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亚楠是被香醒的。
天光大亮,照得她睁不开眼。奔跑声,说话声源源不断的传来,隐约还听到有女人道:“轻点!奶奶还在睡觉!”
方亚楠:“……”
不是吧不是吧!
她眯着眼努力看了一圈四周,长长的叹了口气。
不管是梦还是穿越,反正她又回来了。
被训的显然就是她的“乖孙”方鹗,他口齿不清的反驳:“你们不是说奶奶早上五点就会起床吗,她现在都没起,是不是昏过去了啊?”
“瞎说!”她“儿子”方近贤压低声音训斥,但随即却道,“我去看看。”
还是心虚的啊带孝子。
方亚楠仰天躺在那,无神的等着脚步声接近,方近贤开了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小小声道:“妈?”
方亚楠朝他转过头,心情麻木——大概也体现到了脸上。
方近贤吓了一跳,立刻停住:“那个,我看你还没起来,来看看。”
方鹗在他身后靠着门框,冷冷的道:“明明是我先问起的。”
方近贤不理他,继续问:“妈,睡得还好吧?昨天你躺下直接睡了,我们就没动你。”
方亚楠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穿着刚从医院里出来时的衣服,身上盖了一条薄被,在初冬略显冷,但周身暖融融的。
“方鹗!吃完了没?你该走了!”媳妇姜多多也凑过来,身上挂着一条黄色的围兜,“要来不及了!”
“哎,”方鹗叹了口气,一口喝完姜多多递来的牛奶,随意的摆了摆手,“奶奶再见!”
方亚楠眨了眨眼,她缓缓坐起身子——即使这么小个动作,身上都在劈啪作响。她望向窗外,景色有些陌生,但也很熟悉。
这个房间没有对着江,但她依然有印象。
毕竟不久前还在“江岩家”看到过。
……以客人……或者乙方的身份。
“哎,”她也叹了口气,说镇定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第一次穿越的时候她尚还因为情况不明又是绝望又是希冀,那穿回去的时候对她而言无异于一颗定心丸,工作了整整一周后干脆就已经把这经历当成一场梦。甚至会遗憾自己“当初”没有多问一点有关“未来”的事,以至于应对江岩时手足无措,心里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可现在,当她真的又“回来”时,她只剩下懵逼了。
所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她还能回去吗?如果能?那还会回来吗?这样翻来覆去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毫不怀疑这样的经历再来一次……她会连觉都不敢睡的!尤其是在回到年轻的时候!
一睡觉就穿越?!这谁挡得住?谁挡得住!!
方亚楠实在没心情摆出什么好脸色,她懵懵的看着窗外,想哭又要面子,脸上抽抽的。
“妈?”姜多多走了进来,一脸不安,“你哪里不舒服吗?”
方亚楠空虚的抹了把脸,摇头:“没事。”
“那你起来洗一洗吧,我买了豆腐脑,咸的,吃点?”
“……哦。”
“要我扶你吗?”
“……不用。”
方亚楠在姜多多紧迫盯人下缓缓下床,感觉身上像是背了个千斤顶,全身骨头都在碰撞叫嚣,她疲惫的叹了口气,努力站了起来,刚想迈步,顿了顿,看了看姜多多。
后面的方近贤:“妈?”
方亚楠迈了一步,感到眼前一黑,整个人一晃。
“妈!”姜多多走得近,立刻过来扶住她,一股混合了油烟的气味冲进鼻子,“阿贤!轮椅!”
“哦哦!”方近贤手里还拿了个包子,闻言立刻冲出去,很快推来了轮椅,两人一道扶着方亚楠坐了上去。
方亚楠真的,一直都有哭的心,憋到极致了,神色就显得很悲怆。
她“昨天”还是个拼命三郎,赶场拍摄的社畜,今天直接坐轮椅了……
老天是在暗示什么吗?一定是吧!比如少时不自爱老来更悲哀什么的。
这不妥妥的现世报吗!
方近贤还有事要出去,叮嘱了两句披上大衣就出门了,家里就剩下姜多多和她,两人倒没什么大眼瞪小眼的机会,姜多多跟老妈子似的,给她挤了牙膏打了水,就差禽兽帮她刷牙。
“本来给你准备了电动牙刷,但医生说现在你用手动的不安全,昨天已经给你下单了一个全自动的,要一会儿才到,你先用这个随便刷一下吧。”她道。
全自动牙刷?方亚楠黑人问号脸,脑子里闪过以前的搞笑视频,某人发明了全自动刷牙机器人结果牙刷被捅进鼻孔什么的……
她咽了口口水,勉强笑了笑,拿起了一次性牙刷,还是仔仔细细的刷了牙。
刚刷好牙,姜多多已经搓好了毛巾,直接糊在她脸上,方亚楠羞愤交加,连忙按住:“我自己来,自己来!”
