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江岩一手促成。
他是真的爱这个家，就像现在的方亚楠一样。
到底为什么呢，会离开这样一个男人。
而又是为什么呢，离婚了，还各自单身。
方亚楠心情沉重，她掏出手机，那儿已经云存储了所有视频文件，她再次翻开来，漫无目的的滑动着列表。一不小心因为滑动过快，把一个照片拉进了云盘回收站。
她赶紧点进回收站，却发现里面除了自己误删的照片，还有一个小视频。
不大，就只有三分钟。
她迟疑着恢复，点开。
里面是江岩年轻的脸，有些憔悴，笑容温和，却有些勉强。
他对着镜头招招手，开口，用略有些嘶哑的声音道：“亚楠，现在看到我这张脸，很讨厌吧？”
方亚楠猛地坐起来，她暂停了视频，捶了捶因为动作过大而抽痛的腰，点开了视频的详细信息。
四十二年前！
他们离婚的那一年？！
什么鬼！这玩意儿会什么会在回收站里！？所以她终于要知道真相了吗！
可是，怎么办！她忽然有点不敢看了！她已经被自己PUA了，看完会不会立刻回去就跟江岩求婚啊！
方亚楠慌得手都在抖，感觉心律都有些不齐，连忙从床头柜里掏出一把速效救心丸垫在舌头下面，任由苦涩的滋味侵袭着大脑，这才冷静下来，咬牙继续了视频。
还是江岩。
“可我想来想去，还是希望你即使忍着恶心，也能听完我接下来说的话……你是有这个承受力的，对吧？”
这时候还来激将法，难怪这视频会进垃圾箱。
“我……”江岩突然顿了一下，苦恼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苦笑，“我承认，在和你结婚时，准备了好几个计划，当你发现时，该怎么应对你的怒火和仇视，我有心理准备，没错，我也想过你会和我离婚，所以我甚至准备好了财产分配方案，我有信心大家既然能够体面的开始，那我也能让一切体面的结束。”
方亚楠心都吊起来了，啥玩意儿？怒火和仇视？难道他是个同？！敢情后来的故事全是她和“男闺蜜”的一场戏？！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最后你的离开，会让我变得，这么不体面。”
江岩说罢，咬了咬牙，眼角微微泛红。
“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没错，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我也知道你无所谓单身，你本来活得那么随心所欲，我还硬是把你拉进这场婚姻。所以我早就做好会离婚的准备，你生我的气，恨我也可以，但是，亚楠，”他突然抬头，定定的看着镜头，“你说我是为了好玩，为了完成任务，我根本不爱你……这些我不能承认。”
“一开始我差点也这么以为了，但是亚楠，如果我不爱你，我不会只看到你的作品就那么想认识你，我不会那么主动的接近你，和你在一起时我不会想尽办法拖时间，给你戴戒指的时候我不会那么开心，我每天都想早点回家见到你，我不想你出差，不想你加班，我希望你来我公司，不是想绑住你，我只是想更多看到你。孩子出生时，我只想把她捧到你面前，告诉你，看，亚楠，这是我们之间的纽带。”
他说得那么平静，平静到好像是一汪幽潭里发出的声音，冷静到方亚楠都感觉不到肉麻，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按进了潭中，冰冷到窒息。
“但是，我怎么现在才发现呢……”他还是笑着，脸颊却滑落了一滴泪。他哽咽了一下，又说了一遍，“我怎么现在才发现呢。”
他用手腕擦了下眼睛，用力保持着微笑：“我是个笨蛋，亚楠，我以为我算好了一切，你会相敬如宾，也不会死缠烂打，我可以在已婚和单身之间无缝转换……没错，我就是一个人渣，居然会对你说出这样的话。但你知道吗，那时候你说你朋友会帮你搬家，我脑子里就只想到了陆晓，我甚至忘了他已经结婚，满脑子都想着你会回去找他，我想说我也可以找别人，但我，想来想去，只想到你。”
“但你已经彻底离开我了，在我意识到，我根本不想放你走的时候。”
“你说你和陆晓没法在一起就是因为你俩太像了，可是亚楠，你不觉得真正相像的是我们吗，我们都有过强的自尊，你为此牺牲了你的爱情，而我……牺牲了我的一切。”
“你总说我是人生赢家，”他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从下巴滴落，又从手臂上滑下，可他还保持着颤抖的微笑，“可这次，我输得很彻底。”
“亚楠，我不奢求你回来，我确实不配。但请容许我再利用一次你的责任感和心软……在你找到下一段幸福之前，至少，即使你说胁迫也好，为了孩子，给我一点，这个家还存在，的假象吧，好吗？”
他看着镜头的双眼已经通红，眸中分明是恳切，甚至还有一丝哀求。
就在他又要开口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软嫩的呼唤。
“粑粑！”
他一愣，猛地擦了擦眼，笑容突然扩大，应了一声：“在呢，什么事呀谣谣！”
“粑粑！”江谣又叫了一声。
江岩叹口气，对着镜头快速说了句：“如果你愿意，就在VX里给我发个滚吧。”随后起身，一边探手关视频，一边高声道：“爸爸来啦，怎么啦？”
播放结束。
“……”
三十不到·母胎solo·宅女·人菜瘾大网瘾阿姨小方同学。
傻坐在已经一片漆黑的房中。
独自承受她这个阅历不该承受的生命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