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肖效率极高,很快就给方亚楠推了一个VX号,说是现在艾度最靠谱的经纪人。
方亚楠反复确认对方是运营年轻人而不是中老年网红以后,才转发给了韩添仪,很快得到了他们接上头的消息。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为这些孩子操心了,或许之前还有一点隔阂,但现在她真的很喜欢他们——在知道自己可能是个超级富婆以后。
儿女两家依然各自过着平淡的生活,丝毫没有富二代富三代的样子,江谣是个女强人,工作养家两不误,方近贤也有不错的工作,虽然忙都忙了点可过得很心平气和,方鹗为了玩个游戏低声下气软磨硬泡,韩添仪也完全是个开朗的普通女孩儿,有点小脾气却不任性,俩小孩还心都挺大。
要不是这奇妙穿越的强行剧透,她都要怀疑自己和江岩有没有离婚……实在是这两家子人都跟在爱里长大的一样,完全不像是单亲环境。
难道说是自己很会教育?还是说江岩有很好的教育方针?反正要现在方亚楠自己肯定仗着有钱往死里宠他们……
这么一忙活又是大半个下午过去了,方鹗终于被恩准从题海中冒头透个气,浑浑噩噩的被方亚楠带进游戏的修罗场。
前几天方亚楠和DKL的队员玩游戏,不是她自己去找陆晓碰巧陆刃他们有空,就是陆刃他们主动过来找她,一共也才玩了没几次。
但方亚楠本心其实并不希望在这节骨眼上占用陆刃他们备战的时间,所以玩之前叫了陆晓,但是却叮嘱他别拉孙子。
然而陆晓在她玩了好几把以后才回复:【可我来不了了,大虫他们今天休息,说要找你玩,你等他们组你吧。】
要过去对方说有事,她都不会追问,可现在他这么一说,方亚楠心里却咯噔一声,连忙问:【你怎么了?】
陆晓:【哦,到医院复查,稍微有点不舒服,没事。】
【真没事吗老大爷!】
【没事没事,真的。】
方亚楠还是不大放心,她游戏都没心情打了,正好姜多多回来,她便借口帮人准备晚饭退了游戏,这边直接联系陆刃:【你爷爷没事吧,又去医院了?】
陆刃回得还挺快:【嗯,说是心率有点不齐,做了个复诊,不是大事。】
【没事就好,你去忙吧。】
【奶奶什么时候给我们做红烧肉?】
【啊?来真的啊!】
【我们老板说的,等你做肉那天他找人来拍视频,说不定还能超额完成业绩。】
【你老板是魔鬼吗?!】
【老板不都是魔鬼吗……】
【是我格局小了。】
【话说奶奶方便去S市吗?半决赛去那儿比。】
【我就在这儿等你们吧[斜眼笑]】
【哈哈,好的!】
H市是负责决赛的城市,陆刃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晚饭后,方亚楠又陪方鹗玩了一会儿,随后坐在床前默默的整理了一下这一周得到的消息,想到自己之前在车里睡着了,不知道醒来的时候是不是还在车里,江岩有没有被治好。
她甚至有些期待起见江岩的那一刻,肯定会又哭又笑的吧,这么个高大上的男人,未来却那么倒霉,拖家带口孤军奋战的,苦情得像个琼瑶戏的女主,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丧心病狂的女人,结婚才三四年离婚二十多年,结果还能凭着那三年夫妻情分获得巨额遗产,滋滋润润活到七老八十,说是绝代妖姬都不为过了。
没想到啊老方,母胎solo三十年,居然这么有本事……
她自己在那哭笑不得许久,到底还是有些迫不及待的上床盖上了被子。然而刚躺下,就听到手机震动,竟然是杭佳春的VX电话!
方亚楠心里又是一缩,想到白天陆晓说自己在医院时也是这么个心情,不由得暗自感叹,到了这个年纪凡是接到老朋友的信息大概都会想太多,谁叫他们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谁知道哪天另一只脚就踏进去了。
她接起电话,还没“喂”出声,就听到一声响亮的抽泣。
方亚楠猛地坐了起来,心真的沉了下去,拔凉拔凉的:“喂?喂?是小春吗?”
“不,不是……”回答的声音非常嘶哑,但还是能听出是小春的女儿阿葵,她鼻音浓重,像是喘不过气来,“方,方阿姨,我,我妈她,她……唔……”
旁边传来隐约的安慰她的声音,但更远处似乎还有器械仓促的滴滴声,听得方亚楠也要喘不过气来了,她努力对着自己的书架眨着眼,控制自己颤抖的嘴皮子,颤声道:“没事的,没事的,你们在哪?”
