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少年 正文 第97章 执子之手与子白头
这个周末天气很好，方亚楠起了个大早。
因为考虑到自己要跟车拍摄，最终还是白费了老爹一番苦心，她选择坐地铁过去。
席安还没买房，所以接亲从出租屋开始，为了方便上班，房子就在地铁沿线，交通很便捷。
她赶到新娘家的时候，新娘正好在化妆，她的伴娘在一旁自力更生，现场一派忙乱。
看到摄影师来，场面越**动，方亚楠立刻被拱进了最里面，几个伴娘和亲友很开心的摆各种造型喊她拍照。
人家虽然没给钱，但依然是甲方爸爸，方亚楠心态放得很乙方，百叫百应，完全不拒绝，时不时的还指点两下。等到楼下鞭炮声响起，姑娘们才慌乱起来，纷纷开始做各种堵门的准备。
这下方亚楠反而发起愁来，她问新娘陈雨彤：“一会儿我拍你们，那谁拍男方？”
陈雨彤素颜时是个白净大气的姑娘，化了妆越发富贵雍容，此时却也有些迷茫：“他说找了同事的，应该没关系吧。”随即爽朗一笑，“方老师，反正好的都是我的，你最棒，你肯定跟我们这边，嘿嘿。”
方亚楠跟着笑了，点头：“成，那今天你是我甲方妈妈。”
事先她已经知道席安没找专门的婚庆摄影，负责录像的是他两个同事，显然是要跟着男方过来了。
鞭炮声中，外头热热闹闹的来了人，姑娘们早已严阵以待，在门里紧张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一会儿，就听外面哄笑声起，夹杂着席安羞答答的叫声：“老婆，开开门呀。”
“哎哟软绵绵的！”伴娘们纷纷打趣，怼他，“喊什么呢？谁是你老婆啊！你进门了吗就光知道瞎喊！”
方亚楠一边笑，一边在一旁猛按快门，妹子们怼人的样子狂傲极了。
“那让我进来不就好了嘛。”席安还是弱弱的，男方亲友看不下去了，骂他：“你行不行了！拿出男人的气魄来！踹！踹！冲进去抢了就跑，我们给你拦着！”
大声密谋啊这是，姑娘们笑翻了，越发紧的顶着木门，里三层外三层的，颇有前赴后继的意思，大叫：“想得美！先接受考验！”
“考就考！谁怕谁啊！”外面男方喊回来。
“新郎直播俯卧撑！做到新娘子点赞才行！”
方亚楠噗的笑了，转头拍到陈雨彤拿起手机，熟练的点开一个APP。
第一个考验必须不能有意见，门外一阵**后，席安在直播间全员围观下开始做俯卧撑。
没想到他体质还挺好，做了二十几个，动作终于有些慢了，伴郎们拼命喊加油，也有求情的:“差不多得了嫂子，他还要留着力气洞房呢！”
陈雨彤笑着“呸”了一声，但还是点了赞。
“完成了完成了！”外头欢呼，“开门开门！”
“早得很呢！发红包发红包！”
“好好好！我们发，你们记得抢啊！”
姑娘们纷纷拿起手机，几乎同时奋力一点，随后表情不一，但不管拿得多还是少，统一答案都是：“太少啦！不够！”
“一个红包就二百限额！你们想拿多少啊！”
“那就多发几个啊！”
“那发多少才开门啊！”
“还要看考验过不过！”
“那你们倒是说，还要干啥啊！”
如此反复三四轮，双方鏖战不断，外头已经精疲力竭，里面人还兴致高昂，新娘子终于看不过去了，小声道：“差不多了差不多了。”
伴娘们立刻会意，大声道：“好啦好啦！最后一关！”
“说！”外头怒吼。
“新郎新娘认识几年啦！”
“六年！”席安不假思索。
“好，那就用六种语言说出‘我爱你’！不准用方言！说完就放行！”
六种语言，那挺仁慈了，但凡韩英美日剧看过一点，加上中文至少能说出五种来。
果然，席安大声的把中英日韩的版本说了一遍，又被提醒着喊了法语版，最后大家纷纷开始研究最后一种语言的读法，现学现卖。
就听外头一个机器男声不停重复一句话，几个人鸡一嘴鸭一嘴的在那模仿，都有点底气不足。听得里面的妹子吃吃发笑。
