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少年 正文 第94章 第一次采访
今天的日程是采访百道青训营练习生卢照的家人。
卢照今年十六，初中毕业就进了青训营，赌注全在职业电竞上。
他家境普通，父母工作都很忙，所以只能分别去他父母工作的地方采访，顺便拍拍他父母工作的地方。
当然，都是事先征得过同意的。
一行人先去找了孩子他妈。
卢照妈妈以前是一个车间女工，后来工厂机械化改造，她因为资历深留下来，成为了该厂的后勤人员，负责茶水纸巾等日常用品的补给，听起来挺轻松，但偌大一个厂区近百个办公室，一天下来还是没什么空闲的时候。
他们在员工休息区进行了拍摄和采访，先跟拍卢母工作了一次，然后一起坐在员工休息区聊天。
结果没聊几句，卢母就哭了起来。
她所有的心血都花费在了卢照上，可以包容这孩子不好好学习，甚至为了让他开心给他零钱去打游戏，但是却没想到这最终让孩子走上这样一条意想不到的道路。
如今她唯一的愿望已经不是孩子能够回头是岸，而是他能够真的成功走出自己的路，至少能养活自己。
但显然目前就连百道的人也无法给她这个保证。
这个母亲给方亚楠的感觉更多的是懊悔，因为她的纵容才让孩子变本加厉的沉迷游戏，最后义无反顾的投身到周围人看来“不务正业”的道路上。即使现在很多人都说他加入了百道的青训营，未来可期，可是作为最关心孩子未来的人，父母自然有想方设法打听过这条路究竟好不好走，所以说反而心里更加有数。
然而事已至此，卢母除了满怀希冀的恳求百道给予卢照机会，能够借这次拍摄提升卢照出道的机会，再无其他办法。
说到卢父的态度，卢母越发难受，家中最矛盾的点就在于现在的父子关系，她夹在其中可谓苦不堪言，以至于握着方亚楠的手不停恳求：“请你们劝劝他，一定劝劝他，只要松一点点口，照照至少还能回家吃顿饭。”
方亚楠自然没法做出任何保证。
从卢母工作的厂子出来后，相比方亚楠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百道的人却显得异常沉默，直到上了车，宽宽才冷不丁来了句：“那卢照每周放假都去哪了？”
方亚楠：“啊？”
其他人都没说话。
“等等，你们每周放假？”方亚楠惊讶。
“废话！我们又不是集中营！每周还是会赶他们回家的啊。”
“卢照都回去？”
宽宽也不是常驻俱乐部，但还是迟疑的点点头：“如果一直不回去的，肯定家里出了问题，我们还是会派人调节的。我们是青训营，又不是避风港。”
方亚楠沉默，在笔记本上又写了两笔。
“等等啊喵总，这事儿你等我们理清了再说呀。”宽宽慌了，“可别到时候出什么小小年纪出去鬼混的绯闻来。”
方亚楠嘴角抽搐了两下，点点头：“我懂的，你们赶紧查查吧。”
车子又开到卢父工作的地方，是位于郊区的一个家具公司，卢父是里面的一个木匠。
听着虽然很普通，然而现在越来越多的家庭开始追求手工木制家具，卢父这样的手艺人可算是香饽饽，一手制作榫卯家具的技术远近闻名，是这个家的主要收入来源。
家具公司的负责人自然也是得到了消息，一开始陪着卢父一道带着摄制组把家具厂都拍了一遍，很是热情，显然也把这当成了一个宣传手段。
卢父全程穿着工服，一身木屑，沉默寡言。可是等到负责人走了，大家一起坐在一个会议室里准备谈话的时候，摄制组导演刚要说话，卢父居然抄起个凳子猛地向他们砸了过来！
“嗙！”的一声，紧接着一声怒吼，“我打死你们这帮狗东西！”
所有人都惊了，方亚楠坐在一旁，那椅子擦着她的脸砸到后头的墙上，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等到脊背发凉的时候，金属的凳子已经扭曲了一只脚躺在她背后的墙根下了。