“哦,哦……”姜多多大概也觉得自己做护工太入戏了,局促的放下手,左右看看,“那,那我给你弄饭,你,你要豆浆吗?”
“好,谢谢。”方亚楠随口道。
“啊……”姜多多脚步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说,走开了。
方亚楠慢吞吞的吃完了饭,又吃了一大堆药。
好家伙,七十五岁的她果然没逃过基础病满身的宿命,高血压高血糖再加上阿兹海默,她这夕阳也是如血了。
吃完后方亚楠坐在那看着姜多多熟练的收拾餐具,又是不安又是无奈。
如果是“昨天”的自己,在别人家里吃完饭,就算是客套一下,也会起来帮忙收拾。
可在这儿,这群全是“亲人”的陌生人家中,她却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对他们来说,他们认识了自己几十年,就算交流不多,却已经极为熟悉。
但是自己对他们却几乎一无所知,她忍不住想客气,却又被他们熟稔的态度潜移默化得仿佛理所当然。
真难受啊,比寄人篱下还难受。
“妈,”姜多多将餐具放进洗碗机,擦着手出来,“要不要看会儿电视?”
“哦。”此时只有乖巧了吧,不听安排自己也想不出别的事。
方亚楠被推到电视机前,手里被放了个触屏版,上面是各种节目列表,她点什么上面就出现相应节目。
……还好她是到了四十多年后,可见目前科技还么有跳跃式前进,如果是四百年后,她大概已经废了吧。
方亚楠随手点开一个节目,看了一会儿又换一个,无论哪个都看不进去,脑中一团混乱。
她应该做点什么,事情都到这份上了,不应该随波逐流。既然两段人生能够相互印证,她完全能把现在当成过去生活的参考答案,这场考试都已经给自己作了那么大一个弊,她不抓住岂不是傻?
她为什么和江岩离婚?又为什么离婚?真的只是因为孩子的冠名权吗?
以她目前对江岩的了解,他不可能是处理不了这种小事的人!而以她对自己的理解,三十多岁的自己也不可能退化到处理不了这种事!
还有,陆晓呢?他去哪了?
那些朋友呢,四十多年了,还剩下几个?或者说,他们的友情维持了那么久吗?
他们,活到现在了吗?
太多的想法纷涌进脑海,几乎没有一个能预设出一个好答案,她的心慢慢的慌了起来,凉凉的,像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头,冰冰冷冷的,一路往下坠,直至黑暗。
“嗷呜!”一声猫叫从远处传来,模模糊糊的,但直接钻进了她的脑海。
方亚楠直接往声源望去,发现是书房,她想起来老方亚楠还带来一只猫,叫什么来着……虽然只过去一周,但于她却仿佛过了好久,她转头就忘了。
“哎呀,厂花在叫。”姜多多端了一盘水果放在她面前,“看来是想出来。”
“这是在,隔离?”方亚楠循着常识问。
“对啊,”姜多多理所当然道,“他们都说猫到了新环境不习惯……啊,妈你肯定懂的。”
“对,我懂。”方亚楠喃喃道,想撸猫,但忽然有些心虚。
猫是有些玄的生物,她有些亲身经历,说出来很诡谲,但确实让她开始有了点世界很奇妙的感觉。
如果这厂花不认她怎么办?
……哇,方亚楠你也太敏感了,你又不是借尸还魂!就算是,你还是方亚楠本楠啊,怕什么!
“要隔离多久啊?”方亚楠问,“一礼拜?”
姜多多偷偷打量了一下她:“是打算一个礼拜,但如果你说早点放出来,也可以的。”
“随便吧,”方亚楠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知道此时把猫放出来,辛苦的还是姜多多,照顾猫的滋味她太清楚了,更别提屎量傲视群猫的缅因了。
姜多多松了口气,又忙碌了起来。
方亚楠觉得很奇怪,按理一个上了正轨的家,又什么都自动的,应该没那么多事情,可一会儿功夫,姜多多已经在屋里走了好几个来回,看起来好多事情要做。
她忍不住问候一下:“咳,多多啊,你忙什么呢?没见你停过。”
“啊?吵到你了吗?”姜多多吓了一跳似的,“那我轻点。”
你慌什么呢?我能吃人吗!?方亚楠很无语,努力慈祥道:“就是怕你累。”
“哦没什么的,礼拜天都这样,感觉理不完的东西。”
“礼拜天?”方亚楠黑人问号脸,“礼拜天他们怎么都出去了?”
“阿贤最近蛮忙的,”姜多多道,“小鹗么,补习班啊,他都高二了。”
“……”所以连着她上辈子,减负喊了快一百年都没减下来吗?
孙子你好惨,奶奶就不当着你的面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