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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合 正文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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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夏城,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整座边关重镇兵丁倍增,内外守如铁桶,每日都有恩华王的兵马来回在街道上巡逻,但凡见到未经许可出行之人,不论何故,格杀勿论。

    恩华王早先就将宁夏城中高官大将屠戮殆尽,如今城中无人敢不从于他,但有些是真从,有些却是迫降,还试图联络人手反攻,却被恩华王的人手死死压住,但凡发现端倪,阖府上下一人不留。

    宁夏城中没再下雨,火辣辣的日头升至中天,将流在地上的血瞬间蒸干,只剩下黑红色的血块,烙在街头巷尾、断壁残垣之上。

    滕府闭门谢客。

    滕越投降交兵之后,称病家中闭门不出,除了恩华王派人来探看过几次之外,此间再无旁人到来。

    邓如蕴耳朵贴在,屏气凝神地往外听去,听见一阵铁蹄声在附近的街巷里来回奔走,接着凭空冒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那叫声凄厉惊恐,却又在半截戛然而止,好似被人割穿了喉头一样。

    接着那铁蹄声似是拖着什么,狂奔而去。

    邓如蕴僵在窗边,出了一额头冷汗。

    滕越上前,将被她戳开缝隙的窗户,直接拉了个严实。

    他瞧着她发白的脸,无奈皱眉。

    “说了不要听,他们每日在街上要杀几十人,你若是都听一遍,晚上还睡不睡觉了?”

    邓如蕴从窗边滑坐在圈椅上,还有些惊魂甫定地呆坐着。

    若说前几日她见兵变,还是滕越与恩华王等人的暗中博弈,那么这几日困在宁夏城中,日日听着哀嚎之声在滕府院墙四周,骤然响起又乍然截断,她仿如亲眼所见一般,已经能想象踏出这府邸,满地都是鲜血,粘稠地在地上蜿蜒爬行的场景。

    滕越说了她一句,她才怔怔回了神,她擡头向滕越看去,她低声。

    “我在想,他们每日要抓要杀这么多人,会不会你安排的人也”

    好几日了,王复响在城外,到现在毫无消息传进来。

    滕越压了压眉,但道,“应该不是,而且王复响也没那么快,城外游兵壮士散布,他接应人手也好,或者同河东他叔父联络也罢,总需要些功夫。”

    这些都不怕,唯一怕的是王复响自身出了状况。

    不过他所担心的,无非就是城中的孟昭。好在滕越他们进城第一日,就派人去寻了孟昭。

    孟昭没事,但却身子不适,休养在家。

    邓如蕴想去探看,可这般状况她亦不敢,只能让滕越派了人每日去一趟。

    恩华王的人手虽然监视着滕家上下,但探看友人还是允的,倒也还算放心。

    这会滕越把门窗关了,不许邓如蕴再听,他说没事让她不要操心,从房中翻出来了一个落了灰的匣子。

    “我竟发现有人给我送过一盒双陆棋,要不要下棋?”

    他记得她好似闲来无事,会和秀娘一起下双陆。

    可邓如蕴这会哪有心思下棋,她说不要,却被他硬拉了过来。

    “若不下棋,只你我两人在这房中,蕴娘想做什么?”

    他眸光定定地朝着她看了过来。

    邓如蕴:“”

    那下吧。

    可这双陆棋连下了两日,外间的境况越发不好。

    城中一改前两日的铁血寂静,不断地躁动了起来,这次不用邓如蕴开窗,也能听到外间不断传来征讨奸宦、以清君侧的呼喊之声。

    似是这对那京中大太监的征讨,引得越来越多的兵民,主动投靠到恩华王麾下,将恩华王的反叛势力壮大开来。

    唐佐让人把恩华王的征讨檄文,整篇誊抄下来,递到了滕越手上。

    这片讨贼檄文洋洋洒洒一大篇,历数大太监洪晋之罪。

    此人自先皇过世、新皇登基以来,利用各种手段博得恩宠,日日进献飞鹰猎犬、歌舞美人,更设豹房令小皇帝不思朝政,而他则独揽大权,残害朝中忠臣良将,排除异己,朝野不拜在其脚下者尽死,又将手不断伸往军中,以清整屯田之命中饱私囊,吸尽民脂民膏,迫使将士未过出生入死却无饱饭可吃,还要任由他手下之人欺压!