她手还按着笔记本，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微微张嘴，看着卢父发愣。
卢父显然气得不轻，指着他们的手指都在发抖：“要不是你们！我儿子怎么会这个样子！跟鬼上身一样！高中都不上！说什么要靠打游戏赚钱！”他眼眶开始泛红，嘴角也在颤抖：“害人啊！你们害人啊！你们要害多少人啊！”
他又抄起一张凳子，作势欲砸：“我跟你们拼了！”
“诶诶诶诶诶！”这下周围人都反应过来了，几个小伙子一窝蜂绕过会议桌冲上前，正对面的方亚楠干脆双手一撑爬上桌子扑过去！开玩笑！上回大概没瞄准！这次妥妥的是冲着她呀！真被这么一砸还有的救！？
就算社里买了工伤险，可特么谁想用那玩意儿啊！
“大哥！您冷静！”幸好卢父旁边还有一个机位，那摄影小伙子很是用力的抓住椅子，于是满屋子都是方亚楠近乎惨叫一样的声音。
卢父挣扎的功夫，其他人也赶了上去，几个弱鸡小崽子差点就没按住他，但好歹把椅子卸了下来。
卢父喘着粗气，恶狠狠的看着他们，转而看向方亚楠，露出一脸痛恨和惋惜：“你说你好好一个女孩子家！什么正经工作不做！跟这群害人的东西混在一起！”
方亚楠：“……啊？”她一只脚搁在桌子上，双手还撑着桌子，手下面的笔磕得她手心生疼。
“卢先生，她不是！”宽宽最弱，跟在后头喘气，闻言哭笑不得，“她跟我，咳，跟百道不是一起的！”
方亚楠：“诶？哦！对啊大哥，我不是百道的！”
她看了一眼宽宽，他拼命向她使眼色，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她还是心里暗叹一声，努力平静道：“我是个记者，维度杂志的，您不知道吗？”
“维度？”
“联系您的人没和您说吗？”方亚楠道，“这是百道请的拍摄团队，而我是维度杂志派来采访您的，我们是两回事，只是正好同行而已。”
“维度，我知道……”卢父语气终于和缓了点，“我们公司有订，我还看过。”
有希望！方亚楠挤出笑容：“那就是了，我们杂志都是中立立场，主要就是想探讨一下青少年加入电竞圈的利弊问题，我们不帮百道说话的。”
这时候要是懂一点的人估计就会问那百道凭什么让你们跟着，可卢父显然无暇想那么多，他只是狐疑的看了一圈周围的人：“那你们……”
宽宽连忙道：“我们只是百道请来的摄影团队！虽然拿他们钱，但你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都会拍的！百道也是想为这个行业做点事情！”
拍摄团队众人沉默。
这个团队确实是外援，百道自己并没有养拍摄团队，但是要说这团队里没百道的人，那还是有一两个的，比如宽宽，比如宽宽的助理。而且……
大家隐晦的看了看方亚楠。
一路上大家胡侃瞎聊，早就知道方亚楠是前百道人了，连百道的花名都有，她说自己立场中立，这说法也有待商榷吧。
但是，先把卢父安抚住才是最要紧的。
大家纷纷对卢父投以肯定的眼神。
“害！”卢父泄了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转而又对方亚楠希冀道，“那记者同志！你一定要好好向社会反映一下！这个游戏啊，什么电竞啊，太害人了！”
方亚楠：“……额，嗯。”
要说她以前可能对电竞这个职业的走向或许还抱有疑惑，否则也不会早早的就提出探讨电竞行业前景这个选题，但是在有过老方的经历后，她可能是在场最支持电竞行业的人……
毕竟如果找对路子，有了普遍的科学的行业规则，那么这完全就是给年轻人提供了一条新的康庄大道。
但她现在当然不敢说，她是中立的。
双方于是终于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聊天了。