“中,中心医院,唔!”阿葵哭了一声,断断续续道,“她,她刚在看,看你,您的视频,然后,然后跟我,我女儿说,说起你们以前,然后,然后……嗝!”
方亚楠听不下去了,她跌跌撞撞的起身走出去,直接走向正在沙发上和老婆一起看电视的方近贤,两人见到她都是一惊,方近贤蹭的站起来,紧张道:“妈!哪里不舒服!”
“中心医院。”方亚楠快速道,她觉得自己口齿沉重,担心自己说模糊了,又重复了一遍,“中心医院!”
“好好好!”方近贤转身去拿外套,一旁姜多多递了张纸过来,也一脸焦急:“妈,怎么了?哪儿难受?”
方亚楠接过纸,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抽噎了一声,想露出个安慰的笑,可嘴角却死活翘不起来,只能哭丧个脸擦着眼泪,沙哑道:“不是我,是杭,杭佳春……”
“杭……哦!那个小春阿姨?”姜多多想起来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她转身进屋给方亚楠拿了外套,还推出了轮椅,“我们陪你去吧。”
方亚楠无法拒绝,她现在就是一个走都走不快的老人,只能点点头,自觉的坐上轮椅。
方鹗显然听到了动静,走出来,手里还拿着笔,一脸惊讶:“奶奶怎么了,你们要去哪?”
“没事,奶奶没事,”姜多多道,“我们陪奶奶出去一下,你管自己做完题就睡,知道了吗?”
方鹗神色有些怔愣,他仔仔细细看了一下方亚楠,露出点忧色:“要我,一起吗?”
“没你什么事儿,回去吧。”姜多多催促道,这时方近贤穿好衣服出来了,手里还拿了一个袋子,也对方鹗道:“回屋去,早点休息,啊。”
方鹗嘟起嘴:“我都十七了,也不小了,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啊?奶奶,你们怎么了嘛?”
“哎你别添乱……”
“奶奶的好朋友可能要走了。”方亚楠打断方近贤的呵斥,拍了拍姜多多的手背,冲着方鹗露出微笑,刚擦掉的眼泪却一不小心还是掉了下来,“奶奶去看一看。”
方鹗一怔,张了张嘴,垂头点了点,让到一边。等姜多多将方亚楠推到门口换鞋时,他却又跟了过来,在旁边搓了半天的笔,还是弯腰抱住了方亚楠的头,低声道:“奶奶……别哭。”
方亚楠此时的笑完全是为了压抑她的难受,她低低的嗯了一声,拍拍他的头,任姜多多把自己推出了门。
到了中心医院,方亚楠才发现,这并不是杭佳春之前手术的医院。看来上周手术后,她确实情况不好,所以才转院到了这儿,毕竟听说中心医院是目前全市最好的医院。
她不得不为自己的冷漠感到有些心惊,回来后快快乐乐的一周,她根本没想起人家来。
但是想想杭佳春在自己还是小方时就已经好多年不联系,是一个离开自己大半辈子的人,如今却在这时候再次牵连起来,想想真是有点难以接受。
到ICU的时候,外面已经满满当当挤了一堆人了,那些人的中心,就是杭佳春的女儿阿葵,她呆呆的坐在条凳上,满脸憔悴。
方亚楠并不是很想过去打招呼,她让姜多多把她停在走廊口,静静的看着人群。
枯坐等待原本是很难熬的,可她此时却没有任何感觉,这长长的走廊,老老少少的人群,仿佛将她带进了时空隧道。
她在想自己那空白的四十多年是不是也会遇到那么多的人,迎接他们的出生,笑着与他们结识,最后送走他们,或是被他们送走。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一生,而每个人都是老方曾经存在过的证明,如果她不记得他们了,她只剩下身为小方的记忆,那是不是只有等她也躺下的时候,才会知道自己拥有过怎样的一辈子?
她独独愧疚于江岩,满心满脑子想填补老方的遗憾,然而只有坐在了这儿,才知道还有更多的人在念着自己,或者值得自己惦念。
是老方的遗憾带自己过来的,她一直只能这么确信着。可现在她却觉得,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遗憾。
仅仅填补是不够的,可她还能做什么?她不知道,但也不想再有此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方亚楠觉得自己的思维简直进了一团黑水里,混混沌沌的,像是要离魂了一般,被纷乱的思绪带得越来越远,拉都拉不回来。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冲破了那混沌的黑暗,进入了她的脑海。
“喵总?”