    此等奸佞,皇帝高坐龙椅充耳不闻,只一味信重,但世上总有人要以雷霆手段,清除奸佞,以正世风。

    恩华王此篇檄文,所言洪晋之事八成为真,宁夏城中军民也已然受够了欺压,再听闻恩华王如此师出有名,纷纷加入其麾下。

    邓如蕴把这篇檄文通篇看了下来,竟也觉得浑身冒出来热汗。

    她捏着那张纸同滕越道,“这檄文做得当真不错,连我看完都想要追随恩华王讨贼了。”

    她这话说得滕越忍不住笑了一声,不禁瞥了她一眼。

    “那恩华王最疼宠的女儿,那朱意娇怎么欺负你的,你都忘了?”

    他说朱意娇嚣张跋扈不是一日了,“恩华王纵女行凶,而他手下亦在军中仗势欺人多年,他声讨太监洪晋错处是真,对他自己所作所为却只字不提,他若是当了皇帝,这天下也未必比如今好到哪里去。”

    滕越说,如果此番造反的不是恩华王朱震番,而是如同当年成祖燕王那般气魄力量,他滕越甘愿追随。

    “可你看这恩华王,行兵变之事如此仓促沉不住气,既然有了兵变意图,却连沿河渡口都没有当先拿下,让王复响叔父顺利渡河而去,他所谓的讨贼大军被困在宁夏过不了河,所谓讨贼又如何去讨?”

    邓如蕴见他轻轻摇了摇头。

    “大太监洪晋确实该死,但以恩华王之能,却根本成不了此事,他这篇檄文是好文章,合该送去皇上眼前好好过目一番,至于朱震番本人,无不过就是被人怂恿只权利熏心,拿宁夏千万边关将士的性命,填他一己私欲而已。”

    昏暗的室内,滕越说话间,又有呼喊之声从外面街巷上传进来。

    在这令人“热血澎湃”的檄文之下,边关将士们不断归到恩华王旗下。

    滕越源着喊声的来处,隔着窗子遥遥向外看去。

    “只要事态能控制在宁夏城内,他们还不会跟着恩华王走入死路,如若不然”

    邓如蕴见男人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

    外面仍旧喊声阵阵,声讨奸宦之声震耳欲聋,但房中滕越的叹息声却起了一声又一声。

    他沉默了起来,默然立在窗边无言。

    邓如蕴看向他的背影,他负手立着,室内的昏暗将他墨兰色的长袍染成渊墨之色。

    他立在光亮暗淡的窗下,天光模糊了他的身形。

    他不再开口,也不再叹息,就这么一直静默立着。

    邓如蕴从棋盘旁站了起来,轻声走到他身后,天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她身上。

    好似多年前的某日,她在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又偷偷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从山上练功后返回,背着满篓刻着“越”字的箭矢,汗水将他的衣衫湿透。

    而她藏在街道的人潮里,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到她脚边,她轻轻踩着他的影子,好似触碰到了他的人一样,跟着他将这条路走到尽头。

    此刻邓如蕴也立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脑中突然想起他那日说的话。

    他说她,“你好像,从没抱过我”

    有那么一瞬,她心中起了恍惚的念头,看着他背身精细的腰身,手放下又擡起,擡起又放了下来。

    她也立在那里没动,只是低笑着说了一声。

    “将军可真是个爱兵如子的好将军。”

    他会爱惜他们的性命,不肯轻易与敌厮杀肉搏,情愿自己举手投降,冒险博弈以待时机;

    他也会心疼将士吃不饱饭,宁得罪那些世家权贵,也尽可能将屯田替他们握在手中;

    更会在此刻看着他们被恩华王的讨贼檄文所迷惑,却一时无能为力,而在窗边静默神伤

    她都看到了,她都知道的。

    她这话出口,窗边的男人慢慢转过了身来,窗外的天光将他的侧脸置上一层柔软的弧线,他低头向她看了过来。

    她就站在他身后,此刻歪着头背着手,她穿着一身丁香色衣裙,也只有在房中才敢偷偷穿,她笑着打量着他。

    外间纵有疾风骤雨,此刻也已然化成了春水秋波。

    她又道了一句,向他问过来。

    “爱兵如子。我这夸赞之言,没说错吧?”

    似是有片厚重的云,从上空飘远,房中光亮明亮许多。

    滕越点了点头,说自己确实爱兵,“但是不是爱兵如子就不得而知了。”

    他说着,目光定定锁在了她眼眸中。

    “毕竟我虽然娶了妻室,日日将她带在身边,但膝下尚且空空,没有一儿半女。”

    他只看她,“是不是如子,我怎么知道呢?”