可能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明明方亚楠就是一个蹭团的，然而因为有了《维度》杂志这个中立背景，竟然反而帮助整个拍摄团队获得了信任，虽然卢父还是对拍摄团队的其他人抱有疑虑，对他们爱理不理，可是对方亚楠却是和颜悦色，有问必答，敞开心扉。
方亚楠要说愧疚，还真有点。可是她并没有亏心事，还是认真的完成了任务。但在快结束时，还是忍不住劝慰了两句。
“卢大哥，新兴行业起步都有野蛮生长时期，就像你们那个年代的公务员下海经商一样，总有人成功，有人失败。但是正是因为有先驱者的存在，才能走出一条别人没走过的路。可能你们觉得卢照还小，是被电竞这个行业的光辉蒙蔽了双眼才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但换个角度想，其实卢照已经不是先驱者了，真正的先驱者是那些现在已经让这个行业开始发光的人，卢照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这样的目标、决心和毅力，难道不是一种已经比别的同龄人强的体现吗？”
卢父正陪着他们往公司外面走，闻言长长的叹了口气：“可毕竟还是要读书啊，打游戏是个青春饭，他能一辈子都有这技术吗？如果没有，等他谁都打不过了，靠什么过呢？”
果然也是做个功课的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方亚楠也叹了口气：“所以我们才会来这里。”
“卢叔叔你放心，”宽宽突然道，“实话跟你说吧，我就是百道的，现在负责管你儿子。”
卧槽，为了你的小命大家昧着良心隐瞒了两个钟头，你小子居然自曝了？！
全团队都怒视他。
卢父反而没生气，只是有些茫然：“啊？你？”
“对，我是百道游戏俱乐部的负责人。”宽宽认真的介绍自己，“我现在负责卢照的训练和生活。”
卢父怔愣了一下，似乎咬了咬牙，但却没说什么，只是整个人突然苍老了似的，伛偻了一点，他低声问宽宽：“照照，还好吧？”
宽宽点头：“挺好的，比进来的时候胖了很多。”
“哦……”
“他很努力的，训练很辛苦，他都没落下，还偷偷给自己加练习，”宽宽想了想，苦笑了一下，“他读书肯定没那么认真过。”
“小孩子都这样。”卢父冷下声，“让他们学习跟要他们命一样。”
“不是的，卢叔叔，其实很多进这个行业的小孩子，大多坚持不久。”
“啊？”
“你想想，不让你玩游戏的时候，你偷着玩，是不是很开心？可如果现在什么都不让你做，就让你一天从早打到晚，跟上班一样的打游戏，你还会那么开心吗？”宽宽道，“职业选手的训练强度，是大到会打到呕吐的。”
卢父显然没想到这个，愣住了。
“所以我说卢照很有毅力，他如果抓住这个机会，是比别人更有可能成功的。”
“哎……那也是青春饭啊。”
“是的，所以我让您放心，毕竟卢照加入的，可是我们百道。”宽宽笑道。
“这跟大公司小公司没关系吧，不都是打游戏？”
“不一样，我们百道还有教育部门，专门做课程辅导，很多名校都跟我们合作在线上课视频，我们俱乐部里的训练生，基本都被要求去上课，虽然要求没有那些学校的高，学习时间没他们长，但至少要保证他们不落下进度，以后如果想升学，也不会很吃力。”宽宽笑道，“说实话，很多人训练打烦了，会把上课当休息呢。”
卢父听着，神色一点点放松，最后长叹一声，苦笑：“哎，要真是这样，那怎么听起来，反而是好事了。”
“这就见仁见智了。”毕竟学习时间占用训练时间，对现在的电竞选手来说并不是好事，方亚楠可不能让宽宽一上头就拍胸脯打包票，连忙打了个圆场。
正要开口的宽宽闻言一愣，赶紧闭上嘴，朝她投来一个半是尴尬半是感激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