最后不知道被谁反复提点了两遍，席安终于鼓起勇气大喊：“一洗立白滴洗！”
妹子们懵了：“这啥，啥立白？哪国的？”
方亚楠笑着提醒了一句：“德语的。”
果然外头男声大喊：“德语！是德语的！一洗立白滴洗！”
本来可能半信半疑的，但有方亚楠事先证明，妹子们无奈只能开了门，男方如获大赦冲进来的时候，方亚楠还收获了新娘子感激的眼神一枚。
接下来小小的房间中又是找鞋子又是求婚，越发拥挤混乱，方亚楠在人群中艰难跋涉，拼命找好位置，在席安跪在陈雨桐面前求婚时，其他人自觉后退，她却要往前抢占机位，差点被挤翻。
身后有人一把扶住她：“小心。”
她耳朵一热，猛然回头，发现竟然是江岩，而他手里也拿着相机，一边按着她的肩膀，一边熟练的把单反屏幕拉下，举起手居高临下对着新人一顿拍，眼睛微眯着，紧盯着屏幕。
此时方亚楠已经自觉成了他的拐杖，等他拍完才松口气：“呼！那我不拍了。”
“嗯，可以了。”江岩低头确认了一下。
“你怎么来啦？”起哄声中，方亚楠聊天很随意。
“男方摄影的那小子有工作没了结，我让他先把正事办完，我过来代一下班，顺便放松放松。”他笑眯眯的，此时人群开始往外涌，方亚楠正准备跟出去，江岩抬手拦住她，“不急出去，等他们出发先。”
方亚楠于是半靠着江岩，缩在角落里等所有人都出去了，才长长的吐了口气，和江岩一起跟在人群后往外走：“害！早知道你来，还让他们出什么智力题。”
江岩失笑：“你说我吗？我可没帮上忙。”
“怎么会？最后那个语言关跟你没关系？”
“我只负责百度和帮忙学，最后我也没听明白，只能教人怎么蒙混。”江岩无奈，“要是在公司，我绝对不会这样教坏我员工。”
“牛逼，这样我还听明白了！”
“真的？你懂德语？”
“不算懂，二外去划水过，”方亚楠哭笑不得，“你知道的，学语言一般最先就学怎么问候和表白。”
“那到底应该怎么读？”
方亚楠没多想，直接说了一遍，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其实我发音也不标准。”
江岩却不疑有他，跟低声学了一遍，“一洗立白滴洗，不对，Ichliebedich……”
方亚楠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天，人家结婚，你使劲儿表啥白。”
江岩一愣，看向她，忽然狡黠一笑，压低声音：“Ichliebedich。”
方亚楠小心脏狂跳，咬牙：“我拳头硬了！”
江岩笑起来：“好好好对不起对不起。”他清清嗓子，抬头一看：“他们要下楼了，我到前面拍他们，一会儿我就不跟了，上车直接去会场，接下来要你辛苦点了。”
“嗯。”方亚楠撅着嘴，不知道为什么不爽。
“这么生气？被表白不是好事吗？”江岩还想逗她。
“你听过狼来了吗？”方亚楠瞥了他一眼。
江岩怔了一下，收起了笑：“啊，抱歉，没有下次……哦我是说，下次不会随便了。”
你还想有下次？！
等等，按照“史载”，别说下次了，咱俩再不结婚都快来不及生咱家大女儿啦！
方亚楠觉得冒出这个想法的自己简直像个神经病，她看着江岩挤过人群到最前面去拍新郎抱着新娘下楼，觉得自己简直要精分了。
接完亲，伴娘伴郎跟着新人出去找地方拍婚纱照，其他亲友则到事先安排好的地方娱乐，席安在空中花园附近的商场KTV订了两个大包厢，可以唱歌打桌球玩桌游，可以说是面面俱到，要不是长辈不多，说不定棋牌室都会给安排好。
而方亚楠则正式迎来了她的主战场。如果说之前接亲，她的照片相对于录像是锦上添花，那现在的婚纱照则是她必须展现真正技术的时刻。
虽然说社里和这对新人都对她的技术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盲目信任，但方亚楠其实并不是科班出身，只是从自学走上这条路后经过几次短暂又很水的培训，所谓实力几乎都是实战锻炼出来，审美和操作上的理论知识非常欠缺，唯一的成片标准就是“好看不普通”。