    男人的目光紧锁在她脸上,仿如此刻明亮的天光。

    邓如蕴被他看得心下乱跳了起来。

    她好心好意想要让他从忧愁伤神中走出来,他倒好,看着她说这个做什么?

    邓如蕴连忙扭头往门外而去,“我去倒壶茶来。”

    说完,急忙从他的视线里遁没了影

    只是又过两日,王复响处还是没有消息。

    滕越一直称病在家休养,恩华王倒也没有立刻另他做事,显然还没有对他放下戒心,只让人请了他两次往帐中问策,滕越直道自己染病不便前往,都婉拒了回去。

    可是外面却有人想要进府窥探,但滕越在宁夏多年,想要刺探进他府邸内院,那是万万不可能。

    不过这日,恩华王再次让人来请了滕越过府问策。

    这是第三次了,滕越想了想,应了下来。

    但他走之前,却留了个心。

    “我一走,这府里的状况就不好说了,”他把邓如蕴带到了一面墙边,拉开墙边放着的书架,手下微微探了探,一把将这面墙推开了一扇门,“后面是暗格连同府里地道,若是有人敢闯,你就藏进去。”

    邓如蕴睁大眼睛,“府里还有地道?”

    滕越说那是自然,“这宁夏城乃是边关重镇,谁家没有地道?更因如此,万一出了状况,你要小心藏好,免得被人探到。”

    这些日都还算安泰,邓如蕴只觉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可想到那朱意娇的诡笑,心下又是不安,那朱意娇先前为难过滕越一次,被滕越挡了回去,却岂肯善罢甘休?

    邓如蕴道,“你一走,我就躲进地道里。”

    滕越点头,又把府里地道的几扇门,都同她说了说,将她安顿好,才离开了去。

    而他前脚刚走没有一刻钟,外面突然道有贼人往此处跑来,要求各家各户开门搜查,滕府亦在其列。

    消息传来,唐佑立刻跑到门前,“是那吴梁要搜人,还带了那荣乐县主,夫人快快藏好!”

    吴梁此人早早就暗通恩华王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中意那朱意娇,只是位阶不高,朱意娇尚且看不上,但他此番为恩华王控制宁夏城立下大功,倒也能得了朱意娇几分目光。

    此刻吴梁以搜捕为由带人前来,朱意娇就跟在其中,目的几乎不能更加明确。

    邓如蕴立时应声,由着唐佑帮衬,登时藏到了房中的暗隔密道里。

    她这边刚藏身进去,搜捕的人就进到了滕府外院,而朱意娇更是一步跨进了正院之中。

    邓如蕴隔着暗隔的墙板,心下砰砰乱跳。

    而朱意娇却似笃定了她人定在正院中似得,一边让人去搜东西厢房,另一边自己径直进到了正房中来。

    她脚步比寻常女子要重而疾许多,三步并作两步跨入房中,那脚步声震得暗隔里的邓如蕴耳边发麻。

    房中无人,朱意娇一眼看过去看了个空。

    可她却没有登时离去,反而在房中走动着转了起来。

    邓如蕴在滕越走后,就把自己的随身东西全都收进了箱笼里,放进了暗道中。

    她听见朱意娇在翻动房中箱笼,似乎是没找到什么,有些不耐地动作粗鲁起来,房中被她翻得咚咚作响。

    还是唐佑看不下去,不由道了一句。

    “这些小箱笼也藏不了贼人吧?”

    只是他这句还没说完,朱意娇阴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在教我做事?”

    唐佑登时闭上了嘴,被滕越其他亲兵拉出了门去。

    邓如蕴藏身在狭窄的隔间内,不敢走动半步。

    而朱意娇却翻出了一样东西来。

    “双陆棋?这棋瞧着刚被人下过,一点灰尘都没有?怎么?滕将军还能喜欢一个人下双陆不成?又或者,这房里根本还有另外的人,藏在暗室之中?!”

    话音落地,邓如蕴一个心直直提到了嗓子眼里。

    朱意娇则直言房中或有暗室,“把这房里的墙都给我敲一遍,看看到底有没有贼窝藏其中!”