方亚楠乍然回神,转头看过去,却见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挡开搀扶的手,向她走了过来。
“……老陆啊。”她又想挤出笑了,可还是哭意更重,“你怎么在这啊。”
“我不想睡医院。”陆晓简单的解释了一下,他的羽绒服里还穿着病号服,看起来比过去瘦了一圈,“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走过来的功夫,一旁坐着的姜多多站了起来,有些局促又有些疑惑,还是顺势将座位让给了他,陆晓点头说了声谢谢,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叹了口气,看了看ICU的方向,皱了皱眉,又问了一遍:“这是怎么了?”
“我的旧爱在里面。”方亚楠朝ICU努了努下巴。
“啊?”
“在认识你们之前,她是我最铁的小伙伴。”
“哦,”陆晓了然,似乎想笑一下,但还是垂下了唇角,“所以我们是你的新欢。”
“现在你孙子是我新欢了。”方亚楠皱着脸,她知道这玩笑开得不合时宜,但她找不到其他排解心情的办法。
“哈哈。”陆晓配合的笑了笑,但还是抿唇,望向了ICU的方向,转头又看向她,许久才憋出一句,“冷不冷?”
医院常年恒温啊,方亚楠这下是真的笑了:“你羽绒服给我盖盖?”
“哦,好。”他真愣愣的要去脱羽绒服,被旁边姜多多眼疾手快的按住,无奈的看向方亚楠:“妈……”
陆晓终于找到话头了,看了看姜多多:“你媳妇?”
“是的呀,漂亮吧,”方亚楠努力唠嗑,“很能干的哟。”
“可以可以。”陆晓附和别人的话还是这么句,他朝姜多多摆摆手,“你好你好。”
姜多多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低头问方亚楠:“妈,要不要水,我给你倒点?”
“哦好。”方近贤顺便去找医生了,姜多多大概看她现在有人陪,才敢离开一下。
陆晓也朝远处比了个手势,安然的坐在了那。
方亚楠往后瞥了一眼:“你家人?”
“嗯,儿子。”陆晓又做了个赶的手势,那个跟他差不多高的中年男人摇摇头,走开了。
“基因真好啊,”方亚楠凉凉的说,“都那么高。”
“有什么用,又不打篮球。”陆晓往椅背上一靠,“江岩也不矮啊。”
他这话一说完,自己神色先变了,下意识的看向她,尴尬道:“啊,那个,我不是……”
方亚楠却很淡然,虽然从陆晓嘴里听到江岩确实有些怪异,可她之前甚至都不知道他俩什么关系,现在听来居然还行,反而松了口气,微笑道:“他那才叫正常身高。”
“是是是,”陆晓苦笑,看了看ICU,望向方亚楠。
“有什么就说吧,”方亚楠忽然有些紧张,绷着喉咙引导,“都多少年了。”
“我还以为,”陆晓又望了望ICU的方向,“你,触景生情来着。”
“嗯?”
“他当年,咳,不就是这儿……”
方亚楠一呆,这才明白陆晓的意思。
敢情江岩当年也是在这儿死的?!所以她也曾经是围在外面的一员吗?难怪陆晓那么担心的样子。她咬牙绷住表情,强抑住狂跳的心脏,可想张口,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说现在她对这儿开始产生阴影,可能以后,或者四十多年前的她也要对这儿提前产生阴影了!
“其实,”陆晓斟酌着,缓慢道,“我觉得,你该放下了。”
这话从不久前,连带四十多年前还跟她一起在游戏里插科打诨的小伙伴嘴里说出来,着实有些严肃到怪异,但方亚楠却只能听到自己鼓动的心跳,跳得她脑袋疼。
“哦?”她勉强的笑了笑,“哪里放不下。”
“这话由我来说,真的很,奇怪,”陆晓说得也很艰难,他弯下腰,双臂撑着膝盖,搓着自己的手指,“但我觉得,哎,怎么说呢,我也说过,我是那种,心防很重的人,你那时候说,你也是,对吧?”