是以比较熟悉了她的同事都会叫她“天赋型选手”，一半算夸，更多的也是调侃。
她擅长找一些不常见的角度去拍照片，绝大多数都废了，但偶尔反而会出惊人效果。是非常追求特立独行的风格，所以她心底里也觉得席安找她找对了人，反正要是她拍，不会出婚庆公司那种流水线的片子。
这次她也给了新人一个课题，不要单单找美景，用婚纱照拍出一个故事来，还设计了一个故事大纲，席安和陈雨桐都很感兴趣，伴娘伴郎们发现他们竟然都有戏份，也特别积极。
陈雨桐相较席安气场强得多，所以这次的故事带有一定反串效果。比如伴郎中有个特别帅的哥们儿，又高身材又好，她便让伴郎和他们在一个斑马线上擦肩而过，陈雨桐一脸惊艳的回头看帅哥背影，席安则作出一脸吃醋的样子，紧紧抓住陈雨桐的手。
还有伴娘中有个可爱的小姑娘，拿着手机在街头向席安搭讪，陈雨桐就在席安身后露出残酷的微笑，手里拿着个口红像枪口一样顶住了席安的后腰，席安一脸害怕。
偶尔也有席安有男友力的时候，两人复刻了星爷电影里周星驰壁咚张柏芝那一段，在一个小巷子里，席安夸张的前倾撑住墙，陈雨桐靠着墙抬头紧紧盯着席安，画面搞笑又充满张力。
几张叙事图拍下来，接下来网红景点的婚纱照反而显得平淡了，方亚楠绞尽脑汁折腾他们，最后一群华服男女四仰八叉瘫在草地上喘气，同时发出爆笑。
临到结束，方亚楠见他们一脸疲惫却又意犹未尽，突发奇想：“再拍一张白头偕老吧。”
“啊？戴假发吗？”席安反应极快。
“啊？老年妆要化很久的，”跟团的化妆妹子皱起眉，却已经转头研究起新娘新郎的脸。
“不用啊，用手机。”方亚楠随便指了两个伴娘，“你们肯定有美颜APP吧，开老年滤镜，一个拍新娘，一个拍新郎，只拍头，让他们手牵手站着，我拍你俩的屏幕。”
“牛逼！”新人团一起喊，立刻根据方亚楠的指挥，找了一条公园里空旷的梧桐小路，让新人在路中间站着，伴郎主动跑远处拦住可能入镜的行人，方亚楠则指挥新人和伴娘调整角度，剩下的人围观。
滤镜一打开，不远处新娘新郎依然穿着婚纱礼服，光洁年轻的手紧紧握着，可是他们在镜头下滤镜中的脸，却已经鹤发鸡皮，满脸沧桑。
“哇。”两个伴娘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感叹。
方亚楠对着她俩的镜头，以新人握住的手为中轴，连按一阵快门，随后慢慢的放下相机，看着屏幕，轻声道：“好了。”
此时，所有人才意识到他们在拍这一幕时，竟然都屏息凝神，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笑。
“好了吗？”席安在不远处看见方亚楠放下手机，大声问。
有伴郎朝他们比了个OK，其他人都围上来看方亚楠相机中的最后一张照片。
从第一个场景拍完后，就没人会好奇方亚楠拍得怎么样了，可是现在，他们却都想看这张照片的样子。
“怎么办，我有点想哭，”负责滤镜的其中一个伴娘竟然真的擦了擦眼，而另一个伴娘红着眼点了点头：“这张太好了，好到不知道怎么说。”
方亚楠感觉心里沉甸甸的。
老年滤镜中的席安和陈雨桐与她四十多年后见到的并不太一样，可是那眉目却依稀如斯，她仿佛又看到了他们坐在自己面前，手牵着手的样子。
这张照片在其他人看来可能是个美好的祝愿，可她却知道，这不是祝福，这是一个预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们做到了。
可她和江岩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