    她说完,房中涌进来好几名侍卫,开始在墙边地板试探起来。

    宁夏城家家都有地道暗门,正因如此,随便敲几下反倒很难试出来。

    朱意娇见众人试探无果,冷哼一声,“那就拿了棍子来,用力敲上几下,有没有暗格的声音就明显了。”

    她说着,真就让人拿了棍棒进门。

    一声声棍棒登时敲在了房中的墙上,就如同敲在了邓如蕴的身上一般。

    而有人则持着棍棒,就走到了她出身的这面墙边。

    这一刹那,邓如蕴几乎忘了呼吸。

    然而就在这时,院中忽然想起了男人冷肃之极的声音。

    “敢问世子,王爷寻我过府问策,却又另行派人搜查我府,这是何意?!”

    滕越一声问出,房内房外倏然一静。

    邓如蕴听到走近她墙边的侍卫停住了脚步。

    而庭院里,恩华王世子眼见自家小妹与吴梁带人站满了滕越府邸内院,妹妹朱意娇更是让人持棍棒入正房敲起了墙来。

    他脸色都尴尬到不行。

    滕越今日在他父王恩华王面前,细细分析当下兵变局势,他之言谈,比父王帐下那些幕僚将领,更加精深三分。

    父王虽然仍心存疑虑没有表态,可神色之间对滕越少不得有了七八分信任。

    他更是亲自将滕越送回了府邸,没想到,正就遇上了妹妹与吴梁闯入滕府乱搜。

    “住手!”他一声急急呵斥下去,又叫了自己的侍卫,当即将房中众人劝赶了出来,亦把朱意娇请出了正房。

    朱意娇犹自不甘,她直觉房中必然藏了滕越那乡下妻,再给她半刻钟的工夫,她必然将人抓出来,拿住滕越的把柄,也让她一血这一年的耻辱!

    她不禁又看向恩华王世子,“大哥,滕府有贼缘何不查?!”

    她这话出口,滕越就冷笑了起来。

    “滕某兵权尽数交付,今日又尽心为王爷出谋划策,却得了这般疑心,真是”

    不等他话说完,恩华王世子已经叫住了朱意娇。

    “何贼之有?你不要在此娇纵放肆,快快离去!”

    他说完,直接让人将朱意娇带了下去,转头又看向吴梁。

    “吴将军也去旁处搜查吧!莫要再往滕府来了。”

    吴梁抿了抿唇,自眼角瞥过滕越,脸上横肉跳了两下,也跟着朱意娇离开了去。

    恩华王世子跟滕越连声赔罪,让他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也只能尴尬离开。

    待人从庭院里的污浊之气中全部走了一干二净,滕越才大步跨入了房中。

    他推开了暗隔的墙,看到邓如蕴,邓如蕴亦看到了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皆有冷汗滴滴答答从额角落下来。

    *

    王复响迟迟没有动静,连滕越也隐隐有些坐不住了。

    倒不光是城中恩华王的人搜捕甚严,也是因为兵民之间传播起来一种风热病,此病凶猛,兵变之前就有不少人染上身,而此番兵变,各处缺医少药,一旦染病只能等死。

    滕越在暗中安置了不少人手,他能保证这些人皆对他忠心不二,但疫病令城中风云变幻,平添了许多不定之数。

    偏偏这个时候,邓如蕴和孟昭失去了消息。

    前些日,滕家和王家还能往来,但这两日王家忽然进不去了。

    邓如蕴得不到孟昭的消息,反而听闻王家阖府染病,许多人重病甚至死亡。

    孟昭就在府邸,若是阖府染病,她岂能躲得过这一劫?

    可恩华王的人根本不让任何人探看,邓如蕴少不得心急。

    她不少不得怀疑这是朱意娇放出来的消息,故意想要将她引到明处。

    她不敢轻举妄动,孟昭就生死未知。

    连滕越屡屡派人都被挡了回来,他要亲自过去,恩华王的人却道王家满府病患,门庭封禁,任何人不准出入。

    孟昭彻底失联,城外的王复响也还没动静。

    越发热辣的暑夏令人烦躁不安。

    不想就在此时,外院的亲兵忽然抓了个意图闯进滕家的小乞丐。

    那小乞丐浑身漆黑,头发蓬乱,瘦溜溜的从狗洞钻了进来。

    他险些被滕家亲兵扔出门去,可他却急急自报了家门。

    唐佐当即就把人带去了正院,带到了滕越和邓如蕴脸前。

    邓如蕴从蓬头垢面里把人认了出来。

    “竹黄?!”

    白春甫的药童竹黄。

    而竹黄开口就哭道,“东家,我可见到你了!我、我是从王夫人府邸跑来的!”

    他竟是从孟昭处潜来的。

    滕越挑眉,邓如蕴则眼中全然放出了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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