方亚楠记得这段,她当初迟迟不敢对陆晓下手的原因太多了,这段对话就是其中之一,那只是一次闲聊,从性格聊到星座,从星座提及自身,然后陆晓可能只是无意中这么一讲,方亚楠就记住了,却也退缩了。
她没自信能去打破一个人的心防。
她也没自信能对一个人完全放下心防。
“但是……”陆晓没得到回答,只能继续道,“你和我其实不一样,你不仅有心防,你还很强,就是那种,感觉不用依靠谁,也不想被谁靠,然后,很自由的那种强。你可以当我在夸你吧,但也不完全是……因为你这样子,就会一直让人没安全感。”
方亚楠沉默,她也是这两年才意识到,自己本质是一个自我的人,更甚者可以算是任性又自私。
虽然常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标榜自己,但事实上,这样的性格加上这样的行事风格,让她很少有兴致和欲望去关心其他人,她更多的是在乎自己会不会受伤。结果就是在面对陆晓的时候,她反而越发谨慎小心。
陆晓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不是让自己放下吗?这话说出来还能放下啥!?
她望向陆晓,疑惑中带着一丝不善。
陆晓有些窘迫:“其实这些话,也是我和江岩有一次聊天的时候,说到的。”
啥?!方亚楠猛地瞪大眼,你俩还聊这么深入的?!
“你别瞪我,我和他关系一直不错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陆晓慌张起来,“那时候你们在办离婚手续,他来找我喝酒,我们才说起你的。”
还离婚的时候找你喝酒?!她还担心过自己和江岩离婚是因为放不下陆晓呢,结果江岩自己去找陆晓了!所以陆晓到底是谁的小三!?
“江岩其实一直知道你是这个性格,说一不二的,也,不容易挽回,所以早就有心理准备。反正后来就算离了婚,你俩也处得挺好不是?我就是没想到,你会把他的死,怪到自己头上。”
“……”
陆晓看着呆滞的方亚楠,认真道:“说真的,亚楠,他从没觉得你真的离开他了,离婚的时候他就说过,你都是孩子他妈了,他的,就算你不要,也是你的。所以你真的不要有这个心理负担,他的病,他的死,都不是你的错。”
“什么我是孩子他妈……不生孩子就不配了吗……”方亚楠笑得像哭一样,“女权警告哦。”
“哎你这人……反正他就这么个意思,你自己体会吧。”陆晓那令人捉急的口才今天也算超常发挥了,现在能做的只能拼命挠头,“我真是看你俩就愁。”
我看你还愁呢!傻子!
方亚楠瞪了他一眼,已经不知道该回应什么好了。
难道说现在的自己别说放下了,连“拿起”都还没呢?
还是不要脸的问陆晓你当年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如果说告诉他自己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个傻子肯定会让她好好对江岩吧。
所以为什么要让她一下子碰上两个好男人啊!
方亚楠艰难的伸腿,绕过轮椅的轮子,踹了陆晓一脚。
陆晓:“你干嘛!”
“我脚痒。”
“……”他认栽的揉了揉腿。
就在此时,ICU那儿突然传来一阵**,方亚楠连忙抬头看去,陆晓则直接站了起来,帮她张望着。
“拉我一下!”方亚楠着急的拍打陆晓的大腿,陆晓伸出手,方亚楠立刻攀住,艰难的站起来,两个老病人相互搀扶着往那望。
刚一站直,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哭声,人群一阵惊叫,纷纷往前涌,就见人群中心,阿葵的丈夫扶着阿葵站起来,一脸悲伤和焦急。
一旁,医生转身走进了ICU病房。
“妈!”阿葵靠着她的丈夫哭起来,“妈!”
“阿葵,阿葵!”
“我没有妈妈了!我没有妈妈了!”
中年妇女凄厉的哭声响彻整个走廊。
方亚楠紧紧的抓着陆晓的手,任陆晓抬手扶住她的肩膀,她靠在江岩的手臂上,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她的脑海中依然只有杭佳春年轻时那可爱的脸,明眸善睐,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还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她假装生气的时候抓着她的手臂就咬,在她夸张痛叫的时候又笑嘻嘻的道:“楠楠我最喜欢你啦!”
她帮她讨公道时她窘迫的站在一旁,她抱怨自己男友时会抱怨说:“楠楠你为什么不是男的啊,你是男的我就嫁给你了!”
她说她对朋友吝啬时,她在第二次见面小心翼翼的递给她一对银质的耳环,还说:“对不起嘛,我穷大的,工资再怎么涨都不习惯,你不要嫌弃我嘛。”
……她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和她绝交时说了些什么了。
可这是她第一个彻底抛弃的朋友。
也是唯一一个,或许,真的曾经,觉得她最可靠的人。
但今天,她意识到自己也有错时,她真的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